二、会性法师与大藏会阅
一、前言
中国佛学界,有一位贫困出身、少年出家、不慕荣利,而默默无闻的比丘僧,在从事了三十年的佛学研究、撰述之后,从四、五百万字的阅经笔记中,整理出民国史上一部辉煌的佛学工具大著,使这部书,打破了明代以来——“阅藏知津”、“法宝总目”、“佛学大辞典”(丁著)等工具书的古典主义形式,而列于同级地位;同时,在单一的“检阅藏经”以及“缺乏藏经”的情况下,这部著作就更显得无比重要了。
这部大著,便是“大藏会阅”,它底作者,便是隐居屏东乡间一个以农耕为活的小寺院里的会性法师。
二、会性法师的早年生涯
会性法师,是一位纯粹的“乡土人物”,是出身在台湾苗栗南庄乡狮山村的贫家子弟。他的血缘是来自广东客家,而生活在保持“古风”的客家人环境里,平日讲的是“客语”。他出生于民国十七年二月二十一日,本名陈华生。事实上,他的上一代,都以采石为生,父亲是一位采石工作;他的幼年生活极为艰苦!
法师提起他的出家动机,表示“没有什么可说的”。他说他的祖父是“龙华教”(中国老牌杂神教,与西华堂、同善堂等民间神教同流),也吃素。法师小时常跟祖父一同念“救苦经”,而从小就喜欢拜仙拜神拜佛,什么都拜。十一岁那年祖父过世了,尔后几年间,学会了“龙华教”所有的唱念经忏。后来,又因为想学正统的“佛教梵呗佛事”,到十七岁就上了狮头山,住在元光寺学经忏。
寺里当时有一位妙清法师,曾经到过大陆,参访丛林,他藏书很多。这年~~民国三十三年六月六日(农历),在习俗上要晒东西,可以一年不霉。这位十七岁的年轻人,便受命帮他晒书。由于这个因缘,就看了些佛教故事书,同时妙清法师也劝他发心学佛(或许,他本来想学会经忏,再下山替人念经过活的),因此,这才对佛书逐渐发生兴趣。
住在寺院里,并不等于出家,严格说来,打杂而已。贫家子弟,又没受过多少教育,谈教育,这位“乡土出身”的法师,他的教育就是“乡土”吧。住寺庙,为了学“技术”。现在既然对“佛学”有了个眉目,这样过了三年,才以白衣居士身份,亲近当时著名的法华家斌宗法师,做了他的侍者。因为听斌宗法师讲“地藏经”,也许是“地藏经”里的地藏菩萨“入地狱”的精神,感动了这位年轻人吧!就在这年十一月十七日(阿弥陀佛诞日)在元光寺,跟从悟徧老和尚正式落发出家。这一年,他二十岁。
这是一位平凡的出家人,一段平凡的出家因缘。
三、随侍慈航菩萨,立志阅藏
一位中国农村青年,只由于微不足道的因缘出家,这并不算完。很妙的是,他出家之后,由新知坡来了一位由“裁缝”出身的慈航法师,住进了中坜圆光寺。在三十七年冬天,年轻的“沙弥”~~今天的会性法师,便得到这个机会,去亲近这位已享盛名的慈般菩萨。
人与人间的相互影响,这种引力是非常强大的。慈航法师,是天生地“弥勒佛”,一生洒脱无碍,过午不食,挥金如土,舌烂莲花。在佛门,这样“开放”的大和尚很少见。由于慈航法师是一位“从不识几个大字而能深入经藏”、道行深厚的人,因此,这一启示,使得年轻的会性法师,便立志重回狮头山,在一个石洞中掩门独修三年。四十一年九月才离开石洞,接任名刹元光寺的方丈。此时,他竟然还是一个沙弥。直到这年岁尾,才到白河大仙寺受三坛比丘大戒。是年二十五岁,而剃度师悟徧老和尚已经圆寂,便入室于慈航菩萨的座下,命名“宗律”,号是“会性”。在这几年间,充任慈航法师的“台语翻译”。这才启发了一位年轻的佛学者,契入经藏里的熠熠才华。
他在慈航菩萨妙趣天成的法筵之下,译得水乳交融,台湾佛教经坛的“译经”风气,也从此展开。
译经,本是一件极难契合的事,而译者本身不但记忆力要强,组织力要强,而且必须深通佛家名相义理,了解法师思维形式,国台语兼精,才能当下托出,如乳出乳,毫无扞格!我想会公法师,在二十五岁左右,已大备了坚实的佛理基础与坚强的信念了。
民国四十五年秋天,他从元光寺退下来,再度禁足,深入经海。四十七年春,正式闭关,研究“法华”,直到民国五十年八月因胃溃痬出关。到五十二年再度入关,此后因为处理狮山寺庙事务,胃病复发,才在五十三年接受屏东弟子们的礼请,移锡于万峦竹云庵,直到如今。
法师前后闭关六年,整理佛籍,同时完成关中笔记数百万言,这是“大藏会阅”的母胎。
四、大藏会阅的价值及其特色
“大藏会阅”这部书,制作为“经、律、论、密、杂”五大部份——
“经部”包括大藏经内所有佛说的经典,每经基下底层次是“经名、译者(年代)、卷数、品数、页数、字数、提要、别译、异译、残本”,另有历代祖师的不同种类的“注疏、释义、讲记”,层次分明,检阅简便,文字洗炼。而“经部”制成两册。
“律、论、密”三部,制作层次亦同“经部”,含概佛学东来所有的原典“提要及其辨证”。例如“律部”,佛家所有戒律、戒相,都分项列引,凡阅此著,虽未曾涉猎原典,亦可精要地知晓典义。“论、密”部份亦复如此。这三部集为一册,共七八0页。
“杂部”,则包罗广泛,现在分项引述:
(一)诸宗部:是“如、贤、禅、净”诸家杂著的汇集。例如天台宗录:“教观纲宗、摩诃止观、国清百录、天台九祖传……”等七十七种。华严宗录:“华严五教止观、原人论、贤首概论……”等四十九种。禅宗录:“付法藏因缘传、信心铭、神会和尚语录、虚云和尚年谱……”等五百五十九种:“净土十疑论、省庵法师语录、莲邦诗选、印光法师文钞……”等一0九种。
(二)忏仪类:有“慈悲水忏”等二十一种。
(三)杂著类:有“寒山诗集”等二十一种。
(四)史地类:分“教史、汇传、地理、感应”四部,重要著作有“释迦谱、高僧传、大唐西域记、道宣法师感通录”等一百四十多种。
(五)汇集类:分“法汇、专集、护教、音义”四部份,收有:“法苑珠林、杨仁山居士遗著、弘明集、一切经音义”等五十馀种。
(六)目录部:收有从古至今的“众经目录”二十五种。
“杂部”集为一册,计一、0五0页。
综计本书四册,共录书目数千种,全书二百万字,三千页,搜罗广阔,巨细无遗,从资料之丰富,纲目部勒之明晰,均见著者思虑之慎密,思想之谨严,如非久经磨练的学者,实不堪胜任此作。
因此,我们相信“大藏会阅”之风雨名山价值,自然不庸赘言。
五、一位讲经说法的专家
现在,撇开“大藏会阅”这部百年难见的巨作不表。且说会性上人自从到屏东静居之后,这十五年来,曾陆续在台中莲社内典班,讲授“楞严、金刚及法华玄义”,并分别授业于南部各佛学院及明伦社主办的大专学生暑期班。
民国六十四年七月初,在台湾大学历史系就读的孩子陈弱水,到明伦社参加佛学讲座;薰闻佛法。讲座结束后回家,我问他:有没有一位会性法师授课?他说有。我又问:这位法师是那里口音?他说大概是福建人。“国语清晰、说理明畅、知识广泛、论证严谨……讲得深入浅出,极受同不欢迎。……”从此,我心中更肯定法师是一位“讲经说法”的专家。但并不知道是那里人?那个学校“毕业”?
六十六年十月三日,我有缘到台中第一次参见法师,法师的卢山面目才得以亲觌。一位“貌不惊人、容不出众”的出家人,彷佛黄梅初悟的六祖大师慧能;没有慧眼,谁识当前没有高僧之名的高僧,竟然出身是狮头山下“石工之家”的客家贫子呢?
行文至此,不禁为古今多少“怀才不遇”的龙象扼欢;一个不求名闻的人,他就永远明珠覆土,这是什么逻辑?
六、佛门之内的陶渊明
复次,我在六十七年盛夏,到南部办事,顺路到屏东去访问法师的乡间讲堂。
我发现法师藏经极丰,凡中国宋代以后的佛家原典,各种都有。他的图书室有八大柜古今藏书,包括“频伽藏、大正藏(正续两类)、卍字续藏、中华大藏”,以及“大涅槃经会疏、法华三大部疏记、楞严正脉、南山三大部疏记……”等大部头古籍。
法师住的是“讲堂大殿”楼上,一间榻榻米式的木板床,床前放一张写字台,墙边放一个工具书架。除书之外,似乎一无长物;走过这间寮房兼写字间,是佛堂,有二十多坪,很大!法师每天在这里做晚课,通常做三四小时,到十一时后静息。凌晨三时左右,起身做早课,直到天亮,日日如斯。过了佛堂,在另一端,才是“图书室”,事实上是用书柜排成一列屏风,组成空间,放着一列线装古籍,蔚然一片书香。
这居处屏东乡村、稻禾成浪的佛寺周围,法师住持的讲堂,由几位比丘尼管理,他们天亮做完功课,便荷锄赤足下田,同一般农夫一样,操作到日落回寺,上殿念佛。这就是“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农村寺院生活。他们稳如泰山有少做经忏,平日法师在寺中,除了定时为村民讲经,便是读书、修道,如此而已。
我在讲堂,挂单一宵,吃寺中师父们自己种的稻米养的饭;自己种的菜,炒的青枝绿叶;真可说是“土饭土菜”,特别幽雅,分外清净。
只有这样地方,才住着这样朴实而不慕荣利的~~佛门里面的陶渊明。这位默默耕耘令人尊敬的大比丘僧。
民国六十八年七月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