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机和转语
蔡惠明
一、禅宗的演变
中国禅宗是诸宗派中的特胜法门,教外别传的心宗,主张不立文字,不落言诠,以心传心。《六祖坛经》载:“昔达摩大师初来此土,人未之信,故传此衣,以为信体,代代相承。法则以心传心,皆令自悟自解。”裴休《传心法要上》也载:“从上祖师惟传一心,更无二法,”所以禅宗又名佛心宗,重实修实证。但说禅宗不立文字,并不等于不用文字。在白悟方面,它强调藉教悟宗;在悟他方面,更离不开经典。六祖在《坛经》中说:“吾传佛心印,安敢违于佛经?”又说:“《涅槃经》,吾昔听无尽藏读一遍,便为讲说,无一字一义不含经义。这些开示,说明禅宗并非完全排拨文字,所以达摩授慧可以四卷《楞枷》,黄梅、曹溪弘演《金刚》,证实经教文字,对禅宗的契悟有大助力。六祖的着名弟子有南岳怀让、青原行思、荷泽神会、南阳慧忠、永嘉玄觉,形成禅宗的主流,其中以南岳怀让和青原行思两家弘传最盛。南岳下数传形成渴仰、临济两宗;青原下数传分为曹洞、云门、法眼三宗,世称“五家”,其中临济、曹洞两宗流传时间最长。临济宗在宋代又分黄龙、杨岐两派,合称“五家七宗”。
惮宗在五家七宗以后,禅风有所改变。“语录”和“灯录”风靡一时,以后又有“颂古”、“评唱”等一类禅门偈颂行世。宋克勤作《碧岩集》,影响很大,从此禅宗机语变成逢场作戏。克勤弟子大慧宗呆销毁《碧岩集》刻版,想杜绝不明根本、专尚语言的禅病。但不久又有刻版重出,宗呆的预期目的未能达到。后来他提倡“看话头禅”,将“敲门砖”给了发心参禅的学人,深受士大夫的欢迎。这种佛儒合流的倾向,影响到宋明理学的形成。宗呆同时反对天童寺正觉所倡的默照禅,称之谓“邪惮”,认为是不求妙悟,只以默照。其实此禅主张在寂默处观照体用、理事、动静、空有、明暗等,作为明心见性的方法。看话头禅应用六祖定慧等学中的“慧学一,默照禅则应用其中的“定学”,两家只是方法上的不同,它们的目标同样是明心见性,直指人心。这两家禅学,自宋以后,经元、明、清三代,至今不绝。
六祖以后,历代禅师多有语录的辑集。举凡师徒传法心要、参悟验澄、方便施化、诸方学人参学所得,并互相问答、诘难、辩论、参究等,均详作记述。这肇自同八祖坛经),以后日益发展,成为禅家的一种专门文体。唐代禅宗语录不多,而且每种一般只记一位惮师言谈。如楼颖编的(善慧大士语录)(即《傅大士语录))四卷,于跟编的(庞居士语录兰二卷等。还有一些“广录”、“法要一,如裴休辑的《马祖道一禅师广录》和(百丈怀海襻师广录》各一卷。裴休又集《黄檗断际禅师宛陵录》,为黄希运在宛陵时上堂说法的内容。
宋代禅宗语录、灯录大量出现,当时有二个特点:1、不仅稍有名望的禅师都有门人弟子为他编集语录,而且出现了综合性的语录,如赜藏主编的《古尊宿语录》四十八卷,广采南岳怀让以下唐宋四十余家的惮师言谈,以后又有师明集《续古尊宿语录》六卷。2、创造了以“拈古”、“颂古”、“评唱”、“击节一为名的新语录体裁。“拈古”、一颂古一主要是辑录禅师的公案附以议论;评唱、击节则是对拈古、颂古的再评述。据不完全统计,从唐到清,禅宗语录不下三百余种。棒喝、禅机、机锋、转语、公案、话头等名词相继出现。对这些名词建立认识和理解,有助于促进禅修的功夫。
二、禅机和转语等简释
1、“棒喝”是禅师接待初机的手段之一。即对于禅宗学人所问,不用语言答覆,或以棒打,或以口喝,以验其根机的利钝。相传“棒”的施用,始于唐代的宣鉴和希运。“喝”的施用,始于临济义玄,所以有“德山棒”:旦鉴住朗州德山院),“临济喝”之称。后世就用“当头棒喝”形容警醒迷误。
2、“禅机”是禅师们为引导初学契悟,往往在教授中一言一行都含有“机要秘诀”,给人以启示,令他触机生解,所以称为禅机,也有人把悟入禅定的关窍称为“禅机”。一般应是契悟,只有深透的可叫“开悟”。
3、《“机锋”指禅宗问答迅捷,不落迹象,含有深意的语句。法眼文益《宗门十规论》载:“其间有先唱后提,抑扬教法,顿挫机锋,祖令当施,生杀在手。”《人天眼目》卷三载:汾阳“霹雳机锋着眼看,石火电光犹是钝,思量疑义隔千山。”明确指出,答问必须离开思量疑义,要求敏捷,不加思索。
4、“转语”是指禅宗随机应对的话。禅师有时向对方提出某一则含有机锋的语句(无论是古人的或当时的),要求应答的人根据自己的体会作一简短的转释,叫做“下转语”。例如有僧问趟州:如何是西来大意?赵州答:庭前柏树子。看起来牛头不对马嘴,令人费解。但妙就妙在这“费解”之中。语句要简洁,一般只许一句,所以与下注脚不同。如照问句对答,那就被牵着鼻子走了。
5、“公案”原指公府判断是非的案牍。禅宗认为前辈祖师的言行范例,可以用来判断是非迷悟,所以借用。《灵峰宗论》卷三载:“若缘木求鱼,守株待兔,三藏十二部是拭疮疣纸,千百公案亦陈腐葛藤。”
6、“话头”是禅宗所参究的现成语句。往往拈取一句成语或古话加以参究。如有僧问赵州:狗子有佛性也无?趟州答:无!这“狗子无佛性”,或“如何是佛法大意”等话,就是“话头”,教人集中精神参究,作为明心见性的方法。南宋诗人陆游《送绰侄诗》:“不用殷勤举话头”。现今的流弊是把“念佛是谁?”这句话头不加参究,蓦直念去。这那里是“参话头”,实际上是“念话头”了。三、语录中机锋舆转语的启示
《五灯会元》卷六“亡名道婆”条载:“昔有婆子供养一庵主,经二十年,常令二一八女子送给侍。一日,令女子抱定,曰:【正恁么时如何?】主曰:‘枯木倚寒岩,三冬无暖气。’女子举似婆。婆曰:“我二十年只供养个俗汉!’遂遣出,烧却庵。”
按照书中记录的口气,这裹以禅理为标准,论高下是道婆高于庵主,论是非婆主是而庵主非,虽然书中只论断而没有说明理由。如果想补理由也不容易。因为不能躲开“女子抱定,”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或者可引同八祖坛经》所说,庵主是“卧轮有伎俩,能断百思想”,所以错了。或者更深地追索,道婆是“烦恼即菩提,无二无别,若以智慧照破烦恼者,此是两乘见解。”所以对了。这说来像是头头是道。但“道”不只是说,而且能行。要行于道,“不断百思想”而又保留“烦恼”,无妨“动心一,那又谈何容易。北宋诗人苏东坡方外友参寥诗赠官奴马盼盼有句云:“禅心已作沾泥絮,不逐东风上下狂,”也就不能成为美谈了。“道婆烧庵”是千百公案中有名的一个,究竟表明什么禅理?如果只是玩玩机锋,倒也可另作解释,但逭裹关键的问题不是被遣或不被遣,而是被那女子抱定的时候。依照禅理,怎样从语言的、心境的、身体的各方面来反应,就很难说清楚了。
六祖在(坛经)中谈到参禅、观心时说:
“但一切善恶都莫思量,自然得入清净心体,湛然常寂,妙用恒沙。”
一日,谓众日:“诸善知识,汝等各各净心,听吾说法,汝等诸人是心是佛,更莫狐疑,外无一物而能建立,皆是本心生万物故。经云:“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
“何名无念?若见一切法,心不染着,是为无念。”
“悟无念法者,万法尽通;悟无念法者,见诸佛境界;悟无念法者,至佛地位。”
“何名坐禅?对于一切善恶境界,心念不起名为禅,内见自性不动名为禅。何名禅定?外离相名桦,内不乱为定。若见诸境不乱者,是真定也。”
总的说来,棒喝、禅机、机锋、转语、公案、话头等都是施设的方便,引导人道。必须以无心之法对治妄心,真心才能显现。生死涅槃本来平等,妄心歇处即菩提。有人疑惑说,人若无心,便同草木顽石,岂能参禅?这是错误的看法。所谓无心,非无心体,名为无心;心中无物,名日无心。德山宣鉴说:“汝但无事于心,无心于事,则虚而妙。”空是不可描述的存在,空空才能显现妙有。
禅宗是心地法门。禅师们施设方便,重在契机,要因指见月,不能将指为月,否则就像缘木求鱼,舍本逐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