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死的贪生者

劉嘉诚

贪生是有情的天性，死亡却终止有情存在的延续，因此贪生者通常被认为必然怕死。然而这样的邏辑在佛法的观点下却不具必然性，佛法认为有情是身心的和合物，其中，心是一切法的主导者，使有情趋生赴死的元凶是属于心的作用之贪瞋痴，在贪瞋引領吾人不断生死的情形下，贪生不見得怕死，怕死却又不得不生。这种看似语义上的吊诡，所暴露的却是充满矛盾与无奈的人生。

电影情节往往是真实人生的写照，铁达尼号中那位扮演女主角蘿丝之未婚夫的富商是典型的贪婪者，高贵华服掩饰不了他逼婚、栽赃、买通等勾当的丑陋行为。当船难发生时，富商携带蘿丝急于抢先逃生，所表现的是人類贪生的本性。可是，贪生的富商怕死吗？不，当蘿丝臨走前私自逃回劣等舱的杰克身边时，富商却寧愿放弃逃生而留在船上追殺情敌。同一个人在前一刻是贪生怕死，转眼在下一秒却又变成不怕死，这样的大逆转，主要关键在于「瞋」──对于情敌的瞋忿，而这个瞋忿则來自于「贪」──对于蘿丝的贪爱。剧情的发展是富商追殺情敌未果，仓促逃生，后來却又因为投资股票失败，丧尽家财而举枪自尽。这样的结果和前面一样，富商在贪婪之心的牵引下，始终扮演着「不怕死的贪生者」之角色。

在现实的社会裡，類似剧中富商角色的实例并不少見。一般說來，人们对于自己生命的延续无不有强烈的意欲，可是在生活中又常被欲贪或瞋恚牵着鼻子走，轻者弄得身心交瘁，严重者或为爱殉情、为情拼命，或为财铤而走险，走上绝路。而其搏命赴死所表现之神勇，尤有甚于贪生之意欲。不禁令人惊于贪瞋等束缚力深固，它吊诡地驱使着有情在趋生的同时又常无惧于赴死。

然而，对于有情的趋生赴死，在佛法看來却是因果律下的必然之事。依据佛法，生与死并非截然对立，一切有情缘「生」而有「老死」，所以凡人有生无不死。贪生是人之常情，而也正由于人对生命自体的贪爱，引生后有爱，所以人不仅有今生一期的生死，更有來世多期的生死。如果有情对于生命自体的贪爱愈深固，所引生的后有爱也就愈强烈，未來的生死也就更加循环不已。依此推論，贪生引來了下一期的生死，更多程度的贪生则引生更多期的生死；换句话說，更多次的生只会带來更多次的死，因此我们可以这样說：「贪生的人简直不怕死」。依此而論，前述「贪生却不見得怕死」这句话就一点也不吊诡了。

死固然可怕，可是怕死却又难免一死。三論大师吉藏对此则有不同于常人的逆向思考，他在臨死前曾对弟子說：「人应该要怕生而不是怕死，因为只要不生就不会有死了。」世尊对生死问题曾指出離苦还灭之道：「……生灭，则老死灭，纯大苦聚灭。」对照于世尊的话，吉藏的逆向思考却也颇有几分道理，值得吾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