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牛
方杞
己身即佛身,我心即佛心,如人骑牛回家。山寺里,云淡风轻,岁月静成了寺僧的草屦,自来自去,都无有一丝声响。
连朝霞夕晖都轻轻踅进来,匍伏在菩萨脚下听法,仰望悠悠的一缕梵音。
晨非晨,暮非暮。连岁月光阴都不是。
慧净扫完庭院里的落叶,安步回房,静静瞑目趺坐,天窟地空,波涛消泯……
睁开眼,满院子落叶已盈膝……
慧德喜欢“爬墙禅”,饭前午后,他摩手撩衣身形一长,就飞身上了墙,东张张,西望望,荣也好,枯也好,看尽了人情的华贵与卑傲,阴阳魔界横陈在他脚下,他兀自嘻嘻哈哈笑……
慧嵩夜夜诵经。窗外春雨绵绵,青草哗啦啦唱着歌,推着挤着攀上窗来,慧嵩眼皮都不抬,依然琅琅诵念“须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
慧礼日日作务,一双粗皮厚茧的手掌,无我体,无人身,彻底牺牲,把自己完完全全掷入三世十方虚空中……
在山寺里,大地沉平,连人都不算什么了。长庚大安禅师把这些一一看在眼里,更加疑惑:
为什么他们能安,我不能安?为什么他们能了生脱死,我不能?
我也深谙经典,为何不能领略个中三昧?我也勤苦奉献,可是呵,为什么心里总是有一个悄悄的声音在喊累?
大安禅师更加努力地坐禅、观照,更努力地读经、作务,拼命向禅里经里寻求安心立命的天堂。渐渐地,禅狂了,心杂了,经迷了,连拔草都成为烦恼障……
大安禅师眼见多年的勇猛精进,竟然燎烧成一片痴迷火,心里极是痛苦。冬夜风寒,噩梦连连,大安常常夜半猝然惊醒过来,怔悟坐望庙前苦雨涔涔……
春来的时候,大安终于匍伏百丈禅师座下,叩问:“弟子欲求识佛,却不见佛,如何是好?”百丈怀海的眼光飘落室外,看到牛背上揠笛而过的牧童,一缕缕清音破空逸去,百丈微微笑了:“不识自己佛性,求什么佛?你是骑牛觅牛。”
大安一凛,立刻觉悟己身即佛身,我心即佛心,唷!都在我这儿,不必劳劳外找了。当下大喜,再叩问:“识见佛菩萨以后,该当如何?”“如人骑牛回家!”“不知要如何保住?”“牧牛人都会执杖看好他的牛,不让牛侵犯别人的田地苗稼!”
摘自《人生禅 ·妙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