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日本兵来到灵岩山寺,僧众正要躲避,只听得印光大师低喝一声:“佛祖有云:‘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你们尽管安心念佛,一切有老衲担当!”
“你们谁是住持?皇军山田少佐光临,还不出来拜见!”那带路的还在张口喘气,翻译官也神气活现嚷开了。
印光大师两手合什面对佛像,身如磐石一般巍然不动,只用眼角瞥了那翻译一眼,运出丹田之气沉声说:“老衲印光便是!老衲身在佛门,此生只拜佛祖,还望见谅!”
“好大的架子!原来你就是……”那翻译怪眼一翻咆哮开来,看到日本军官轻轻摆手,只得垂着手站在一边。
那日本军官似乎懂得礼节,朝着佛像恭恭敬敬鞠躬,然后转身满脸堆笑向印光大师鞠躬,说出一口流利的中国话来:“原来阁下就是名动天下的印光大师!弟子在日本的时候,也是佛门弟子,久仰大名,今日特意前来拜访。”
印光大师始终合掌念佛,不卑不亢地说:“客气!阁下客气了!老衲是中国僧人,阁下是日本军人,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与谋’,这拜访的话,老衲愧不敢当。”
“大师此言差矣!”那日本少佐傲慢地摇摇头,卖弄起他的佛学知识来,“自古宗教无国界,佛教是从印度传来的,也没听说中国人因此拒绝嘛。后来,鉴真大师还漂洋过海,留下中日亲善的佳话。我来中国之前,听说大师也曾寄给弘文书院一部经书,今天大师还说什么中国和日本,岂不违背了佛祖普渡众生的宗旨?”
“阁下也还知道鉴真大师?”印光大师仍旧双掌合什,并不看眼前的日本少佐,“我的确曾寄给弘文书院一部经书,那是为了让日本佛教界研究。我还记得,那本经书名叫《拣魔辨异录》,是告诫世人排除邪魔外道的。敢问阁下,当年我鉴真大师东渡扶桑,除了佛经和医药典籍之外,可曾还带了军队?”
“这个……”那山田少佐尴尬地干笑两声,然后口努口努 嘴,让翻译端过一套精美的书籍来,骄傲地说:“我军务在身,没时间闲聊。这是我们大日本佛学院修订出版的《大正新修大藏经》,受高野山大学佛学院之托,送给你好学习!”
寺院和尚正在惊惶不安,一听这日本军官原来是为着送佛经来的,顿时面露喜色。印光大师蓦然想起,当年显荫正是在东野山大学修炼日本密宗,回国后才英年早逝的,这日寇军官如今让寺院学他们的经书,分明是羞辱中国僧人,心里不由得腾起一股火焰,赶紧强摄心神,仍然合掌念佛,淡淡地说:“此处寺院和尚,包括老衲在内,都只知道早晚念佛,并不是研究佛经的僧人。老衲以为,如此精美的《大藏经》,不如送给研究佛经的专家妥当。”
山田少佐眼珠子一转,看看经书后面的标价是120万日元,折合中国币足足上万,相当于一个中国政府高官的年薪,更相当于他这区区少佐五年薪金,凭空送给了中国和尚,实在十分心疼。既然他不识抬举,还不如趁机卖给崇日的中国僧人,自己还能稳稳赚上一大笔,于是骄矜一笑:“看来,你也只知道念经,不是研究佛经的和尚,失陪啦!”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印光大师朗声念佛:“观自在菩萨,南海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观舍利子,观世间一切法相……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苏州沦陷后,老百姓在日寇汉奸的双重压榨剥削下,生计日益艰难。跟先前比起来,灵岩山寺香火更是日渐稀疏冷落,僧人的日子清苦,难免人心浮动,早晚课读也没精打采的。印光大师看在眼里,也不忍心责备,每日黎明即起参佛念经,上午便拿出锄头挖土种菜。
那些弟子见了,慌忙劝阻说:“师父,您如今年近八十,还是让弟子们来吧!”
印光大师微微一笑:“你们以为老衲真就老了,使不动锄头了吗?笑话!老衲俗家也是庄稼人,从小种地糊口,只是后来出家,才逐渐生疏了。真要动起手来,没准你们年轻人还比不上老衲哩!”
说着,便不顾劝阻卷裤挽袖干起来。那些弟子见了,哪里还敢懈怠,赶紧争相跟着挖土挑水种菜。大师这才说:“大劫降临,那些老百姓比我们出家人艰难多了。我辈佛门子弟不要怨天尤人,还是振作精神,共度时艰,等待太平吧!”
“弟子谨遵师父教诲,矢志共度时艰,等待太平!”那些弟子忙不迭抢着答应,再也听不到唉声叹气,也不见没精打采的僧人了。
转眼到了年末腊月,妙真和尚悄悄跟其他弟子商量说:“师父舍身佛门,数十余年如一日,而今年将八十,我等筹划简单斋席,共同给师父祝寿如何?”
“好啊!师父弘扬佛法一辈子,收到成千上万的功德,全都分文不留,也清苦了一辈子,如今年将八十,我们正该给师父祝寿祝贺祝贺!”众弟子纷纷答应,深知师父不会允许,只好瞒着印光大师,悄悄筹备开来。
他们没想到,尽管他们筹划周密,终于还是被师父觉察出来了,于是,印光大师召集寺院僧众讲话:“听说众道友正在为我筹办八十寿辰祝寿活动,印光感谢大家一片好意,却不得不恳求你们,不必办了!印光出家以来,也曾出席过给高僧举办的祝寿,可我个人向来反对搞祝寿活动。社会上,有些人为了显示权势,或者扩张势力而办寿,为扬名而办寿,他们都把祝寿引为光荣,可是印光以为可耻!非常可耻!我宁受宰头之刑,不愿闻祝寿之名!”
妙真等人看到,师父说到“可耻”二字的时候,面红耳赤,声音洪亮,在佛堂里生出嗡嗡的回音,深深钻进每个人的耳朵,无不在心里产生强烈的震撼。他明白,师父这是真心实意反对给他祝寿,只得改变主意,诚恳地说:
“本来,这是弟子们一片心意,既然师父坚持不办,弟子遵命执行。弟子以为,如今国势艰难,天下苍生陷于水火,无数无辜丧生屠刀之下,反正已经备下了斋席,就给天下苍生祈福,同时超度亡灵,祈祷他们早日往生净土如何?”
“嗯,妙真师这个主意,倒也不错!”印光大师欣然首肯,当下表示赞同,“印光以为,除此之外,众弟子不妨就此机会,在佛祖面前宣誓,坚定信念共度时艰,为天下苍生祈祷太平,绝不做出任何损害国家民族的事情,宁死不当汉奸!”
听到师父如此慷慨激昂,众弟子顿时热血沸腾,将一个祝寿活动变成了爱国起誓活动,当即跪在佛像前宣誓:“弟子向佛祖起誓:坚定信念共度时艰,为天下苍生祈祷太平,绝不做出任何损害国家民族的事情,宁死不当汉奸!”
嗡嗡的起誓声音,在佛堂里久久回响。
就在印光大师带领灵岩山寺僧众起誓不久,寺院来了一个特殊的皈依弟子。这个皈依弟子不是别人,正是当年的热血居士“洗心”。
他当年受到印光大师别开生面的开示,领悟了明代佛门弟子参加戚继光平定倭寇的“戚家军”舍身护法,便积极参与为东北义勇军的募捐,后来成了坚定的抗日战士,毅然参加了共产党领导的太湖游击队,神出鬼没打击鬼子汉奸。可是,他在一次战斗中负伤了,由于缺乏医药没能及时治疗,伤势逐渐严重还高烧不止,太湖游击队领导人非常重视,打算冒险将他送到当时英国人开办的医院去治疗。“洗心”明白游击队经费十分困难,坚决拒绝了到医院去,对队长说:“我这点伤势不要紧,用不着化钱上医院。我听说印光大师留在灵岩山寺,他老人家是普渡众生的高僧,我就到灵岩山寺去,他老人家一定有办法给我治疗。”
“嗯,我也听说印光大师是爱国僧人,既然是你师父,不妨去试一试。”游击队长点点头,便趁着夜晚,亲自摇着一只小船将“洗心”送到灵岩山寺。
“噢,这不是‘洗心’吗?”昏暗的油灯下,印光大师一眼就认出了他,“好些年不见了,你怎么成了这模样?莫不是……”
看到衰老的师父满眼惊诧,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洗心”干脆直截了当地说:“师父,弟子曾皈依佛门,自知出家人不打诳语,至今不敢违背。弟子实言相告,自从给东北义勇军募捐后,便参加了抗日组织,如今是太湖游击队的战士。前不久,在袭击日寇运输队的战斗中负伤。游击队条件艰苦,而且居无定所,故此斗胆前来,请求师父给弟子一些药物后就立即离开,以免连累寺院,不知师父可否愿意慈悲?”
听他这么说,印光大师浑浊的老眼里顿时熠熠发亮,紧紧盯着眼前的“洗心”,颤抖着说:“你说的都是真的?前些日子,在太湖袭击倭寇运输队的,真就是你们?”
游击队长看出他神情激动,坦然说:“老法师,那是我们游击队干的。李得胜同志受了伤,我们游击队缺医少药,不得不请求老法师帮助。请您给我们药物后我们及时离开寺院,以免连累师父们修行。”
“阿弥陀佛!恕老衲实言,队长如果这么说,就是小看我印光了!”印光大师满脸涨得通红,两手不住地抖动,“如今国难当头,你们为了将倭寇赶出国门,自甘抛头颅洒热血,是拯救天下苍生的无量功德。老衲长伴青灯古佛,虽然念了无数经卷,也写了一点文钞,自知并不见得真就能感化了多少世人,更不能让十恶不赦的倭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跟你们真刀真枪跟倭寇出生入死战斗相比,老衲实在深感惭愧!‘洗心’居士,曾是我座下皈依弟子,他如今舍生忘死成了抗日游击队员,自是胜过我这个只会礼佛念经的老和尚了,我岂敢害怕连累?又岂能让他带着伤势离开?倘若如此,我印光岂不是贪生怕死的小人?!还配做普渡众生的佛门弟子吗?请快快将‘连累’二字收起,让他安心在此治伤!”
说罢,吩咐真达将“洗心”带进僧房,安排精通医药的僧人精心医治,连夜召集寺院所有僧人训话说:“这个居士,是我早年收录的皈依弟子,如今不幸受伤,必需及时医治。你们都要把紧嘴门保守机密。如有泄漏,就不是灵岩山寺的僧人,也不是我印光的弟子,而是佛门败类!”
那些出家人听他说得声色俱厉,只得争相答应。印光大师似乎看出他们没敢说出来的疑惑,转而和颜悦色地说:“你们不用担心,那个居士是我最得意的皈依弟子,正在做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善事。就算日本人前来盘查,也有我一力承担,你们尽管安心念佛。”
那游击队长很是感动,嘱咐李得胜好好养伤,还要警惕日伪汉奸,便连夜告辞。
过了几天,当年的“洗心”李得胜在精通医药的僧人治疗下,伤势逐渐好转。正当他准备告辞回到游击队去的傍晚,忽然,一队伪军来到了灵岩山寺。伪兵四下把守了道路,那个小队长模样的汉奸直奔大殿,神气活现地大声吆喝:“寺院的和尚统统出来,老子要搜查!”
一听搜查,寺院的僧人霎时紧张起来,估计他们多半是冲着“洗心”来的,只是不知怎么走漏的风声,那“洗心”李得胜更是暗暗后悔没有及时离开,头上冒出了汗珠。正在这时,印光大师迎上去沉着地说;“佛门清修之地,请勿要惊扰僧人虔修。印光忝为寺院长老,你们有事,尽管找老衲便是。”
“嚯!印光老和尚,你还认得我吗?”那小队长斜起眼睛打量着印光大师,掂着手枪来回晃动,满脸小人得志的神气。
“噢,原来你是苏州城的张小三?半年不见,想不到你如今托日本人的福,也当官出息啦!”印光大师立刻认出他,正是苏州城著名的街头混混张小三,曾经多次用刀子划破自己的胳膊大腿讹诈富商寡妇,后来死皮赖脸纠缠要皈依为座下弟子,被大师婉言拒绝了悻悻而去。今日一见,才知道他在苏州沦陷后当了汉奸。
张小三得意忘形,并没有听出印光大师的话里暗含讥讽,反而昂首挺胸高声大笑起来:“正是!这叫山不转水转,水不转路转。想当初,老子低三下四求你收录为皈依弟子,你还装腔作势不肯,好大的架子!如今老子成了侦缉队小队长,这灵岩山寺就归老子管辖,你这老和尚也得老老实实听老子调遣,你大概没想到吧?哈哈哈——”
“阿弥陀佛!”印光大师高声宣诵佛号,在佛堂大殿产生出轰鸣,盖过了张小三的狂笑,“老衲自从在终南剃度,数十余年如一日,战战兢兢恪守佛门戒律,以普渡众生为己任,虽然不敢自诩功德无量,也自信领悟了佛祖真谛,从未造下过半点暗室亏心、悖逆佛祖的点滴罪业,便是座下弟子,也虔心礼佛向往西天净土,就不劳张队长费心了!”
“你……你这老和尚!”张小三脸皮再厚,也听出了印光大师话里绵里藏针,顿时面皮紫涨咆哮开来,“别人夸你普渡众生功德无量,老子也听说你是净土高僧,理应让你三分,可是,皇军得知你暗通太湖游击队,命令我前来搜查,由不得你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给我搜!”
那些手下听得他吆喝,立即冲进僧房,将正在晚课的连同烧火做饭的僧人统统驱赶出来,一些人趁机翻箱倒柜搜查。寺院的出家人都是光秃秃的脑袋烫了香疤,张小三立刻认出了蓄发的“洗心”,一把将他扭出来,恶狠狠地说:“好一个恪守佛门戒律的老和尚!这分明是混在寺院里的太湖游击队队员,你还敢欺哄老子吗?”
“洗心”李得胜挣开身,大声说:“你们不要为难大师,我是……”
没等“洗心”的话说完,印光大师高声打断了他:“‘洗心’闭嘴!为师跟张队长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份?你是我收录的皈依弟子,我收录的皈依弟子名录里面有你的登记簿;还有,你曾经对着佛祖立誓,从此痛改脾气暴躁的毛病,我才赐给你法名‘洗心’,记得你还在胳膊上刺字,还不当面给张队长看看!”
当张小三扭出“洗心”李得胜的时候,寺院所有僧人的心全都蹦到嗓子眼里。当眼看他就要被侦缉队抓走的紧要关头,印光大师当头棒喝,所有的眼光落在“洗心”李得胜胳膊上。李得胜暗暗感激,只得捋起衣袖,露出紫黑的刺字来,还趁机辩解说;“师父,弟子自从皈依师父座下,从来不敢违背师父教诲……”
“不对!他身上有伤!”张小三满眼疑惑,两眼骨碌碌盯着“洗心”,忽然看见了身上的伤疤,当即怪叫一声掏出抢,“给老子抓起来!”
那些侦缉队的喽罗正要上前,却见印光大师两手合什挡在前面,朗声说:“张队长稍安勿躁,听老衲一言:眼下战事频繁,市民无辜受伤的成千上万,至今医院里还有无数伤病员,即使你们的弟兄和日本人,也难免有受伤的,岂能凭身上有伤,就咬定是太湖游击队?若如此,岂不要都将他们抓起来?只怕你们的‘皇军’也不会赏识你吧?”
“这……”张小三抠抠脑门顿时泄了气,却仍然不甘心,还是用枪对准“洗心”李得胜,“印光老和尚,你别在老子面前耍花腔!你说他不是太湖游击队,你敢担保吗?”
“阿弥陀佛!”印光大师仍然高声宣诵佛号,“张队长是聪明人,应当知道一句俗话,叫做‘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寺’,我印光年将八十,别说不会跑,就算想跑,也跑不脱你们的掌控,我敢用老衲的性命担保!”
那张小三还在犹豫,那个先前给日本军官带过路的人上前说:“队长,印光大师是佛门高僧,徐大总统曾亲笔题词赐匾,前些日子,皇军的山田少佐还专程前来拜访印光大师,打算赠送日本的佛经,只是印光大师不肯接受,山田少佐才告辞了。我想,还是稳妥一些的好。”
“哦——原来山田少佐也来拜访过?你怎么不早说!”一听山田少佐尚且专程前来拜访,张小三脸上顿时露出谄笑,赶紧收起了手枪,转身朝印光大师拱手施礼:“对不起!我也是公务在身,冒犯大师了。哪天山田太君再来的时候,还请大师多多美言,告辞了!”
看着张小三带着侦缉队的走狗灰溜溜下山而去,“洗心”李得胜感动得热泪盈眶:“师父!您过去是我的开示恩师,今天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弟子不知该如何感谢!”
“这都是佛缘,不要说什么感谢不感谢的话。”印光大师微微一笑,亲切地抚摩着他的头顶,感慨地说:“真要说感谢的话,老衲还得感谢你呢!你投身于救国救民,便是普渡众生舍身护法,让老衲深受感动,也算真正作了有益苍生的事情,能够死而无憾啦!”
当晚,“洗心”李得胜即回到了太湖游击队,将情况向游击队详细报告。后来,李得胜受太湖游击队委派前来灵岩山寺,请印光大师利用他的影响号召力,秘密采购药品,给游击队战士治疗,还支援苏北新四军。印光大师慨然答应,让灵岩山寺成了太湖游击队的秘密药品采购站。他事先声明:支援救国的正义行动,这是佛门子弟应尽责任,即便在游击队内部也不要张扬,所有医药,全都由“洗心”一人来往办理。后来,“洗心”李得胜在战斗中牺牲,印光大师为太湖游击队秘密采购药品的事情,一直不为世人所知。
民国29年(公元1940)冬天的10月27日,是寺院僧众规定的沐浴之日。清早,印光大师从关房出来,拄着竹杖到浴室去沐浴。忽然脚下一滑打了个踉跄摔倒在地,随行侍者赶忙将他搀扶起来,惊慌地说:“都怪弟子不小心,师父您受伤了没有?”
印光大师轻轻摇摇头说:“是我自己不小心,怎么能怪你呢?不要紧,我回去歇息一下再来沐浴。”
那侍者不敢疏忽,将印光大师搀扶回到关房之后,立刻报告给妙真法师。妙真不敢大意,请来吴天生居士前来诊视。这吴天生居士医道高明,还是苏州城祖传的有名的专治跌打损伤的医生,也是印光大师座下皈依弟子,他仔细给师父检查诊视,发现毫无损伤,才抹了一把汗说:“幸好佛祖保佑,师父没有损伤。不过我就留在这里,随时给师父诊治。”
印光大师不禁埋怨妙真说:“一点芝麻大的小事,也值得大惊小怪,真是多事!”
妙真赔笑说:“师父常说小事不可小看,弟子理应关心。师父有佛祖保佑,弟子也就放心了。”
第二天起来,印光大师精神如常,午间吃了一碗粥,就把妙真叫过来,笑着对他说:“印光生下半年就遭受眼疾昼夜啼哭,乡邻背地里都以为只怕养不大。后来在长安读书的时候又发作了,便毅然皈依佛门,身体反而日渐强健,这都是佛祖的恩赐。如今年将八十,不时梦见佛祖相召,也是该去伺候佛祖的时候了。只是还有一件大事未了,必需及时抓紧办理。”
妙真听了,心里隐隐生出不祥的预感。他一向心思缜密,深知历代高僧大德都有预知过去未来的道行,师父在这方面曾显示超群的法力,而今反复说出佛祖相召,还有大事未了,显然是交代后事的意思,心里不由自主涌出酸楚,只是不敢表现出来,连忙强颜露笑,请师父开示。印光大师平静地说:“你寺院全体执事,还有在寺院的居士请到我关房,我有重要事情相商。”
妙真听师父这么说,心里才渐渐平静下来,召集在灵岩山寺的全体执事及吴天生等居士,总共三十多人来到印光大师的关房聚集。他们以为大师突然病情严重了,一见他精神饱满,一个个都放了心,便叩问大师有何法旨。
印光大师满面含笑,温和的目光在他们脸上逐一巡视,轻轻一咳,才严肃地说:“此刻相请,有一件十分紧要的事情,必需和你们商量。灵岩山寺住持一职,一直久悬未决,对寺院各项事情不利,我意以为,必需即刻决定了。”
一听原来为的这事,那些执事居士们个个觉得诧异。当年,灵岩山寺因为地处偏僻管理不善,方圆士民联名上告请求整顿,公推了真达和尚担任住持,而真达和尚抽不出身来,便由印光大师出面,推选妙真和尚担任监院。自从印光大师来到灵岩山寺,妙真敬重大师是海内德高望重的高僧、净土法门首屈一指的领袖人物,一直谦让不肯任职。印光大师曾多次声称“不当住持,不收徒,不受请吃斋饭”的“三不”准则,故此寺院的执事各司其职,而住持一职至今悬而未决。如今大师突然提出决定人选,他们不能不几分意外,立刻又觉得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连忙附和说:妙真法师原本就是住持,无需另选他人。
“师父……”
妙真刚刚开口,就被印光大师打断了:“你不要叫师父,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你妙真师是原来推选的监院,只因我来了的缘故谦让至今。而今国难当头,寺院不可一日无主,必需万众一心共度时艰。住持一职,我看根本无需再推选,妙真师必须立刻就职住持!”
此言一出,不容妙真开口推辞,那些执事居士们异口同声地说:“弟子谨遵师父法旨,请妙真法师早日就职!”
他们也隐约感到,这是大师自知年事已高,倘若一旦撒手人寰,灵岩山寺难免在这国难当头的艰难时局陷入群龙无首的不利境地,是当下必须及时作出的人事安排。他们深深为大师的豁达心胸所感动,更为大师时时以寺院为重的精神深感敬佩,便七嘴八舌谈论开来:住持升座,是寺院的重大事情,必须选择黄道吉日。他们中大多精通阴阳五行相生相克的择日经验,很快选定了十一月初九,作为妙真升座的吉日。
“初九固然是吉日,可惜太迟了!”印光大师轻轻摇头微微一叹。
寺院知客师不明白大师“可惜太迟了”的意思,诧异之间屈指一算,选定了十一月初四,满以为大师会欣然首肯,谁知大师还是摇头:“也还是迟了!”
知客师很为难。他心里盘算:住持升座,乃是寺院十几年乃至几十年才有的头等大事,本寺僧人参拜,还要邀请远近寺院和著名居士前来祝贺。如今时局紧张,加上已是月底二十八,时间仓促了,通知别的寺院都来不及。抬头看到师父满眼流露出急切的神色,又不敢询问,也不忍违背师父心意,只得踌躇着说:“师父觉得迟,就改在初一,再也没法提前了!”
印光大师这才点点头,欣喜地说:“初一可以,就定在初一!”
印光大师一锤定音,决定了妙真法师升座的日期。各执事询问了相应程序,明白了各自应该准备的事项,一切安排下去时不觉已经到了晚餐的时候。
也不知什么缘故,当天晚上,印光大师突然腹泻了五六次,让寺院僧人很是担心。可是到了第二天,印光大师仍然清早起床,看不出精神疲乏的现象,让他们不由得暗暗惊奇。晚餐的时候,印光大师照常习惯喝了一碗米粥,他精神抖擞地说:“住持升座,乃是寺院头等大事。印光忝为灵岩山寺僧人,必当届时给妙真师送座!”
“弟子道行浅薄,师兄弟们错爱抬举,实在深感惶恐惭愧。师父乃是名满天下的高僧大德,您给弟子送座,弟子何以敢当?”妙真感激涕零,几乎泣不成声。
“哈哈,你能当得!你数十年如一日领导灵岩山寺,能担当起住持的重任,就能担当得起我这老和尚送座!”印光大师笑得很开心,给他详细讲解接座仪式的注意事项。
初一早晨,印光大师早早起床,向寺院僧众详细讲解住持升座时候各项仪式,那些僧人个个双掌合什答应。恰好,真达和尚从上海匆匆准时赶到,印光大师呵呵大笑:“真达师,你来得好!有了你这太平寺住持来扶持你师弟,我就更加放心了!”
真达和尚恭恭敬敬给师父施礼,恳切地说:“师父,自古‘有事弟子服其劳’,这送座的事情,就让弟子代劳如何?”
“好哇!”印光大师兴奋得满面红光,朗声对所有僧众并来宾说,“自古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老衲年近八旬,早已成了昨日黄花,理应回到佛祖身边去伺候,正该你们后起之秀出来振兴佛教了!”
灵岩山寺住持升座仪式格外庄重,一切严格按照佛家规定如法进行。
当寺院里钟鼓大作,妙真热泪盈眶,赶紧下座拜见师父。那些僧众居士争相上前,簇拥着印光大师嘘寒问暖。印光大师欣然含笑,说了一连串的“好”字,勉励他们好好协助妙真,竭尽全力弘扬佛法,为拯救水深火热的天下苍生尽力。
接连两天,印光大师精神困倦,经吴天生居士会同寺院昌明法师拟定药方,服药后略有起色。初三那天,他自觉行动自如,在真达几人陪同下巡视灵岩山寺的僧房,还来到山坡凝神眺望远处的太湖,看了吴王井,还在韩世忠坟墓前驻足了很久,仿佛要把这一切深深印在脑海里。真达他们看在眼里,明白这是年龄高寿的老人在潜意识里感觉快要离开这个世界的预兆,俗家称作“辞路”,心里暗自伤感,只是谁也不愿说出来,尽量拣让人欢喜的话题拉扯。
将一切看够了,印光大师才对真达说:“净土法门,别无奇特之处。只要恳切至诚,无不蒙佛接引,带业往生净土。”
“师父教诲,弟子铭记在心。”真达听到师父在妙真升座的时候说过“理应回到佛祖身边去伺候”的话,如今又说起“蒙佛接引”,不祥之感油然而生不觉悲从中来,赶紧换上别的话转移师父的心思,“妙真师弟刚刚升座,师父少不了对他朝夕精心指点,可弟子却因此担心,不知该讲不该讲。”
“哦?你担心什么,有话尽管讲来——这么吞吞吐吐的,可不像你真达师所为。”印光大师疑惑地打量着真达,别的人也觉得在妙真刚升座的喜庆时候,这话难免有点惹师父不快。
真达抠抠光秃秃的脑门,挤挤眼说:“弟子担心的是,师父会对妙真师弟偏心,将您的衣钵秘诀全都传给了妙真,让灵岩山寺太过兴旺,弟子在太平寺就会出丑丢脸喽!”
“好你个真达和尚,也学着油嘴滑舌了!”印光大师听了,不由得开颜一笑,顺势调侃他,“当年你太平寺香火兴旺,正是你派了妙真师来这里当监院,还不惜每年拿出钱财资助补贴灵岩山寺呢!”
看到大师如此兴致,别的人这才明白了真达的意思,也七嘴八舌附和说笑:“想来真达师兄的担心不在此,而是担心灵岩山寺日子太过清苦,想要增加对我寺的资助,让师父恩准呢!”
“我看不是这个意思。真达师兄早已得了师父的衣钵秘传,如今又有了自己的多年修行,正想将自己的秘传传授给妙真大和尚,却担心师父说他好为人师,想要师父首肯哩!”……
看到他们这么风趣,印光大师也很高兴。不过,毕竟还是走累了觉得疲乏,要求回到关房歇息,也让众弟子各自休息。
到了初四深夜,在房里的侍者还在梦乡,印光大师忽然从床上坐起来,自言自语地说:“印光此生念佛见佛,决定往生西天净土。”说罢,便盘腿端坐大声念佛。
那迷迷糊糊醒过来,知道这是师父多年的习惯,也起身跟着低声念佛以免惊动。忽然,听得师父要水洗手,连忙将准备的水端过来。印光大师洗了手,微笑着说:“蒙佛接引,我要去了。大家要念佛,要发愿心往生西方!”
那侍者将他扶到椅子上朝着西方坐下。印光大师微笑而坐,弟子提醒说:“侍者师父,还没有坐端正。”大师连忙挺直了身子端身正坐,双掌合什大声念佛。侍者不敢迟延,赶紧报告妙真大和尚。
妙真闻讯赶来,含泪问候说:“师父,您感觉如何?弟子这就去……”
“不必了!蒙佛接引,正是印光彻底脱离红尘,带业往生净土的机会,岂可贪恋红尘?”
印光大师明白他的心意,必定是再去叫寺院僧医昌明法师前来开药方,当下果断地拒绝了他,然后语重心长地嘱咐说:“你如今忝为住持和尚,要殚精竭虑维持灵岩道场,弘扬净土,不要学大派头!”
“弟子领命,谨遵师父……教诲!”妙真连忙下跪,叩请师父开示指点。
印光大师闭目不语,只见嘴唇轻轻口翕动,让人明白这是在念佛不止。妙真明白师父对他的最后遗言,顿时哽咽失声,冲着身边的侍者挥挥手。那侍者很机灵,立刻领悟了住持和尚的无言指示,赶紧转身出去,叩开了各个僧房的师兄弟房门,告诉他们师父就要西去了,赶快过来念佛给老师父送行。
一听印光大师就要西去了,那些僧众尽管心里早有思想准备,还是禁不住泪如泉涌,争相赶赴印光大师的关房前面,也不等住持和尚吩咐,齐刷刷跪倒在地,大声念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观自在菩萨……观舍利子……如是往生……观天下苍生……”
在一片悠扬肃穆的念佛声中,寺院僧众个个泪眼朦胧,眼前的椅子变成一尊莲座,他们的师父面目慈祥端坐在莲座之上。妙真身为住持和尚心思缜密,他强忍悲伤,目不转睛注视着师父的嘴唇。当他察觉师父的嘴唇似乎停止了细微的口翕动,即意识到师父很可能已经停止了呼吸,轻轻伸出手指一探,果然感觉不到了呼吸,忍不住放声悲号:“师父……往生了!”
一听印光大师涅槃,灵岩山寺的僧众顿时沉入了深深的悲痛。妙真强忍哀伤,请寺院所有执事会同真达等人商量有关治丧事宜。真达说:“师父乃海内净土泰斗,皈依弟子数十万遍布国内外,今日涅槃成佛,必须公告天下,让远近四方缁素前来瞻拜,然后再议定荼毗日期。”
真达的建议,立刻得到一致赞同。德森法师为人稳重,向来被印光大师委以弘化社出版流通经书文钞的重任。他想起师父生前曾经交待过,这决议似乎违背了师父的意愿,不得不硬着头皮提醒说:
“师父涅槃成佛,弟子深感悲伤。然而,师父生前曾来信交代:‘光大约不久了,故将已了者了之,不能了者亦了之。光死,决不与现在僧同,瞎张罗,送讣文、开吊、求题跋,敛些大粪在头上为荣。’师父此言,大约诸位师兄也曾有所耳闻。故此德森斗胆,恳请三思而行,以免违背师父生前遗愿。”
德森法师的话,让真达他们不得不踌躇斟酌。以印光大师在全国佛教界的崇高地位,给他老人家风风光光治丧,绝不会有人表示反对。然而,印光大师生平严于律己崇尚节俭,这是天下共知的;而且,师父严词拒绝为他举行八十祝寿,至今还在大家心里留下深刻印象,他们都曾听到师父多次坦然陈述过死后丧事的安排。面对师父遗体,他们自然不敢违背,却也不忍心草率亵渎,于是商量两全其美的办法:及时在佛堂安排灵堂安排法事,将师父涅槃的消息公告天下,决不搞任何仪式,只接受四方缁素的瞻拜,然后择日举行荼毗。
第二天,苏州、上海的报纸上刊登出印光法师逝世的消息,那些皈依弟子奔走相告:“印光大师涅槃往生啦!”争相在家里摆设香案祭奠,有的还是亲自前往灵岩山寺祭拜。
一时之间,远近四方前来祭拜印光大师的寺院代表,还有大师收录的皈依弟子纷纷前往灵岩山寺,道路为之堵塞。由于日寇节节进犯,大半个中国战火连天,许多远方的寺院僧人居士不能前来,印光大师的佛教挚友圆瑛法师、太虚法师、弘一法师、虚云法师,乃至大师最亲近的高鹤年居士他们都不能通过日寇的封锁线前来苏州,只能发来唁电表示哀悼,在他们各自的所在地设立灵堂进行祭拜,其规模几乎不亚于国丧。
由于前来灵岩山寺祭拜的缁素络绎不绝,甚至还有虔诚居士弟子从新加坡、菲律宾发来唁电的同时,已经登上了轮船,恳求务必等待他们亲自祭拜了才能举行荼毗。妙真和真达他们一天到晚迎来送往,简直忙得焦头烂额。好在正值寒冬,用不着担心印光大师的遗体会发生变故,他们反复推敲,议定了百日治丧之期,让四方缁素尽情祭拜。那天是二月十六,恰巧还是佛经传说的佛陀涅槃荼毗日期。
得知二月十六就是印光大师的荼毗日期,远近僧人居士总共两千余人,一起聚集在灵岩山寺,等待那神圣的时刻。据印光大师的生前莲友范古农居士记载,二月十四日风雨交加,到了十五便风和日丽,仿佛为了方便附近的善男信女祭拜,可二月十六那天,又骤然变得阴雨绵绵,树叶上不时滴嗒滴嗒滴落水珠,仿佛老天爷也在为此垂泪。
时至正午,荼毗点火时间到了,只见满天阴云突然消散。真达和尚对着印光大师的遗体虔诚下跪磕头,然后高声朗诵偈语:“印光老师父,您前身原是至势尊,弘扬佛法下凡尘。今朝荼毗西天去,长留文钞匡人心!”
一声洪亮的“阿弥陀佛”之后,他将火把扔进化身窑点燃了柴堆。霎时之间,但见熊熊火光之中升出如雪白烟,不绝如缕扶摇直上,飘向西天结成洁白莲座,且隐约能看到一尊佛像慈眉善目端坐在莲座之上。满山坡瞻拜的两千多缁素见此情景,一个个慌忙跪倒在地,一齐悲声念佛,声音如雷响彻云霄:“阿弥陀佛!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南海观世音菩萨!印光大师往生净土,位列西天极乐世界,归班佛祖去了……”
木柴在缓缓燃烧,千百双眼睛虔诚地注视着,那洁白的莲座时隐时现,时而消散又时而聚集,升腾着飘向西天。入夜时候,那雪白的烟气还在不断结出莲座,迸现出五彩毫光。见此情景,守护在荼毗场所的僧人居士禁不住相互议论:“当年佛陀荼毗,留下千万舍利供天下佛徒参拜瞻仰。前代高僧大德,也多有荼毗留下舍利的,印光大师乃净土泰斗,想来应该会留下舍利。”
“那还用说!大师道行高深,也许早在修行期间结成了舍利内丹。你看见那五彩毫光,不分明是佛舍利吗?”
听到他们的议论,灵岩山寺住持妙真和真达等人也欣喜异常。不过,他们毕竟是印光大师亲手调教出来的嫡传弟子,尽管认定这是师父荼毗时出现的祥瑞,毕竟事情真相还未揭晓,不能有丝毫流露。他们听在耳里记在心里,赶紧强摄心神盘腿合什,嘴唇翕动念佛不止,却在心里暗暗祈祷:师父投身西天净土,恳请保佑弟子僧徒,炼就五色舍利,长供缁素瞻拜,光大灵岩寺院!
翌日傍晚,两千多前来瞻拜荼毗的外地僧人居士多已各自回去,只有本寺僧人守护,还有少数外地执著的僧徒居士环绕。住持妙真虔诚沐浴之后,带着寺院执事准备了磁盘,恭恭敬敬来到荼毗所在捡取灵骨舍利。
“师父毕生弘扬佛法,而今投身西天净土,弟子妙真等诚惶诚恐,为师父收取灵骨舍利,以供寺院僧众早晚参拜,让四方善男信女瞻仰。阿弥陀佛!”
妙真跪在地上祈祷之后,轻轻开启化身窑,所有人屏声静气全神贯注凝视着,忽然一个个两眼迸出惊喜。他们清清楚楚地看到,师父遗留的灵骨色白质坚宛如矿石,妙真手里拿着收取灵骨的铁筷子触碰之时,发出叮当的金石之声。尤其叫人惊异的是,师父的头顶骨开裂成五瓣,恰似一朵盛开的莲花;印光大师涅槃时已有八十高龄,居然还有三十二颗牙齿完完整整保留着。接下来的事情更让他们大开眼界,灰烬里面发现了无数舍利,有形如珠粒的,有像花瓣的,还有块状的;有的血红如玛瑙,有的洁白赛珍珠,有的碧绿似翡翠,还有的五彩斑斓令人目眩。粗略估算,数以千百计。
妙真惊喜之余,早已安排妥贴,将不同形状颜色的舍利分别放在六个不同的磁盘里。那珠圆玉润的命名“五色舍利珠”;那珠粒相聚黏成花朵花苞的,命名“五色小舍利花”;那薄片如花朵的,则命名“五色大舍利花”;而色泽红润由血肉所化的,则命名“五色血舍利”;那杂形块状骨头,则命名“五色舍利块”;至于牙齿舍利,鉴于历代高僧大德罕有保存完整的,干脆命名“牙齿三十二粒”。
捡取完毕,妙真率寺院僧众合掌叩首,然后令僧徒敲击钟罄,僧众高声念佛,恭恭敬敬迎请到大殿佛堂祭拜。寺院的僧人早有准备,接连举行七七四十九天道场法法。一时间,只听得钟罄悠扬,念佛诵经之声传至数十里之外。同时,还请来能工巧匠打造舍利塔,将印光大师的舍利作为灵岩山寺的镇寺之宝。
当妙真率领寺院僧众捡取灵骨舍利之后,那些环绕守护的外地僧人居士也跪在地上虔诚祈祷,从灰烬里寻找遗留的舍利。在他们里面,来自新加坡的广洽法师幸运当头,率先得到五彩舍利,当即磕头礼拜:“阿弥陀佛!当年弟子恳求大师前来讲经,可惜未能如愿。弟子有幸,承蒙大师恩赐,拜求得舍利,回去作为我寺珍宝,也好让四方缁素参拜!”
接着,五台山的法度上人发现了翠色舍利,也是激动不已:“当年印光大师曾在我五台挂单,也算佛缘深厚不忘参修之地,真不愧菩萨心肠!”
此外,上海乐慧斌居士得到巨块血色舍利,万里之遥的菲律宾吴国英居士发现了五彩舍利,一个个如获至宝。他们热泪盈眶地说:“我是印光大师的皈依弟子,此番老师父涅槃往生了,弟子有幸能朝夕伴随,真是三生有幸!”
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结束,那能工巧匠打造的舍利佛塔也如期完工。尽管战火还在蔓延,四方巧立名目参拜的僧俗还是川流不息,灵岩山寺出现了香火鼎盛的场面。
妙真很是激动,便邀请来到灵岩山寺的渊博居士,召集寺院执事商量,对他们说:“师父穷尽毕生精力,矢志弘扬佛法,文钞流传天下,门徒数十万,遍布海内外,实乃数百年来罕有的高僧大德,堪称净土自藕益大师以后第一人。我等公议,还该给师父一个名号,诸位师兄弟居士以为如何?”
一听妙真大和尚这么说,寺院执事和居士一个个神情严肃琢磨开来。自古以来,我们中国就讲究名号,而且是相当郑重的。皇帝驾崩,由群臣拟定名号总括功德叫“庙号”;大臣去世,由皇帝概括生平业绩叫“谥号”;至于佛门高僧,往往也有在生前死后命名“祖师”称号的。印光大师毕生专修净土,是公认的净土法门首位高僧,只因大师生前不愿张扬,连当年民国政府大总统徐世昌亲笔题词赐匾“悟彻圆明”,他也自认惭愧讳莫如深,座下门徒更不敢商谈什么名号了。如今,师父已经往生归西,这名号的确要确定了。
他们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有提议称作“圆明大师”的,有认为叫“常惭大师”的,也还有提“严持大师”的,众人都觉得有所不妥。他们一个个心明眼亮,知道当今高僧屈指可数,却存在门派之别,如圆瑛法师是中华佛教会会长,虽然禅净双修,却是公认的“楞严独步”;太虚法师也是禅净双修,而弘一法师则是诗文音乐书法样样精通,后来由禅转净再转律的高僧。平心而论,这些人如今健在,他们在全国佛教界的地位和影响有的还在印光大师之上,稍有不慎,便会招致讥讽还会引起门派纠纷,实在必须慎之又慎的。
直到深夜,德森法师才在弘一法师对印光大师的敬重上动开了脑子:“弘一法师,文章道德闻名于国际国内,曾先后三次请求拜师,只因我师谦虚,后来彼此以师兄弟相称。弘一法师曾赞誉我师:‘弘扬净土,密护诸宗,明昌佛法,潜挽世风。所摄皆具慈悲,语默无非教化。三百年来,一人而已’。我师名闻天下,在于自红螺山资福寺精修净土,自此毕生弘扬净土法门,文钞流传海内外,深得天下缁素敬仰。故此德森以为,彻悟祖师乃净土第十二代祖师,而我师恰恰于红螺山发端,以道行高深感悟天下,以致重振净土道场,功德不在彻悟祖师之下,堪称一脉相承的净土法门第十三代祖师!”
“好!‘净土法门第十三代祖师’,这个名号真个恰如其分!”“真正妙不可言!”
德森的话还没落音,众人异口同声表示赞赏。他们立刻领悟到德森法师的深意:冠以净土法门一家祖师名号,端的名副其实,自然不至于会引起别的门派争议纠纷。至于别的,仍然按照公认的“印光大师”称号不再更改。
就在这一年的秋天,远在印光大师当年出家的终南山塔寺沟,修建了印光大师的永久纪念馆“印光大师灵骨塔”,国民政府主席林森题词,国民党元老于右任先生亲笔书写了“印光大师影堂”的匾额。
不久,北京红螺山资福寺,这个当年印光大师精修净土的名寺,也在大殿西边建立了“印光祖师殿”。
印光大师西去了,他的弟子继续发行《增广印光法师文钞》,还广为收集印光大师给四方求教弟子的回信并结集出版,之后,他们又将缅怀大师所有的纪念文章取名《永思集》印刷发行。紧接着,《苦行记》、《行业记》、《印光法师书传》、《印光大师嘉言录》等著作相继问世。于是,无论当年亲自聆听过印光大师教诲的弟子,还是无缘亲近而看到印光大师法宝的人,都在各自心里刻下了一个光辉的名字:
净土宗第十三代祖师——印光大师…………
二○一○年除夕夜 修订于吉祥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