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大小乘的空有思想
超敏
闽南佛学
空有问题,是佛教教理上关鍵性的一个问题,山是性,相两宗争论不休的焦点所在。它划清了根本佛教与后期佛教的不同界限,从而区分了佛教两系思想的差异。二千余年来的佛法,空有两大系始终是存在的,并且是互相融摄而终于彼此相拒的。揭开佛教经论,到处可見“空”、“有”的字眼,尤其是在佛教各宗派内,关于空有问题,更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使人眼花缭乱,迷惘不清。譬如说,《圆觉经》内赞佛为“空王”,《法华经》内赞佛为“破有法王”;相宗说依、圆皆胜义有,这是不是符合佛教的基本原理呢?另外大乘总的精神,不外庄严土、利乐有情,性宗标胜义空,这是不是否认客观世界存在呢?这些都是使人争论不休的历史遗留问题。而空有两宗给与整个佛学的影响,可以说是非常广泛而深远的。因为整个印度佛教,以小乘有部(婆沙)和说经部,大乘的中观学派《空宗)和瑜伽行派(有宗)四大宗最为重要,哲学思想也最为丰富。可以说,这四大宗基本上概括了印度佛教哲学的全体。所以笔者尝试将上述各宗派关于空与有的界说,较为简单扼要地介绍出来,希望能够说明“空”、“有”这两个名词所诠表的实际内涵,使我们大家对于空和有的界限以及空,有两宗发展的历史情况,有一种比较明确的,系统拘认识。
一、有部的“自性有”
自性,是佛学典籍中经常出现的一重要概念。在佛教的各个宗派中,不论是小乘还是大乘,是教下抑是宗下,都谈到它。但由刁:各家的核心思想不同,所以赋予的含义也往往迥异。关于自性的概念,最早出现于有部的论典。
有部,统称说一切有部,是上座部中流出的大部派,盛行于西北印加湿弥罗——带,其主要论典有“六足一:身”。 “六足”即《法蕴足论》《集导门足论》、《施设足论》、《品类足论》、《界身足论》和《论身足论》,“一身”是《大毗婆沙论》以及《发智论》等。“三世实有、法体恒有”是它的理论特点,为其最具有特色的核心思想。
有部之所以得名一切有部,就是因为它主张三世实有、法体恒有的缘故。有部将一切法加以归纳分类,其中最完整的分类,要算世友的《品类足论》及世亲的《俱舍论》中所说的五位七十五法。五位即色法、心法、心所法,心不相应行法、无为法。色法分为十一种,心法—.种,心所法分为四十六种,心不相应行法分为十四种,无为法分为三种,共合七十;五种法。这些法在有部看来,都有它的自性,并且此自性恒有。
那么自性是什么呢?在有部重要的著名论典《大毗婆沙论》中有自性门,说明某法的体性是什么,这就是出体。有部论师对世间、身心一切现象,了解为复杂的综合体,分析复合体而发现内在单一的本质,就是自性。这就是实有与假有。如《大毗婆沙论》卷一三三日:
地云何?答;显形色,此世俗想施设……地界云何?答;坚性触,此是胜义能造地体。
这里把地分为二种:常识中的地,是和合有,是世俗假想施设而非真实的;佛说的地界,那是胜义有。从复合的总聚,而探得一一法的自性,也称为分。分是不可再分析的,也称为我。如《大毗婆沙论》卷九曰:
我有二种,一者法我,二者补特伽罗我。善说法者,唯说实有法我,法性实有,如实见故。
此外自性,还有本性及别名,显示了一切法自性是自有、自成的、永恒存在的。
对于这样恒有的自性,与现实的无常生灭现象似乎相违,与缘起因果也仿佛不合。针对这些疑问,在《大毗婆沙论》中有着详细的解释说明。如《论》卷—七十六曰:
未来诸法集现在时,如何聚物非本无今有?现在诸法散往过去时,如何聚物非有已还无?答:三世诸法,因性果性,随其所应,次第排立。体实恒有,无增无减,约依作用,说有说无。请聚集物,依实有事,假施设有,时有时无。
这是说,诸法实体在三世中恒有,不能说从无而有,有已还无的,但依作用可以说有说无。又如《论》卷三十九日:
问:诸行自性有转变不?设尔何失,若有转变,云何诸法不舍自相?若无转变,云何此中说有住异?答:应说诸行自性无有转变。复次有因缘故说无转变,有因缘故说有转变。有因缘故说无转变者,谓一切法各住自体、自我、自物、自性、自相,无有转变; 有因缘故有转变者,谓有为法得势时生, 失势时灭……故有转变。
可见有为法的生灭有无,约作用,功能而说,自体是恒住自性,如如不变,因此称为恒有。
至于三世因果的建立,在有部中有四大论师的不同主张,即法救,妙音,世友、觉天。这里但举出有部正宗世友的主张来介绍一下。如《大毗婆沙论》卷七七曰:
说位异者,彼谓诸法于世转时,由位有异,非体有异。如运一筹,置一位名一,置十位名十,置百位名百, 虽历位有异, 而筹体无异。如是诸法经三世位, 虽得三世而体无别。此师所立,体无杂乱,以依作用立三世别。谓有为法, 未有作用名未来世,正有作用名现在世,作用已灭名过去世。
三世但依作用有无建立,自体则是恒有不变,所以说三世实有,法体恒有。
总之,说一切有部是从否认人、我出发,承认五蕴,最后主张一切法都是实有自性,从而促成了它的反对者中观宗的建立。后来被贬为“小乘”。因此,有部学说成为后世印度佛学者看待大小乘的区分点,使有部成为部派佛教最强有力的一派,代表着部派小乘佛教的全貌,承接原始佛教,开导大乘佛教的瑜伽行派。
二、中观的“自性空”
空,为佛法的根本特质,不仅声闻学者以涅槃空寂为宗极,大乘佛法也立足于此,如说:“阿字本不生”,“菩萨不为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发菩提心,为一切法本性空故发菩提心”等,空宗,因宣扬“一切皆空”而得名。印度人乘空宗即中观学派,是由于批判小乘有部的思想而创立的。小乘有部主张世界一切事物和现象,在过去、未来和现在的时间里,都有实体。大乘空宗反对这种说法,认为——切事物和现象都没有实体,没有自性,是空的。“空”的意义不是什么也没有,而是指无实体,无自性而言,即是“自性空”,:这就是空观。
在佛敎各宗派中,空是普遍应用的基本范畴,涵义相当复杂,具体的类别很多,有二空、三空乃至十八空、二十空之说。佛教各派对空的论证,诠释也很不相同。如小乘说一切有部用“分析空”的方法论空,把事物分成若干要素,说明事物的生灭变化,进而论证事物的不实在,而构成事物的诸要素是恒有的,实在的。他们所说的空就是不实有。大乘方广部认为,空就是虚无、就是零.后来的大乘法相唯识宗主张心识派生万物,从一切唯识所变的基本观点出发,论证万物并非实有;虽然空是佛教所共同主张的观点,但中观家的观法却与他派不同。中观龙树菩萨所发挥的空义,是立足于自性空,不是某些空,,某些又不空,也不是境空而心不空。空宗的空,是自性空,当体即空,宛然显现处即毕竟空寂,毕竟空寂即是宛然显现。所以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龙树中观学派采用“当体空”(“即体空”)的方法,以为无需经过分解,现象自身即是空的,这也就是从因缘法自身讲空,“众因缘生法,我说即是空”,这个空就是缘起性空。所谓性空,不是虚无,不是没有不是不存在,而是对独立实在性的否定,即自性空。自性空是肯定假有的现象(幻有)有的,是存在的。“自性”是佛教哲学的重要范畴,《中论·观有无品》对自性作了这样的界说;
众缘中有性,是事则不然。性从众缘出,即名为作法。性若是作者,云何有此义?性名为无作,不待异法成。
“自性”是自己作、自己成、自己有的意思,是不待缘起的(独立的)、常恒不变的(永恒的),因而也是绝对的实有,本性。“无自性”就是普遍的相对性,没有质的规定性,没有独立、永恒的实有本性。凡是缘起的,即是无自性的;凡是无自性的,即名之为“空”。中观学者说一切法空,主要根据缘起理论。缘起即空,为中观大乘最基本、最扼要的论题。
中观家的核心思想,就是缘起性空。缘起,即宇宙间一切有为现象,都是因缘和台生起的。性空,谓由因缘和合生起的一切观象,都无自性。如《大智度论》巻三十一曰:
性名自有,不待因缘,若待因缘,则是作法,不名为性。诸法中皆无性,何以故?一切有为法皆从因缘生,因缘生则是作法;若不从因缘和合则是无法。如是一切诸法性不可得故,名为性空。
《中论。四谛品》曰:
因缘所生法,我说即是空,亦为是假名,是名中道义。未曾有一法,不从因缘生,是故一切法,无不是空者。
这是说一切法无不是缘起,缘起法必然没有自性,没有自性所以性空。
大乘中观学派奠基人龙树为了批判执有和执空(恶取空)的两种主张,尤其是着重批判执有的主张,从认识方面宣扬受用缘起说。小乘说一切有部从否认人、我出发,承认五蕴实有,得出构成事物的一切成份都有自性的观点。而大乘方广部则认为因缘和合而生的一切现象都是空的、不实在的,一切都是虚无。这种观点被称为“恶取空”,即所谓“方广道人恶取空”。龙树反对这两种看法,认为缘起不是单纯说有或说无,而是有无的统一,提倡中道观。他从认识角度出发,强调内根和外境两者都是自性空的,即认识能力和认识对象都是自性空的。
为了进一步阐发一切事物自性空的道理,龙树提出了八不缘起说,从一切观象自性空的观点出发,扫除生、灭、常,断、—、异、来、去八种偏执,以显示不偏不倚的中道。在《中论观因缘品第一》中说:
不生亦不灭,不常亦不断,不一亦不异,不来亦不出(去)。能说是因缘,善灭诸戏论。我稽首礼佛,诸说中第一。
生灭、常断、—异、来去是一切存在的四对范畴,龙树用四对相反谓词来显示一切现象都无自性的道理。他认为,如能了解到一切事物都是假名,并无实在自性,就可以了解空,认识空性,这就是空观,也就是中观。
又龙树认为,缘起和自性是逻辑上的反对关系,是不相容的。自性是不依赖缘起的,缘起就是无自性。宇宙间的—切事物和现象无不是缘起的,所以都是无自性的。也就是说,因缘所生就等于不真实,凡依靠各种条件和合而成的就等于失去自我存在的权利,就如常人譬喻的那样:依赖的存在不是真正的存在,正如借款不是真正的财产一样。后来,中观学派的著名大师月称继承了龙树的无自性说,把缘起性空论演变成为性空缘起论,也就是说,虽然一切现象是性空,但是缘起的现象是有的。
一般众生,外道以及佛法中的其他各派,都是以自性为根源而出发的。而佛陀之所以与外道不同,即是“我说缘起”,“论因说因‘。所以依观说,中观可称缘起宗。若以缘起与空合说,缘起即空,空即缘起,二者不过是同一内容的两种看法,两种说法,也即是经中所说的”色即是空;如有自性,则不但不空,也不成为缘起了。因此,缘起必然性空,性空才能建立缘起,一切法是毕竟空,毕竟空不碍一切法即有即空,即空即有。只有这样,才是符合中道。
又即空即假的中观论者,与有宗是大大的不同。空宗是缘起论的,说缘起即空,不是说都无所有宗,只是无自性而已。如水中的月,虽月性本空,而月亦可得见。所以与妄心派用不同。依此即空的缘起,在相依相待的因果论中,能成立一切法,所心不幻想宇宙的实体,作为现象的根源,与真心派不同。空宗也就即空寂的缘起为现象,即缘起的空寂为本性;但本性不是万有实体,即此缘起的空性。所以《般若经》说:“一切法自性不可得,自性不可得,即是一切法之自性”。
由上可知,“有”与“空”两个对立的概念,被中观家以“缘起性空”的原则统一起来了。从空相应的缘起义,了知一切法都是无自性的。空无自性,,不是破坏一切,而是成立一切。假名依缘的一切法,不碍于空,所以—“切皆空而能如实宣说,不会偏此偏彼,偏心偏物,而可彻底地通达现象与本性的中道。这样的说空,不是另外承认有不空的存在,这是空宗与有宗的差别处。空宗是直观因缘法达到一切法空,空宗以胜义空为究竟。其归宗所在,是毕竟空。此空,不是有空后的不空存在,也不是都无的“顽空”。总之,不论小乘大乘,依有宗讲,不论空得如何,最后的归结,还有一个不空的存在。无能即空而说有。所以观察空义,应细察他是如何观空和最后的归宿点何在。’这也就是空宗与有宗的诤点所在。
三、唯识宗对般若无性空的解释
“一切诸法皆无自性”为《般若经》的思想精髓,龙树、提婆曾经依此建立大乘中观体系,为初期的大乘佛教。到佛灭后九百年间,由无著、世亲兄弟,共同兴起了法相,性相唯识宗,与龙树倡导的中观学分庭抗礼,形成了印度佛教史上的空有二宗。空宗是彻底否定自性,阐明一切法都是无自性空,以此发挥《般若经》“无性空”-的根本精神。而唯识家(有宗)却依三无自性的道理,来解释此“无性教”的“空”义。
三无性是根三性而建立的。《成唯识论》卷九说:
即依此三性,立彼三无性,故佛密意说,一切法无性。初即相无性,次无自然性,后由运离前,所执我法性。
这里说明了佛陀之所以密意宣说三无自性,就是为了阐明“一切法无性”的道理。在三自性中,遍计所执性的没有,是为“相无性”。依他起性,谓因缘和合而生起的事物现象是有的,而自生、自成的永恒性,’则是没有,是为“生无性”。圆成实性由远离二执而显,估-巳不从其本身去看。相对遍计执性而言,则是有的。因;此,在三无性中,只有遍计执性才是真实无性,依他、圆成皆是假说无性,非性全无。唯识家的所谓“一切法无性”,也就是指上述三种无性并不是什么也没有,而是为了强调无遍计所执自性,以否定世俗所执持的那种实性;至于三自性中的后二自性,其性是有的。
虽然佛陀是因为凡夫对依他起及圆成实不能正确认识,于中起增益执后才建立三无性的,但二无性的提出,主要还是为了解释《般若经》中一切诸法皆无自性,不生不灭,本来寂静,自性涅槃”的’道理。这主要是根据三无性中的相无性及胜义无性讲的。
因为相无自性是针对遍计所执说的。而遍计所执不是依因果所安立的自相,其体如空花水月都无所有。若诸法自相是无.所有,则不能说他有生,生是要有法才得生。没有何从生起?故说诸法无生,无生则无灭。灭是对生说的,生既不生,灭从何灭?故说诸法无灭。诸法既无生灭,烦恼从何生起?烦恼不生,内心自是寂然安静的,故说诸法本来寂静。既无烦恼,则不造作一切行业。行业没有,那里还有生死的流转,所以说诸法自性涅槃。诸法的遍计执中,若有少法可得,后来可说令其入般涅槃,若皆无有少法。试问能以何令其解脱般涅槃呢?所以如来依这相无自性性密意说诸法无生无灭,本来寂静,自性涅槃。
同时佛陀又依胜义无自性性说一切诸法无生无灭,本来寂静,自性涅槃。因为胜义谛不论在何时何处都是安住在无生灭之中。因诸法法体就是如此,法.尔如是,永无生灭,一切杂染诸法都不与圆成实相应。以圆成实是清净故。诸法法性本来如此,非缘起造作而有,故是无为,无为法是无生灭,因为同一切杂染不相应,建立诸法的本来寂静,自性涅槃。所以佛陀说,我依法无我所性显胜义无自性性,密意说一切诸法无生无灭,本来寂静,自性涅槃。
又中观家阐般若无性教,宣讲缘起性空,破斥有部所建立的自性。因为有部自性具有自有、自成、永恒存在的意思,与缘起法是水火不相容的,难以相提并立。那么唯识家依据三无自性,而解释《般若》的“无性空”思想,这其中所空无的“自性”是否跟中观学派相同呢?要知唯识家所空无的自性,与龙树菩萨所破斥的自性,二者并无差异之处。唯识家所空无的“自性”,是指生无自性中的自然性。
《唯识三十颂》讲到三无性的生无自性之时,说依他起性犹如幻师所作的幻事,是假托众缘而生起的,无有如外道所妄执的诸法自然而生的自然性。所以也就假说它无有自性,并不是说依他起性完全没有。故《成唯识论》说:
依次依他立生无性,此如幻事,托众缘生,无如妄执自然性故,假说无性,非性全无。
由此可见,因缘所生的一切法都没有自性,但是园成实性作为依他之体,因此性不是全都无有。就是说生无性,依他起性就是众因缘聚集和合而产生假法,缘生缘灭,而不是天然的,这就叫“理有情无”。《解深密经》也说:“此由依他缘力故有,非自然有”。从这二句话中,·我.们就可以知道,依他起性之所以叫做生,是因“依他缘力故有”而说的,依他起之所以又说他是无自性的,是因为它“非自然有”,所以依他起相即由“由依他缘力故有”及“非自然有”这二个原因,决定了他是生无自性性的。由此也就可知,生无自性性所要空无的“自然性”,正是朽部所立、中观所破的自性了。
法相唯识宗的三无性说,反映出了它与大乘中观学派空观思想的联系和区别。从上可知,佛陀所说的世出世间一切诸法都没有自性的说教,并不是真的否定了一切诸法的自性。而唯识家立此三无性,是为破除有情妄执的实有我法。其中真正没有自性的法只是遍计所执。依他圆成并不是没有自性,之所以说它没有自性,是因为依他起没有自然生性名生无性,圆成实无法无我性名无自性,并非说其没自相。从而也可知道,唯识宗的空,是信受一切法空性,依于依他有法远离遍计所执而显的,此空性是胜义有。而唯识者尽管说空,终是此空彼不空,说此空而反,显彼不空,由于彼不空,才能成立此为空。这与中观家即有即空的思想是有区别的。
四、善趣空与恶趣空
空为佛法的特质所在,不论大乘与小乘,说有与说空,都不能不明空。因此,龙树是特别详尽而正确发挥空义的大家,但空却不限龙树学。如唯识,必须明无境,明遍计所执无性,就是空义。声闻学者明无我无我所,空、无相,无愿,都无非是空义。就是强调一切有者,也不能不谈这些。但是,空虽是佛法中最普遍最重要的真理,是大小学派所共的,只有程度上的深浅不同,认识上的正确与错误。而善趣空与恶趣空正是二种对于“空”义的截然不同的看法。
善趣空者,谓于依他所执性无,即依此无我性有,加是有无,总说为空。《瑜伽师地论·真实义品》说:
云何名为善取空者?谓由于此,彼无所有,即由彼敌,正观为空,复由于此,余实是有,即由余故,如实知有。如是名为悟入空性,如实无倒!谓于如前所说一切色等想事,所说色等假立性法,都无所有,是故于此色等想事,由彼色等假说性法,说之为空。于此一切色等想事,何者为令?谓即色等;假说所依。如是二种,皆如实知。谓于此中实有唯事,于唯事中亦有唯假,不于实无,起增益执,不于实有,起损减执,不增、不减、不取、不舍,如实了知如实真如离言自性,如是名为善取空者!
善趣空就是能够如实认识诸法空有的实相。
恶取空,是错误地理解空义。如《瑜伽师地论》云:
云何名为恶取空者?谓有沙门或婆罗门,由彼故空,亦不信受,于此而空,亦不信受,如是名为恶取空者。何以故?由彼故空,彼实是无。于此而空,此实是有。由此道理,可说为空,若说一切都无所有,何处,何者、何故名空?亦不应言由此,于此即说为空,是名为恶取空者!
不但认为遍计所执是空,同时也以依他圆成实为空,否定一切都无所有,是为恶,趣空者。
恶趣空是抹杀一切,在修学佛法中过失很大。如《瑜伽地论》说:
如有一类闻说难解大乘相应,未极显了密意趣义甚深经典,不能如实解所说义,起不如理虚妄分别,由不巧便所引寻伺,起如是见,立如是论,一切唯假,是为真实,若作是观,名为正观。彼于虚伪所依处所实有唯事,扳为非有,是则一切虚假皆无,何当得有一切唯假是为真实。由此道理彼于真实及以虚假二种俱谤都无所有,由谤真实及虚假故,当知是名最极无者。
瑜伽唯识观点是假依实立,有空有假。如说色,色等名言但是遍计所执假施设有,是为假有,然彼名言要依色等实有法性施设,此则是实有。如果否定实有其串,于密意言教,如言起执,认为一切都是假有,那就要堕入断见了。
又大乘菩萨的发愿证果是以不离世世间、不舍众生为唯一信条,如果一味从“空”上著眼,就会逐渐趋向于消沉,脱离现实。所以《瑜伽师地论·真实义品》曰:
宁如一类起我见,不如一类恶取空。何以故?起我见者,唯于所知境界迷惑,不谤一切所知境界,不由此因堕诸恶趣,于他求法求苦解脱,不为虚诳,不作稽留,于法于谛亦能建立,于诸学处不生慢缓。恶取空者,亦子所知境界迷惑,亦谤一切所知境界,由此因故,堕诸恶趣,于他求法求苦解脱,能为虚诳,亦作稽留,于法于谛不能建立,于诸学处极生慢缓,如是损减实有事者。于佛所说法毗奈耶甚为失坏。
由恶趣空,妄起邪见,行诸恶行,空无我理。认为一切法都是空无所有,于是就会诽拔世俗因果正理,断灭一切善根种子;而起我见者,却因贪著假我,就能厌离众苦,不造众罪,广修诸福,脱诸恶趣,不失人天;但怖涅槃,不证解脱而已。又《宝积经》说:
如是迦叶,宁起我见,积若须弥,非以空见起增上慢。所以者何?一切诸见以空得解脱。若起空见,则不可除。譬如迦叶,医师授药令病扰动,是药在内而不出者,于意云何?如是病人宁复差不?不也,世尊。是药不出,其病转增。如是迦叶,一切诸见,唯空能灭。若起空见,则不可除。
说空是为了对治有见,倘若起空执,则不可治了。
那么如何正确理解“空”义呢?《杂集》第六云:
空相者,谓若于是处此非有,由此理正观为空,若于是处余是有,由此理如实知有,是善入空性。
正确的观空便是善趣空,如果认为“空”就是虚无所有,就是陷入恶趣空邪见网
如上所述,可知佛法说空,主要是在破斥人们主观上“实有自性”的情见,绝不是肯定客观现实上还别有个什么“空法”,更不是否定客观现实的存在。护法《广百论释论》卷六说:
又此空言,是遮非表,非唯空有,亦复空空。
是遮,是否定人们对缘生事物主观上所起的千奇百怪的“实有自性”的执著;非表,并不是肯定客观现实上还别有“空性”。论称非唯空有,即不但人们所坚执的种种“有见”要空除;论并称亦复空空,更指出人们所坚执的种种“空见”,也是不合理的,也应该空除的。我们如能明了经论所说的“空”字,大都“是遮非表”,就不会以什么都归于没有而上这个“空”字的当了。
五、三性三无性的中道义
所谓的中道,就是用中正不偏的态度与立场,深入观察事物,穷究它的真相。佛法的中道,不是固执一端的偏见,也不是世俗肤浅的认识,而是非有非空,简择偏有偏空的意思。中道代表了佛法理论与实践的不共方法。大乘空宗,即龙树的中观学派,从不生、不灭、不常、不断、不一、不异、不来、不去等八不法门,体会亲证缘起性空,以此显示了“无所得”的中道实相。和龙树空宗一系的中道观不相同,无著、世亲有宗认为,把三性统一起来认识,是对有无和真假的正确认识,是真正的中道观。
唯识宗认为,一切诸法,无一法偏有,无一法偏空,无不具足中道妙理。中道虽为唯识学上的根本问题之一,但是在唯识经典中,关于阐述中道的方法各有不同。如《辨中边论》是依三性有无显示唯识中道。《论》说:
虚妄分别有,于此二都无,此中唯有空,于彼亦有此。故说一切法,非空非不空,有无及有故,是则契中道。
这是唯识家著名的中道偈,意谓世间的一切法,都是从虚妄分别生起的。由虚妄分别生起的所取、能取分别,以及透过二取所显现的空性,都是有的。凡夫在二取上所起的二执则是没有的,认识到二执的非有,依他、圆成实性的非空,就是中道义。
《唯识三十论》在显示中道实相时,也同样用三自性来说明,不过此论在举三自性时,再与三:无性配合阐明诸法的中道实相。即是以三性三无性非一非异的关系,诠释唯识宗识有境无的中道思想。
三性是唯识家对一切法的本质及状态所作的归纳性说明,为该宗最基本的核心理论。二性即是遍计所执性、依他起性、圆成实性。遍计所执性就是一切法假名安立的自性、差别等。它是众生妄情所变现出来的错误执着,是妄情分别出来的“实我”、“实法”的执境。依他起性说明一切有为诸法,都是仗因托缘、依他而起的。依他起性虽无不变自体,但缘起的假相却是宛然有的。圆我实性是一切法的平等真如,含有圆满、成就、真实之意。总的说来,一切法的真实性,普遍如此,本来如是,吕圆成实,是二空所显的圆满成就的真实性。
三性是一切诸法都具有的法相,同时也能摄尽一切诸法。所以说三性即是中道:遍计所执性是理无,所以说是空;依他起性是假有;圆成实性是实有,非有非无所以说它是中。在任何一法中,都能看到三性非有非空的中道妙理。
六、结 说
综上所述,可以知道空与有是事物的两面,绝不可能将其隔开而自陷于迷惘。否则,倾向于“空”的一边就成为沈空或恶取空,倾向于“有”的一面就成为实有执,都刁;符合于离有无二边的不二中道。要知唯识家说有,并没有违反佛教的基本原理,中观家谈空,也在于说明客观世界存在的原因。如中论颂云:“虽空亦不断,虽有亦不常,果极不欠,是名佛所说”,又《大智度论》卷:三十七云:“知佛此中自说诸法无有破坏者,不坏诸法相故。”又卷三十八云:“涅槃世间无别,小异不可得,是为毕竟空,毕竟空不遮生死业因缘。”所以,空宗与有宗,可说是上智与下愚不移。
虽然,后世学者以中观的胜义空为空宗;以说一切空为不了义的,隹宗识是有宗。但从全体佛法中的空有相对侧重去看空有二宗。可说一切外道是有宗,佛法是空宗。因为出世的佛法,必是符合于三法印、三解脱门的。外道是有我论的,佛法是无我论的,说一切法归于空寂,这是佛法与外道的不同处。不但大乘法如此,声闻法也如此。又佛法有大乘小乘,可以说—小乘是有宗。大乘是空宗,此与前一对意义稍有不同。凡是大乘,都是说一切法空的,至于说空是了义或不了义,那是大乘学者对于一切法空进一步的抉择。大乘佛,法的基本论题,是一切法本来不生,本性空寂,这是遍一切大乘经的。声闻佛法对此说得很少,所说的也不大明显。声闻是侧重于缘起的事相,多发挥缘起有而说无我的。有一分小乘学者,因此执法为实有。故大体上,可说是小乘谈有,大乘说—空。
总而言之,佛教中任何学派,不能不说空,也不能不说有,所以并非说空即是空宗。应该承认的是,空宗与有宗的分流,是佛教史上不可否认的事实。从佛教思想发展史去看,早在声闻学派中,形成此空有二流。后代的中观与唯识宗,不过继承其学流而深化,或者说分别得明白一点而已。所以,自部派分流以来,佛教中俨然地成为两大阵营,彻始彻终地存在,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必须加以承认,不应预存成见而抹杀事实,应虚心地探求彼此差别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