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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和当下——临床对话过程中正念的运用(徐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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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和当下——临床对话过程中正念的运用

戒幢佛学研究所 徐钧

  一、了了分明

  我今天讲的主题“穿越和当下”。“穿越”是目前很时髦的一个词,关于它在这个主题里的含义,等一会儿我会具体介绍。

  首先引用《四念处经》关于“四明觉念”的一段经文:“在进退之际,应了了分明所作何事;在瞻视凝睇之际,应了了分明所作何事;……在大小便利之际,应了了分明所作何事;在行、住、睡、醒、语、默之际,应了了分明所作何事。”

  意思是说:对于当下身心发生的事情都要了了分明。

  在座诸位,对自己现在的状态是否了了分明?在这个会场上,当你听到一些内容的时候,你的内心会不会忽然穿越到某种想象的情境当中?现在听到我说“穿越”,有人可能联想到最近流行的一部“穿越剧”——《步步惊心》,然后想它的剧情,产生一连串的想法,甚至感觉自己似乎置身在那个故事的世界里边。如果你这样想的时候,忘记了当下的状况,对于正在发生的事情并不了知,那你就“穿越”了。

  参加过密集禅修的人通常都有这样的经验:当你正在禅堂里打坐,对自己的呼吸或者其它身心现象进行观察,虽然你的身体坐在蒲团上,你的心却忽然“穿越”了。你的心有可能一下子跑出去,就像开无轨电车,跑到哪里算哪里。等你醒过神来,一小时的坐禅已经结束。

  在正念的练习当中,对当下有了了分明的知觉,这是很重要的,也是最基础的。

  而在“穿越”的状态当中,有一个此刻存在和彼刻遗失的问题。德国有一个心理学研究,用高速摄像机二十四小时跟踪拍摄一个人,研究结果是发现一般人有大约百分之七十的时间都在做白日梦,没有活在当下,而是活在“穿越”的状态里面。现在“穿越剧”这么流行,我觉得和人们的这种常态也有一定关系。

  对于当下不了解,也就是主体感丧失,用佛教的话说就是“失念”,就是处于“散乱”或者“掉举”的状态,而这种状态实际上非常消耗能量。

  二、回到当下的疗法

  这次论坛上,济群法师告诉我们:禅修可以开发般若智慧。即使你目前不打算开发般若智慧,正念对你也很有好处。倘若你对自己的事业或者学业想要有比较好的发展,你就需要和当下的自己在一起。现在有针对中小学生的一种训练,名叫“注意力训练”,针对有些学生在学习过程中不能集中精神的情况。这种训练与对于当下的观照就有一定的关系。

  正念的练习有助于修改我们那种经常“穿越”的状态。在这里,“正念”指的是静态的正念练习,也就是安坐下来进行。当然实际上正念的练习方式远不止此,正念也可以在动态中练习,如经文中所说,在行、住、语、默中都可以进行。

  现在有一些心理治疗方法采用的是静态的正念练习方法,比如国际上流行的正念减压疗法(MBSR)就是这样。

  在心理咨询的互动当中,有的来访者愿意用静态的方式练习正念,但也有很多来访者不愿意。有时候,治疗师请一位来访者坐下来,教他练习正念的方法,由于这位来访者不了解正念,他可能觉得自己这样做是被治疗师控制了,而他不想被控制。这是我在思考的一个问题——在这种情况下,治疗师是否可以帮助来访者在动态中提起正念的观照。

  治疗师运用正念协助、正念实践等方法,意义在于帮助来访者增加体验的机会,而不是回避体验的机会。

  在很多神经症和情绪性问题当中,都会发生一个关键的行为:回避体验。

  我接触过不少焦虑症患者、强迫症患者,当他们惊恐发作的时候,实际上出现的都是这样的问题。

  有一位来访者是焦虑症患者。当他焦虑的时候,他当然很不舒服;当他不焦虑的时候,他能够放松下来。可是接下来问题很快又出现了。比如有一次,他比较放松,正在悠闲地晒太阳,这时候他突然想到:“我怎么不焦虑了?”这一想,麻烦就大了。他接着想:“我怎么可能不焦虑?”于是他开始有点焦虑起来。焦虑一旦产生,他变得更加不安,他想:“我不要焦虑!我不要焦虑!……”越这么想,焦虑越厉害,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他钻到里面出不来,惊恐就发作了。这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此时,当来访者试图回避,采用一些替代的方法或分心的方法回避自己的这种体验,非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让他们更深地卷入他们的情绪。

  关于回避体验的反作用,在认知科学里面有一个著名的“白熊实验”,是上世纪90年代在美国加州完成的。这个实验,大家可以现场试一试:规定你们现在5分钟之内不能想“白熊”这个词。实际上我们会发现,如果我们不要想“白熊”,就会产生反效果,越是不让自己想,脑子里越是想得厉害。

  在美国加州进行这个试验时,把接受试验的人分为两组,先让大家看白熊,然后让其中一组人不要想“白熊”,另一组人可以想“白熊”,就这样进行了5分钟。可以想“白熊”的人们很正常,很放松。不可以想“白熊”的人们,心里却不断地冒出“白熊”这个词,5分钟结束之后依然如此,甚至过了两三月之后,其中有人还会想到“白熊”,这已经有点强迫症的味道了。

  后来在美国的弗吉尼亚大学进一步做了一个试验:针对失恋的人。许多失恋的人情绪极端痛苦。试验的方法是把一批这样的失恋者分为两组,要求其中一组人每天花十五分钟时间
主动去想那个失恋对象,要求另一组人不去想失恋对象。过了两周,第一组人,也就是主动接触这种痛苦体验的人,他们的痛苦体验都大幅度减弱了。而第二组人的痛苦体验变得更深,而且泛化了。

  正念的练习就是体验当下。当我们培养来访者的正念时,帮助他们不回避自己的体验,或者在对话当中理解这种体验。

  在临床治疗当中,就是促使来访者和当下发生关系。

  当然,想要激活来访者的正念,治疗师必须首先有正念,否则在谈话当中,很容易就被来访者带跑了。不过治疗师的倾听也很重要。我们允许来访者诉说,但在这个过程中,有时候帮助来访者对当下产生正念。这种帮助可以在对话中自然进行,不必严肃地告诉来访者:“我现在教你正念!”

  我讲一个相关的心理咨询案例。有一位来访者是猫狗恐惧症患者,当他在街上看到猫,他就会很害怕。关于这个话题,我与他对话,一边对话一边观察他的举止和眼神。

  治疗师:你上周又遇见猫了?

  来访者:是,当时我在回家的路上,遇见一只流浪猫,我好怕。(这时来访者的状态尚在当下,他只是平静地叙述过往的事情。)

  治疗师:你是怎么遇见的?

  来访者:我下了车,正在往家里走,忽然看见人行道旁边有一只黑色的猫,它盯着我,我不知道它是不是会扑上来咬我。(来访者已经激活了恐惧感,回到遭遇流浪猫的场景中。)

  治疗师:你觉得它会扑上来咬你,很害怕。(治疗师设身处地表达来访者的感觉。)

  来访者:是啊!真是很担心啊!这猫什么地方不能待,一定要待在我回家的路上……(来访者表情紧张,手握拳,说话带点哭腔。)

  他的这种状态缺乏正念,在认知上也不太正确。他在想:既然猫随处可待,那么如果以后它经常出现在这里怎么办呢?这时候,他就“穿越”了。他穿越到了未来,创造了一个未来的场景——每一次他路过这个地方,都会遇见这只猫。这下子他就惨了,这是他承受不住的,他就崩溃了。

  我们尝试使用正念。我开始连接来访者,我提醒他:现在是什么时候——几月几日几点几分,现在你是正在回家的路上,还是坐在咨询室的沙发上?这是做一个区分,区分当下的状态和穿越的状态。来访者觉察自己的现状,就从那个穿越的景象当中出来了。

  治疗师:现在的感觉跟刚才的感觉有区别吗?

  来访者:现在的感觉比较放松,刚才很紧张。

  治疗师:你现在还能感觉之前的感觉吗?

  来访者:可以,但没有刚才那样紧张了。(这时,他可以回忆,也可以陈述,但不会太难受。)

  我以前治疗过一位抑郁症的来访者,他也有类似的情况。当他的抑郁症开始好转,他觉得:“我患抑郁症已经五年了,现在好了,很舒服。”可是他马上想到:“以前抑郁的感觉到来时,总是排山倒海,我根本没有办法面对啊!以后抑郁症重新发作怎么办?”于是他的恐惧感就生起来了,他把未来和过去连接到一起,创造出一种状态,然后他就又掉进去了。

  在心理治疗中,关于这样的“穿越”,我们可以怎样使用正念的方法帮助来访者,是最近我一直在考虑的事情。

  再举一个案例,这是西方心理学家斯特恩关于当下的案例。

  来访者:今天我不在这里。(来访者已经做过很多次咨询,这一次他又来了,却说自己不在这里。也就是说,来访者不在当下,丧失了对当下的主体感,“穿越”在某种记忆、想像、感受中。)

  治疗师:哦!(双方进入了6秒钟的沉默。)

  来访者:是的,今天我不在这里。

  治疗师:你今天在哪里呢?

  来访者:我不知道。有些不在这里,有些在这里,有些连接。

  接下来经过一番酝酿,治疗师的询问对来访者的意识状态产生了作用,来访者开始辨识出当下状态的某些感受,正念意识开始启动。然后双方又已进入了一次比较长的沉默,治疗师提供空间给来访者进行感受加工。

  来访者:上一次心理咨询当中发现的一些东西,让我有些烦恼,但我不确定是不是要谈这个东西。

  治疗师:我明白了……你还在我们的上一次治疗那里。

  来访者的烦恼得以表达出来。因为这个烦恼是有关心理治疗师的,治疗师以接纳的态度给予回应,协助来访者回归到当下的真实对话中,并调整了彼此的距离,重新开始新的对话阶段。而这也提供了来访者重新获得正念的包容空间。

  来访者:是的……我不喜欢你说……就是上一次你和我说……咨询当中你谈起的某些东西。(来访者开始能够讲出心中压抑的感受,虽然他说的是上一次咨询,但他这时是立足当下而言及过去,而非在过去言及过去,到达正念的状态,而这一正念状态又会促进对话新空间的产生,而使对话往新的方向有效发展。)

  我们可以看到,在这里咨询经历了一个挫折,一个不良关系的挫折。而治疗师从当下重新开始,这种关系变得更加成熟。

  看到这个案例,我回顾自己的心理治疗和心理督导当中的案例,也发现相似的状况。有时候治疗发生转折,特别是治疗关系中出现了断裂,就要修复这种关系。这样的情况,我们通常称之为“治疗师和来访者的频道不对”,两个人处在不同的频道里面。使用正念,有助于大家恢复到同一个频道中来。

  三、改变大脑状态

  现在国际上有一系列关于神经认知的研究,发现正念有助于改善大脑的习惯性的活动模式。这样的跟踪试验运用了脑电与核磁共振的技术,持续观察和对比受试者的大脑情况。

  每个人的大脑情况不一样。从进化心理学的角度说,进化得好不好与大脑的“前额叶”、“扣带回”区域直接相关。脑科学研究发现,内部情绪调整得比较好的人,“扣带回”前部的活跃程度会特别高;而在“前额叶”后部活动特别高的人,往往比较情绪化。

  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州进行的一项研究里面发现,静坐练习佛教禅修十年以上的人,大脑中的“海马”区域明显增大。“海马”与人的记忆力、幸福感有很强的关联性。在这个研究中,对于几位尼泊尔的闭关高僧进行了脑科学研究。这几位的“海马”区域的平均数值超过一般人的一倍,他们已经发生了器质性的改变。

  情绪非常烦恼的人,大脑“前额叶”的右部激活得特别厉害。这样的人练习正念几个月之后,再对他们进行大脑扫描,就会发现“左额叶”的皮层有增厚现象,这说明他的情绪功能开始发生改善。

  总的来说,跟踪试验表明,正念的练习对于人的专注力、记忆力、幸福感都有很明显的改善。

  人的大脑里面,有很多无效的信息加工。如果一个人持续练习正念,对当下有所了解,进而用佛教的话说是能够产生“明觉”,他的无效信息加工就会减少,他就能把精力集中起来,处理信息的能力大为增强。同时这种工作方式对于他的情绪管理也很有好处。

  四、心因性疼痛

  疼痛学研究里面,发现很多人的身体疼痛,最严重的不是疼痛本身,而是疼痛带来的心理变化。

  大家牙痛过没有?牙痛刚开始的时候,第一天、第二天还比较容易忍耐,再接着痛下去,人就撑不住了,就会忽然产生一种崩溃感。崩溃的时候,疼痛立即变得很剧烈,实际上这种疼痛不完全是生理上的反应,包含心因性的成分在内。

  佛教经常用箭比喻烦恼。若是一个人在战场上中了箭,这个人应该赶紧拔箭,然后跑开。如果一个中箭的人根本不顾自己的伤势,却在那里一个劲儿地想:“谁射了这支箭?我要报复他!谁制造了这支箭?我也要对付他!”我们都知道这是很愚痴的。可是我们产生烦恼的时候,未必比这个人高明。

  伤口带来的疼痛只是疼痛本身,这犹如一支箭。可是一般人会中两支箭。先是身体疼痛,接下来心里也不安宁了:“我为什么会受伤?我怎么这么不小心?一直这样痛下去怎么办?我会不会残疾?……”各种灾难性的、扩散性的想法就开始了。这些想法犹如第二支箭,叠加在疼痛上面,人就会越来越痛苦。这样的状态往往是缺乏正念的。

  对于疼痛、对于当下的情绪,如果有正念,知道当下正在发生什么,当下感受到自己的情绪是什么,这本身就是一种很有效的治疗。

  五、尾声

  最近我正在思考:

  (一)如何在心理咨询中更加多样性地在动态对话中使用正念;

  (二)这方面的相关案例证据已经开始有了,但神经认知的研究证据如何实现,还是一个问题;

  (三)正念的方法是否有不适应症。

  可能并不是所有的来访者都适应这种治疗方式。有的来访者功能不到,或者自我痛苦发展得很厉害,也许需要先做一些准备工作,而不要直接用这种方法进入比较深的治疗。

  **************

  讨论

  韩岩:听了这场讲座,我有很多话想说。

  目前心理学上的正念疗法,基本上是从认知行为治疗开始,并把佛教正念的技术吸收过来。认知行为疗法原本非常强调对于来访者的改造,比如让他把不理性的理念变成理性的。佛教的正念很好,它包含了对体验的接纳,把正念的技术与认知行为治疗结合,这是一条线索。

  而在传统的心理治疗当中,最早的方法是人本存在,还有完形。完形的方法非常注意当下。我觉得,完形的方法本身就已经包含了正念,但是不称为正念,而称为觉察。而且这种觉察的技术已经系统化了。

  刚才讲的第一个案例,关于对猫的恐惧。如果采用偏向于人本或完形的方法,并不是告诉来访者现在是几点钟、你在什么地方。完形的方法是让他继续那个念头,把那个念头强化起来,这种技术我们称为“回放电影”的方法。在那个案例中,治疗师可以对来访者说:“你现在闭起眼睛,回想那个时刻,你现在走到那里了,看见猫了……”我们让来访者完全沉浸进去。

  沉浸进去有什么好处呢?因为当时来访者讲到这个事情的时候,他的头脑有点乱,像是佛教说的“掉举”、“散乱”,模模糊糊的。而我们用完形的方法,让他鲜明地进入当时的当下,他可以充分体验他当时恐惧什么。治疗师在旁边引导,运用“慢镜头”的方法,当来访者回到那个看到猫的场景,缓一下,问来访者有什么感觉、有什么念头、有什么联想。这时,治疗师扮演的是觉察的角色,让来访者有正念觉察,这是治疗的关键所在。

  朱建军:我接着这个话题说,我觉得这个话题里边包含着很好的内容。

  我们修习正念,就是要对自己当下的状态了了分明,越分明越好。而我们在从事心理治疗的时候,我们的工作包括对于来访者的调节,也就是让他不再那么紧张,然后他对他自己的状态就可能更加了了分明。这种治疗方法我觉得挺好的。

  但是我觉得这里面有一个容易造成误解的地方,那就是说,误以为当下必须是在现在,必须跟直觉有关。

  回想起过去的某个经历,我也可以了了分明。所以并不是说,“穿越”就不是当下。我可以在“穿越”的时候,有一个穿越的当下。

  在那个关于猫的治疗案例里面,我觉得来访者失去当下的时刻,就是他说“我不知道它是不是会扑上来咬我”的时候。猫扑上来咬他,这不是事实,这是他的想象,想象使他失去了当下。在此之前他说“忽然看见人行道旁边有一只黑色的猫,它盯着我”,我觉得这时候他还是在当时的当下。他把想象和当时的感受搞乱了,这破坏了他的当下。

  那么在这个时候,治疗师是不是可以对来访者说:“你当时产生了一个想象,想象猫会扑过来咬你,当你这样想象的时候,你产生了什么样的感受?”来访者可能会回答:“这个想象让我觉得很恐怖!”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让他体验由想象带来的恐怖感,这仍然是在当时的当下,不一定非得提醒他回到咨询室。

  徐钧:关于猫的案例,我再解释一下。

  当时来访者谈起自己走在回家的路上,治疗师已经知道他很可能“穿越”到过去,而且存心让他进入这种体验,然后再让他出来。但这种进入,与心理学中格式塔的推进体验方法不太相同。格式塔的方法,有时候会把体验和情感夸大。而我采用的方法,主要是让来访者不回避这种害怕猫的体验。对于情绪没有加工,只是体验,然后抽出来一点,与情绪保持一个距离,接下来再体验。

  接下来的体验,就是刚才朱建军老师所说的内容了。在“穿越”过程中保持当下,我完全同意这个观点。

  一个人能在当下体验情绪,就要与情绪保持合适的距离,而不是沉溺在其中。

  在上一届戒幢论坛上面,大家就讨论过类似的话题。——当我谈到这个的时候,我的心流动到了过去,但我对当下的状态还是很清晰。

  傅文青:刚才徐钧老师的讲座里,谈到我们可以通过正念的技巧起到治疗的作用,还有刚才说的如何在“穿越”中保持当下,我觉得其中都包含佛教禅修的止和观。比如有人迷失在烦恼里,在痛苦中打滚,那么无论是通过止或观的方式,他的处境都可以得到改善。

  在治疗中,对痛苦的体验和观察都有治疗效果。如果治疗师和来访者有意识地引入止和观的技巧,我们就有可能一方面体会痛苦,一方面和痛苦保持一定距离,在治疗性的对话当中充分利用了正念的技巧。我在给来访者做治疗的时候,也确实体验到了用这两种方法“推开烦恼”所产生的澄清作用。

  彭贤:我想问徐钧老师,“穿越和当下”这个技术,有没有不适应的问题?

  比如说,关于情感困扰的个案。我们知道,情感困扰很容易让人黏著,很容易让人“穿越”到过去。在这样的个案中,运用“穿越和当下”的技术,是不是会造成一定的问题?

  我还在想:“穿越”是否肯定没有正念?在当下是不是肯定就有正念?经过一番思考,我认为可以在穿越中体验当下,在当下去穿越。

  我想到了两个案例。

  其中一个案例是说,在现实生活中“穿越”,是不是也有好处?

  一个女孩子在上大学的时候谈恋爱,后来她和她的男朋友都毕业了,分别去了不同的城市工作,他们的异地恋爱坚持了好几年。她的朋友都感到很惊讶:“你们怎么还不吹?”这个女孩子自己是怎么想的呢?她告诉我,她经常处于“穿越”的状态,回忆过去两人在一起的感受,所以怎么也放不下这段感情。借着这种“穿越”,她的感情抗拒了种种的诱惑。最后他们两人真正走到了一起,结了婚。婚后,她天天面对丈夫,仍然习惯性地对他说:“我好想你!”这是一种习惯性的感情黏著,可是这对于婚恋的稳定有好处。

  在生活中如果特别局限于当下,是不是也有问题?

  再说一个婚外恋的案例。如果一个遭遇婚外恋的人只是局限于感受当下,他可以享受那种激情互动的体验。但事实上,他在这个时候会“穿越”。他会“穿越”到过去——我对不起我过去对于爱人的承诺;他也会“穿越”到未来——婚外恋的历史一旦被别人发现,我会多么尴尬,怎么面对社会,怎么面对亲人?他这样朝两边“穿越”的时候,把其中的信息全都接收进来,然后他可能会做出一个最适合当事人的行为选择。

  所以,这个“穿越和当下”的技术在情感个案中使用的时候,我们可能要很小心,对不对?

  刚才傅文青老师提到的止和观,已经部分回答了我的问题,在治疗中可以止观同时进行。

  韩岩:佛教止的方法对心理学很有借鉴,观的方法在心理治疗中也一直在实践。但在止的功夫上面,心理学界不如佛教界搞得好。佛教徒可以打“七日禅”,可以闭关一个月,乃至闭关一两年,或者面壁几载,止的功夫很强。我在想,一个人止的功夫非常好,甚至证了禅定,那么他出关以后,回到日常生活中处理各种人际关系,是不是会更厉害?但是不是也有反面的例子?这个问题值得探讨。

  徐钧:我尝试回答一下彭贤老师的问题。我之所以使用“穿越”这个词,这不是我发明的,而是我的来访者发明的,因为那些来访者熟悉这种状态。所谓“穿越”,与心理学上的“解离”有些不同。

  彭老师说的案例中,一位女士结婚以后,还在一定程度上活在过去两地相思的状态里面,这是在做白日梦,我觉得婚后的她若是进行一点正念的练习,也是有好处的。

  有的人失恋了或者情感有了波折,如果他能够包容情绪的出现,并尝试和这样的情绪在一起,同样是有好处的。

  由于时间关系,在刚才的讲座中我只能举两个案例,所以对于“当下”的概念没有进行详细诠释。所谓回到当下,并不是指只能体验和考虑此时此刻的事情,不能顾及其余。我们在当下可能想到过去,可能想到未来,也可能是情绪化的,但是我们要有正念的觉知。

  另外,刚才韩岩老师谈到佛教的闭关,据我所知,大部分闭关的僧侣练习的是观禅,很少有佛教徒闭关只是完全练习止禅的。佛教的开发智慧,不仅仅来自于止禅的功夫。

  当然,在佛教里如果观禅修得好,其中也会包括止的功夫。完善的禅修包括止观两方面。

  正念的治疗可以用止的方法。如果来访者过于陷入他的情绪,就没办法观察自己的状态,我们可以先让他修止,帮助他回到当下,然后再进入观禅。

  韩岩:在心理治疗中也有这方面的专门技术。

  傅文青:在治疗当中,最不容易止,人们容易陷入在烦恼当中不能自拔。我们先做到止,先与烦恼分离开来,然后再观察——这是治疗当中非常重要的技术。

  徐钧:正念在巴利文中是“sati”,这个词的意思是“系念”,把自己的心意识系念在某个事情上,或者系念在当下,犹如用一根绳子系住。

  傅文青:当病人的痛苦烦恼滚滚而来的时候,我应用更多的是“推”的方式——就是内心有一种往外推的感觉,在推的过程当中做到观,这样才会对痛苦看得更清楚。因为如果你拼命体验的话,就会把自己淹没。我觉得止的方法,在心理治疗里面就是推。

  徐钧:我的观点有些不同。我在治疗过程当中从来不“推”病人,他的体验在我心里发生,我觉得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界文法师:来访者的负面情绪突然涌起来的时候,徐钧老师讲到的方法和韩岩老师讲到的完形的方法,它们是两种不同的策略。在现实生活当中,这两种策略都是需要的。

  我们可以用完形的方法体验负面情绪,但对于一个患者,他这样体验的时候,可能需要治疗师抱持着他。治疗师帮助来访者起到正念的作用,也就是傅文青老师讲的,使他与烦恼保持合适的距离,然后他才能够观察那个穿越的创伤性体验。

  但并不是说每次情绪来了都必须体验它。在生活中要看具体的场景选择合适的做法。情绪来时,如果当时的场合不适合观察它,也没有治疗师在身边帮忙,来访者需要采用另一种方法。他可以默默自问:“我在哪里?我是在此时此地吗?”于是他就会从情绪里跳出来。不会被淹没。

  观察体验烦恼,是一种正念的修习;这样跳出来回到当下,也是一种正念的修习。

  听众A:大家讲的咨询关系中的“正念”和自己修习内观中的正念,两者不太一样吧?在咨询关系中还有另外一个因素:慈悲。我们作为咨询师,对来访者要有慈悲心。比如《心经》的智慧高深,但是一位普通的来访者达不到这种智慧的境界,我们不会逼迫他,我们先帮助他练习正念。对咨询师来说,正念与慈悲都很重要。

  徐钧:在这里,慈悲的含义到底是什么?

  听众A:我说到慈悲,在这里的意思是关爱来访者。来访者来找我们,我们对他要有耐心,最好能像父母对孩子一样。我们也要拥有悲悯心,能够同情来访者。看到来访者在受苦,我们要想到:我们也受过类似的痛苦,而且当初我们并不能很快就从痛苦中生起正念。所以我们不能逼迫来访者。同时我们要有正念,知道自己对来访者的关爱毕竟有限度,也知道自己承受不了某些痛苦,但是我们愿意尝试帮助对方。

  韩岩:我觉得慈悲就是共情,但不能说慈悲完全是共情。慈悲是心理治疗当中非常重要的表达方式。

  听众A:我认为,佛教所说的正念跟临床心理咨询使用的“正念”疗法有很大区别,佛教所说的慈悲与心理咨询上谈到的“慈悲”也有很大区别。因此我们的很多对话,实际上语境是不一致的。我们在这个论坛上讨论正念,很多时候讨论的是佛教的正念,但心理治疗过程中所用的“正念”,概念会比较窄一点。

  济群法师:佛教里慈悲的高度是“无缘大慈,同体大悲”。无缘就是超越条件;同体就是你把众生完全视为你的一部分。对于心理治疗师而言,同体就应该是把患者视为自己的一部分。就像我们身上痒了,用我们自己的手去抓痒,出于真正的慈悲帮助别人就是这样自然。可是平常人的慈悲是有限的,还不能到达这种程度。

  刚才徐居士讲的《穿越和当下》,我觉得很有意思。我们如何在“穿越”的过程中还能保持对于当下的觉照,不会陷入“穿越”的状态里面?我们要能够对“穿越”的心理状态保持了了分明,同时还能保持选择的能力,保持“穿越”和当下的统一。在“穿越”的过程中,我们仍然活在当下,在当下面对过去、现在、未来,面对种种事件,面对种种心理状态。

  那么,如何获得这样能力?通过止与观的修习。止的训练可以帮助我们获得观的能力。

  当我们安住在观的状态,才能真正做到了了分明。这时候我们就能看清楚所有的“穿越”,同时也有能力面对“穿越”过程中发生的事情,做出正确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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