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勘破世间
本篇开示大篇幅内容早期曾以“探求根源”(Seeking the Source)为题付梓。
一切法(事物)的本然示现了真理,可是我们对它们却存有偏执和偏好。所谓“世间解”有认清世间的意思。这些如实的本然现象(sabhava)就是世间。总而言之,世间不过是“法(尘)”(arammana)(法尘是心(意根)的所缘对象。通常意指“心情”或“情绪”。)罢了。简单的说就是这样;世间即“法(尘)”。我们说“世间”,基范围实在很广,“法(尘)即世间”则简单多了。世间即是“法(尘)”。受世间所障蔽就是受“法(尘)”所障蔽;受“法(尘)”所染着就是受世间所染着。所谓勘破世间的“世间解”是指:世间一切,我们皆当认清。它是依因缘条件而存在的,所以我们应对这“世间”彻底觉醒才是。
我们皆应明了“诸行”的本然,和增上了知“诸行”的智慧之教导。不论“诸行”的真相为何、本然是什么,都是我们应明了的真理。我们称此为:无有障碍地接受和觉知的智慧。
我们需要增上“定”之外,同时也要具备能整合事物的“慧”心。我们谈戒、定、慧,奢摩他、毘婆奢那禅修,但它们其实都是一样的,并无不同,可是我们却将它们分门别类。对此我时常以简单地譬喻来比拟,如此更易于思考和明了。
一颗小芒果来日会变成一粒大而熟透的芒果。大芒果和小芒果是不是同一颗芒果?它自花苞的阶段开始,就是同一颗芒果。从它长成小芒果,然后逐渐长大、成熟,直到熟透,都只是不断地在改变罢了。
就我们所讨论的修行来说,也是一样的。戒(aila)单纯意指舍弃恶行。一个没有戒的人处境是热恼的。当人能舍弃恶行和恶道时,则能带来清凉;不带伤害或没有恶报的清凉。从解脱恶报中而得的吉祥是一颗平静的心——也就是三摩地。当心处于三摩地时,是清净的,可以看清很多事物。就好像不受扰动的止水一样,你可以在水里看见自己的脸,更远的东西反射在中里也看得清。你可以看到那栋建筑的屋顶,如果有只鸟停在屋顶上一样看得见。
这三学其实就像那颗芒果一样,是一而不异的。小果实是同一粒芒果,成长的果实是同一粒芒果,成熟时也是同一粒芒果;从青涩到熟黄均是同一颗芒果,只是它不断在改变,以致使我们有不同看法。
这种简单不复杂的理解可以让我们宽心;疑惑会因此消失。相反地,若倚仗经教以求详实的解说,最后只会满头雾水。因此,我们得好好看顾我们的心。“比丘,应善加看顾已心,善加看顾其心者,远离魔罗所擒缚(陷阱)。”魔罗与陷阱皆得解脱。这可是要靠自己的审察才行。
我自己的修行方式有点奇特。出家开始修行后,我的疑惑特别多,可是,我并不太喜欢向别人提问。纵使在面遇阿姜 曼时,我欲言又止,并没请教他太多问题,只是端坐着聆听他的教导。虽然心有存疑,但我没发问。向他人提问有点像跟别人借菜刀来切东西,自己即没有菜刀一样。有鉴于此,我并没有跟别人请教太多问题。如果我在一位老师座下一、两年,除了专心听闻他的教导外,自己还努力地下功夫,以求自我解答。我虽有别于其他弟子,却能增长智能、睿智、增上知见、蠲除疑惑。
我的建议是:切莫受疑问所擒缚。放下它们,直接去思惟(观照)当下的经验。别去夸大任何生理上苦、乐的感受。坐禅时,若开始感到疲惫或不舒服,稍微调整一下你的姿势。在移动前,要尽量忍耐才是。但可别操之过急,我们的重点是在于增进强而有力的正念。在坐禅和经行上下功夫,目的是要尽力地增长正念、全然觉察事物,这就够了。
请好好思惟我说的话。不论你在从事哪种修行,只要心的对象(法尘)现起,不论是内或外,都叫做“法(尘)”。那觉知“法(尘)”的叫做.....嗯,怎么称呼它都行,就管它叫“心”好了。“法(尘)”是一件事,觉知“法(尘)”者则又不同,犹如眼睛和它所见的对象一样,眼睛既非所见对象,所见对象亦非眼睛;耳朵听到声音了,但耳既不是声,声也不是耳。当这两者(感官和感官对象)相互接触时,事情就来了。
所有的心理状态,是喜或悲,均是“法(尘)”。不管它们如何,均别在意,只须不断提醒自己“这是不稳定(无常)的”。
“这是不稳定的”是大家所不曾考虑的事。但光是这至关重要的因素,就足以带来智慧;它真的非常重要。若要止息一切的来来去去,以得歇息,只需说:“这是不稳定的。”有时,我们会因过度担心某件事而落泪,但这是不稳定的。当贪、嗔的情绪顿然生起时,只须以这点来提醒自己即可。行、住、坐、卧中,不论什么生起,都是不稳定的。这样你办得到吗?不论如何,一定得持续下去。放手尝试看看。你需要的不多,只需这点就管用了。这是能带来智慧的。
我的禅修方式并不复杂,只是这样罢了。一切终归“这都是不稳定的”一点上;万事万物皆不离这点。
别对心所经验的种种状态记录分明。坐禅时,种种心理状态会现起,看清、觉知一切型态,体会不同的状况。就是别一一记录它们,受它们所束缚了。只需要提醒自己它们的不稳定性就够了。这不但容易,而且很单纯。接着你才有办法停歇下来。智慧会现起,但可别得寸进尺或去执着它。
真正正确的审察是不涉思量分别的。一旦有东西接触到眼、耳、鼻、舌或身,它自会即刻生起,不须额外提起什么来观照它——事物随自现起,审察则自然发生。我们说的“寻思”(vitakka)意思是接收到某物。而“伺察”(vicara)又是指什么呢?就是审察、彻见种种现起的存在(bhumi)阶段。
在最终的分析中,佛道是因无常而兴盛的。不论佛陀时代、过去、现在乃至未来,无常总是随时随地。一切时中,都是无常在主宰一切。各位应在这件事上多做禅观。
圣者真实无误的言语中,绝少不了无常的提示。这是真理。如果少了无常的言论,就不是智者的言论,亦非佛陀及其圣弟子的言论,仅说得上是不符存在界的真理之言论。
一切事物(万法)皆渴求解脱之道。思惟之目的并不在于执取或把持事物,而在于解脱。不能释怀(解脱)现象的心是处在迷惑的状态中。至于修行,重点则在不受迷惑。当修行看来确实不错时,别被它迷惑了;一旦受它迷惑,反会变成有害,使修行从此远离正轨。我们虽全心修行,但别被自己的发奋图强所迷醉才是重点,否则便会和“法”产生冲突。这是佛陀的忠告。即便是善法亦不该沉迷;当它现起时,要小心警觉。
一座水库需要闸门才能泄洪,我们的修行亦然。善用力量来砥砺自我、控制内心可偶而为之,但就是不能沉醉其中。我们要教化心,促使它觉醒、明惺,而不在于控制它。过度逼迫会令人发疯。重要的是:要持续不断地增长觉醒和敏察。我们的道途就是这样。可以做比喻的事例不胜枚举,即使谈工程都可以跟修心的方法通连。
禅修和看顾心的利益非常多。这是当前最重要的课题。你们在经典里、论述上所学习的教法虽确实而有意义,但却是次要的,只是他人对真理的诠释,真正的真理是在文字之外的。有时候他们的引述似乎有所偏颇或难以达至,因时空的变迁而混淆不清。虽然如此,他们所依据的真理却依旧不变,不受任何人的言行所影响。万物本然的状态不变、不败坏。他人的撰述其次或没那么纯粹的——即便一时良善、有益。盛极一时的,都势必会败坏。(因为这些言论仍属于概念的范畴。)
这跟问题往往随人口一道增加的道理一样,是很自然的事。人愈多,需解决的问题就愈繁杂。于是,领导人或老师就会为我们提示为善、解决问题的正确生活之道。话说回来,虽然这些好观念都是确实且必要的,但跟它们所本的实相却不尽然相同。真正的“法”是一切善的本质,因为它不会变异,所以不可能会败坏。它是本源、是真实法(saccdhamma)、如实本然地存在着。所有遵循佛道的修“法”弟子必须尽力明了这点,遂自揭获阐释“法”的不同善巧(方法)。尽管这些不同的阐释会随时空变迁而失去说服力,可是,其所本的始终如一。
因此,佛陀教我们要专注、审察。追求真理的修行人,切莫执取一已的见解和知识;别执着他人乃至一切人的知识。反之,去增长特殊的知识罢,让真实法彻底揭露。
在修心——审视真实法当中,真实法只有在我们自己的心中才能得识。对任何事物起疑心时,应去注意我们的念头和感受,以及心理的活动;这才是我们应当明白的,其余的都只是无关紧要的。
修习法的过程中,我们会与许多形形色色的经验如恐惧产生会唔。届时,我们以什么为依怙?当心里卷在恐惧中时,是无从依怙的。我个人曾有此经历:染着的心受困于恐惧之中,找不到一处安憩的所在。那何处才是安住的地方?恐惧现起之处便是它安住的所在。它生起之处就是它消失的地方。心在哪儿产生恐惧,恐惧就在哪消失。简单地说就是:当心完全笼罩在恐惧中时,哪儿也去不得,所以就地停歇。无惧就存在恐惧之处。不论心在任何状态下,例如经验“禅相”(nimitta)或禅修体悟,都不重要,我们所学的是将觉知专注在当下的这颗心上,才算正确。切莫追逐外在现象。我们思惟(观照)的一切事物终归回到它们生起的本来处,也就是起因的地方。这才是重要的。
我们心生畏惧时——这是个好例子,因为它显而易见,若能让自己充分体验恐惧,直到它穷途末路,自然不再更添恐惧;因为它已筋疲力竭了。既然它的能量已消失殆尽,我们自然不再畏怖。不再畏怖意指它已净空了。一旦我们接纳一切境遇,它们对我们便无可奈何。
佛陀便是要我们将信心放置在此处,而不是去执取自己的见解或他人的看法。这点至关重要。我们将目标定在觉悟真理的智慧上,因此不希望落入自、他的见解和观念的围困中。可是,当我们有想法或和他人互动时,观照心跟它们的接触是很具启发性的。智慧便是在我们所拥有的和经验当中产生。
观照心和增上禅修中存在许多妄见和谬误。有些人全心关注在心的现象上,急于分析它们,导致心不停地活动;不然就是审视五蕴乃至深入观察色身的三十二身分——这类身分禅观的教导林林总总。我们于是又思惟、再分析。由于观照五身分似乎没什么结果,所以只好再深入到三十二身分,不时加以分析和审查。但就我的看法:既然五蕴总与愿违,我们对五蕴——眼前当下这个色身——只要能秉持厌离和出离的心态,我想大致就够了。如果它们(五蕴)有幸活着,不应得意忘形;如果它们离散了,亦不须为此过度悲恼。有这份认知应该就够了;无须将皮、肉和骨头分解开来。
我常常谈起这些事。有些人就连看到树,都需要这样来分析。若干学生想知道何为福祸、福祸有何型态、它们长相如何?我跟他们说明:福祸并无型态。所谓福者,在于具备正知、正见。可惜他们一心只求甚解。
我曾藉树木为喻。但学生去看一株树后,却想认识树的每一部分。好的,树有根、有叶,因为有根,树才能存活。学生却一定要知道树到底有多少根?主根、细根、枝、叶,他们想知道每一个细节和数目,如此一来,他们才认为自己对树已有彻底认识。可是,佛陀说,想得到这类知识的人其实是很愚蠢的。这些事并不一定得明白。只要知道树有根、有叶就足够了。你会想数树上有多少片叶子吗?只要看一片叶子,就应该能举一反三了。
这道理用在人身上也一样。一旦认清自己,便不须劳烦四处观察就能看清宇宙间的一切人类。佛陀希望我们反观诸已,我们如此,别人亦然。我们皆是“一切众生无有差别”,(samabbalakkhana)一切“行”皆是如此。
我们修习三摩地就是为了要能舍掉烦恼,令生真知灼见,进而放下五蕴。时而有人谈奢摩他,也有人谈毘婆奢那,我则觉得这蛮令人困扰的。修三摩地者,自然称颂三摩地,可是,修定的目的只是为了让心平静下来,让我们能明白方才所谈的“法”。
另一方面,也有人会说:“我不需在三摩地上下太多功夫。明白这只盘盏终有一天会破碎不就够了吗?这就管用了,不是吗?我的三摩地功夫虽不好,但我对那盘盏终会破碎可是心里有数。是啊,我会细心照顾它,因为我怕它会摔碎掉,但我亦深知它的未来命运,所以当它摔碎时,我不会伤心难过。难道我的看法不对?我不需要下太多功夫在三摩地上,因为我早已具备这番知见。你们修三摩地的就是为了长此知见,必须经坐禅修心后,才能有此觉悟。我不用花太多时间坐禅,却对万法(一切现象)的本然已十分笃定。”
这是我们在座所有修行人的毛病。各派老师都在宣扬自家不同的禅修方法,让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然而,所有法门的真实目的莫不是为了能觉悟真理、看清事物的本然面目,终至解脱疑惑。
以我看来,一旦具备正确知见,心就会服从于我们。服从于什么呢?服从于无常之下,明白一切都是无常变卦的。一旦看清楚了,一切到此停止,成为我们放得下的原因,而能让事物随顺自然。如果没什么事发生,我们就安住于平静当中;如果风波不断,我们就观想:这会让我们受苦吗?我们是否对它执取不放?真有其事吗?这样才能护持我们的修行。修行一旦到此阶段,我认为在座的我们都能体悟真正的寂静。
不论我们修的是毘婆奢那或奢摩他,只是如此而已。可是时至今日,在我看来,佛教徒照本宣科地谈起它们(止、观)时,似乎变得模糊而混淆。然而“真实法”却一点都不含糊,它依旧如昔。
我觉得还是直探根源,端看事物在心中生起的原点比较理想。此外无他。
生、老、病、死虽说概略,却是宇宙的真理。所以要清楚它,认清这些事实。如果认清了,就能放下了。哪怕是得、势、誉、乐及与其相反面的一切,你皆能放下,因为你已认清它们的本然。
如果我们达此“认清真理”的境界,就会是一个清心寡欲之人,食、住及生活所需虽简陋,却心常满足,容易沟通、举止谦和。没有了困顿和麻烦,就能随意而安地生活。一个禅修并对平静之心有所了悟之人,就是这样。
如今,我们以佛陀及其圣弟子的方式在修行。那些圣者虽已成就觉醒,却在有生之年仍不间断地修行。他们的作为是为自己、也为众生;纵然他们已所作皆办,可是却依旧不懈于修行,并尽所有可能地为自己和众生寻求福祇。我认为,我们应以他们修行典范,不志得意满——这是圣者们根深蒂固的根性,不怠惰于修行,因为精进是他们的志向,亦为他们的天性。这是圣者、诚挚修行者的特质。
我们可以拿富人和穷人为例。富人比穷人更勤奋于工作。穷人愈不努力,致富的机会愈小。富人因见多识广,所以养成做什么都尽心尽力的习惯。
说到休息,我发觉修行本身就是种休息。我们一旦修行以达到目标、认清目标、成就目标,尽管多忙碌,都不致招来挫败和伤害。静坐不动时,不可能受到伤害;不论任何状况,都不能加以影响。修行已成熟圆满、达到目的地。或许今天没机会坐下来修三摩地,那也无妨。三摩地不仅在静坐而已,一切姿势中都能有三摩地。如果能在所有姿势中确实修行,就能因此享有三摩地,而不受任何事物所扰。诸如“我现在的心境混沌不明,所以无法修行”的谈话不会出现,更不会有这种想法;我们绝不会有那种感受。我们的修行不但顺利增上,而且完备——修行就该这样才是。在解脱狐疑、困惑之后,就停在这点上,再做观想。
你可以往“身见”、“疑”和“戒禁取见”里审察。解脱这“三结”是第一步。不论你学了什么学问,这“三结”都是心必须解脱的。它们现在的情形如何?我们又陷入的多深?这是我们自己才能清楚的;我们必须有自知之明。还有谁能比我们更明白?如果我们就卡在身见、疑、戒禁取见的执着上,在此处狐疑不定,此处便生“我”的概念了。可是我们现在只能凭想象的,因为如果没有“我”,那是谁有兴趣修行呢?
这三结是共存的。若能藉修行而认清并终止它们,就能如佛陀与其圣弟子般平凡度日。他们像世间凡夫(puthujjana)一样生活、使用同样的语言,日常生活实在并无两样,遵循大致相同的风情民俗,唯一与众不同的是他们不再给自己的心制造痛苦;他们没有痛苦。重要关键点就在这:超越苦、灭尽苦之上。涅槃就是指“灭尽”,灭尽苦、灭尽热恼、灭尽疑惑和焦虑。
对修行的狐疑是不必要的。一旦心生疑惑时,别在疑上生疑;只要正视它,然后将之粉碎。
起初,我们训练将心平定下来。这可能不怎么容易办到,所以势必得找个适合自己根性的禅修法门,要平静下来才比较容易。但事实上,佛陀是希望我们回归自已身上,负责任地反省自我。
所谓热恼指的是“嗔怒”,凉爽则是指耽溺“欲乐”的极端。热恼便是自我折磨的极端。我之所求者,既非热恼,亦非凉爽。认清热恼和凉爽、看清一切万法(一切事物)。它们会使我们受苦吗?我们会对它们生执取心吗?举“生是苦”的教法来说,并非单指此生死亡后投生下辈子而已;那太遥不可及了。“生”是苦就在此刻当下。一般说“有”是“生”的因(“有”缘“生”),但何谓“有”?我们对任何事物的执取或定义便是“有”。只要视任何事物为“我”或“他”,乃至为“我”所有,而不具慧眼勘破这些徒为世间法的,全都叫做“有”。只要我们执持某物为“我们的”或“他们的”时,一旦产生变异,心就会震撼不已;不是受正面反应所震撼,就是被负面反应震撼,遂而生起经验苦、乐受的“我”的意识,便是“生”了。一旦“生”生,苦便如影随形。老是苦、病是苦、死亦是苦。
当下产生“有”了吗?我们有觉察这份“有”吗?就拿寺里的树为例罢。如果一寺住持认为这座寺院属他所有,一个不觉察,便投生为寺里每一株树中的虫。这份对“我的”寺院、“我的”园子、“我的”树林的执取,便是霸占树木的虫子。若有百千株树,他就会投生为虫百千次。这便是“有”。一旦树遭砍伐或受危害,虫必受影响;等同心受到了震撼后因种种焦虑而“投生”。接下来便是生苦、老苦等。各位有觉察这类的发生模式吗?
好罢,若以家和院子为例还是有点远,那就看看当下坐在这儿的我们好了。我们都是由五蕴和四大所组成,这些“行”(诸行)于是被称为“我”。你们认为“诸行”以及这些假名安立的真是它们的本然吗?如果不能看破它们的真相,就会生“有”,就会对五蕴生喜乐、悲欢,落得种种苦果而投生。这种轮回此刻当下就在发生。这个杯子在当下破碎,我们当下就会难过;它现今完好如初,当下就快乐无忧。事情就是这么缺乏智慧控管地任其忧悲喜乐,到头来只有毁灭一途。要明白这个道理,无需远求,只要一心专注在此,就能明白是否有“有”。而当它生起时,你是否觉察?你是否觉察世间法的假名安立?你对它们了解吗?不论我们是否深信“我”和“我所有”的假名安立,重点其实在于那份执持不放。这份执持是那条虫,是导致“生”的起因。
这份执着在哪儿?在于对色、受、想、行和识的执取,以及对苦、乐的执着,然后受到障蔽而投“生”,一切都是因我们的感官接触而产生。眼睛看见形色,当下就在发生。这是佛陀要我们在根尘接触时,观察、认清当下产生“有”和“生”的情形。一旦认清它们,就能放下;不论内外,内至感官、外到对象都一样。这都是当下能照见的,而不是此生死后才发生的事。它就在当下眼见色、耳闻声、鼻嗅香、舌尝味当中。你有随它们投生吗?在“生”产生之际,便应马上觉察、认清它,这样比较好。
具备智慧才能稳定地保持正念和清明思惟。如此一来,才能觉察自我,并认清当下正在进行的“有”和“生”。你们不需去询问算命师。
我有个住在泰国中部的朋友。我们过去一起共修,但很早以前就分道扬镳、各修各的。最近我与他再次重逢。他虽以念处、诵经、讲经来修持,可是疑惑却仍旧不解。他向我顶礼后说:“啊,阿姜,很高兴能见到你!”我问他为何这么说。他告诉我他曾去过一些算命的庙里,双手捧着佛像说:“如果我已达至清净的境界,就能举起这尊佛像。如果修行未果,就举不起来。”结果真让他举起来了,他为此乐不可支。凭这没有实质根据的小动作,却对他意义非凡,以为自己已清净无暇,于是便在石头上刻上:“我已举起佛像,如是成就清净。”等大字。
“法”的修行人不该如此。他完全被自己所蒙蔽了,一心只往外求,仅见石刻或泥塑的外型,而无视自己内心当下的起心动念。我们的禅修只要往那里(起心动念处)看,就不会有疑惑。因此,依我的看法,我们的修行再好,也没人能为我们印证。譬如我们所在的这间禅堂,是一位只有小学四年级毕业的人所建造。他的营造技术精良,却没有牌照。他不能像受过完整训练和教育的建筑师一样,示出执照;他既没有保证书,也不能为自己验证,可是他的施工却很精良。真实法亦然如此。我们虽不博学,繁文著述也懂的不多,可是我们却认知苦,知道导致苦的原因为何,而且懂得放下,不须去钻研种种著述。我们只须朝自己的心里看,观察这种种一切。
别修得糊里糊涂的,给自己制造一大堆疑惑。一旦心生疑惑,借着如其本然(如实)地观看来控管它,然后放下。说穿了,其实什么也没有。我们营造事物存在的想法,实际上却空无一物——无我罢了。我们满腹猜疑的心认为事物存在,有一个“我”。这么一来,因为认为必须有所获、有所成的想法,使得禅修倍加艰难。你会为有所得、有所成而修行吗?这样正确吗?在拥有和“有”当中,“贪”是唯一介入其中的。如果你这样修行,那是没完没了的。
我们现在谈止息、灭尽。一切因智慧而灭尽、止息,而非无明。如果能这般地修行并以亲身经验来印证,他人怎么说就不重要了。
因此,千万别迷失在修行的困惑里。别固执已见或执迷于他人的看法,保持中立的态度,智慧自然会正确而圆满地生起。我时常拿我们所居住的地方做简单的比喻。如同房子的屋顶和地板、楼上和楼下。若有人拾级而上,他知道他在二楼;(脚下踏实地站着)一旦下楼,知道他就站在楼下。我们就仅知道这些。我们知道自己不在楼、就在楼下,但是却没有觉察中间的所在,因为那个空间是无法确认或衡量的。我们从不思惟这中间的空间,不管是否有人从楼上走到楼下都一样,它依然在那儿。真实法亦复如是,哪儿也没去,一点都没改变。当我们说“无有”时就是指中间空的所在,不受任何事物所标签或认同,亦无以言表。
比如,这个时代有志学“法”的青年们都想知道涅槃是什么?但是,如果我们告诉他们那是个没“有”的所在,他们就退步不前,不想去了。涅槃是止息、寂静的所在,可是他们却只想知道那儿的生活如何,都吃些什么,以及在那儿的享受。这就永无止息的一天了。想明白真理的人,真正的问题应该是如何修行才是。
曾经有一位外道遇见佛陀时问:“你的老师是哪位?”佛陀回答他说:“我是靠自己精进修行而开悟的,我没有老师。”但这样的回答对那位外道而言并没说服力。话说得太直接了。他们的心各属不同的境界,即便那位外道整天整夜地追问,他还是什么也不明白。一颗开悟的心是如如不动的,因而深不可测。唯有藉由修行,我们才能增上智慧、蠲除疑惑;此外别无他法。
我们应听闻佛法吗?当然,可是所学的应落实修行才对。但这并不表示我们就此遵从教导我们的人;落实教法而产生的体验和觉醒才是我们所要遵从的。例如:我觉得“我真的很喜欢这件东西。我偏好这样做事!”可是,佛法中并不允许这种贪着。如果我们真的一心向“法”,一旦见到与“法”相违的,就会放下贪爱的目标。知见(解)的目的便在于此。
话说多了,各位应该都累了罢。你们有没有问题要问?应该有罢......各位应有放下的觉醒。事物袭来,就放下它们,但可别不明不白、不明事理地就放下;当中要有正念才行。我方才所说的一切皆指向以正念时时庇护你们。意思是以智慧而非愚痴地修行。于是,一旦智慧鲜明而持续增上时,就能获得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