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柱后的哀思
释承一
灵车在凌晨五点多时,缓缓驶出了南普陀。
我独自静立在学院中,听嘈杂的人声、车声渐渐远去,终归于寂灭。
灵堂上,灯火依旧,却因人去楼空而显得更凄清。黄带白纸在晨风中飘拂不定,几朵纸花瑟瑟作抖。灵堂下,花圈如海,挽联如林,一一沉默在清淡的晨光中。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曾记得有一幅挽联是以《三国演义》的开篇辞为句,送联者的感慨寓寄于词,万千浩叹,一展无奈,倒也暗合佛门苦空无常之义。然而,妙老于此,当早已淡然。不仅于此,对于现今这样的哀荣,他老人家若有知,将作何感想呢?也不过是淡然一笑罢了。
或许,真正能令其慰然一笑的,是那些遍布几大洲、分散于海内外的闽院学生在他灵前致哀时。万千功业都将随逝水流年而去,唯有佛法的传灯,灯灯相续,绵延于无穷。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佛法的兴衰就取决于僧材的质量。妙老深远的目光早已认识到这一点,他将一生的心血都倾注于此,宏深的愿力换来今天的桃李满天下。对此,他确应欣然了。
院中木兰树的花香随风暗度,依旧芬芳如故,它前面的方丈楼却已沉寂。失去了妙老,我不能想象对我们而言是一种怎样的损失。他老人家生前是那样爱护着学生,注重于教育,甚至连上殿早起、晨间锻炼等细枝末节,也一一倾注了心力,其它大事就可想而知了。
对于上殿,我的耳边仿佛又响起妙老清晨的“狮子吼”,这是我们同学的私下所称。他老人家是闽院起得最早的一位,而我们贪睡,常常是在打晨鼓时方起,慌得手忙脚乱的。妙老的声音仍然沉稳有力,我们一面洗脸,一面听着他喊,心底里窃喜,相互微笑一下,想着“妙老的身体还好嘛”。谁知,仅仅一个月后,却再也听不到老人家的声音了,变故何其仓猝!
而提起晨间锻炼,至今犹能想起他老人家讲堂中给我们学生做示范的样子。八十多岁的老人在台上一面对我们说着要爱护身体,要常锻炼,一面以身示范,又踢脚又弯腰的,惹得我们学生个个开心大笑,却也由此对他更生敬意。
妙老对教育确实是全身心地投入着。弥留之际,他最关心的仍然是佛教的未来、闽院的发展,谆谆嘱咐,殷殷告托。我测度妙老辞世前的心情该是怎样的呢?或许,一代高僧当是洒然西去,无牵无挂。话是这样说,而我却更相信妙老是有牵有挂而去的,这种牵挂便是其宏深、坚定的愿力。那风雨飘零中的佛教事业,那继焰微弱的佛法传灯,还有那苦海茫茫的娑婆众生,他怎忍漠然不顾,怎能不悲悯心切呢?况且他生前虽支持倡办了全国各地很多的佛学院,而又提出了“佛教大国一定要有佛教大学”的口号,并曾为此奔波四海,却在尚未成就时便辞世而去。“壮志未酬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岂不痛哉!
关于他老人家一生的功绩,“中国当代最伟大的佛学教育家”、“千年古刹、气象更新、劳苦功高唯妙公大和尚”、“一代高僧”、“佛教领袖”、“社会福利家”,悼词中的这些称号,妙老都当之无愧的。我却惊异于他老人家居然还热心无偿地支持过伊斯兰教寺院修复工作,花巨款救济基督教徒,这种胸怀可说是已超越了一般世间的执着,拥有这种胸怀的人所具备的人格当可推知了。所以我想,在我们眼里那种无比的慈悲,对他本身来说也就很自然了。
这样一个人,竟这么快就谢世而去了!
“法门殒大将,巨柱折南天”。在萧条的季节,这样的大将,这样的巨柱,恐已无人能代替得了了。念及此,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作者:释承一 闽南佛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