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镇最繁华的地方是镇里广场附近的一条商业街,当然“繁华”也是相对的,因为戒嗔曾经自豪的带着一位外地的施主去那里逛过。结果外地的施主张着嘴巴看看小街,再看看戒嗔,然后再看看小街,再看看戒嗔,最后带着一脸“看在你是住在山里的和尚份上,我不嘲笑你孤陋寡闻了”的表情,忍住什么话也没有说。
商业繁华的地方,最多的自然是小贩,但同时也有另外一个特殊人群,那就是乞丐,可能是这里经常会出现经济条件相对好的外地游客,所以镇中的几个乞丐都把他们的乞讨地点定位在商业街附近。
戒嗔见到乞丐高大伯的时候,差不多是去年夏天,高大伯的年纪很大,而且身上还有残疾,他的腿上没有衣服,永远只是用报纸包着残疾的腿,和其他乞讨者不同,他的面前,没有凄楚的诉状,只是孤零零的放着一只钱永远不多的碗,他从来不像其他乞讨者一样时刻盯着来往的人群,而是很沉默的一直低着头,缩着街道的角落里,戒嗔之所以知道他的姓,也是辗转从旁处听来的。
比起其他身体健康又年轻的乞讨者来说,高大伯的状况挺让人担忧的,戒嗔每次经过他的时候,如果恰好有硬币,也会在他的碗里放上一个。
戒嗔仔细看过他的腿,瘦弱的似两根木棍一样,笔直在放在身前,从来没有动过位置,他的身边放着一副破旧的拐棍,应该就是他的代步工具,有时候戒嗔甚至会想他是如何来到小街上的,只是戒嗔也从来没有见过,因为高大伯每天很早便到了街道上,一直到晚上。而戒嗔呢,通常早上是不会下山的。
小镇上的人有时候也会提到高大伯,但内容总是让人揪心的,有位施主说,他曾经看到高大伯在垃圾箱里找食物吃。
有时候风雨来临,也挺替高大伯担心的,毕竟他残疾的身体,要怎么躲避突如其来的变化呢。
让戒嗔意外的是个晚上,那天戒嗔被耽搁了时间,回寺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经过商业街的时候戒嗔看到了高大伯,只是这次高大伯是站着的,他用那双戒嗔以为已经断了的腿站了起来。
高大伯挖下腰捡起拐杖,把它拎在手上,戒嗔这才明白,原来拐杖也可以当作装饰品,也正是它让我先入为主的以为高大伯的腿是残疾的。
那个场景至今回想起来,还让人感到哭笑不得,因为有个困扰戒嗔的问题有了答案,曾经一直疑惑着高大伯是怎么来到这条街的,在此之前,戒嗔曾经想象过无数个悲惨的场景,一个孤苦的老人,用瘦弱的双手代替着双腿,在晨曦未至的时分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声,艰难的爬到小街上,而如今,问题的答案比我设想的要简单的多,原来他就是走来的。
突然间,心里觉得很不好受,想到有次暴雨突至的时候,戒嗔甚至还托了戒傲电话去问他在商业街上的朋友,高大伯在哪里躲雨!
在这个故事里面,戒嗔一直以为自己在扮演着一个强者,一个愿意尽点力帮助别人的强者,可是戒嗔现在想到,可能在高大伯的心目中,早已有了戒嗔的印象,只是一个傻子,一个有点佛心但脑袋被木鱼砸伤过的傻和尚。
那以后,戒嗔走路的时候,总会有意无意的去避开那条高大伯乞讨的街道,或许是戒嗔内心深处也在犹豫,是应该怎样和高大伯面对面呢?
在寺里的时候,关于高大伯的爆料也渐渐多了,有位香客还说,那个从垃圾箱里找食物,原来也是高大伯博取同情的招数,事实上垃圾箱里面藏着的是严密包裹过的盒饭,非但是干净的,甚至质量也不差。
再次见到高大伯的时候是在一个黄昏,那天戒嗔在小路上看着高大伯走来,如果按正常的时间计算,此时的高大伯应该还在镇上的商业街才对,戒嗔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提早结束了自己的“工作”,让我们有机会在另一条道上相遇,戒嗔与高大伯擦身而过,他并没有多看戒嗔一眼,也许对于戒嗔这样一个众多客户中的一个小客户,高大伯确实很难记得起来,戒嗔回过头,看着高大伯慢腾腾的走着,忽然发现他的背已经驼的挺厉害了,而以往让戒嗔厌烦的站姿,其实也并不是很稳。
看着高大伯迎着落日的余辉走去,渐渐的消失路的尽头,忽然间戒嗔有些释然了,戒嗔曾经以为,自己的恼怒天经地义,因为在道德的天平上,高大伯只能站的很低。
但是戒嗔忽然觉得应该从另一个角度去思考这个问题,实际上在我们的生活中,高大伯的大多同龄人在他的年纪里,已然儿孙满堂,安享晚年了,而高大伯依然要在这样年纪里,每天为了生存表演和乞讨。
戒嗔曾经认为所有违背着道德的事情,都必须谴责,但这一刻戒嗔忽然在想,道德可能不是恒定不变的东西,对于每一个人的道德标尺,或许可以是不一样。
因为一个可以吃饱饭的人无权为吃不饱饭的人制定道德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