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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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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十五岁

    十五岁的时候,我产生了强烈的想去印度学习佛法的念头。什么原因呢?我十五岁出家,在当地一个很小的寺院里学佛。在这个寺院里,很多传承都断掉了,很难学到真正的佛法,所以当时就想到一定要去印度学习佛法,有时候连梦里都见到我去印度了。我是一个过着游牧生活的牧区小孩,既没有上过正规学校,更没看到过外面的世界。家乡道路不通,信息闭塞,从八岁到十五岁为止,我的生活,或者说我的工作就是放牧。只会讲自己的家乡话,对外语连听都没听过。但是我唯一知道的就是,听人说学佛求法就要去印度,法王和很多高僧大德都在印度,只要到了印度,就能得到圆满的传承,能够亲近善知识。不光是学习佛法,更能深入地探究佛教的奥秘,提高修行的境界。就是这个原因,我唯一的想法就是去印度,甚至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于是我就跟家人讲,我要去印度学习。

我父亲是个饱经风霜的人,文革的时候受了很多苦,就像是生在人世间,受地狱的苦。他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所以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他都能很坦然地面对。当我说要去印度的时候,爸爸毫不犹豫地说可以,而妈妈却不同意。牧区人的想法是,一旦出远门离开了,就难得再有机会相遇。开始的时候,母亲无论如何也不同意,后来慢慢想通了,对我说:“孩子,你这样坚决要走,妈妈也没法子阻拦你。只是你去了印度之后,妈妈大概再没有希望见到你了!”妈妈的身体本来就很糟,再加上家里的经济能力和社会环境不允许,她意识到真的没什么希望再见面了,只有这样下决心吧。这样下决心让我去印度的目的有两个:一是让我到了那里,要精进学习佛法,如果学得好,或许将来有机会弘扬佛法,利益更多的众生;二是妈妈她自己的根本上师(客布仁波切)文革期间在监狱里圆寂了,但听说仁波切的转世正在印度学习佛法。妈妈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我能够找到客布仁波切,帮他洗衣服,做饭,作一些力所能及的服侍供养。这也算是妈妈把我供养给她的上师。妈妈说:“你去印度,就要代替我好好服侍好我的上师。第一我身体不好,第二经济能力不允许,第三我是个牧民,什么都不懂。对于我来说,这一生当中恐怕没有什么希望能够去印度服侍我的上师了。你要是能做到这点,我会很乐意地让你去印度。”现在回想起那时妈妈所说的话,觉得妈妈为了自己的根本上师,能够放弃自己的亲身骨肉,这种虔诚真是不可思议。虽然她说自己什么都不懂,可是我觉得她懂得很深。妈妈又说:“也许我们母子还有相遇的机会,也许再没有了,不管怎么说,你只要做到这两点,妈妈就算死了也没什么遗憾,一点也不后悔。”我拉着妈妈的手,很坚定地对她说我能做到。母子俩紧紧拥抱着,互相倾诉心里的话,就这样在泪水与拥抱之间下定决心离开牧区。

我就这样离开了家乡。一路上受了无数的苦,不光是又饿又冷,还遇到很多外在的难以想象的障碍(外在的障碍这里暂且省略)。我内心里装着一定要学习佛法和报答母亲恩德的坚定信念,一路咬着牙挺了下来,双脚终于踏上了印度的土地。

到印度后,五六年的时间,我一点都得不到家乡的音讯,更不用说写信、打电话,远在家乡的父母亲戚也是如此。我不知道他们过得怎样,同样他们也不知道我在哪里,互相只有等待,心里存着希望,除了互相祈祷平安之外,还能做什么呢?我常想,他们还在家乡么,还是已经离开人世间?谁也不知道,大概他们对我也是同样的想法吧。

六年后的一天,通过别人打听到,我的妈妈已经不在人世了。听到噩耗的刹那,心不由得一颤,眼眶顿时湿润了,眼泪止不住从脸颊上淌下。妈妈的影子浮现在我眼前,我又想起了当我离开母亲的时候,她对我的叮嘱:“也许我们今生再没有机会见面了,但是只要你能精进学习佛法,能帮我的上师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就行了。这是妈妈唯一的希望。你离开母亲,远走他乡,走自己的道路,妈妈死了也无怨无悔。”静下来想想,母亲已经过世了,其实众生哪有一个能长生不老的,我最亲爱的妈妈也不能例外啊。所以只能以直面现实的态度来面对,既然已经走了,心里不开心、难受、哭泣、后悔又能挽回什么呢?寂天菩萨在《入菩萨行论》里说过:“如果问题有解,为何还要担心?如果问题无解,担心又有何用?”想到这里,我对自己说,要离开的总会离开。担心无济于事,只能用佛法来化解心中的苦闷。坦然面对一切,这就是生活中最好的修行方式。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间是下午五六点,印度色拉寺每天傍晚七点的时候都要上辩经课,我就这样口中念着六字真言,心里念着妈妈,走入了辩经院。恰好那天晚上的辩经内容是“四法印”,也就是诸行无常,有漏皆苦,诸法无我,涅槃寂静。诸行无常里包含着一切有为法皆无常的道理,特别强调的是死亡无常,讲的就是如何面对死亡。在那一天,我真真正正最需要的法门就是诸法无常。我们班有六十多个出家人,在辩经过程中,需要两个人回答问题,回答问题的人每天都会换,刚好那晚,我就是其中之一。别人发问,我俩回答,就这样辩经开始了。在辩经过程中,我的心完全沉浸在辩经内容之中,也算是一种入定吧。平时不管有什么样的痛苦和烦恼,在辩经过程中,每个人都会把心思全部投入到学业当中,一心一意想的就是辩经的内容,之前自己心里的痛苦和烦恼一点都想不起来。辩经让人开心,也常带点幽默,在思维极其专注的情形下,所有的烦恼和痛苦都消散于九霄云外。我是一个性格开朗的人,那天晚上回答问题的时候,我还是原来的我,表现得跟平常一样,毫无异样。就这样十二点半,辩经课结束。

印度晚上的天气清新凉爽,让人感觉很惬意,也是辩经的最好时光。每天晚上下课后,自己要是有钱,可以去寺院的茶馆去喝印度甜茶。那里的甜茶很可口,可是我们经济拮据,只好几个同班同学凑钱,才能喝到一杯甜茶。在寺院当中,自己的同班同学比自己的亲兄弟姐妹还要好。对上师尊重就不必多说,可要是没有同修道友,单靠上师也难以透彻理解最深奥的教法,所以同学也是非常值得感激和尊敬的人。那天我们八九个人一起凑钱去喝甜茶,在路上我们讨论起晚课上谁提问好,谁回答好。我忽然叫住他们:“哦,等一下,我有个问题…...”可是愣了很久才想起来,接着对同学们说:“今天我接到一个消息,我的妈妈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想请你们帮我妈妈超度念经。”

我这才了解到内心融入到学业当中时,比如辩经、打坐期间,不管心里有什么痛苦和烦恼,也完全感受不到,反而很开心、很自在、很舒服。我觉得这就是法带来的一种快乐。学习和修持佛法能够带来快乐,断除痛苦,给自己每天的生活带来莫大的帮助,从此对佛法的领悟成了我的精神支柱。我还体会到上师和同学也是我一生中不可缺少的,依靠他们,我的佛学水平就能更上一层楼,探究到佛法真正的奥秘。知识就是力量,传授我知识的人是力量中的大力量。

直到现在,我仍然努力地做母亲交给我的任务。虽然我不知道她已经投生到哪里,现在是什么样的状况,她也不知道我在哪里,不知道我在做什么。不管怎么说,母亲交给我的任务,我终究还会继续做的。从佛教的角度来讲,知母、念恩、报恩、慈心、悲心、增上意乐、菩提心这七支因果的修法里,报恩的意思是报答恩德,不仅仅是金钱所能买到的,更要替母亲实现未竟的愿望,那才是真正的报恩。虽然在母亲病危的时候,我没有机会服侍照顾她,也没有办法在物质上满足她的需要,但是我从离开母亲至今,从未违背过母亲的教诲,也还在延续着母亲的希望。在我的观念里,替母亲完成心愿就是对母亲的报答,所以我心里也没有什么后悔和遗憾。虽然我当时没有多少钱,不过这几年略有积蓄,于是全部拿去供养印度三大寺的大法王们,这也是佛法里超度的一种方式。我每天做功课的时候,把母亲观想在面前,观想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加持母亲远离一切痛苦怖畏,得到一切安稳快乐。这是我每天做功课必不可少的一个步骤。

从死亡的三种原因来看,我觉得母亲离开人世的原因是福报享尽。为什么呢?虽然母亲健康不佳,但病情不是特别严重,只是拉肚子,一直泻了一个多月。她只能在一个极其简陋的诊所里看病,很多药都是过了期的,可是家里条件差,去大医院看病只能是一种奢望,只好在乡下的小诊所里将就,而这对于牧区来讲已经很不错了,就这样因为没有足够的医疗条件而离开人世。如果单算寿数,到现在肯定还在世,可是因为福报没有了,所以不得不离去。反之有些有钱人,各种医疗条件都齐备,但如果他们得了癌症等不治之症,自己再富有,医生再高明,也没有办法挽回生命,这就是寿数终结而死的人。

对于我哥哥来讲,我觉得他是寿数和福报都到头而离开人世的。我哥哥是个幽默开朗、潇洒帅气、衣着整洁的人,不熟悉他的人根本猜不出他是牧区的。他汉语说得特别好,从十八岁开始,就开车去拉萨等地跑生意。我和弟弟在印度上佛学院的时候,就他一个人承担家庭的负担。这么多年来,他背负着沉重的责任,连一句怨言都没有。每天对爸爸那么体贴,对姐姐妹妹那么疼爱。母亲的离开虽然对他的心理是巨大的打击,但他为了家人,总是面带笑容,让家人都觉得很开心。只要他在,家里就觉得温暖。他忍耐和坚毅让我们更深体悟到人生的价值。正是因为他承担着家里的责任,成了家里的靠山,我和弟弟在印度学习的时候,心里都非常踏实,我们的学业也圆满完成。用语言实在难以表达我的感恩之情,只能时时刻刻为他祈祷,直到现在,心里还不时想起他。

最终他还是因为病情过重而去世了。他的病主要是脑癌。其他有些小病并不打紧,可以慢慢治疗。因为大家尚心存希望,想治好他的脑癌,所以尽力凑钱给他治病。家里所有积蓄都花光了,连日常用品都变卖了,换钱来给他看病,还请寺院做佛事。我妈妈的上师听到这个消息后,就给了我印度币五万元,我自己在朋友那里借了印度币五万元,于是在家乡给他做了手术。头部手术做完后,他的疼痛渐渐有些好转,可是短暂的一年过后,唉,他还是走了,离开了人间,离开了我们。

因为他得的病是不治之症,医疗条件再好也没有办法挽救他。当时我唯一的想法就是:他这么年轻、这么勤劳的人,未到中年就离开人世,真是一件令人遗憾、伤心的事情。在他前后四年多生病期间,我始终期望能够回去有机会照顾他,在他被病魔折磨时用我的心去安慰他。我好希望他口渴的时候我能给他倒水,他疼痛难忍的时候能向我倾诉,也许这样能让他开心一点。甚至梦里都见到我在病房照顾他,他在给我讲他的心里话。但是实际情况是,我如果从印度回来的话,既办不到护照,更拿不到返回印度的签证;更要命的是,从喜马拉雅山上徒步过来是非常危险的。哥哥曾叮嘱我,不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千万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我俩最后一次通话时,他说:“我病得很严重,家里又没条件。我要是走了,只有爸爸和两个妹妹在家里,所以心里一直放心不下。我走以后,希望你和弟弟回家乡,照顾好自己家里的人,我自己也没有希望再活多少年。”这就是哥哥的遗言。

    我哥哥在世时,长相英俊,人见人爱。也有很多朋友,认识、不认识的人都叫他哥哥,时常过来找他,人人都夸他是好人。可是自从生病以后,气色变了,家里穷了,每况愈下,周围的人也不再来找他,更不用说照顾他。最后除了自己家人之外,连看望的人都没有了。我们常说“千里难寻是朋友,朋友多了路好走”,可事实上,一个人有钱有势的时候,朋友的确很多;可是当他穷困潦倒的时候,朋友就像烟消云散一样不见了。从佛教的角度来讲,一个人靠着外在的美丽和财富可以交很多朋友,但这都是转瞬即逝,当他受苦受难的时候,往往只有孤身一人啊!一幕幕无常的悲欢离合天天都在上演,这就是人类的生存状态,在轮回中无可避免。我们对此一清二楚,但在一帆风顺的时候从来想不起来,也不愿意想未来一定会失去这些,习惯于自我欺骗而已。

总之,死亡就只有上述所讲的三种原因。无论是自己最爱的人,比如父母、亲戚、朋友、爱人,还是熟人、陌生人、敌人,还有自己,归根到底一句话,都是因为这三种原因而离开人世的。

    十五岁的时候,我产生了强烈的想去印度学习佛法的念头。什么原因呢?我十五岁出家,在当地一个很小的寺院里学佛。在这个寺院里,很多传承都断掉了,很难学到真正的佛法,所以当时就想到一定要去印度学习佛法,有时候连梦里都见到我去印度了。我是一个过着游牧生活的牧区小孩,既没有上过正规学校,更没看到过外面的世界。家乡道路不通,信息闭塞,从八岁到十五岁为止,我的生活,或者说我的工作就是放牧。只会讲自己的家乡话,对外语连听都没听过。但是我唯一知道的就是,听人说学佛求法就要去印度,法王和很多高僧大德都在印度,只要到了印度,就能得到圆满的传承,能够亲近善知识。不光是学习佛法,更能深入地探究佛教的奥秘,提高修行的境界。就是这个原因,我唯一的想法就是去印度,甚至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于是我就跟家人讲,我要去印度学习。

    我父亲是个饱经风霜的人,文革的时候受了很多苦,就像是生在人世间,受地狱的苦。他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所以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他都能很坦然地面对。当我说要去印度的时候,爸爸毫不犹豫地说可以,而妈妈却不同意。牧区人的想法是,一旦出远门离开了,就难得再有机会相遇。开始的时候,母亲无论如何也不同意,后来慢慢想通了,对我说:“孩子,你这样坚决要走,妈妈也没法子阻拦你。只是你去了印度之后,妈妈大概再没有希望见到你了!”妈妈的身体本来就很糟,再加上家里的经济能力和社会环境不允许,她意识到真的没什么希望再见面了,只有这样下决心吧。这样下决心让我去印度的目的有两个:一是让我到了那里,要精进学习佛法,如果学得好,或许将来有机会弘扬佛法,利益更多的众生;二是妈妈她自己的根本上师(客布仁波切)文革期间在监狱里圆寂了,但听说仁波切的转世正在印度学习佛法。妈妈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我能够找到客布仁波切,帮他洗衣服,做饭,作一些力所能及的服侍供养。这也算是妈妈把我供养给她的上师。妈妈说:“你去印度,就要代替我好好服侍好我的上师。第一我身体不好,第二经济能力不允许,第三我是个牧民,什么都不懂。对于我来说,这一生当中恐怕没有什么希望能够去印度服侍我的上师了。你要是能做到这点,我会很乐意地让你去印度。”现在回想起那时妈妈所说的话,觉得妈妈为了自己的根本上师,能够放弃自己的亲身骨肉,这种虔诚真是不可思议。虽然她说自己什么都不懂,可是我觉得她懂得很深。妈妈又说:“也许我们母子还有相遇的机会,也许再没有了,不管怎么说,你只要做到这两点,妈妈就算死了也没什么遗憾,一点也不后悔。”我拉着妈妈的手,很坚定地对她说我能做到。母子俩紧紧拥抱着,互相倾诉心里的话,就这样在泪水与拥抱之间下定决心离开牧区。

我就这样离开了家乡。一路上受了无数的苦,不光是又饿又冷,还遇到很多外在的难以想象的障碍(外在的障碍这里暂且省略)。我内心里装着一定要学习佛法和报答母亲恩德的坚定信念,一路咬着牙挺了下来,双脚终于踏上了印度的土地。

到印度后,五六年的时间,我一点都得不到家乡的音讯,更不用说写信、打电话,远在家乡的父母亲戚也是如此。我不知道他们过得怎样,同样他们也不知道我在哪里,互相只有等待,心里存着希望,除了互相祈祷平安之外,还能做什么呢?我常想,他们还在家乡么,还是已经离开人世间?谁也不知道,大概他们对我也是同样的想法吧。

六年后的一天,通过别人打听到,我的妈妈已经不在人世了。听到噩耗的刹那,心不由得一颤,眼眶顿时湿润了,眼泪止不住从脸颊上淌下。妈妈的影子浮现在我眼前,我又想起了当我离开母亲的时候,她对我的叮嘱:“也许我们今生再没有机会见面了,但是只要你能精进学习佛法,能帮我的上师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就行了。这是妈妈唯一的希望。你离开母亲,远走他乡,走自己的道路,妈妈死了也无怨无悔。”静下来想想,母亲已经过世了,其实众生哪有一个能长生不老的,我最亲爱的妈妈也不能例外啊。所以只能以直面现实的态度来面对,既然已经走了,心里不开心、难受、哭泣、后悔又能挽回什么呢?寂天菩萨在《入菩萨行论》里说过:“如果问题有解,为何还要担心?如果问题无解,担心又有何用?”想到这里,我对自己说,要离开的总会离开。担心无济于事,只能用佛法来化解心中的苦闷。坦然面对一切,这就是生活中最好的修行方式。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间是下午五六点,印度色拉寺每天傍晚七点的时候都要上辩经课,我就这样口中念着六字真言,心里念着妈妈,走入了辩经院。恰好那天晚上的辩经内容是“四法印”,也就是诸行无常,有漏皆苦,诸法无我,涅槃寂静。诸行无常里包含着一切有为法皆无常的道理,特别强调的是死亡无常,讲的就是如何面对死亡。在那一天,我真真正正最需要的法门就是诸法无常。我们班有六十多个出家人,在辩经过程中,需要两个人回答问题,回答问题的人每天都会换,刚好那晚,我就是其中之一。别人发问,我俩回答,就这样辩经开始了。在辩经过程中,我的心完全沉浸在辩经内容之中,也算是一种入定吧。平时不管有什么样的痛苦和烦恼,在辩经过程中,每个人都会把心思全部投入到学业当中,一心一意想的就是辩经的内容,之前自己心里的痛苦和烦恼一点都想不起来。辩经让人开心,也常带点幽默,在思维极其专注的情形下,所有的烦恼和痛苦都消散于九霄云外。我是一个性格开朗的人,那天晚上回答问题的时候,我还是原来的我,表现得跟平常一样,毫无异样。就这样十二点半,辩经课结束。

印度晚上的天气清新凉爽,让人感觉很惬意,也是辩经的最好时光。每天晚上下课后,自己要是有钱,可以去寺院的茶馆去喝印度甜茶。那里的甜茶很可口,可是我们经济拮据,只好几个同班同学凑钱,才能喝到一杯甜茶。在寺院当中,自己的同班同学比自己的亲兄弟姐妹还要好。对上师尊重就不必多说,可要是没有同修道友,单靠上师也难以透彻理解最深奥的教法,所以同学也是非常值得感激和尊敬的人。那天我们八九个人一起凑钱去喝甜茶,在路上我们讨论起晚课上谁提问好,谁回答好。我忽然叫住他们:“哦,等一下,我有个问题…...”可是愣了很久才想起来,接着对同学们说:“今天我接到一个消息,我的妈妈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想请你们帮我妈妈超度念经。”

我这才了解到内心融入到学业当中时,比如辩经、打坐期间,不管心里有什么痛苦和烦恼,也完全感受不到,反而很开心、很自在、很舒服。我觉得这就是法带来的一种快乐。学习和修持佛法能够带来快乐,断除痛苦,给自己每天的生活带来莫大的帮助,从此对佛法的领悟成了我的精神支柱。我还体会到上师和同学也是我一生中不可缺少的,依靠他们,我的佛学水平就能更上一层楼,探究到佛法真正的奥秘。知识就是力量,传授我知识的人是力量中的大力量。

直到现在,我仍然努力地做母亲交给我的任务。虽然我不知道她已经投生到哪里,现在是什么样的状况,她也不知道我在哪里,不知道我在做什么。不管怎么说,母亲交给我的任务,我终究还会继续做的。从佛教的角度来讲,知母、念恩、报恩、慈心、悲心、增上意乐、菩提心这七支因果的修法里,报恩的意思是报答恩德,不仅仅是金钱所能买到的,更要替母亲实现未竟的愿望,那才是真正的报恩。虽然在母亲病危的时候,我没有机会服侍照顾她,也没有办法在物质上满足她的需要,但是我从离开母亲至今,从未违背过母亲的教诲,也还在延续着母亲的希望。在我的观念里,替母亲完成心愿就是对母亲的报答,所以我心里也没有什么后悔和遗憾。虽然我当时没有多少钱,不过这几年略有积蓄,于是全部拿去供养印度三大寺的大法王们,这也是佛法里超度的一种方式。我每天做功课的时候,把母亲观想在面前,观想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加持母亲远离一切痛苦怖畏,得到一切安稳快乐。这是我每天做功课必不可少的一个步骤。

从死亡的三种原因来看,我觉得母亲离开人世的原因是福报享尽。为什么呢?虽然母亲健康不佳,但病情不是特别严重,只是拉肚子,一直泻了一个多月。她只能在一个极其简陋的诊所里看病,很多药都是过了期的,可是家里条件差,去大医院看病只能是一种奢望,只好在乡下的小诊所里将就,而这对于牧区来讲已经很不错了,就这样因为没有足够的医疗条件而离开人世。如果单算寿数,到现在肯定还在世,可是因为福报没有了,所以不得不离去。反之有些有钱人,各种医疗条件都齐备,但如果他们得了癌症等不治之症,自己再富有,医生再高明,也没有办法挽回生命,这就是寿数终结而死的人。

对于我哥哥来讲,我觉得他是寿数和福报都到头而离开人世的。我哥哥是个幽默开朗、潇洒帅气、衣着整洁的人,不熟悉他的人根本猜不出他是牧区的。他汉语说得特别好,从十八岁开始,就开车去拉萨等地跑生意。我和弟弟在印度上佛学院的时候,就他一个人承担家庭的负担。这么多年来,他背负着沉重的责任,连一句怨言都没有。每天对爸爸那么体贴,对姐姐妹妹那么疼爱。母亲的离开虽然对他的心理是巨大的打击,但他为了家人,总是面带笑容,让家人都觉得很开心。只要他在,家里就觉得温暖。他忍耐和坚毅让我们更深体悟到人生的价值。正是因为他承担着家里的责任,成了家里的靠山,我和弟弟在印度学习的时候,心里都非常踏实,我们的学业也圆满完成。用语言实在难以表达我的感恩之情,只能时时刻刻为他祈祷,直到现在,心里还不时想起他。

最终他还是因为病情过重而去世了。他的病主要是脑癌。其他有些小病并不打紧,可以慢慢治疗。因为大家尚心存希望,想治好他的脑癌,所以尽力凑钱给他治病。家里所有积蓄都花光了,连日常用品都变卖了,换钱来给他看病,还请寺院做佛事。我妈妈的上师听到这个消息后,就给了我印度币五万元,我自己在朋友那里借了印度币五万元,于是在家乡给他做了手术。头部手术做完后,他的疼痛渐渐有些好转,可是短暂的一年过后,唉,他还是走了,离开了人间,离开了我们。

因为他得的病是不治之症,医疗条件再好也没有办法挽救他。当时我唯一的想法就是:他这么年轻、这么勤劳的人,未到中年就离开人世,真是一件令人遗憾、伤心的事情。在他前后四年多生病期间,我始终期望能够回去有机会照顾他,在他被病魔折磨时用我的心去安慰他。我好希望他口渴的时候我能给他倒水,他疼痛难忍的时候能向我倾诉,也许这样能让他开心一点。甚至梦里都见到我在病房照顾他,他在给我讲他的心里话。但是实际情况是,我如果从印度回来的话,既办不到护照,更拿不到返回印度的签证;更要命的是,从喜马拉雅山上徒步过来是非常危险的。哥哥曾叮嘱我,不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千万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我俩最后一次通话时,他说:“我病得很严重,家里又没条件。我要是走了,只有爸爸和两个妹妹在家里,所以心里一直放心不下。我走以后,希望你和弟弟回家乡,照顾好自己家里的人,我自己也没有希望再活多少年。”这就是哥哥的遗言。

 我哥哥在世时,长相英俊,人见人爱。也有很多朋友,认识、不认识的人都叫他哥哥,时常过来找他,人人都夸他是好人。可是自从生病以后,气色变了,家里穷了,每况愈下,周围的人也不再来找他,更不用说照顾他。最后除了自己家人之外,连看望的人都没有了。我们常说“千里难寻是朋友,朋友多了路好走”,可事实上,一个人有钱有势的时候,朋友的确很多;可是当他穷困潦倒的时候,朋友就像烟消云散一样不见了。从佛教的角度来讲,一个人靠着外在的美丽和财富可以交很多朋友,但这都是转瞬即逝,当他受苦受难的时候,往往只有孤身一人啊!一幕幕无常的悲欢离合天天都在上演,这就是人类的生存状态,在轮回中无可避免。我们对此一清二楚,但在一帆风顺的时候从来想不起来,也不愿意想未来一定会失去这些,习惯于自我欺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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