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 无头公案
我们所参的话头,既然是个“无”字,总不能不谈谈它的来由。
它的来由,本出自中唐赵州从谂禅师答僧问狗子有无佛性的公案。但是,看“无”字话,却是始自北宋蕲州五祖山法演禅师。
某日,演禅师上堂,举—— 僧问赵州:“狗子还有佛性
也无?”
赵州答说:“无。”
又问:“一切众生皆有佛性,狗子为什么却无?”
答言:“为伊有业识在。”
演禅师自己接下来又说:“大众!尔诸人,寻常作么生会?老僧寻常只举‘无’字便休。尔若透得这一个字,天下人不奈尔何。尔诸人,作么生透?还有透得彻底么?有则出来道看,我
也不要尔道有,也不要尔道无,也不要尔道不有不无,尔作么生道?”〔1〕
禅师的再传弟子径山宗杲也曾教人参这则公案的“无”字,如他答陈季任的信说〔2〕:
僧问赵州:“狗子还有佛性也无?”州云:“无。”这一(无)字,便是个破生死疑心底刀子也。这刀子把柄,只在当人手中,教别人下手不得,须是自家下手始得。
若舍得性命,方肯自下手;若舍性命不得,且只管在疑不破处崖将去。蓦然自肯,舍命一下便了。那时方信静时便是闹时底,闹时便是静时底,语时便是默时底。默时便是语时底。(用)不着问人,亦自然不受邪师胡说乱道也……
请公只恁么用心,日用二六时中,不得执生死佛道是有,不得拔生死佛道归无,但只看狗子还有佛性也无?赵州云:“无。”切不可向意根下卜度,不可向言语上作活计,又不得向开口处承当,又不得向击石火闪电光处会。狗子还有佛性也无?无!但只如此参。亦不得将心待悟待休歇,若将心待悟待休歇,则转没交涉矣。
杲禅师又在他给李伯和的信中说〔3〕:
疑生不知来处,死不知去处底心未忘,则是生死交加,但向交加处看个话头,僧问赵州和尚:“狗子还有佛性也无?”州云:“无。”但将这疑生不知来处,死不知去处底心,移来“无”字上,则交加之心不行矣;交加之心既不行,则疑生死来去底心将绝矣,但向欲绝未绝处与之厮崖,时节因缘到来,蓦然喷地一下便了。
又给妙心孙长文信中说〔4〕:
疑情未破,但只看个古人入道底话头,移逐日许多作妄想认底心来话头上,则一切不行矣。僧问赵州:“狗子还有佛性也无?”州云:“无。”只这一字,便是断生死路头底刀子也。妄念
起时,但举个“无”字,举来举去,蓦地绝消息,便是归家稳坐处也。此外,别无奇特。前所云,难进底一步,不觉蓦然过矣。
这则狗子佛性公案,全提〔5〕是“狗子还有佛性也无?无”,单提〔6〕则只提一个“无”字。
照演禅师所说:“老僧寻常只举无字便休。”这表示他平常是用单提的,或者说他倾向于单提的主张。
照所引杲禅师三篇书信中的几段文字,曾有五处举似这则公案(举文直言话头),而且,都是全提;虽然,在这些全提中,却有三处教示只教单提。尤其是给李伯和及孙长文信中,教将疑生死来去的心移在“无”字上,及妄念起时但举个“无”字,说得非常清楚。可见他还是教人平时只消单提的。不过,在他的《语录》中,凡是举似人时,几乎都用全提。这很可能是表示,在必要时,例如话头失落,或间断,或不清楚,还是要用全提。因为,全提有激发疑情的作用。
如上所述,杲禅师教人参禅,主要在教人参话头。话头的盛行,似乎也是因为他的大力提倡。他教参话头,是单刀直入的,也是脚踏实地的。所以,参话头的人,不论行住坐卧,要时时提撕举觉,把许多胡思乱想都移到所参的这个无意义不明白的话头之上,话头失落时,要记得举起,话头举起正现在前时,要疑话头;像圆悟禅师所说:“不疑言句,是为大病。”〔7〕但这个疑,照宗杲禅师的说法,它的界限,只许定位在起疑的边缘上,绝对不许进一步生起是如何如何
的言句的领域里。所以,他处处教人参
话头;不要用思量卜度,不要得分晓、作道理,不要向宗师言说处领略,不用向古人开口处计较。总之,就是不许用思想语言去推敲,或用心意识去分别。
真正用功修行,是要在行住坐卧的二六时中,而这中间,又分团上用功和日用中用功。蒲团上用功,除切忌落在无事甲里外,通常会出现两般病,即心无力不明了的昏沉状态和心失控极散乱的掉举状态。这两种病,不论那一种,禅师只教举起话头看着,不必用力排遣。若是在日用喧闹中,也不必怕闹,以求回避,要在闹中记取静时的工夫。日久话头得力,诸病自除。
注释:
〔1〕见《法演禅师语录》下,《大正》四七·六六五中、下。
〔2〕见《大慧普觉禅师语录》卷二十六,《大正》四七·九二三上至下。
〔3〕见前书卷二十三,《大正》四七•九一一上。
〔4〕见前书卷二十二,《大正》四七•九○三中、下。
〔5〕〔6〕全提、单提,在公案的用语中,并非全是此意,此处亦是借用。
〔7〕见《指月录》卷三十一,第四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