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佛教的释经学危机

吕凯文

一言之，「人间佛教释经学的危机」主要呈现于：传统佛教经典里的重要教法或那些原先可能用来润饰重要教法的神话、地理观与宇宙观等次要性的辅助说法，与作为每个时代世俗社会主流势力所提供的知识系统之间发生解释上的矛盾与冲突，并且在无法获得消解的情况下佛教经典的「可信性」被世俗社会主流势力削弱，连带地为佛教带来信仰危机。此处，所谓的「世俗社会主流势力」，指的是那些对于世俗社会普遍带来影响力的主流意识形态，它可以是中国的传统儒家思想，也可以是当代的科学新知。

从一个较为广泛的视野来看，人间佛教面对的当代世俗社会主流势力的对象与传统中国佛教境遇毕竟有些不同，这可以从几个层面分析。首先，随着西方科技文明带来的外侮与帝国政治体制的崩毁，原本作为主流意识型态的官方主导性地位的儒家，在西方文明的优势武力下，它反而与佛教同样沦为弱势阵营的一员，两者各自有着相同的、必须抗衡的势力(西方文明科学)，从而儒家对于世间伦理纲常的坚持或许暂时也不再是中国佛教必须迎合的首要对象。

其次，到了当代社会，随着科学理论的发达、探索对象范围的深广化与观测工具的不断翻新，原本佛教经典里提供古代人类安顿自我定位的神圣宇宙观、神圣地理观与人类起源论不仅未能与科学观测知识相符，其沿袭古代世界的性别歧视主张与帝国的政治制度在绝大程度上也都与今日强调性别平等与民主自由的政治理念存在着相当的距离。就此而言，佛教不断地在时代变迁里调整步伐时，其所要跨越的文化藩篱已不只是宗教与中国传统儒道思想间的界线而已，更主要的是宗教与新个社会主流势力――科学(暨其影响的人文社会世界)――间的界线；换言之，人间佛教要适应这个新时代，进而拥有化育人文与引导烦恼向于涅槃解脱的能力，在最起码的情况下，如果不能有效地将科学「援为己用」，让它加入为佛教信仰服务的行列，至少也得想办法减缓或消解科学知识与佛教教义间可能存在的矛盾与冲突。

缩小范围而言，人间佛教的释经学危机，是佛教经典面对当代科学挑战下的信仰危机，更是佛教知识的危机。佛教解消这些危机的其中一种做法，或许也是最安稳的做法，即是在佛教经典与作为现代世俗社会主要势力的科学间重新搭起佛教释经学的沟通桥梁，让佛教经典向科学知识的可能性解释开放，双向地，也让科学知识向佛教经典的可能性解释开放。

理想中，新时代的佛教释经学至少必须从三种向度发掘与建构，简言之，它是一种佛教经典解释的「技术」，也是一种佛教经典解释的系统理论之「科学」，更是一种佛教经典解释的「艺术」。当然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任务，特别是在变与不变之际，或者在所谓的「佛教的核心教导」与「新世纪的种种挑战」之际，人间佛教如何面对传统佛教经典的神话与宇宙观与当代科学理性之际的解释纷争中，寻求一种既贴近现代知识又不违背佛教核心教导的中道解释模式呢？如何适当调和科学与佛教，重新为佛教建立不违背科学的新面貌，以为佛教教义系统取得正当性？如何在两端的拉锯中灵活地寻求中道的解释，这些问题的确需要长期努力面对与筹划其可能的释经学理论与模式，并且不一定找得到一劳永逸且完美的解决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