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师难遇
圣严
修道者如果不遇明师,可能有两种结果:不是由于盲修瞎练而造成身心的变态,便是要经过长时间自我摸索而找出一条路来。佛经中称依师而悟者为声闻,无师自悟者为独觉。在无佛出世或不闻三宝之名的时代,修行得道者,殊为不易。自佛出世之后,三宝住世时代,修道者依师指导,开悟佛道,乃是修道的正轨。所以说,独觉的圣者仅出现于无佛出世的时代和环境中。请不要拘执于“二乘”这个名相,不要以为声闻、独觉的二乘便是小乘,大乘菩萨之中,大多也以闻法、闻声而入佛知见,悟佛法门的,可称大乘声闻。同样的,大乘的独觉便是无上的佛陀。所以独觉的果位高于声闻,而此形成独觉果位之前,必定已经经过长时间的所谓历劫修行,决无偶然幸致的圣果。
所谓声闻闻法,必从师僧三宝,纵然由看经而自得修持的法门也算是声闻。在一般人的修持而言,除了方法的正确度没有问题之外,修持的层次也很重要,若不知方法,便是盲修或杂修;若不知层次,便是落于骄狂而不切实际。所以,如果你想从教理的信服,进而作实际的修行戒、定、慧的三无漏学之时,必需要有明师的引进、指点,始可不致浪费时间,也不致造成求升反堕的悲剧。
明师即是高明的师父,他自己必定有修证的经验,有正确的见地,有慈悲心,有教授弟子的方法和善巧。可是,佛法讲求一个“缘”字,故可由于对象的不同,虽是同一个师父,也会有明与不明的不同,例如初祖菩提达磨对于二祖慧可,他是明师,对于梁武帝,他便不是明师。我在美国,有一个弟子问我:“师父你是不是现在世界上最高明的师父(master)?”我毫不犹疑地说:“不是。”因为,从主观的立场说,我自觉不是佛,而且相差太远、太远,福德智慧,均感不足,所以无法告诉他,我是最高明的师父。从许多外道宗教的立场而言,凡自命为神的代言人、或是神的独子、或是神的人格化者,无不认为他们自己即是世界上最高明完美的师父,所谓全知全能、万能的王中之王;但从事实来看,那仅是他们主观的信念,并不是客观的实情,因为他们只能影响一部分的人,无法使得一切时、一切处的一切人全部接受他们的教化。
我的那位美国弟子又问我:“你既不是最高明的师父,怎敢做人的师父,我又怎样才能找到最高明的师父呢?”
我告诉他,唯有高明的弟子才能选择到高明的师父,所以禅的修行者必须具有眼(有了悟境的经验)之后,始够资格去遍参、遍访天下的大善知识;否则,你固然无能识别何人是明师,何人是对你可能有助的明师;纵然是明师也未必是大名鼎鼎的人,能够有助于你的人决不在于他的名望的大小,只要他和你有宿缘,他便能够使你受益无穷。因此,绝大多数的修行者不是凭仗自己的认识力而得到明师,乃是由于因缘的安排而遇到了师父;有缘则得来毫不费力,无缘则面对明师亦不相识。有的人在吃尽苦头之后,开了一下智慧之眼,才遇到理想中的师父;有的人却在明师门下挨了多年的折磨与调教,才从师父处得到一点指引而开了一线智慧之眼。唯有在有了内证的经验之后,才有选择明师的能力,这是相当困难的。一般人只有跟着他人去追随具有大名的师父,或者在明师的指示下去参访另外的明师,正像《华严经》中的善财童子,从其初见文殊师利菩萨而发勤求佛道之心,文殊劝他应当求真善知识而勿生疲懈之心,并介绍善财重子去参访德云比丘,德云比丘又介绍海云比丘,又从海云比丘处受到教示而去参禅善住比丘,如此一个个地辗转介绍而使善财童子参访了五十三位真善知识。后来的修行者仅知仿效善财童子的广参博学,却忽视了由明师介绍及指导下去参访明师的原则。于是,虽美其名曰遍参善知识,结果却成了跑码头、赶热闹的无主游魂。
因此,对于一个初学的禅者而言,如何选择明师是一大难题。自以为是明师的人,固然不一定就是明师,却有更多连他们自己也不相信自己是明师的人,自欺欺人地挂起明师的招牌,初学者只有凭因缘的安排来得到他们的师父。所以,我虽不是世界上最高明的师父,也做了一些人的师父,也使得一些人得到了若干佛法的受用。我用一个比喻告诉我的弟子们,每一个师父只是一大堆拐杖之中的一支拐杖,禅的初学者就像一个双目失明的跛子,这个跛子需要一根拐杖,才能行走;但他没有办法识别那一大堆的拐杖之中究竟哪一根是最好,如果他希望得到其中最好的一根之后才开始行走的话,他便永远没有行走的可能了,因为他纵然捡出其中最好的一根,他也无力辨别。在这样的状况下,唯有依靠选择的直感来作取舍;即使捡出了其中最坏的一根,总比一根也没有的好。我既不敢说我是世界上最高明的师父,也不想谦虚地说我是世界上最不高明的师父;对于有缘而正在亲近我的弟子而言,我应该就是他们最高明的师父。
摘自《禅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