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问曰:“汝何方人?欲求何物?”惠能对曰:“弟子是岭南新州百姓,远来礼师,惟求作佛,不求余物。”
当时的五祖就问说:“你是哪里人氏,来这里想求什么?”惠能恭敬地回答说,“弟子是岭南的新州百姓,从远道跨涉前来礼拜大师,只怀着一个最大心愿只要求作佛,其它别无所求”。所谓作佛,就是圆成佛果,大彻大悟的意思。凡是断除一切妄想迷惑,开了真知真觉,所作所为,都是清净湛然的菩萨万行,这样才可以成佛。要想成佛,重要的是发心作愿。愿成佛道而后愿度一切众生,证得佛法真谛,破除魔怨和断除无明烦恼。然而,惠能于此已发初愿,就是后来成佛作祖的先声,可见学修行人愿力之重要。
祖言:“汝是岭南人,又是獦獠,若为堪作佛”惠能曰:“人虽有南北,佛性本无南北,獦獠身与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别?”
五祖又故意说:“你是岭南人,并且又是葛獠,怎么能够作得佛呢?”原来葛是一种吠音很短如狗相似的小兽,葛獠是未开化而食人的生番,葛獠是指西南的夷人,也是西南部的番人称呼。一般人都非常瞧不起西南番人。他们居住于岭南海外,射生为活,吞噬昆虫。葛獠,隋唐时仍为岭南溪洞中少数未开化蛮族的名称,故亦常用葛獠之称呼岭的百姓。当然这不是五祖的真心话,无非用俗言所称来刺激惠能,看他作佛的道心怎样坚固试探而问矣。此时心如澄水意志坚决的惠能并不因受到遮难而退却,反而理直气壮地说:“人虽有南北的区分,佛性难道也有南北之分吗?葛獠样子的色身虽与和尚身份相差甚多而不同,但本自具足的佛性又有什么差别呢?难道还有不同之处吗?”然而“众生皆有佛性”,上自飞禽,下至走兽,微小如昆虫都有它与生俱来的佛性。这清净湛然的真性是不会变易的,但因无明遮盖佛性不能显现,才坠入愚昧无知的环境里浮沉于六道之中,不知修证的可贵而已。无明烦恼与无知真性的存在,埋没时众生是众生。一是真性显露,本来真心光辉如月,如惠能当时觉悟的讲述这番道理时,众生就不再是愚昧痴迷,而和佛的光明心性一致无二了。
“和尚”意义是能教人修学戒定慧的有学德的方丈或大师,也是一般出家徒众对其师恭敬称呼。然学德不优,戒腊不足,在寺中毫无地位的云水僧是没有资格被称“和尚”的。
五祖更欲与语,且见徒众总在左右,乃令随众作务。惠能曰:“惠能启和尚,弟子自心,常生智慧,不离自性,即是福田。未审和尚教作何务?”
惠能是如此的口齿伶俐,灵心慧性,年少聪颖超人,自然使五祖器重,深觉此子器宇不凡,不同寻常,资质善慧,心中暗喜。这从“更欲与语”中明显地表达五祖当时的心境,“更”是更加,“欲”是想,“与语”就是和惠能谈话,本来有很多的的话想和惠能说,但看见身边徒众实在太多,都随侍在左右。如和惠能长谈,就会被人认为厚此薄彼。所以就命令惠能跟随大众去做寺里的杂务。五祖一贯作风是以身作则,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楷模,率领徒众操作寺务的,并且对待徒众又是一视同仁,不分谁与谁,不能有少许的偏心,后来大德相祖师不如此。
惠能的根基扎实,悟性甚高,当下就启禀五祖说:“弟子体会到自性本体妙智,所接触到本性时,好似像明月当空映在水面而映现,但水月不即不离,本心不失,应用不乏,无始已来,灵觉的心性和虚空恒在,不妨说自性就是自心的别称,心即是佛,佛即是法,自心常现智慧而不离自性。也是根本智慧的自觉,有此自觉,也就是种下良好的心性福田,然田以生长为义。人若行善修慧猛犹如农夫于日下种,能得福慧之报,称为福田,但不知和尚教我作些什么样的事务呢?”
祖云:“这葛獠根性大利,汝更勿言,着槽厂去!”惠能退至后院。有一行者,差惠能破柴踏碓。
五祖毫不犹豫地说“此西南蛮夷却有如此锐利的根性,你不必再多说了,到槽厂去吧?”根性大利是根为能生,而人性具有生善业或恶业之力,故称为根性。大利是说太过锐利。根性大利是评论,并非赞辞五祖知悉惠能异质天成,并非一般人物,却止住他继续说下去,要他到槽厂去。“槽厂”即养马的小屋。这在五祖说来有两种含义,自古以来,贤者遭嫉。一个人太聪明了,往往言多必失,假使惠能遭到五祖门人嫉妒就不好。另一个意义是要试探惠能的能耐,是否经得起磨练的程度。养马小屋是在后院本非待客之所,况且马房有磨坊柴薪,看看惠能能否做舂米砍柴的苦差事。所以五祖说时口气就欠温顺,又是不客气的命令惠能往后院磨坊去,对惠能并无好的安顿,但惠能不但不显一点不愉快或怒意,反而很乐意地接受了和尚的吩嘱。心平气和地遵照五祖的命令,惠能告退到后院小屋里去。这时有一位寺里做打杂修习苦行模样的人,毫不客气地吩咐惠能,每天要用斧斫碎柴枝并且用脚踏舂米碓。这些费力而辛苦的工作似乎够苦的,然而惠能有很大的坚强意志和耐性,非常乐意听从地去做,从来没有一句不高兴和不愿意的话。
经八月余日,祖一日忽见惠能,曰:“吾思汝之见可用,恐有恶人害汝,遂不与汝言,汝知之否?”惠能曰:“弟子亦知师意,不敢行至堂前,令人不觉。”
惠能如此辛苦的作着这份苦差事,从未说过太辛苦或可讨厌得很的话语,不知不觉过了八个多月。终于有一天,五祖到后院忽然看见惠能坦诚地说:“我当时觉得你的见解真实有用得处,因而耽心有坏人不利于你,因嫉妒你的灵性卓越起害你之心,所以就故意不和你多说,并不是真的要冷落你,你明白我的用意吗?”惠能恭敬地回答说:“弟子也早知道师尊您的用意所在,所以我照您老嘱咐在后院认真作务,甚至不敢到法堂前来早晚向您老顶礼叩安,使别人不觉得可疑而引起他们嫉妒,以为我愚昧无知。”从这句话可以看到,五祖与惠能师徒相互会意,一个是意欲将衣钵传付与他,一个也明知即将承受乃师的衣钵。但为了有所愿意,而且也是为了究竟都是有大耐性的大智慧的修持者,因此两人在表面上都能应付得第三者无从知觉。这就是圣人的涵养深邃功夫到家,并不是普通人能做得到的。
这一段讲明六祖是一位根性极利的人,自从岭南听到《金刚经》时,当下即体悟到“智慧不离自性”的道理。所以在此已经自悟之下自心常生智慧,这就是自性本智触处应现的一种境界。此时虽识字不多也能吟诗作偈,或能悟人所难悟,见人所不见。这种境界也可以说是轻安开阔,只要能保住得不离自性,即已种得自性福田,似乎只欠印证,还有什么事务可作呢?但是,倘若不遇名师指导,放不下这个虽是犹非的境界,那就轻安反而伏下危险,开阔反将陷落偏差,所以五祖批评了一句根性太利,派下了一件劳苦工作。学者须知,破柴踏碓,种工劳作,正是教人深深地真参实究的大方便啊!
“祖见惠能,至令人不觉”,是敦煌本里所没有的。敦煌本不免有神会门下弟子的增文添饰,但敦煌本里所没有那就一定是法海原录本无。倘若将各种《坛经》本子对读细校起来,即由其(此有彼无或彼有此无)之处,也可以略窥《坛经》原貌的大半了。堂前:佛殿:佛殿称为殿堂,参禅的所在称为禅堂,禅师说法的称为法堂或者讲堂。此堂前是指老和尚上堂说法的法堂。
祖一日唤诸门人总来:“吾和汝说,世人生死事大,汝等终日只求福田,不求出离生死苦海。自性若迷,福何可救。”
过了若干时日,有一天五祖认为机缘成熟,就呼唤门人徒众一齐集合来跟前,对诸弟子们诚恳地嘱咐说:“今天我老实告诉大家,要知道世间的众生,浮沉在生死苦海之中,这是世人所应解决的一件大事。生死事大,生者死,死者生,生生死死就像大火轮旋转不息,即便是苦乐各有不同,但生的都不免一死,死的又要还生,百年光景,如同剎那之间,一切美好功名转眼便过,富贵犹如春梦,情爱犹同苦海,不能出离业纲,时刻常煎熬。何况做了许多业报,一切还要自受,堕落地狱,阎王铁面无私,鬼王狱卒百般欺凌,刀山火海千万苦楚,日夜都要挨受。那时追悔痛哭也都太迟,一失人身万劫难复,这样轮回苦报,随着众生宿世业障而来,无从逃避,所以说生死事大。哀莫大于心落生死,有生死心而后有生死事,生死事只有众生自心自造。例如贪求心、真恨心、愚痴心、伤害心、嫉妒心、谄媚心都是堕落生死轮回的生死事,所以说心是能造,生死是所造,如何了生死而免轮回?如何无能所而见自性这是修行人应当急着鞭策的人生大事。”
“你们每天只知道享福,求有限的福田”。要知人天有漏之果,福报尽的时候,便再堕入三恶道去。即使出家持戒自以为修福的僧人,发愿太浅没有彻底的慧心,不知力求顿断无明烦恼回归净土。那么今生的修持,最多日后感受宝贵的报应,然富贵的人被富贵所迷终于造种种茶惑业以致堕落。而不知自求出离生死苦海之道,这就说明生死之苦就像大海一样无有边际,轮回六道浑然不觉,醉生梦死,不知道望求解脱。为什么呢?都是凡情业障深重,习气深,妄执四大假合为真,执我为实,但求声色快乐而被欲念所惑,愚昧无知,辗转因循,到头来必然是堕三恶道,甚至不复人身。如《心地观经》说:“有情轮回生六道,犹如车轮无始终。”因而如何求解脱,要求心净性明,不染不丝尘埃。若能一切妄念不生,就能度脱生死的苦海。
“自性若迷”,正是点破凡情的庸俗混沌,执着深重,上至诸佛菩萨,下至禽兽含灵,虽然千差万别,都是以不变的真性为体。若一旦迷此真性,被烦恼覆盖而妄自流转于生死之大海。如若一念返观,悟此真性,就能疾出生死,得大解脱,证涅槃之乐,这就是真如的自性。自性在于自必清净,称为本佛。既有佛性,缘何他求?而凡情偏计所执,茫然迷失真性,即是佛的道理。假如迷失了自性,所修的福德又如何能挽救生死苦海的深沦呢?诸位要知道任何人天福报享尽,都不免再入生死大海来受苦的。所以只求福田,是指只修人天福德而言。福德与功德有异,外修事功的有漏善只是福德,内证佛性的漏智才是功德。福德、功德俱修足才是出离生死苦海乃至成佛作祖之道。倘若不明“见性”为修行人首为要紧的一着,不能自内证得自性,即是无功德。单有福德而无功德、终不可能出离苦海,又怎能成佛作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