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似水,知音是岸
源研
只要偶然想起,心中依旧温暖,那就是朋友。——题记
我是一个乡下人。第一次进城是十六岁那年,那年我考上了一所普通高中,学校离家近二十里,只能住校寄宿。就这样,我来到了县城的边缘。
那时的我,是从来不曾洗过衣服的,其实连脸也不曾洗过几次。母亲希望我考上师范学校减轻家里的负担。每日只要一心用功读书,生活她都照顾得十分周全。新学期在公历九月初,湖南的天气还很热。黄昏时候,同学们都去洗澡,我却只能坐在房间发呆。初中时的一个同学来叫我,带我一起去洗澡间,她帮我洗衣服,我站在旁边看她洗衣服。洗完衣服,我提桶到教学楼后面附坡上的树丛中晾衣服。她比我个头矮一点,很瘦小,名字叫做李雁平,绰号“麻雀”,与我同年,九月十一生。我那时还不会骑车,即使后来学会了骑,也总是以摔跤告终。一到周末,我拎起一大包脏衣服,麻雀会用自行车载我回去。到了洪塘村的龙子冲路口,我下车慢慢走回谷塘村的家里,她则接着骑好几里路,回到谷丰村。有时候,初中同学欧阳曙风(校长的独子),也会用车载我回家。照例是在龙子冲路口下车,他接着骑几里路回家,他也是谷丰村的。
生活上基本有人照顾了,精神上也得有所寄托。到今天出家,我仔细分析过原因,是自己太注重精神方面的满足,终于放弃了传统的世俗生活模式。麻雀与我很相知,不过麻雀之外,还有几个精神上滋养我的朋友。这些年,我深深体会到:人生中有一种超越爱情的友情,我把它称为爱情式的友情,那是一种永恒的友谊。,不论离别万里,关山重隔,彼此相知,彼此欣赏,彼此关心。它可以穿越时空,仍然互相牵挂,默默关注,不住的怀想!
世间无常,但是,在凡夫位的我有理由相信,纯洁的朋友情谊可以帮助我们度过不少难关,比较顺利的走在正道上。诚如南传佛教经典中记载:“The Buddha said that noble friendship is the entire Holy Life。”外国谚语亦云:路上有个良伴,路途缩短一半。
最早相知的朋友是乐乐,比我大四个月,父亲在农业银行当领导。初到高中,我分在四十七班,乐乐和吴金兰是四十八班的。寝室不够,她俩被安排到我们班的208寝室(我们班住六个)。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缘分,我和她们两个别班的室友居然很对脾气。有一次上晚自习,乐乐对后座的同学说,她的一只脚热,一只脚冷。那同学笑了笑。乐乐竟然说要去四十七班和老彭(我)说,说我不管她说什么,都会相信的。记忆中,乐乐是一个有着淡淡的忧伤,深深的才情的成熟懂事的朋友。我原来从不知道自己会写文章,却打小就深爱那些美文,常常怀着敬佩的心情,拜读她的文章,不觉慢慢溶进了她的世界。我曾比喻,自己是一张白纸,她是油印机,我茫茫然地在油墨里滚了一圈后,结果浑身散发着油墨气息。自己的纯朴和无知,竟然随着成长岁月地流逝忽地消失了。
春天杜鹃花开,我们集体出动,去白云乡月形组采杜鹃和野炊。回来后,麻雀用铁桶养几大桶呢。记得我家门前那些年种满了菊花,秋天的周末回家,顺便采一些带给城里人,乐乐。她对来自乡下的菊花感觉新鲜,不嫌丑,还插在208寝室的瓶子里,日日散发淡淡的清香。“爱花及家”,乐乐于是强烈要求去我家,想了解我的生活环境。我不知道这个对她有多么重要,而当时她生病,我执意劝她去看病,只带了吴金兰回家。唉,多少年过去,每次同学聚会说起,乐乐都要婉转地责怪我决不带她去我家。高二的第一学期,我和乐乐因为作文写的好,得奖了。并被推荐去县城她家附近的重点高中参加全县的竞赛。乐乐的爸爸很高兴,做了很多菜招待我这个乡下人。我很紧张,把莴笋叶子掉在地板上,被她弟弟发现了。现在回想起来,脸还发烫。吃完饭,我骑车载她出门。天空中下着小雨,天气很冷。我真的很笨,也很紧张,还没怎么骑,就把她和车都摔倒在路边。她并不责怪我,只是伸出手要我拉她起来。全县作文竞赛,我还是得了奖,乐乐没有。此后,我被许多人知道在写作方面有些天分。 高中毕业那天,湘云同学要去深圳打工,我们聚在一起吃饭,喝了些离别的酒和祝福的酒。酒甜中带酸,不怎么呛人,喝着喝着,不觉就醉倒了。据说醉倒后,大家都哭了,我也不例外。
蓉儿与我也是相知的。 她是郭家桥人,属兔,端午节生日。我们同桌,经常看《三国》,《水浒》和周易方面的书。我们常常依样画葫芦拿家里人推算一番,有一次,竟然共同推算出她的母亲在四十六、七岁时会有灾难。蓉儿博闻强识,录取到湖南师大历史系。她为前途抽的签文说“古佛青灯伴一生”。我那时很想出家,巴望能抽到这样的签,可是我抽的是“青云有路志为扬”。蓉儿的母亲在我们预测的那年忽然罹患重病,一只眼睛失明了。有一年闰八月,朋友们商议第一个中秋大家过节,第二个中秋来湘潭给我过生日。我们骑车去杨梅洲野炊,蓉儿也从师大回来了。我的车技日佳,做过几次蓉儿的车夫。有一次驼着蓉儿穿大街走小巷,把她丢了都不知道,还一个人大声介绍新县城的景致,引起路人好奇回头张望。我奇怪了,下车一看,蓉儿早没影了。大学毕业后,我到蓉儿家乡的中学教书,她来我那里小住。我感觉自己即将要出家,劝她早把自己感情的事情做个决断,她不久和张老师结为连理。我没有走在青云路上,而是替她守候着青灯古佛;她没有陪伴古佛青灯,而是替我在青云路上攀登。蓉儿喜欢旅行,和我来过厦门,在鼓浪屿、五老峰合影;还和我去过新疆、滑过鸣沙山、看过敦煌莫高窟。在我和蓉儿的脑海和眼中有许多可以重合的风景:沙漠、戈壁、绿树、青山、大海、蓝天。出家那年我们相约将来一定出游,至今已近八年,并没有碰面。
meadow是谭家山镇的,与我同年,父亲早死,她身体很差。 毕业那年我们都在文科班,所以认识了,但是没有交往。那年头大家忙着高考,我却经常陪她去医务室。医生姓欧,脾气不小,她比较怕他。高三那年冬天,雪下得很大,meadow晚上生病了,大家都怕医生,我只好一个人去找。医生首先生气地说他要睡觉,后来发现我一直站在雪地里,不好意思就起来了。后来,欧大夫和我熟起来,他接受了我的倔强与认真。我和meadow也同桌过,对她的病比较细心。毕业后,她第一个结婚,生有女儿,叫褘。她写信和我说起取名的过程,所以我现在还记得。这些年,我天南海北地漂泊,与朋友们早已雨荒云隔。但是对她身体和心情的牵挂从未改变。我们很久都没有联系上。因为联系不上,心里的牵挂更加与日俱增。
主席也是一个朋友的外号,因为她名字叫爱民,属牛,九月十三生。她和我俗家同姓,我们当地叫做“家门”,也是谷丰村人,与麻雀和欧阳曙风住得都近。我在湘潭市区读书,主席和吴金兰经常来看我,给我送吃的。因为我的肠胃宽大,消化能力很强。读书人,很穷。吃不饱是我多年的困扰!高中历史老师唐谷红说: “有个学生,问她要钱订高考复习试卷,她从来都说没钱。可是我发现,她经常下课去买油饼吃,两只叠起来咬。”我和欧阳曙风之所以很熟悉,是因为他也经常吃不饱。我们每次一起排队加买四两米饭,他比较会挤,我排不上队,他就干脆帮我买。现在想起来,我的朋友很多都是在我漫长的穷读书生涯中,接济我饮食和差旅费用的。其中:主席和吴金兰应该是最大的股东,麻雀则是最得力的合伙人,欧阳曙风最能理解我。等到主席和吴金兰都离开湘潭市,我有一年时间经常饿着肚子读书。直到找到一份家教,才彻底安抚了宽大的肠胃。
大学期间也有几位朋友,最好的是赵延铁,他是青山桥人,小时候曾经在江西住过。家里有姐姐数人,他最小。大家称他铁公鸡,他比较懂得花钱,也很会买东西。我们外语系只有五位男生,被称为“五朵金花”。赵延铁住在易俗河,我们回家的路途大多相同,我带他第一次走二大桥,他很感谢(因为骑车过桥可以省去摆渡的银子),竟然买了汽水来喝。社会上流行着一种据说来自欧美的习惯,男生帮女生拎包干活买单等。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觉得叫男生买单和拎包干活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我不太习惯这样,大抵有两个原因:一来我很健康,有的是力气;二来我是乡下人,乡下人习惯了自力。赵延铁是家里最小的唯一的儿子,也基本在乡下长大,他也不习惯帮人拎包干活买单。大约是这样的原因,我们竟然走得很近,毕业后分配在一所学校教英语。他也很照顾我这个老同学,他之所以“铁”,是因为他并不阔气的经济基础,即古人所谓的“人不风流只为贫”。
很多年以来,我都认为如果买东西都自己掏钱,会比较有计划地花钱的,而一旦习惯了别人买单,会养成一种花钱如流水的劣习,最终入不敷出受穷的是自己。我是穷人,虽然出家近八年,我仍然保持不随便接受供养的乡下人习惯。我听说有人喜欢喝茶,据说喝几千块乃至上万块一斤的茶叶。佛门里面美其名曰“供养”,也就是别人送的礼物。我想起自己小时候读过的连环画,上面有一则《嗜鱼不受》的故事:
公孙仪相鲁而嗜鱼,一国尽争买鱼而献之。公孙仪不受。其弟子谏曰:“夫子嗜鱼而不受者,何也?”对曰:“夫唯嗜鱼,故不受也。夫即受鱼,必有下人之色;有下人之色,将枉于法;枉于法,则免于相,虽嗜鱼,彼必不能常给我鱼,我又不能自给鱼;即无受鱼而不免于相,虽嗜鱼,我能长自给鱼。”
出家人不管有没有修行,不管修行好赖,依于戒律,如果是生活所需,都理所当然的可以接受供养,施主也因此能多少获得福报。但是如果供养的是奢侈品,是让人不知不觉滋养增长口腹之欲的东西,施主可能会现世疲于奔命,来生的果报也值得商榷。试想,如果每个人用自己的薪水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社会上炒作奢侈,败坏道德的贿赂与变相贿赂之风自然会消失。我是穷人,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终此一生无法改变一种风气。但是,凭我父母、先人和自己的良心起誓,绝对不敢去推动和赞助这种陋习。赵延铁与我做朋友,因为我很欣赏他是一个懂事有孝心的人,不会为了面子和虚荣而无端增加父母家庭的负担。后来我们一起参加工作,他一直敬业爱岗,洁身自好。假使我们身边多一些这样的朋友,该多好!谁又能说,平凡的人不能有重要的作用和意义呢?教书那些年,赵延铁和符桑之等同学、同事经常在我房间吃饭。他们笑说我开了一家“背时饭店”,只亏不赚。比起朋友间的相知相惜,一些粗茶淡饭算得了什么呢?那只是我对朋友的一份情谊罢了。常言道:送人玫瑰,经久手有余香。
出家后我才知道,真诚地奉献给他人可口的饭菜,可以感得许多福报。《四十二章经》中“佛言:饭恶人百,不如饭一善人;”时至今日,我的身体一直十分健康,想必是因为有这样一些知交,令我曾心甘情愿的烧饭做菜,培了些许福报吧!交好朋友是人生的巨大财富,此言不虚!可以增长自己的道德,提升自己的操守,纯净自己的感情。可以受用无尽无穷!
还有像易玲、智勇、江波、张平等等许多的朋友,他们都在我如流水般不断前行生命中,在我疲惫、茫然、饥饿、困顿、成功的各种时候,像河岸、似港湾,使我宁静,助我宽广,丰富了我的感情,滋养了我的爱心……令我感怀终天,无法忘却。
流年似水,知音是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