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明学入门》的学习体会
很早就听过因明的名称,知道是菩萨应修学的五明之一,但以前仅仅是泛泛地知道宗因喻等名相,感觉好像与现在的逻辑差不多,只是与现代人说话的习惯似乎不太一样,兼之汉地弘扬因明的法师又少,于是在心中就只把它当做尘封的佛教故物,没有多大留意过。幸逢宝僧法师来西园为我们依西藏的传统讲授《因明学入门》,才让我对因明学有了重新的认识。
一、 信仰不离理性之基
每逢谈起佛教,总有很多人觉得是迷信,是经不起科学考验的。以致一些佛教人士总会写一些佛学与科学的文章,来会通二者是不矛盾的,如说佛陀在二千多年前就有一些符合现代科技水平的认知,如看到宇宙是三千大千世界,一碗水中有八万四千条虫等,以用这些来证明佛陀所说是合乎科学的。但真正说来,佛教中却依然有很多的说法与现代的科学并不一样,比如人类来自光音天、须弥四洲的位置、日食地震的原因等等。可见以上用科学来证明佛教的合理性的方式至少是不周遍的,这时我们不禁要反问,我们为什么要拿科学来证明自己,我们为什么要靠科学的施舍,佛教难道自己不能依量抉择自己的正确吗?
我们信仰的基础到底是什么?难道只是因为我家附近正好有座庙,或是因为我父母都是佛教徒,或仅仅是因为我喜欢某某法师?这些信仰的基础其实只是一层窗户纸,在理性的面前经不起任何推敲,别的宗教也可以依此建立信仰,我们又凭什么认为自己的皈依是正确的,如果我们没有如理抉择过三宝,抉择过解脱和解脱之道的合理性,我们又能有多大的动力投身在佛陀开示的道路上来,而在他人眼里,我们所谓的坚定的信仰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一腔热情的顽执。
信与慧是必须平衡的,有信无慧是迷信,有慧无信易狡黠。常常听到有人讲“信愿行”,却不知为何要把原来完整的“信解行证”的解证二字省掉。难道理解会妨碍我们的信?甚至有些人会说学的越多就越多所知障,这倒真是望文生义。所知障的定义是“所知非为障,此障障所知。”什么都不知道才真的是所知障,相反,知道的越多,理解的越深刻,我们才会建立发自内心。不被他人他论引转的正知正见。
举一个事例,比如我们说皈依佛,那什么是佛,我们真得清楚吗?如果有人问,佛是常还是无常?我们该怎么回答?如果是常,那释尊应该还在这个地球上,可我们看不到。如果佛是无常,那我们的皈依就不成立,因为是无常的缘故。这似乎真是一个左右为难的问题,其实,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我们的知识不够,对佛的概念是模糊的,我们可以知道释迦牟尼佛、药师佛、阿弥陀佛这些例子,但到底什么是佛,我们心中并没有清晰的定义。经论中说‘佛是断除二障者’,这是无遮,故是常。所以我们的皈依是成立的。这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事例,但通过因明逻辑,可以让我们反省内心深处对某种事物的认识是否圆满,如果是正确的,那一定可以用语言用逻辑表达出来,而不会是一种感觉,想说却又说不出。
总之,因明可以帮我们依理抉择我们信仰的正确性,虽然似乎是在绕圈子,但依正理而确立胜解,绝不是未经抉择就信仰可比。佛陀也曾说过,“比丘与善士,当善观我语,如炼截磨金,信受非为敬。”经过如理抉择而树立的信仰,即使碰到他人拿刀架在自己的颈项上,也不会改变自己内心信仰的相续,这是因明能起到的作用。
二、 人类语言阐述玄旨
因明不仅仅是佛教逻辑,更是研究人类语言的逻辑。人类认识的基础无非是直接经验,逻辑规则,世间共许,在这三者之中,逻辑规则更占有核心的地位,当余二者与之矛盾时,我们会更倾向于逻辑规则。人类是如何正确的认识世间的,是因明所要研究的课题。
很多佛教徒,追求“言语道断,心行处灭”的玄境,认为语言是一种障碍,而研究语言的逻辑则更是头上安头,所谓“多言多虑,转不相应,少言少虑,无处不通。”这乍看起来是对的,因为因明学实在是一门很难很枯燥的学问,不绞尽脑汁地去想,简直就不知所云。学了一大堆繁杂的专业术语,却又往往辨论一些看似白痴都明白的道理,比如“凡是颜色是不是都是红色啊?”等等。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呢?这样的辨析有什么意义呢?
要知道,这些不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必须从最简单的语言逻辑结构开始,研究人类到底是怎样思维以及如何正确表达的,从而建立起正确的思维平台,否则当碰到复杂的问题时,横看成龄侧成峰,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们往往就会无所适从了。
举一个例子,《金刚经》上说“所谓佛法者,即非佛法,是名佛法。”历史上的一些学者就会觉得很荒谬,以为佛教是不讲逻辑的。把一桶水倒进另一桶中,说是空;然后再倒回来,说是不空,这有什么意思呢?《心经》上也有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有人就会问,色明明现见是有的,为何是空的呢?空明明是什么也没有,又如何说成是色的呢?这么明显的与人类直接认识相违的东西,又有什么道理可言呢?
上述虽然是依文解义,但确实,对于缺乏佛教知识,又没有受过逻辑训练的人来说,这是很难回答的。于是我们常常听到另外一种说法,佛法是“不可思议”的,经书是拿来念的,不是拿来思考和讨论的,于是乎大家终于找到一个理由,心安理得地人云亦云,不懂装懂了。
但我们不禁要反思一下,如果佛陀所说的东西是人类所不能理解的外星语,那跟我们讲这些有什么意义呢?就像与一个不懂外语的人讲外语,这又有什么作用!佛陀不是不说无益语吗,如果说到最后,给人的感觉仅是,这是人类思维所不能理解的,那我们的信仰如何能够理性地安立呢?如何与那些号称天启的宗教区分开来呢?“不可思议”并不是说人完全不能依量认识佛法,因为正确的认识除了现量之外,还有比量。虽然对于我等凡夫不能现量亲证,但可以通过比量这个工具正确的理解和认识。所以,我们不应再把“不可思议”作为我们知识或能力不足的遮羞布,表面的信心,其实只是隐藏心中愚昧的帮凶。
总之,因明可以帮助我们用人类的语言阐述深刻的道理,通过现量,事势比量,信许比量,极成比量来认识到极隐秘事和微细因果。从世间公认的直接经验上一层层累积,正确推论到佛陀是唯一的量士夫,解脱与解脱之道如何得以安立等一般难以理解的问题上来。因明是以凡解圣的桥梁,通过它,我们可以有信心地说,凡是所知都是可以依量抉择的。
三、思维模式正确缜密
在中观应成派的因明实际辩论中,立宗者常用的答法只有四句,同意、为什么、因不成、周遍不成。因明学用宗因喻等简单但明晰的格式讨论所有问题,回答也必须干净有力,绝不拖泥带水。而没有受过因明训练的人,一碰到难以回答的遮难往往就会顾左右而言他,经常是讲了许多废话,除了出现一些似是而非的名相以外,与主题可以说是毫不相关的。更有甚者,一些人说话全凭气势,当你问他问题时,他会答非所问地说上一大堆排比句,一大堆反问句,在你还没弄清楚他在讲些什么东西时,在你被他似乎理直气壮的反问所迷惑之时,一开始问的问题早就被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当然这也算是一种辩论技巧,但在受过严格因明训练的人面前,这种诡计是难以得逞的,因为立宗者不须说得太多,简单地就是那四句,是即是,非即非,绝不容许胡搅蛮缠地乱答一气。
因明是明“因”之学,因类学是因明学中很重要的部分。因有真因和假因,真因按体性分又有真果因、真自性因、真未缘到因。前二者是成立彼之成立因,后者是成立彼之遮止因。
真果因是从彼生相属的角度成立法,真自性因是从自性相属的角度成立法。假因则可分为相违因、不定因、不成因三种,细分还有很多。通过这些关于真因假因的细致学习,我们可以掌握如何正确地推理。
我们很多学佛的人喜欢论证自己的观点正确或最优秀,但往往只是简单地引一篇经文或某大德的开示,以为这就是拿到了尚方宝剑,如果有人敢反对,就是蔑视佛陀和祖师大德。更有人,动不动就说自己的观点是佛陀的本义,别人的说法都是不了义,而其论证仅仅就是搬书。这其实是很幼稚的,没有对佛法三藏通盘地阅读理解,不考虑当时背景地断章取义,竟然就敢称自己的说法必是佛陀的本怀,这哪里能经得起正理地推敲呢?但现实中就有很多人乐此不疲,造成这种现象的很大一种原因,就是我们很多人缺乏逻辑的训练,论证问题没有严密性,而通过因明的学习可以有效地解决这个问题。
不过,也有的人说因明学和三段论一样,都演绎推理不出什么新的知识。比如下面这个论式,“以声作有法,应是无常,以是所作性的原故。”有人会问,如果但凡所作性都是无常的话,那么作为因的所作性,是否已包括了有法声,如果已包括了,那么就不合宗法“无过欲知有法”上“欲知”的定义,因为已经了解声是无常,无须再重复论证了。如果所作性不包括声,那么就算论证了除声以外的所作性是无常的,也不能证明声是无常的。这个矛盾与三段论中大前提是否已包含了小前提的问题一样,因为如已包括,那就是多余地论证,若未包括,那凭何说“但凡”一类全称判断。
这个问题法称论师是通过相属这个概念解决的,以瓶做例,是所作性,是在无常的同品中遍有,而无常的同品无常不空和无常的异品无常空是互绝直接相违的矛盾关系,即若是此就一定不是彼,而若是彼也一定不是此,因此即使对声是否无常还犹豫,也可以得出但凡所作性一定是无常的结论。这有效地阐释了因明推理的合理性,突破了西方经典的三段论哲学的瓶颈问题。
四、树立法幢摧邪显正
因明学不但能够自利,而且能够利他。自利是从引发胜解,坚固信仰,正确理解经论,确立道之次第等方面来说的。有的人以为,自己不是随理行的,是随教行的,不用这么麻烦,坚信再加上不断地薰修,也可以达到自利的效果。这对于某一类根器的众生来说,是可以的。因为福德智慧资粮的不足,时节因缘的不成熟,不是每个人都必须做随理的行者。但从树立法幢,摧邪显正的角度来说,因明实在是太重要了。我们常说以理服人,要想服人,不是光凭着一腔盲目的热情,或是什么权势地位的压迫,而必须是经得起大家推敲的正理。
比如,释尊在世时,有一梵志来寻佛问难,彼立“一切见不受”的宗,暗示任佛陀说什么自己都不接受,看佛能怎么办。结果佛陀只是简单地反问说“此见受否?”,就让外道哑口无言,羞惭而退了。这里若用因明的格式来表示就是,以你自己‘一切见不受’的见作有法,应是不受,因自许的缘故。那么等于对方什么宗都没有立,没有观点有什么好辩论的。若不同意,那么就是说,以自己“一切见不受”的见作有法,应受。那么这时就要请问对方,你自己的这一见在不在一切见中呢,若在则就自语相违,若不在则与人类最基础的逻辑规则相冲突了。
又比如,有些外道认为有常恒不变的大自在天,而大自在天又是造物主。这种观点佛教徒是可以用因明的方式轻松地反驳的,如说“以大自在天作有法,应不是常,以能作功用的缘故。”因能作功用是物的性相,常和物是相违的,所知中不存在既是常又是物的例子。若外道坚持不承认过失,认为这是非人力能够所知的,是先知们受到天启才知道的,那我们对于这类话语完全可以置之不理。因为一套理论不能够证真,不能够被人类逻辑所理解,那么信仰这种非理性又有什么意思?一旦人类认识理解的共通性被破坏,那任何人都可以按照自己的需要建立一套非理性的信仰,这在疯人院里比比皆是,若还强迫大家都相信,那可真是荒谬透顶。
因明就像是文殊手上的宝剑,即使偶露智慧光芒,亦能摧伏外道邪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