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关《佛法概论》在家与出家角色的疑虑
释开仁.2010/5/25
去年2009年9月起始,直至今年2010年6月初,厚观院长有圣命要我在静修的一年中,只接他慧日讲堂的唯一门课。虽然对于其它邀请者百般的不好意思,不过对于院长的法乳深恩还是随了缘、尽了份,把整本印顺导师著作的《佛法概论》给介绍完。
由于院长的课程有邀请编辑讲义,所以,用心地编讲义,让初学者可明了佛教重要的名相解释,久学者可由斯进入经论的深广,当然受益最多的人,还是自己。话虽如此,但文中有诸多看似矛盾,却似有深义的语句,希望在印象还深刻的时候,简单地予以笔录。
导师在自序中说道:
一、释尊时代的印度宗教,旧有沙门与婆罗门二大类。应机设教,古代的声闻法,主要是适应于苦行,厌世的沙门根性;菩萨法,主要是适应于乐行,事神的婆罗门根性。(《佛法概论》序,p.a2)
二、菩萨行的开展,是从两方面发展的:一、从声闻出家者中间发展起来。起初,是「外现声闻身,内秘菩萨行」;自己还是乞食、淡泊、趣寂,但教人学菩萨,如《大品经》的转教。到后来,自认声闻行的不彻底,一律学菩萨,这如《法华经》的回小向大。现出家相的菩萨,多少还保留声闻气概。这称为渐入大乘菩萨,在菩萨道的开展中,不过是旁流。二、从声闻在家信众中间发展起来。在家众修行五法而外,多修六念与四无量(无量三昧能入真,也是质多长者说的),这都是大乘法的重要内容。如维摩诘、善财、常啼、贤护等十六大士,都从在家众的立场,努力于大乘思想的教化。这称为顿入大乘的菩萨,是菩萨道的主流。新的社会──净土中,有菩萨僧,大多是没有出家声闻僧的;天王佛成佛,也是不现出家相的。印度出家的释迦佛,仅是适应低级世界──其实是印度特殊的宗教环境的方便。佛的真身,是现在家相的。如维摩诘,「示有妻子,常乐梵行」;常啼东方求法,也与女人同车。这是从悲智相应中,作到了情欲与离欲──情智的统一。声闻的出家者,少事少业,度着乞食为法的生活。佛法为净化人类的崇高教化,度此淡泊精苦的生活,不是负社会的债,是能报施主恩的。换言之,真能修菩萨行,专心为法,过那独身生活,教化生活,当然是可以的。然而,菩萨行的真精神,是「利他」的。要从自他和乐的悲行中去净化自心的,这不能专于说教一途,应参与社会一切正常生活,广作利益有情的事业。如维摩诘长者的作为,如善财所见善知识的不同事业:国王、法官、大臣、航海者、语言学者、教育家、数学家、工程师、商人、医师、艺术家、宗教师等,这些都是出发于大愿大智大悲,依自己所作的事业,引发一般人来学菩萨行。为他利他的一切,是善的德行,也必然增进自己,利益自己的。利他自利,在菩萨行中得到统一。(《佛法概论》第十九章,p.249 ~ p.251)
从第一及第二段引文可知,导师认为声闻佛教中出家的制度,是释尊适应当时苦行沙门集团的风气而创立的,并形容为低级世界的方便而已。我不禁要问:难道悲智圆满的释尊,会如此曲就众生的根性,而把自己限定于出家的形象──有点「时不我予」的无奈?出家的意义不过是那群喜爱独处个性、刻苦求脱的怪癖人物吗?绝对不是的。其实,释尊出家的意义,导师说的相当完美,如言:
三、出家,是勘破家庭私欲占有制的染着,难舍能舍,难忍能忍,解放自我为世界的新人。众生这样的愚昧,五浊恶世的人间又这样的黑暗!浮沉世海的人类,为世间的尘欲所累,早已随波逐浪,自救不了。那不妨从黑漆缴绕的人间──传统的社会中解放出来,热肠而冷眼的去透视人间。锻炼自己,作得主,站得稳,养成为世为人的力量。所以释尊说:「为家忘一人,为村忘一家,为国忘一村,为身忘世间」(增含‧力品)。这「为身忘世」,不是逃避现实,是忘却我所有的世间,勘破自我。不从自我的立场看世间,才能真正的理解世间,救护世间。看了释尊成佛以后的游化人间,苦口婆心去教化人类的事实,就明白释尊出家的真意。(《佛法概论》第一章,p.12)
四、考释尊的出家,即为了不忍有情的苦迫;以法摄僧,即为了「正法久住」。出家人没有妻儿家业等纷扰,度着淡泊的生活,在当时确能弘法利生。出家众重法施,在家众重于财施。这虽不一定是一般出家者的本意,但释尊确是将弘法利生的任务,托付出家僧。(《佛法概论》第十五章,p.198 ~ p.199)
五、发心出家的,必对于这样的人生有所警觉,对于过去的自己有所不满。对于生死有厌离心,即对于自己有忏悔心,这才能生活于出家的僧团而得佛化的新生。在家的信众,也要有「住非家想」的见地,才能成解脱分善根,或者现身证觉。(《佛法概论》第十八章,p.229)
由上述三段文来看,出家不但意义深远,而且是释尊观察过去七佛的因素,而决定制戒及成立僧团,让正法得以久住世间,利乐有情的睿智抉择。这岂是好苦者所能胜任耶?甚至于导师还说到,居家者要生出离心,也得有「住非家想」的个性才行,否则也难有成就。
另一方面,虽说释尊当时的僧众,大多来自外道的修行者,偏好沙门生活的习惯,但大部分不能表示全体,而且释尊不是为了增多追随者而立出家制的,若现前的因缘不制立学处,恐怕犹如过去三佛那么样人去法灭了。
再重审第二段所言「佛的真身,是现在家相的」,请问这与「释尊现出家相,或僧团才能令正法久住」的说法,不是有明显的矛盾吗?除了该段文脉有说到是基于「这是从悲智相应中,作到了情欲与离欲──情智的统一」,然而,我觉得更应配合下述两段话来思考:
六、我们知道,成佛是智证──即三法印的空寂性的,这是没有彼此而可说绝对的,彻底的,能真俗无碍、悲智相应的。到达这,即是佛陀,知识、能力、存在,缘起的一切,永远是相对的。这并非人间佛陀的缺陷,这才是契当真理。虽说是相对的,但无论佛陀出现于什么时代,什么地方,他的知识、能力、存在,必是适应而到达恰好的。佛陀的绝对性,即在这相对性中完成!(《佛法概论》第二十章,p.270 ~ p.271)
七、现实人间的佛陀,如释迦牟尼佛,成立于无贪、无瞋、无痴的均衡扩展,成立于尊重真理、尊重自己、尊重世间,而德行能作到时代的完成。这是说:在圣者正觉的同一性上,更有真俗无碍性,悲智相应性,达到这步田地即是佛。这在智证空寂的正觉中,没有彼此差别,是彻底的;三德的平衡开发,是完善的。本着这样彻底而完善的正觉,适应当时、当地、当机,无不恰到好处,佛陀是究竟圆满的!大乘法中说:菩萨初得无生法忍──这虽是慈悲相应的,约智证空性说,与声闻平等,即可称为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可说成佛了。究竟圆满的佛陀,不外乎净化人性,扩展人的德能而达到恰好处。这才是即人成佛的佛陀,实现于人间的佛陀!(《佛法概论》第二十章,p.269)
释尊会现出家相,理应合乎「无论佛陀出现于什么时代,什么地方,他的知识、能力、存在,必是适应而到达恰好的」,或是「完善的正觉,适应当时、当地、当机,无不恰到好处,佛陀是究竟圆满的」准则才是,否则就显示不出释尊选择出家的真义了。释尊是「即人成佛的佛陀」,也是现出家相的人间佛陀。那么,为什么导师会说「佛的真身,是现在家相的」呢?除了声闻佛教中的在家法(如优婆塞五法、四无量、六念等)契合大乘法的精髓之外,在家的利他形象(如维摩诘等的普入社会广济众生),或者是在家持戒的态度…等等,皆比出家的声闻法所规定的内涵,更富有积极的普及化和同情感。但是,我始终认为,这应指出菩萨的理想世界──净土,有所谓的菩萨僧利己利人,不过,导师却不忘指出这乃是「弥勒世界」的实现。正如下文所言:
八、菩萨不从自私的私欲出发,从众缘共成的有情界──全体而发心修行。对于依法、依自、依世间的,无贪、无瞋、无痴的德行,确能完满开展而到达完成。然从菩萨的入世济生说,我们的世间,由于菩萨僧的从来没有建立,始终受着声闻僧的限制,形成与世隔离。所以菩萨的理想世界──净土,还不能在这个世间出现。有合理的世界,更能修菩萨行,开展增进德性而成佛;如在和乐的僧团中,比丘们更容易解脱一样。所以如确为大乘根性的菩萨众,应该多多为弥勒世界的到来而发心!(《佛法概论》第十九章,p.258)
言下之意,释尊的娑婆世界是秽土,无法实现菩萨僧的理想,惟寄望于未来的弥勒世界。然而,这位人间佛陀的出现,必有其时、地、人的因缘,对此世间来说,也是「恰到好处」的结论。
但另外一个问题有可能会发生就是,难道释尊的人间成佛,就没有弥勒世界的圆满吗?我也不觉得如此,因为悲智圆满者,愿望不可能囿于人类,如导师说:
九、德行不但是内心的,是见于事实的。引发人类的德行本能,使他实现出来,才成为善的行为。从全体佛法去理解,佛法的德行,以人生的和谐、福乐、清净为理想,为标准。……然而,自他的和乐清净,应该从无限时空的观点去眺望,这比一般所见的要扩大得多。世间的有情,如人、如畜,更低级的,或更高级的,有情是无限的众多。有情依住的器世间,也不但是渺小的地球;像地球那样的,更大更小,空间是无限的广大。有情从无始以来,在死死生生的不断相续中,时间是那样的悠久。有情与世间的一切有情,从过去到现在,都有过相依共存的关系;现在如此,将来也还要相依共存的。所以实现和乐清净的人生理想──道德准绳,不仅是这一世间,这一时代的人类。不过佛出人间,为人类说人法,还是依这人类为本,再延续于无限的时间,扩展到无限的空间,织成自他间展转相依,展转差别的网络。 (《佛法概论》第十四章,p.186 ~ p.188)
从此可明白「自他的和乐清净,应该从无限时空的观点去眺望」,释尊的悲愍心应该也是不受时空所限的,白话一点就是「不仅是这一世间,这一时代的人类」,应该存有「延续于无限的时间,扩展到无限的空间,织成自他间展转相依,展转差别的网络」,一切有情为对象,才是利他最重要的前提,「不过佛出人间,为人类说人法,还是依这人类为本」而已。
释尊在人间舍俗出家修行而成佛,是恰到好处的契机,以此人间来说,虽然解脱无有在家与出家之分,但就现实的人间释尊来看,出家的功德──无论责任或现缘,似乎都比在家的身份多一份自由与投入,当然地,出家若不具释尊所立的僧格,则不如精诚的在家弟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