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8经:此经叙述为沐浴异比丘与天神之间的对话,并请佛为之释疑。
本经叙述异比丘(某位比丘)在夜明相出(即将黎明)时,到河边沐浴。印度气候比较炎热,白天最高温度有时达到45摄氏度以上。因此我们在读阅原始经典之时,经常看到诸比丘们在大清早就出门乞食,乞食完毕后,一般都不会在外面停留,直接赶回自己的居止之处,继续用功办道。其中的原因,恐怕与灼热的阳光不无关系。在原始弘法时代,佛陀以及诸大弟子们的生活是十分清苦的。陪侍佛陀的有时只有阿难一人,有时佛陀只是孤身一人四处游化。比如说在《长阿含·游行经》中,我们看到已七十九岁高龄的佛陀与阿难一起,步履蹒跚地朝着西北方向继续前行,来到了末罗国的首都婆婆城,接受了铁匠纯陀的最后供养,却引起了严重的腹泻,只得勉强走向拘尸城。在途中,佛陀的背痛宿疾又开始发作,只好坐在一棵树下休息。回顾佛陀的一生,不由得使我们生起无比的敬仰与爱戴。从目前出版的《释迦牟尼佛传》而言,虽说都写得很好,但是总是觉得有些遗憾。为什么?其中很重要的原因,是对佛陀的一生的光辉足迹,没有用心去体会,故而在文字上显得有些苍白——不过,纵然有世界上最美妙的毛笔,也难以描绘出佛弟子们对释迦佛的崇敬与仰慕。
由于天气的原因,比丘们有时会入河沐浴——释迦佛在成佛之前,也曾入尼连禅河沐浴尘垢。这位异比丘“脱衣著岸边,入水洗浴”;洗好后,“被一衣,待身干”。正在此时,有一位天神身诸光明,普照河侧,对比丘说:“汝少出家,鲜白发黑,年始盛美,应习五欲,庄严璎珞,涂香华鬘,五乐自娱。而于是时,违亲背俗,悲泣别离,剃除须发,著袈裟衣,正信、非家、出家学道。如何舍现前乐,而求非时之利?”
这位天神的疑问,具有一定的代表性。记得小时候出家(我18岁入佛门),很多人(甚至包括一些老居士)见面总免不了一番“盘问”:小小年纪,为什么选择出家呀?是不是遇到什么挫折了呀?难道真是“看破红尘”了?如此等等,不一而足。为什么要出家呢?每个人的答案或许都不尽一致。对于这些疑问,我觉得是人之常情。比如说这位天神就很是纳闷:小伙子身强力壮,正好像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好端端的幸福生活(五欲)不去享受,怎么偏要选择出家这条路呢?在很多人看来,出家乃大为不教,因为是“违亲背俗,悲泣别离”——违背亲人的意愿与世俗伦理纲常,而且使得双亲痛不欲生。从现实情形而言,情况或许正是如此,到目前为止,那些乐呵呵地将孩子送进佛门的父母,实在是屈指可数。所以这位天神的话,可以说代表了世俗间大多数人的共同疑问。
这位比丘是怎么回答的呢?“我不舍现前乐求非时乐,我今乃是舍非时乐得现前乐。”比丘的这句回答是着眼于天神的问话,即“如何舍现前乐,而求非时之利”。这两句话看上去有些拗口,实际上完全不同。在天神看来,世间五欲之乐为“现前之乐”,而出家所追求的那种解脱乃是“非时之利”,我们何必去舍近求远呢?这种思想也带有“及时行乐”的印迹;而比丘说的意思是,我并不是舍弃眼前之乐而去求非时之乐,实际上乃是舍弃“非时之乐”之乐而得“现前之乐”。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比丘的“非时之乐”即天神的“现前之乐”;而“现前之乐”即是天神所谓的“非时之乐”。很显然,天神的观点十分颠倒。为什么说他“颠倒”呢?因为盲目地贪求“及时行乐”(即“现前之乐”),到头到必定是乐极生悲,看似快乐,实际上痛苦麻烦事还在后头,故比丘说“如世尊说,非时之欲,少味多苦,少利多难”,这才是名实相符的“非时之乐”。而出家比丘的生活呢?所谓“一钵千家饭,孤身万里游”,无牵无挂,处处享受着“人间好时节”的快乐生活,这与那些五欲之乐相比起来,哪个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现前之乐”呢?
对于比丘的回答,这位天神依然是心结未解。在这种情况下,只好去亲谒佛陀。
佛陀见天神到来,连说三偈,对其说:“汝解此偈者,便可发问。”
第一偈:“众生随爱想,以爱想而住;以不知爱故,则为死方便。”
第二偈:“若知所爱者,不于彼生爱;彼此无所有,他人莫能说。”
第三偈:“见等胜劣者,则有言论生;三事不倾动,则无软中上。”
对上述三偈,天神又怎么可能理解呢?只好回答说“不解,世尊”。最后,佛陀又说一偈:“断爱及名色,除慢无所系,寂灭息嗔恚,离结绝希望,不见于人天,此世及他世。”当世尊再次说“解此义者,乃可发问”,天神终于明白了,他禀佛说:“已解,世尊!已解,善逝!”
上述为佛陀所说的四偈。第一偈突出强调“爱”,众生都源于贪爱——对五欲的贪求,对五蕴的贪执,对六尘的贪恋,都无一例外地将“爱”置于中心位置。为什么会有“爱”的偏执?此乃源于对“有我”、“常我”、“真我”的错误认识。正因为众生对无法做到离“爱”、“断爱”,相反却“随爱想”,并以“爱想而住”,故而大开生死方便之门,永世难得逃轮回之苦。第二偈从“爱”的对立面而说。无闻凡夫所“爱”,实为愚昧之爱,根本就弄不懂爱之真谛。比如说,对于所爱之对象,我们其实并未了解,无论对象是五蕴、十二处还是十八界,都是懵懂混惛,甚至浑然不知。佛陀说,如果我们对所爱对象能够真正了解认知的话,那么就不会生起爱念。为什么?因为我们所爱的对象,其本质乃为变幻无常、刹那生灭的。同理,对于那些现前的五欲之乐,以及人伦之乐,乃至“违亲背俗,悲泣别离”的痛楚与不安,都是一种假有幻象。如果能了解诸法之实相,则不会产生那些似是而非的疑问。第三偈,对于我们凡夫而言,总有一些相等、高下、优劣、卑劣、大小、远近等等之类的差别。为什么会有这些差别?症结还在于我们有种种分别执着之心。众生看问题往往是颠倒的,不真实的,自然也是不究竟的——当然,我如此说,并非是藐视别人而自我赞赏。比如说,将世间五欲之乐视为真实的享受,而将未来的修证妙果之乐视为非时乐,则不仅为认知上的偏差,溯源为无明贪爱在中间起作用。正如《坛经》所言,非风动亦非幡动,而是己心在动。同理,若无分别之心,则等、优、劣之“三事不倾动”,万事万物皆是平等的,众生皆具佛性,因此佛陀说“众生平等”,便是从众生自性而言说。
第四偈,众生为无明生死所系缚,故而生生世世流转不息,犹如车之两轮,无始无终。如何才能反转生死之轮呢?即从灭无明始而至灭生死终,或从截断生死洪流而始,乃至灭有取爱乃至名色与识行诸果因,最终灭无明。无明灭而明生,生死灭而涅槃生,这是由凡入圣的必经之路(当然,其间还要灭三毒五盖之类别)。而从圣位而言,众生本来面目就是纯白洁净,又哪有轮回生死乃至灭无明之说?所谓佛性,在圣不增,在凡不减,其“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故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佛陀众俗谛而言,便有凡与圣、俗与真的差别;而众真谛而言,三界六道乃至今世他世来世俱俱为空,故而“不见于人天,此世及他世”。这是一种解脱者所达到的境界。我在此处胡诌,也只是斗胆臆测,勉为权说。吾人若真视己为在此处“讲经说法”,倒真有恬不知耻、狂妄自大的嫌疑!(9.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