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应对才有意义,金钱一样有它的价值递减效应
孙:说到现在朋友间的微妙与难处,说到底常是金钱这一角色在起作用。现在的财富有了灵活支配支的多种可能,所以大家见面,总不回避说你买股票还是买基金。如果没有一个对金钱的基本态度,人最容易左右摇摆,追风而行。
林:谈金钱,一样可以回到禅对所有事物的基本立场来谈。在禅看来,修行与生活原都起自共同的基点:即生命的自由欲。自由欲所面临的一个最深困境是宗教上的,亦即我们既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死后我们现有的自由也都会不见,能否突破死生这一自由的天堑,成为宗教的原点。而即使不谈这个原点,即就生活中的种种,其实也都是为求生命更大的自由而生的。你读书,让自己的知识领域扩大,你坐车,让自己行的领域增大,但情况往往是:我们为了寻求更多自由所发展出来的这些手段,却也常使我们变得更不自由。金钱就是个例子:货币的交换与金钱的积累,本来都是为让人能更自由地活动,有财富其实就象征着你能做得更好、更随心所欲,自由度当然更大。
孙:一般人通常是这么看的。
林:但吊诡又在于,金钱也可能成为一种生命的束缚。很多人积累金钱到一定程度,对钱就像对收藏品一样,只成就了积敛的快感。有的人钱多了变得为富不仁,也有人一辈子节省却从来不花,只为账面上的数字感到髙兴。如此,当我们把所有目标都放在金钱上时,生命就变得愈为狭隘,许多人甚至为了金钱放弃友谊、爱情与生命理想。其实金钱原是中性的,它起的是媒介搭桥的作用,因此要看通到哪里,才能说它的价值何在,主体还是在人。只有在你晓得自己的人生要做什么时,金钱才能显出它真实的意义。
孙:我理解,有点像我们以前谈人际关系,位置摆对了别人才看得对。金钱也是要摆对位置。
林:是这样。我们讲语言无实义,只有在对应中才看得到意义,一句话不同人说出,放在不同人身上,结果可以完全不同,金钱也如此,这是禅的基本立场。再有我更想提醒的是,任何事物在我们有限人生中,都有所谓的价值递减效应。把钱拿来满足我们维生的基本需求,效用当然最大,因为它关联到你的生存。当生活能温饱后,金钱虽可提升我们生活的质地,效用就减了一些。再下去,金钱的作用极可能只是一种夸富,“我告诉你我有多少钱,我比你强一点。”甚至有些人连夸富都不敢,怕别人觊觎,于是与金钱间就转为一种积敛的快感,只敢自己偷着爽。这时候更多的不自由就出现了,不仅是效用又减几分,甚至会变成束缚。
孙:但很多人会认为,我不必追求到后面那个程度,但也别被周围的同事朋友比得很惨。饭桌上的最大失落可能在于,当大家都在讨论哪个地段、哪些房子比较值得买时,你自己不仅插不上话,而且望尘莫及。
林:每个人都以为自己可以控制那个需求度,殊不知你常就沿着惯性走下去了。前面你曾提及我讲过的一个例子,那是我一个学财税学生的老板,开租赁公司,三十出头,一年的个人所得税要缴2800万台币,这还是三十年前的数目,这么有钱,却一直闷闷不乐。问他为什么,他说他一直想成为那一行的翘楚,但却一直挤不进去前五名。你看,有了那么多钱,还那么不快乐,所谓金钱的价值何在?如果它不能帮你达成你的目标与生命理想,金钱就只是一些滚动的数字,对你还是没意义。
孙:那许多人会对他说:还是赚得不够多啊,再努力多赚些。
林:他也对自己这样说,问题是:不是你想嫌多少就可以賺多少,更何况嫌钱和快乐不一定成正比。这些年,我跟一些台湾富人很熟,这些大企业家们动辄资产就几十个亿几百个亿,但只有一个人的生活还可以,其他人都非常羡慕我。而他们一日所得却可能是我的一生所得,在他们身上我特别能感受到金钱积累到一定程度后的价值递减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