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自由
修行的六个阶段
修行之路是既清楚又简单的,可是当我们不了解它的时候,就可能会觉得它是混乱和漫无目标的。有点像学钢琴一样:在我初学钢琴的时候,老师告诉我,要成为一个好的钢琴家,就必须不断地练习三合音——哆、咪、唆,哆、咪、唆,要练个五千遍才行。她并没有解释为什么要这样做的原因,只是叫我照着去做。
由于我小时候是个乖孩子,虽然不懂为什么非这么做不可,大概还是照着做了。然而,我们不全是乖男孩、乖女孩,因此我要告诉大家“为什么”要修行,我要把大家需要经历的修行之路的几个步骤讲清楚——那些冗长、乏味、重复的工作为什么是必需的?我的一切谈论全都和这条修行之路的各个层面有关,现在我要作一个总体介绍, 把事情作个有次序的描述。
大多数从来没有从事过任何修行的人(有许多人即使不是禅学学生,也在用自己的方式修行)处在我命名为“学前”的一个阶段——在我自己开始修行以前,就是处在这个阶段。它表示一个人完全陷身于自己对人生所作的情绪化反应中,认为生命是发生“到”自己的身上,觉得自己对一切都失去了控制,好像是陷人了一个惹人昏乱的境界里。同样的事情也照样会发生在那些已经开始修行的人身上,我们之中大多数人都会偶尔回到这种痛苦的迷惘里。牧牛图详细描绘了这种情形, 它是一个人驯服野牛的一系列图画,代表的是由幻想到觉悟的修行过程。我们的修行也许已经进展到了后面的阶段,但是在某个压力之下,又跳回早些的阶段,有时候我们会一路跳回学前阶段,完全沉溺于自己的情绪化反应中。像这样的重复不是好,也不是不好,只是我们会做的一件事情而已。
完全沉溺于学前境界表示自己根本不知道可以有别的方式来对待人生。当我们开始觉察自己的情绪化反应,知道自己在生气,在造出大纷争的时候,就是踏上修行之路了。我们会开始发现自己怀着多大的恐惧感,或者自己多久就生起一个冷酷或嫉妒的念头。
修行的第一个阶段就是这个过程,能够开始对自己的感觉和内在的反应有所意识。给自己的念头加上标签可以帮助我们做到这点。不过,千万要前后一致,并且要观察一切,否则我们就会漏掉大部分念头和感觉。我们在修行六个月到一年的这一段时间可能会很痛苦,因为我们开始把自己看得比较透彻,比较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些什么。我们标志此类念头:“我真希望他就此消失不见!”或是:“我真受不了她摆枕头的方式!”在一个密集的禅修中,当我们变为疲惫和易怒的时候,像这类的念头就会加倍地增多。在开始六个月到一年的时间, 对自己坦然开放可能会使我们大为震惊。虽然修行的第一个阶段通常为六个月到一年,但是继续把自己看清楚,这个阶段可能持续上十年到十五年的时间。
在第二个阶段,通常是修行了两年到五年的时候,我们会开始把情绪化的状态分解成身体与精神两部分。当我们继续标记,并且开始了解体验自己、自己的身体和外在世界是什么意义时,这个情绪化的状态就会开始慢慢崩溃。它们不会永远完全消失,在任何一点,我们都可能——我们时常会——一下子就跳回前面一个阶段。然而无论如何,我们开始往下一个阶段走了。当然,每个阶段之间的界限总是不很精准,差异只在每个阶段注重的是什么罢了。
所以,第一个阶段是开始觉察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事情以及它们所造成的伤害,在第二个阶段,我们激发自己去拆穿那些情绪化的反应,而第三个阶段呢,我们会开始有纯然的体验,丝毫不带以自我为中心的念头,只是纯然地体验而已。在某些禅学中心,这种境界有时候被称为开悟的经验。
在第四个阶段,我们慢慢地、更为前后一致地进入一种非二元对立的生活状态,以体验为基础,替代了被虚假的幻想所左右的生活。有一点大家要记住的就是,所有这些阶段都需要许多年的修行。
在第五个阶段,一个人的生活有八九成时间是以体验为基础,和过去的生活是大不相同了。我们可以说这是一个无我的生活,因为那个小我——那些我们已经看穿和拆穿的情绪化的东西——大部分都已经消失了。要再回到学前境界的生活——沉溺于一切事物里,陷身于自己情绪化的反应中——如今是不可能的了,即使一个人想要再从这第五个阶段回到学前境界去,也无从办到了。在这个阶段,一个人对人生和别人会有比较强烈的欣赏和慈悲心。在这个阶段的人可以去当禅学的老师,帮助其它人走上修行之路——他们在某些方面很可能已经是其它人的老师了, 一个像是“我是空无”(“因此我是一切”)的句子不再是书本上没有意义的词语,而是他们可以体证的东西。像这样的认知并不稀奇,也不古怪。
理论上,还有一个第六阶段,一个成佛的阶段,在其中人生是百分之百纯然的体验。我对这种境界不是很清楚,我也怀疑有谁可以完全达到这个阶段。
在以上这些过程中,最困难的一步是从第一阶段跨到第二阶段。即使我们试着把自己的反应隐藏起来,我们也能够对自己的情绪化反应以及身体的紧张有所觉察,能够对自己如何处理生活有所了解。我们必须把自己的念头加上标签,并且去感觉身体里面的紧张,才能够使自己的觉察更为清楚。而我们对这些工作是一定会起抗拒的,因为它会撕裂我们的自我形象。在这个时期,了解自己的基本气质以及应付生活压力的策略,有洞见的心理治疗也会有作用。一个好的治疗能够帮助我们增加觉察。不幸的是真正好的治疗师十分少见,有很多治疗不讲什么道理,甚至鼓励大家去怪罪别人。
我们在从第一阶段到第二阶段的战场上,会开始面临一个选择。是什么选择呢?其中之一是拒绝修行:“我才不要去标志这些念头,无聊死了。我要坐在这里,梦想愉快的事情。”我们是选择继续沉溺下去、继续痛苦呢(这点很不幸,它表示我们也会害别人继续跟着痛苦)?还是鼓起改变自己的勇气?这个勇气要从哪儿找呢?当我们继续修行,开始看到自己的痛苦以及(如果我们真有恒心)我们给别人带来的痛苦,我们的勇气就会增加,我们就会看出要是拒绝打这一场仗,就会对生命造成伤害。我们必须在一个戏剧性、以自我为中心的生活和一个修行的生活之间作个选择。彻底地从第一个阶段转到第二个阶段表示我们需要慢慢地结束自己的戏剧。从小我的立场来看,这真是一个极大的牺牲。
当我们在第一阶段和第二阶段之间挣扎时,经常会有一些情绪化的批判:“他真让我生气”,“我觉得大家都在拒绝我”,“我受了伤害”, “我觉得很气恼,很怨恨”,以及“我想报复”等,像这样的句子不停地从我们的情绪中冒出来,它们都很生动,甚至非常诱人。我们在上演第一流的戏剧,演自己在生活中是怎么被牺牲,又有什么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一切有多么糟糕,等等。我们虽然很悲惨,却真是喜欢处在事情的中心:“我很沮丧”,“我好无聊”,“我很烦躁”,“我好兴奋”, 这些都是我们个人的戏剧。我们全都有个人戏码的个人版本,而要能够心甘情愿从这些戏剧中脱离,需要多年的修行才做得到。因为每个人的背景、精力和决心都不一样,所以脱离的速度也会不一样。无论如何,只要我们有恒心,就一定可以从第一个阶段转到第二个阶段。
当我们处在第二个阶段的时间增长时,就会发现自己越来越常说:“奥,这没关系,我不晓得自己过去为什么会以为它是个大问题。”我们会发现自己越来越在用慈悲心来看这个世界。这个过程是永远也不会结束的,我们在任何时候都可能跳回第一个阶段。然而,总体而言,我们对人生的欣赏会增加,我们会发现自己可以和过去无法忍受的人髙高兴兴地在一起。在一个好的修行里,我们必须在每个步骤都花上所需要花的时间,我们不能催赶整个过程。
只要我们依旧去作我刚才所提到的情绪化的批判(而它们有无数的变化),我们就可以确定自己仍然没有稳固地进入第二个阶段。假如我们还在相信是别人让自己生气的,我们就需要找出自己应该修行之处。我们的自我是非常强烈和顽固的。
当我们到了第三个阶段的时候,就逐渐脱离了一个批判的二元对立的状态——对自己、别人和所有的事物的各种念头、情绪和意见——转向一个比较非二元对立和圆满的人生。丈夫和妻子之间的争吵会减少,大家不会再那么整天盯着孩子。因为我们比较快就可以知道该做什么,所以我们面对的困难也会减轻,是真的在改变。这个过程需要多久时间呢?五年?十年?根据修行的人而定。
修行的阶段可以用别种方式划分,我们可以用一个比喻来分析:一开始是土壤,它就是这个时候我们的模样。这个土壤可以是黏土或沙子,也可以是有丰富肥料的沃土。根据它的养分,它可以吸引很多的蚯蚓来或是几乎一条都没有。这个土壤不好也不坏,它是我们接收来耕耘的东西。我们对父母带给我们的遗传基因和习性是不可控的,而在当下,我们也无法不是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当然我们是要学习,不过,无论在什么时候,我们就是我们。认为自己应该是别人的样子是荒谬的,我们只需要修行自己的模样,也就是那个土壤。
在土壤上工作——耕耘——包括我所谓的第二到第四阶段。不论这土壤是什么成分——有没有肥料、蚯蚓或种子——我们都勤奋工作,翻土、除草,利用天然的方法耕耘以求丰收。耕耘就会有收成,在修行的第四阶段,这点就会开始显现,而随着修行进程会越来越明显——这个收成就是快乐与祥和。人们会抱怨:“为什么在我的修行中,还没有快乐呢?”好像我应该把快乐送给他们才对。是谁能够带给我们这个快乐呢?是我们自己经过坚定不移的修行。它不是我们可以期望或强求的东西,它只在该发生的时候才会发生。一个快乐的人生并不表示我们就会永远快乐,它表示人生会很丰富和有趣,我们甚至会恨死生活的某些层面。但总体上来说,我们的人生会越来越圆满,我们不会再去反抗生命。
总而言之:修行的第一个阶段是开始对自己的情绪、自己想要控制的欲望有所觉察,第二个阶段是把情绪分解成身体和精神两部分;当这个过程进展得不错时,在第三个阶段,我们就会开始有纯然的体验,再回头看那第一个阶段,仿佛是十分遥远的事了,在第四个阶段,我们能从修行的努力中转入体验性的生活中,在第五个阶段,体验性的生活已经非常稳固地扎了根,一个人的生活可以有八九成时间是体证,那种学前的生活——沉溺于自己的情绪里,把情绪发泄在别人身上,把自己的麻烦都怪罪到别人身上——在这个阶段是不可能发生了。从第二个阶段开始,感激、欣赏与慈悲就会逐渐增加。
学生:你对修行阶段的描述非常有帮助,它好像是一张地图:不告诉我们如何到达某个地方,却让我们知道自己是在路上的哪一点。
净香:要如何“到达一个地方”因人而异,我们全都不一样,每个人的自我模式也都不同。纵然如此,对修行整体的模式有个印象还是有些帮助的。
我所描述的和禅宗的《十牛图》十分相似,只是我运用心理学的术语来陈述而已,这是因为在我们这个年头,大家对心理学比较熟悉。可实际上,修行就是实践,我们必须竭尽全力才能从事修行。
好奇与着迷
我有个学生最近告诉我,他打坐的动机只不过是好奇心而已。他还以为我会不同意他、不赞成他,而事实是:我百分之百同意他。我们的生活绝大部分是沉溺于自己的念头里,对这对那的着迷,对眼前反而置若罔闻。但是有时,我们又会对自己的着迷开始思索:“为什么我这么焦虑、沮丧和困扰呢?”从我们的迷惑中,就产生了好奇心以及想要观察自己的念头的意愿,想要看看自己是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气恼的。当我们这样做的时候,那个循环不已的念头的圈圏就会缩小,我们对当下也就开始有所觉察。因此,从某一方面来说,好奇心是修行的心脏。
假如我们真的好奇,就会不带偏见地去探索,我们会把自己的信念暂且缓住,只是去观察、去关注。我们探索自己,探索自己在怎样过日子。我们若是有能力这样做,就可以直接地体验人生,就会开始勘透生命的意义。比方说,我们此刻是坐在这里。假如我们没有专注在其它事情上面,而只是在留意自己的瞬间感受——我们聆听,我们感觉自己膝盖的酸痛和身体其它的知觉。到了最后,我们又会失去焦点,又开始转念头的圈圈了。当我们觉察自己的心思已经飘开的时候,就再回头,重新专心。这是正常的打坐,一般的模式。我们真正在做的是探索自己、自己的念头和自己的体验——我们听、我们闻、我们感觉,然后,这些知觉会触发念头,我们的心又再一次地转圈圈,于是我们留意到这些围圈。这一次,我们探索的焦点稍微转化了些,我们是在看:“我这样想个不停是什么意思呢?”“我到底做了什么事情?”“我在想些什么?”“为什么我总是想着这些事情而不是那些事情呢?”
如果我们可以留心自己的念头而不被它们惹得团团转的话,我们的思潮就会平静下来,我们就可以再去探索下一个瞬间了,它也许是:“我已经打坐了好儿个钟头,整个身体都在酸痛。”所以我们就探索这一点,是哪里在痛?它的感觉到底是什么?直到最后,我们不仅对自己的身体知觉能够有所觉察,同时也知道自己对这些知觉所起的反应。我们会留意到自己根本就不想坐在这里,会察觉到自己反抗的念头:“他们什么时候才会摇铃,好让我动一动呢?”我们这个留意是好奇心的一种,是对正在发生的事情的一种探索,我们就只是单纯地对跟自己的人生或打坐有关的事情专心。
这个过程不仅可以发生在打坐时,也可以发生在其它地方。假如我在牙医的诊所补牙,我留意到自己对牙医将做的工作有某种念头:“我不喜欢他把那根针插入我的牙龈里!”当牙医走进诊疗室时,我留意到自己的轻微紧张,当我们互相打招呼——“你好!”——的时候, 我留意到自己的身体在紧缩。然后,那根针插下来了,我感觉它、体验它。我的牙医一边指导我:“继续呼吸,现在做个深呼吸……”就像自然分娩的训练一样:当我们随思时,就不会想自己的痛苦了,我们已经与痛苦合为一体。
或者,我们正在办公室上班,已经计划好整个上午要做的事情,突然老板走进来说:“我们有个事情要赶,不要再做其它事情了!这件工作非马上完成不可,一个钟头之内把它交给我!”假如我们正在从事禅修,即使我们马上动手做老板交代的工作,也会留意到自已身体的反应。我们会留意到自己的身体正在紧缩,另外还有反感的念头:“要是他自己做这件事情的话,才不会要求一个钟头就做完呢。”我们留意自己的这些念头,然后把它们丢弃,回到自己手边的工作上面,专心去做。
我们可以用相同的方式探索自己所有的生活:“我的感觉是什么?当人生带来它所带来的事件时,我的反应是什么?”我们老板突如其来的要求只不过是人生带给我们的某样东西罢了,同样的道理,需要补牙也是人生带给我们的东西。对每个事件,我们都有一些感觉和想法,而我们在体验这些感觉和想法之际,就能够回归当下,让正在进行的工作继续进行,做着下一步该做的事情。中午的时候,老板进来说:“你还没做好啊?”虽然他不是说:“你怎么搞的?”但是我们当然知道他的意思,我们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又在紧缩,可以留意到自己又在对他起反感。我们不照原先计划出外午餐。我们匆忙吃过饭,赶回办公室,又再继续工作。
当我们很幸运地能够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时,也要同样去留意自己。我们会留意到自己的身体比较松弛,我们会留意到自己专心一致,很容易就进人状况,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我们的念头会少些,因为我们在专心。只是,我们喜欢的事情并不比我们不喜欢的来得重要。我们修行得越久,就越能够从这一瞬间到下一瞬间都让生命很自然地流动,不管发生的是自己喜欢还是不喜欢的事情。一切事情流经我们的时候,我们对之有所意识,然后它们就过去了。我们只是做着自己在做的事情,意识各种经验的流动,一点也不稀奇。生命越来越能够很自然地流动,人生倒也蛮不错的。
并不是每件事情都会令人愉快,我们无从预料人生会带来什么。当我们一早起床的时候,并不知道当天下午两点钟自已就会摔断一条腿。我们永远也无从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情,而这就是活着的乐趣之一。
所以,修行就是带着一个好奇的态度:“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在想些什么?我在感觉什么?人生带来了什么?我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呢?怎样才是聪明的做法?对这个不可理喻的老板,我要怎样聪明地应付呢?当补牙变成一个酷刑的时候,我怎么办呢?”修行就是像这样的探索。我们越能了解自己个人的想法和反应,就越能心安理得地去做需要做的事情。修禅的意义就在于此:活在当下。
然而,美中不足的是:我们对人生并不是常常有好奇心,能够对它开放。我们不带着好奇心去观察那个挑剔的老板,我们沉迷于自己对那个场面所起的念头和反应里,我们陷身在让自己心神困扰的心理迂回和念头的圈圈中。假如我们从来没有修行过,可能就会有九成以上的时间在转着念头的圏圈;假如我们已经好好修行了几年,可能就只有五成的时间会如此了。
对那个挑剔的老板,我们的圈圈可能是:“他以为他自己是谁啊?他以为我一个钟头就可以把那件工作做完吗?真是开玩笑!”我们会开始反抗:“走着瞧!”我们甚至可能会去破坏那件该做的工作,如果我们没有破坏那件工作,也许我们就会破坏自己,一心想着那件事情、生着气。等一天的工作结束了,我们精疲力竭地回家,告诉自己的配偶,老板今天是多么不近情理:“根本没有人能够在他手下工作!他把我搞得好惨。”在我们激烈的反应中,那个好奇的、探索的做法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我们不再带着观察的好奇心,而是着了魔似的转着念头,我们不去观察自己对老板起了什么念头,反而认为自己生上好几个钟头的气是有道理的。此时我们应该做的是:看穿自己的念头,体验在这些念头中所产生的身体的紧缩,然后尽可能地回到自己的工作上面。
打坐就是在做这些:探索自己的生活。不过,当我们失落在以自我为中心的想法里时,就不再探索了,我们或在想生活有多糟糕,或在责怪别人,或在责怪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作风,我们利用它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我们喜欢让自己念头的围圈扩大、再扩大,我们真是喜欢它们——直到我们觉察到自己的人生会被它们毁灭的时候。
大家在不同的圏圈里失落自己。对某些人而言,这个圏圈是:“我得先把一切都想通才能开始做事。”因此他们在想明白一切事情以前,不会采取任何行动。这些人的圏圏是哲学性的,为了要让自己的人生比较安全,他们就非得把一件事情的各个角度都研究清楚不可,认为自己若是能够作个全盘了解,就会有多一点的保障。而其它人对挑剔的老板的反应是:“我会去做这件事情,可是我要照自己的方式去做。除非我可以把它做得十全十美,否则我就不干。”这些人的圈圈是过分的完美主义。另外一种圈圈是:忙忙碌碌、工作狂倾向。还有一种相似的作风是:同时进行好几件事情。我们的圈圏是我们的风格,当我们给自己的念头加上标签时,就能够找出自己的风格来。这就是为什么标志念头这么重要的原因,我们需要了解自己喜欢在哪边转圈圈、如何转圈圏,我们需要了解自己转圈圈的特殊风格。
当我们打坐的时候,会学到自己是如何喜欢欺骗自己.当我们欺骗自己、沉溺于念头的圈圈时,我们就失去好奇心了,只是机械性地追随自己早先作的一个无意识的假设:“我就是这个样子,所以我就该这样做。”我们听不进任何建议,看不到实际发生的事情,对是不是有其它做法完全没有好奇心,因为它们全被以自我为中心、着魔般的念头挡住了,我们对人生的开放和好奇心已经随风飘去。
打坐并不是以希望为根据,它是根据于“无知”,一种纯然的开放和好奇心:“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探索看看。”然而,我们全都有自己的特殊风格而不这样去做。我们喜欢转着念头的圈圈,我们喜欢自己的圈圈胜过喜欢自己的人生。有一种圈圈就是我们认为自己是谁的想法:“我是这样的一个人。”即使这种加强某种观念的想法和举止会使得人生荒瘠,我们却照旧喜欢它们。
我们打坐得越久、对自己越发熟悉,就越情愿去观察自己的圈圈,顺其自然,让它消逝。我们会开始花比较多的时间在打坐的主旨上面,即让自己开放心胸和维持好奇心,让生命自然地进行。从初学者的眼光看来,这样的打坐是全世界最无聊的事情了。当我们坐着的时候,可以听到一辆车开过去的声音,可以感到自己的左臂有点抽动,可以感觉四周的空气,如此而已。对一个执着自己个人圏圈的人来说,自然而然就会有个问题:“干吗要做这些?它们重要吗?”可是这种练习是必需的,因为在那种空间里,是生命在做主宰,而生命——众生天然的智能与功能——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学生:当我感觉沮丧的时候,喜欢把自己想成很开心的样子。
净香:那也是一种圈圈。我们认为自己目前的样子不有趣,自己目前的感受不大对劲,因此我们就发明比较“好”的东西来取代它。
我们若是可以探索自己的沮丧和失意,并且保持一个好奇心,就会发现造成这种情形的是一些念头。当我们这样做的时候,沮丧就会慢慢消失,我们就不会再觉得自己需要有对其它境界的幻想了。
学生:难道探索本身不会变成一个走火入魔的圈圈吗?好像一个侦探,拿个放大镜在仔细研究自已的内心:“我做了这件事,然后我又做了那件事,所以我就非得再去做那件事不可……”
净香:仅仅把自己内心的过程当成一个事实来观察是一回事,钻牛角尖地想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件事、是哪里出了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如果我们像个要揭发罪案的侦探一般,去追踪自己内心的过程,那么它就仍然是个圈圈。
学生:留意自己的圈圈,跟着它走,会不会有危险呢?整个过程会不会没完没了 ?
净香:不会的。假如我们只是在留意自己的着魔,而没有沉溺其中,通常它们就会淡化和消失。通常我们会追逐自己的圈圈,是因为我们喜欢回到自己那些以自我为中心的念头里。而在我们观察自己念头的那一刻,以自我为中心的执着就会被切断,那个圈圈就会丧失燃料。我们不需要担心自己会没完没了地留意念头。当我们开始打坐, 我们着魔般的念头或圈圈会有很多的能量。不过随着打坐时间的增加,那个能量就会消散,我们的念头也就会越来越平缓,直到最后,我们就只是在与自己的身体知觉同坐,在体验生命的本质而已。
我不希望大家就这样相信我的话,我希望大家能够自己去探索一番。这就是修行:一个人去发觉自己是如何思想和如何运作的过程。
学生:有些行为似乎需要追求和跟随一系列的思考。比方说,写作或者哲学的探讨,它们似乎是根据一个人能够维持多久一个“圈圈”的能力。
净香:这种做法是没有关系的,它们和着魔般的、以自我为中心的想法大不相同。一位作家或哲学家的创造力只有在他没有陷身于自己个人的焦虑念头中时,才可能发生。留意自己的心是如何运作的,勘透自己走火入魔般的圈圈的本质,我们就可以解脱自己,让自己更有想象力地运用自己的心灵,而不会陷身于其中。
学生:有没有一种想着自己,却不是以自我为中心的想法呢?
净香:有,我们经常需要想着自己的。假如我的牙齿有个蛀孔,我就需要去安排看个牙医,这是想着自己,却不一定是心神困扰、以自我为中心的做法。
学生:有些时候,想着修行也会变成一个圈圈。也许我会发展出一个幻想,认为自己假如能够对念头和感觉永远保持觉察的话,生活就会多么美妙。
净香:是的,那时我们就不是只在探索自己的念头,而是添加了希望和期盼,那个探索也就不再是好奇和开放的了。如同临济大师所说:“不要把别人的头安在自己头上。”我们那样做就是添加了多余的东西在自己头上。我们只要稳定和小心地打坐,就会开始把这类圈圈分离开来,就可以辨明它们的本质。
学生:当我在从事一个灵性的脑力工作时,常常会失落于一种强烈的自我批评的圈圈里。举例来说:当我在写作的时候,一下子就会用对自己文章的批评来打断自己思绪的创作灵感,然后我的整个写作过程就会短路,再也写不下去了。
净香:你要怎样练习这一点呢?
学生:留意自己这些自我批评的念头,然后继续写下去。
净香:对。
学生:我觉得自己那些以自我为中心的念头可能会消失这点十分可怕。我的恐惧是:当我对自己的执着不再存在之际,说不定我自己也就不存在了 。
净香:是的,你需要去留意自己的恐惧感。非常矛盾的是:我们越能够留意到自己不想让这种转化发生,我们越能够让它发生。这个过程是没法被逼出来的,我们不能强迫自己去做什么,我们只能开放心胸,带着好奇心,觉察一切。
学生:有些人说太多的沉思默想会让人沮丧,需要用其它比较开心的活动,像是庆祝活动,来平衡一下。你觉得呢?
净香:在人生中,没有什么东西的本质是好或坏的,一个东西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沮丧只不过是身体的一种知觉,加上相伴而来的念头而已,这两者都可以被探索一番。当我们觉得沮丧的时候, 只需要去观察自己的知觉和标志自己的念头。如果我们把这个沮丧摆在一边或是推开来,再试着用什么东西取代它,好比去参加一个派对, 那么我们就还没有探索和了解这个沮丧。参加一个派对也许可以在短期内遮掩我们的沮丧,可是它终归又会出现。把自己的感觉和念头遮掩住是另外一种圈圈。
学生:我有个圈圈是担忧自己的工作和经济情况,我会想:“我会不会有足够的钱支付开销呢?我能不能供养我的家庭?我的工作穗不穗定呢?”我常常会在这种焦虑和担忧的念头里钻牛角尖。
净香:当我们在探索像这样着魔似的念头时,并不是说我们就会因此放弃它们、排斥它们。然而,当我们看穿它们的本质、体验它们底层的恐惧感时,它们对我们就会逐渐失去控制力,慢慢就会消失了。
学生:我发觉自己总是把活动想成是令人沮丧或开心的事情,却忘记了我们所谓的沮丧或开心只不过是自己对事情所起的念头和感觉罢了。被我们认为是“开心”的事情经常只是我们对自己内心的一种暂时逃避,我们害怕让自己去实际体验。
净香:没错。真正的快乐是去体验当下、体验生命的本质。体验当下可以是去感觉我们叫做沮丧的紧缩,也可以是去感觉我们叫做好消息的紧缩,因此,真正的快乐可以同时是我们所谓的垂头丧气以及我们所谓的得意扬扬。一个打坐了多年的人会发展出一种不带个人性而是用上帝的眼光来看事情的特质,我并不是指冷酷无情或是麻木不仁。我自己就不是一个冷酷的人,虽然我在自己的生活中已经发展出这种不带个人性的特质。
学生:我已经认识你许多年了,大概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觉得当你变得更“不带个人性”的时候,你就变得更亲切、更让人亲近了。
净香:在过去有段时间里,我非常害怕让别人亲近。如今,我瞧着在过去会让自己不安的事情,心想:“噢,那件事情在发生,真有趣。”一切都跟探索或好奇心有关:“目前什么事情正在发生呢?”这就是人生。例如,我的车前两天撞坏了,开另外一辆车的人没有留意,我自己也没有留意——因此我们就撞在一起了。我对这个车祸没有起任何反应,并不是说这样做好或不好,但是起码它对自己的血压是绝对有好处的。要是有人受了伤,我可能就会有一个比较激烈的反应了,虽然我可以确定它一定和我多年前会有的反应不一样。一切都是人生, 一个让我们体验的礼物。
转化
我们这些住在南加州的人,经常会随意传播一些描述个人成长的词汇,像是“改变”和“转化”等,我怀疑住在堪萨斯州的人会时常听到这种论调。像这类的说法大部分都是十分可笑的,人们对它并不是真正了解。“个人成长”通常只不过是一种表面的改变而已,如同在客厅里面添加一把椅子一样。而真正的转化呢,是暗示有什么全新的东西出现了,好像原先在那儿的东西消失了,被不一样的东西所取代。当我听到“转化”这个词汇的时候,想到的是一张图画,它上面有许多线条,看来仿佛是一个花瓶,定神一看,又像是一张脸,这才是转化。
禅修有时候被称为转化之法。许多从事禅修的人却只在追求少许的改变:“我想要快乐一点”,“我想要少焦虑一点”,希望禅修能够带给自己这些改。然而,假如我们有所转化,我们的人生是转化到一个全新的基础上面,也就是说任何事情都可能会发生,一株玫瑰可能会变成一株百合,一个容易和别人起摩擦、坏脾气的人可能会变成一个文质彬彬的人。而这些是整容手术做不到的。真转化是表示那个想要快乐一点的"我"本身都可能会转化。假如我把自己看成是一个很沮丧、害怕或其它什么特质的人,转化不光是指我要去处理这个所谓的沮丧,它表示这个我称之为“我”的整个人都会转化。这种对修行的看法和大多数禅学学生所持的看法大不相同,我们不喜欢用这种方式接触修行,因为它表示若要有纯然的快乐,我们就得接受一切,就得对生命希望自己经历的转化开放心胸。比如我自己就得准备好说不定有一天会变成一个流浪汉,当然,我不是喜欢变成一个流浪汉。我们幻想当自己修行的时候,就会很心安,生活也会变得很平静,我们以为自己会变成目前模样的一个美妙的新版本。然而真转化是表示:说不定下一步就是去当个流浪汉。
这些当然不是人们来到禅学中心的原因,我们来这里是想要把自己目前的模样稍微粉饰一下。如果我们生命之车是深灰色的话,我们想要把它改成淡紫色或粉红色。可是转化表示这辆车也许会完全消失,也说不定会变成一只甲鱼。我们根本就不想听像这样的可能性,我们希望禅学老师告诉我们什么是修正自己的方法。有许多治疗仅仅提供可以改进自己模样的技巧,修修这里、补补那里,它们甚至会让我们觉得十分好过,但那不是一种转化。转化是衍生于随着时间逐渐发展出来的一种对人生随遇而安的态度。
我们之中多数人(有时候也包括我自己在内)都像是儿童一般:我们想要某人或某物带给自己想要从父母身上得到的东西,我们想要得到祥和、关注、舒适和理解。假如我们的生活没有这些,我们就想:“修行几年的禅就好了。”不对!禅修并不是为了要得到这些,它是要让我们开放心胸,让这个一直要、要、要——要整个世界都变成自己的父母——的“小我”长大。其实我们对长大没有多少兴趣。
我有很多学生想要把我变成他们的代理父母,然而那不是我的角色,他们经常一遭遇困难就跑来找我,而我总是尽可能地让他们自己处理。如果想让他们对该如何处理自己的问题有主见,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们自己去挣扎,这样他们才有可能转化。
转化是让我们去参与当下,而这样做是十分吓人的,我们并不会得到舒适、平安、钱财或其它任何东西的保证,我们必须成为自己。我们大多数人却有别的期盼,我们好像是一棵树,树上长着某一种叶子和果实,由于我们已经习惯于这个样子,所以就希望能够继续舒舒服服地长这些东西。可是转化,是去长生命选择要我们长的任何东西。我们自己无从知道它将是什么,它可能是任何一种改变——我们的工作,我们的健康,或我们的生活方式,它甚至会使情形变得更糟,而不是更好。
不管怎样,转化就是快乐。转化表示不论人生如何——是困难、是容易、是舒适、是不舒适——都是快乐。这个快乐并不是开心的意思,它和好奇心有关,想想那些九个月大到一岁的婴儿,四处爬动,碰到各种各样不可思议的东西,脸上挂满了好奇与惊喜。他们的爬来爬去并不是为了要汲收知识,也不是为了要变成一个可以爬得比较有效率的乖宝宝。实际上,他们的爬行不是为了任何理由,而只是单纯的好奇心和欣赏而已。我们需要重新获得对自己生活的一切都保持好奇心的这种能力,即使对灾难也应该如此。比方说,我们的长期伴侣突然离家出走了,像这样一个可怕的事件能把我们抛入一个有着各种反应的闹剧里,大家能否想象自己不那么做,却反而用好奇的眼光来看这件事情呢?用好奇的眼光来看这个灾难意味着什么?
学生:意味着我们会在一种神奇的境界里。
净香:是的,我们对整件事情都会感到兴趣,包括自己情绪上的反应:尖叫、心情的激动以及身体的知觉等,每个当下都带着好奇心。这样做听来也许很冷酷,然而却非如此,它表示我们头一回能够对一个局面开放心胸,从中学习,并且好好地处理它。好奇心是快乐的一个部分,一种神奇的境界。但是,我们对好奇心与神奇的境界却没有多大的兴趣,我们宁愿把事情整顿妥当好让自己开心。不过,不管我们开不开心,我所说的好奇心都可以存在。
多年前,我认识一个非常有成就的科学家。有一天我问他:当个科学家意味着什么?他说:“要是你身旁的桌子上有个碟子,而你知道碟子下面有样东西,虽然你不知道它是什么。当个科学家就意味着:在你看见碟子底下的东西以前,你会寝食不安,你非知道答案不可。”我们的修行也应该要培养这种态度。我们经过各种保护自己的努力,已经失去了大部分对人生的好奇心。当我们沮丧的时候,就只想要这个沮丧停止,当我们担心、孤独或迷惘的时候,也都是如此。然而,我们应该要带着好奇心和开放心胸的惊喜来接触自己的心灵,像这样开放、好奇地聆听生命就是快乐——不管我们的人生处在何种状态。
这就是转化之法,我们不会再沉溺于对人生的自我保护的看法中——尽是想要自己所想要的,也不会再攀附着自己的人生将会如何的画面或幻想。修行——转化之法——是随着时间的一种缓慢的转化, 转化为以一种新的方式在世间过日子。这种方式当然会有它的治疗效用,不过那不是它的目的。一个纯然好奇的人既不是开心,也不是不开心,一个爬来爬去、发现我们摆在地上的一个量杯的婴儿既不是开心,也不是不开心,他是聚精会神。他不是野心勃勃,不是“好”宝宝,也不是“坏”宝宝,他只是聚精会神看着自己眼前的奇妙东西。
不幸的是婴儿会长大成人。并不是说最好的修行就是要把我们变得像个婴儿一样,理想上是:我们既能够保持一个婴儿的开放与惊奇感,又有一个大人的成熟心智与能力。我们都已经失去了观望这个世界的惊喜与好奇心,我们都在用以自我为中心的生活目标来替代人生,希望一切事物都能适合自己,让自己感觉美好。我们喜欢的人、我们喜欢的朋友全是那些会带给我们美好感觉的人。那些经常惹我们不痛快的人则归类到另外一张单子上。而一个开放和好奇的人却不会这么做,起码做的程度会有所不同。
如同人类学家卡洛斯﹒卡斯塔尼达(Carlos Castaneda)所写:我们的修行必须非常完美。他的意思是:我们在每一当下都要尽可能地保持自己的觉察,让我们经由保护自己的策略所形成的“个性”能够崩溃,让我们越来越能单纯地对当下作出反应。假如我们惯性地相信自己的一个想法:“我很不中用”,非常完美的修行表示决不让这个想法在我们不知不觉中溜过去,虽然我们偶尔会忘记去留意它,非常完美的修行意味着要在自己身上维持这个修行的压力。并不是说我们在试着变好,或是当我们失败的时候,我们就是坏人,而是我们一定要很细心。非常完美的修行表示自己决不停止修行,转化之法不是:“噢,我今天已经修行得够久了,我想我可以离开去尽情享乐一番了。”尽情享乐一番本身并没有错处,但是优秀的修行是要对它也能够有所觉察,否则我们只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一个成熟的修行虽然是一丝不苟,也不需要斗争,不过我们在刚始修行的几年,少不了要斗争一番,斗争会慢慢地随着时间减少。修行也不是一个当自己不顺利的时候就摆在一边的东西,我们不能说:“事情这么不顺利,我要下礼拜再修行。”我们需要就在此刻修行,修行自己的斗争,否则修行就只不过是我们把玩的玩具之一,徒然浪费自己的时间而已。
转化之法需要一个优秀的斗士,这和一个完美的斗士是不一样的。我们要不停地尽己之能,要特别细心地修行。不是决心“我要有觉察”,而是决心“我要在自己那样做的时候特别有觉察”;不是一次去修行所有的事情,而是一次修行一两件事情,修行上两三个月,不断地努力,丝毫不懈怠。我们即使只让一个念头——像是“唉,我真是无可救药了”的想法——溜过去、直到事后才发觉的话,就需要坐得更笔直些, 重新来过。我们需要稳定地维持自己的专心,为了这个又长远又艰难的旅程把自己准备好。到了最后,我们会发觉修行其实并不是一个又长远又艰难的旅程,但是我们在能够看出这点以前,是见不到它的。
有时候,当我不在圣地亚哥的禅学中心时,我的学生们会进行一个为期两天的打坐。这样做非常好,虽然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参加,好比有小孩子的人就不能。然而,能够从事一个像这样的打坐——坐上两天,挣扎着维持自己的觉察——就是我们正在谈论的修行。在一个严谨的修行里,我们不可能跳过各式各样的挣扎,我们一定会有长时间的挣扎,这一关是绝对无法避免的。斗争会发展我们的力量,让我们成长。当我们抱怨的时候,当我们对某人、对生命对我们做的事情怀恨在心时,我们就是在闹孩子气,在想抓紧一个有如母亲般的依靠。
禅修跟成长有关。我们不应该开始从事禅修,除非我们真正想去做这件事,我们必须真正想要拥有一个转化的人生。
自然人
不论我们修行了多少年,总还是会误解修行的本义。我们总认为修行是在纠正一些错误,我们想象自已如果做了这个、精通那个,最后就会克服自己身上的那些毛病,然后我们就可以把自己的生活“修整”好,就可以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好些。
有许多治疗是从一个假如开始,就是假如去寻求治疗的人全都带着某种毛病,而治疗就是要把那些毛病治好。我们带着同样的态度——它普遍存在于我们的文化里——来到自己灵性的修行中。
因为我们对自己并不是很满意,所以我们就假定自己的人生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从我们个人的立场来看,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面对这种进退两难的困境,我们该做什么呢?
让我们想象一场飓风:从一场飓风本身的立场来看,它摧残树木、拉倒电线杆、损毁海岸和带来伤亡等全都不成问题,因为飓风本来就是会做这些事情的,而从我们人类的立场来看——尤其是当我们的房子被一场飓风吹得东倒西歪时——这是一个很糟糕的灾难。我们假如办得到的话,就会去治理那些飓风,只不过人类到今天对它们还是束手无策,
很不幸地,每当我们试着去治理什么事情的时候,经常就会造出一堆新的问题来。比如汽车本来是一个很好的发明,让人类的生活在很多方面变得容易些。但是大家都知道,它们给人类带来了一系列的问题。当自然界不受人类干预的时候,它也会搞得一塌糊涂,可是那些烂摊子似乎都会自然痊愈,自然界有恢复自己面目的一套过程。当人类自以为需要把人生的所有问题都解决时,却做不了这么好。我们会失败是因为我们的观点局限于自我的需求中,局限于“我要”之中。假如我们觉得在自己生活中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不成问题,那么就没有任何东西会干扰我们了。
难道说,我们就应该被动地对一切事情都袖手旁观吗?不。可我们经常抱着有什么事情不对劲、需要整顿治理的态度,并且会情绪化地面对问题,从而给自己惹出一身麻烦。
尤其是:我们希望自己不是目前的这个样子。我们想要“开悟”, 我们想象作为一个开悟的人就会很光荣、很特殊,在一般凡夫当中就会鹤立鸡群。对我们而言,开悟是一个伟大的成就,自我的终极造诣。像这种想要开悟的渴望充满在很多宗教里,变成潜伏在修行底下的一种兴奋,实在是蛮可笑的。
每当我们觉得自己很凄惨的时候,就仍然喜欢想象自己可以找到解决的办法,让自己的人际关系永远完美。我们想象自己可以永远感觉美好,做的工作也永远不会有任何惹起痛苦的曲折或差错。
让我们看看一个可以把他称为“自然人”的人(这个自然人当然可以是男人,也可以是女人)。在《圣经》里面,一个自然人就是被从伊甸园中逐出前——也就是说,在他感觉自己是一个分离的个体以前——的亚当。那个自然人会是什么样子呢?当个自然人,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呢?
学生:一个自然人会充满神奇。
净香:这是真的。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充满了神奇。
学生:他不会觉得自己与周遭一切有所分离。
净香:这也是真的。虽然他还是不知道自己没有这种分离感。
学生:他就只是他自己的样子。
净香:是的,他就只是他自己的样子。他会有什么样的行为呢?比如:他会像个圣人吗?他会不会偶尔出外打猎呢?
学生:他会做自己维生所需要做的事情。
净香:他会做生存需要他做的事情,如果有必要,他会去打猎。他会像以前的印第安人一样,对他们求生所需要杀死的动物先供以祭品。
学生:他会和同族的人战斗吗?
净香:可能会的,不过我怀疑双方不会到流血的地步。大概只在某些地方会有些争论罢了。
学生:我觉得一个自然人就跟我的猫一样:吃饭、睡觉,每个当下不带念头地做想要做的事情。
净香:可以这么说。狗呢,就不是一个太好的例子,因为我们人类已经把它们训练成我们所想要的样子了;猫比较独立,比较像个自然人。
我们修行就是要回归自然的境界。当个自然人并不表示一个人要变成圣人,不过,由于一个自然人没有自己和世间的分离感,所以他就会永远有个天赋的善良与恰当的行为,就好像我们的双手不会做出伤害彼此的事情,因为它们属于同一个身体。
一个自然人欣赏食品、喜爱众生,他有时候会气恼,但是大概不会太久,在生存受威胁的时候,他也许会觉得害怕。
反之,我们的人生是多么的不自然。我们觉得自己跟世界是分开来的,因此就被逐出了伊甸园,我们在把自己从整个世界分离开来之际,也同时把世界分成了好与坏、满意与不满意、愉悦与痛苦两部分。这样做了以后,我们就总是想接近其中的一个部分,而想避开另外的一个部分,好让自己只会遇到生活中适合自己的那部分。
大自然像是一场飓风,不论飓风会带来什么灾害,要发生的终归会发生,我们却希望自己的生活不是如此,我们希望飓风就算是损毁了别人的房子,也不要损毁自己的房子。我们不断地在人生的飓风中追求一个小小的安全岛,这种地方却是不存在的。其实人生就只是活着、享受各种各样发生的事情就好。可是我们由于有个以小我为中心的心灵,就认为人生是跟保护自己有关,我们也就因此陷在困境里。一个小我的心灵是以自我为中心,把时间全花在要怎样才能够在每个时刻都能生存、都能安全和舒适、都能被讨好和款待以及都能不受威胁的想法上面。当我们这样过日子的时候,就失去了人生之舟,失去了自己的重心。而我们离开重心越远,自己的生活也就会越发焦虑和脱轨。
我们从小就开始发展一个小我的心灵。在一个小我的心灵中生活意味着用某种特定的方式来看人生。这样做本身并没有错,只是我们只局限于以自己的观点来看人生。我们的本性从来不会受到干扰,但是我们看不见它,因为我们总是从一个有限的、一面倒的角度在看世界。
我们和一个自然人会过的“单纯地活着”的人生差太远了。我们不停地想着要怎样生活,可能将自己八九成的时间都花在这个想法上面,然后我们还奇怪为什么一切事情都会感觉不对劲一实际上也真是不对劲呢。从我们本身的观点来看,我们真是不自在。
任其自然,一个自然人基本上是个好人。他需要打猎的时候就去打猎,他需要做什么事情的时候就去做。因为他与万物之间没有分离感,所以不会造成什么伤害。而我们呢,只需要瞧瞧自己,就知道我们离开这种生活有多远了。
我们修行“不是”试着获得什么,我们的本性——佛性——永远就在这儿,它永远不会被千扰,它就在此。我们只要能够和它接触,就会知道自己是没有问题的。然而我们没有和它接触,因为我们已经离开了重心,一面倒了,这就造成了我们生活上的种种问题。
人们常说:任何一个宗教修行的精髓都是自我解脱,这是真的,但是如果我们能够正确地了解这个句子的意思,我们需要解脱什么呢?
学生:我们需要从执着中解脱。
净香:是的。而执着源于什么呢?
学生:以自我为中心的想法吗?
净香:执着的根源是以自我为中心的想法。假如有人对我说:“净香,你真笨!”她只是在告诉我她的意见而已,而我马上就会用自己的意见反击她:“我才不笨呢,是你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因此我们两人就来回攻击对方。我们会玩这种把戏是因为我们的以自我为中心、自大的心在作祟,从它们的立场来看,世间总是有哪里不对劲。而实际上,生命本身是美好的、不受干扰的,造出骚乱的是我们自己的想法。
修行不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我们不需要寻求开悟,我们不需要寻求自己的佛性,因为我们的本性就是佛性。我们需要做的是去除无明,能够再重新见到自己的本性。而要去除无明,有哪些实际的做法呢?
学生:给自己的念头加上标签。
净香:对,我们可以标志念头,让自己看出它们仅是念头罢了,是自己捏造出来的东西。我们必须看出它们不具备真实性。
学生:我觉得一个人需要先接受自己是无明的这个事实。因为在我们愿意去看一个东西以前,是无法标志它的。
净香:没错,而我们通常在痛苦以前,是不会愿意去做这个“看” 的工作的。在一个以小我为中心的生活中,苦难一定会发生,我们自己会痛苦,我们周遭的人也会痛苦。
我们的小心眼会制造抱怨,会制造怨恨以及自己是个受害者的感觉,它会影响我们的健康——虽然它不是我们生病的唯一原因,可是一个总在紧绷的身体等于是两个我在打仗。小心眼会制造沾沾自喜和傲慢自大,它同时也会阻止我们去体验自己身体的知觉,去体验生命的本质。当我们能够体验这些的时候,我们的生活就会比较像一个自然人的生活了,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呢?
学生:它表示我们会有一个能作出适当举止的智慧。
净香:是的。还有呢?
学生:我们会更为开放。我们天赋的智慧经由知觉和感应就能够吸收一切,包括各种资讯在内。
净香:是的,我们会看得更清楚。我们会更知道在某个情况之下该如何平衡、该做些什么,我们更能保持自己的冷静,因为我们不会再被每一件小事情都惹得发火,我们会更优雅诙谐,更自主自发,更合作无间,我们会更完整地去看一个人,而不再把别人看成是可以操纵的东西。
这些结果得之不易。我们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在打坐时做的工作非常无聊,我们会厌倦给自己的念头加上标签或是回归自己的身体知觉。做这些工作并不是没有意义,但是要花上很多年的时间才能有所认识。我们都很固执,不喜欢做任何必须做的工作。然而当我们不做的时候, 自己的人生就会很艰苦,我们四周每个人的人生也都会跟着很艰苦。即使如此,我们还是经常不想做自己该做的工作。
自我解脱听来像是一个奇特动人的舶来品,我们会把它想成是耶稣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或是什么其它不寻常的事。其实自我解脱是很简单、很基本的。我们每一次发觉自己在转着念头,给它们加上标签,放弃小我——那些念头就是小我,回归当下的时候,就是在自我解脱。我们回到对身体知觉的体验,聆听过往车子的声音以及闻着午餐的饭菜香,这些就是自我解脱在做的事情。当我们在密集禅修中坐上一整个礼拜的时候,应该要做上成千上万次:标志自己的念头,看穿它们的梦幻,回到对当下事情的觉察来,就是在解脱小我、成全大我。我们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在完全体验生命的本质了。
这样做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技巧。在一次打坐期间,我们也许可以如此做上十次,要是我们特别机警的话,也许可以做上二三十次。我们如果在自己的念头中沉溺上十五分钟,就是把自己该做的工作忽略了一部分。
做这种工作,是不会有人赶来颁个奖给我们的。要能做到它,我们就必须了解它所牵涉的是什么。一切事情,包括我们整个的人生在内,都和它有关,我们真正想要的东西都跟这个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在做的单调无味的工作有关。
有些时候,我们就是不想做这份工作:“不管净香怎么说,我就是要去做个白日梦。”于是我们就去做个美梦,然后再回到这个工作上来。我们的心脱离了以自我为中心的美梦,回到感觉自己膝盖的酸痛、身体的紧张上来,体验一切。在这样的一秒钟里,我们就是从自我中解脱了,而这就是开悟的境界:浑然忘我。
我们总会再回到小我来。不过,当我们继续打坐的时候,我们体验生命本性的时间就会逐渐加长,被以自我为中心干扰的时间就会逐渐缩短。那些干扰不仅时间上会缩短,它们也不会被我们再那么认真地对待。渐渐地,它们就好像天上飒过的云一样:我们会留意到它们,可是不会再那么受它们控制了。随着时间过去,这个过程会为我们的生活中带来很明显的不同,我们的感觉会好受些,我们的生活会好过些。在一个密集禅修之后,大多数人会发现过去对自己是个问题的事情,如今已不值一提,甚至是很可笑的了。那个“问题”并没有改变,改变的是我们的心。我们的这些讨论以及我们禅修的重点在于能够把它们运用到日常生活中,但是当我们面对日常生活中比较复杂的需求时,却常常会忘记要继续修行。我们必须继续留意和观察自己的心,不要心烦意乱。如果我们不这么做,那么我们才刚获得的清明就会开始消失。
我们修行得越久,修行的习惯就越能变成我们的一部分,禅修的利益也就越能持久。直到最后,我们会达到禅修与日常生活没有分别的状态。
重要的是:要记得我们并不是在治理整顿什么东西,我们并不是要尝试做个不一样的人。实际上,修行很简单,就是回归自己的本性、自性。我们并不是在做什么特别的事情,我们也不是想要开悟,我们只是不断地在解脱小我、回归本性。
当我们做这些工作的时候,对人生就会开始有一种不同的感受,而这点是唯一能够真正教导我们的东西。我们这些讨论像是耳边风一样,假如我们不实修,所有的讨论全没有用处,光是读一本书或是听一个演讲也是不够的。只有修行才能让我们尝到人生不同的滋味。当这个滋味越来越强烈的时候,我们就会发现自己无法再回到老路去了,即使我们想要回去,也回不去了。当我们把自己转化得更符合自己的真实本性时,修行的效果就会更为巩固,而我们的人生就会改变。
大家有什么疑问吗?
学生:你把修行描述成在每一个当下回归声音或是身体的知觉,可是假如我是在修行一种强烈的情绪,像是哀伤或怒气呢?
净香:什么是情绪?一个情绪只不过是念头与身体知觉的组合而已。这些念头是以自我为中心的想法:“他怎能去和别的女人约会?他说过他爱我!”这样的念头仿佛熊熊烈火般把我们裹住:“他怎能这样做?”我们的念头回旋飞舞:“他不能这样做!”我们的念头绵绵不绝。在我们转着这些念头的同时,我们的身体也正在紧缩。
假如我们开始给这些念头加上标签,也许需要花上好几天的时间。然而,我们的念头迟早会开始崩溃,剩下的是这个紧缩的、痛苦的身体。当我们不带念头来体验这个缩紧的、痛苦的身体时,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我们身体的紧缩就会增强,最后就会崩溃——我们就不会再闹情绪。
事实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情绪是一点也不真实的。我们全都认为自己的情绪十分重要,但是再也没有别的东西比以自我为中心的情绪更不重要了,一个情绪只是身体的紧张以及我们捏造的一些念头罢了。我们的念头基本上是不真实的,它们与现实无关,例如我可能会想飓风真不公平,它不应该打击我。像这样的想法毫无益处,与现实无关,也根本不重要。而我们身体的知觉呢,就是身体的知觉,它们不是好也不是坏。当我们对以自我为中心的情绪能够有所了解以后,就会看出它们是没有必要的。
学生:当我在标志念头的时候,要是我的脑筋突然起个意念,而我发现“哎呦,那又是个念头”时,我是应该立刻回到自己身体的知觉呢,还是应该好好观察这个意念,然后才把它摆到一边去呢?
净香:要是那个意念在你的生命中颇为重要,它就一定会再发生,你不用担心没有把它想清楚。
学生:一个真实情绪是什么?
净香:一个真实情绪是对事实的一种反应。假如我的朋友心脏病发作,倒在地上,在我急忙做点什么事情的同时,一定也会有某种情绪,反之,当我对五分钟前发生的一件事情发火时,那就不是真情绪了。如果有人五分钟前侮辱了我,我才不会想知道自己对那个侮辱所产生的情绪其实并不是真的,我只会想:“他不应该那样做,他真差劲!” 当我把自己的情绪当真时,就可以加强自己的看法,就可以继续玩弄这种把戏。
学生:生气可以是种真情绪吗?
净香:可以,不过很稀有。假如我看到有人在伤人,而我站出来阻止这件事,很可能就是生着气的,只是我的怒气可能会比较像个小风暴,而不像我们平常所谓的生气。当我们以为自己是在表达真怒气的时候,十有八九我们是在欺骗自己。
学生:有没有一种真情绪是哀怜呢?
净香:真哀怜或慈悲本身并不是一种情绪,它可以包含情绪,像是爱,可是慈悲心就只是对发生的一切敞开心胸而已。因为它是纯然的开放,所以能够包容一切,能够看出什么是最好的行为,并且去实践它。慈悲心是修行的终极结果。没有人能够永远慈悲,不过我们若是真修行,就会越来越慈悲。我们会更把别人当成一个人看待,更把他们当成真意识的中心,而不是可以控制、操纵或修理的东西。这种能力随着修行会逐渐增加。要是没有,那么就是我们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修行,或是我们没有真正在做这件事。
我不用去探究大家在坐垫上面做些什么事情,我只需要看看大家在生活方面的举止就好。当一个人的修行在成长时,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来。他那种受害者、“我真可怜”的感觉会减少,对别人的需要更能够觉察出来,并且会更愿意去满足那些需要——这些是与当一个“做好事”的人非常不同的。
学生:所以慈悲心并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净香:对,假如我们真是带着慈悲心去聆听一个人的倾诉,就可能不会有多大的感觉,我们只是聆听,然后采取适当的行动。我们经常把慈悲心与爱搅混了,慈悲心可以包含爱,爱是一种情绪,而慈悲心本身却不是一种情绪。在真的慈悲里,一切没有分别,这表示在我和我身边的人之间不存在任何以自我为中心的想法。无分别、万物合一就是慈悲心。
学生:字典里面,哀怜的定义是:感觉别人所感觉的。它并不表示一定要对别人的感觉作什么反应,或是要去同情别人。慈悲心的意思是去感受别人的经验,而不是要和别人一起经历。
净香:一个真正慈悲的人从来不会想着它,它是非常自然的,并不是一个人尝试的结果。如果我们不是真慈悲,就知道自己一定是陷在以自我为中心的某种梦幻里了。当我们沉溺于自己的念头中时,就不会慈悲。因此我们所有的修行都在探索这个我们非常喜欢的以自我为中心的梦幻。我们只要能够不陷身其中,就会慈悲。
学生:爱和慈悲是同一样东西吗?
净香:有些时候,爱意味着一个短期的情绪,而当我们真爱一个人的时候,并不表示我们对那个人不会有情绪化的感觉。我们可以爱我们的孩子,同时又希望他们在进屋以前,先把鞋底擦干净。对他们不把鞋底擦干净而发怒是种情绪,对他们的爱却不是,我们对自己孩子的爱是持久不变的。
至于罗曼蒂克的爱呢,那就几乎永远有个需要的因素在内,有个我们会从中得到什么东西的想法:“我跟你在一起真兴奋。”“当我在你身旁的时候,感觉真好。”“你让我开心极了。”“当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觉得很充实。”“你满足了我的一切需要。”当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把我们的幻想毁灭时,我们讲的话就不一样了:“我真恨他!我真不知道过去看上他哪一点?”
实际上,没有人能够让我们开心或伤心,这些情绪是我们自己造出来的。罗曼蒂克的爱充满了幻觉,而真爱或慈悲心则不带幻觉,它们就是我们的本性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