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宝论43、守培法师《谈佛教的教育》 (第七章 禅人眼看世界 之二)
夫教育者,遵从诸佛之教理,发育群迷之正智也。然群迷之正智,为何而欲发之耶?良以众生本无种种诸苦,以不了世间一切事物之实相,故惑无为有,惑妄为真,惑好为丑,惑善惑恶。以被事物惑故,妄起贪着,作诸恶业也。以有恶业因故,感此种种诸苦之果也。若了诸法实相,诸惑自破,妄念不起,恶业不作,恶因不成,诸苦之果亦无由生矣。如是正智,即离苦之良导也。以欲起正智离诸苦故,教育之所以兴焉。
众生之苦甚多,教育之法不一。有衣食之不美满者,而农工商之教育兴焉。有社会秩序纷乱不安者,而政治法律之教育兴焉。有人群之不亲睦,人心之不中正者,而伦理道德之教育兴焉。虽有世间种种教育,令诸有情避苦趣乐,然不能超生老病死之范围,离究竟之苦本。纵得离苦,不过一时苟安而已。即此苟安,亦复难保。观吾国历史,数十年即有乱,国乱之时,身家难保,遑论其他哉?此世界教育不究竟之故也。
惟佛法能断除世间有情之妄见,拔生死之苦本,证究竟之解脱,常享安乐,永离诸苦。如吾佛尽未来际,不复生灭,其他之苦,远离可知矣。佛法超越寻常,关系人生最大。既知佛法之如此重要,其教育非寻常教育,亦可知矣。
非常之教育,非非常之人不能为。
所谓非常之人者,即明了佛法正旨之人也。若得明了佛法正旨之人,为教育者,而教育未有不兴焉。否则,任尔如何,讲究教育方法,总是守株待兔,缘木求鱼,万无复兴教育,成人材之理也。喻如医者,首要识药性之升降,知药味之甘苦,然后应病下药,自有功效。若识药不真,悬羊卖狗,不但不能除病,而复增病矣。此余论教育之兴,首先采取教授之人,无须预订教授方法也。
吾国创立佛学,虽曰未久,已非一年,不得人材,振兴佛教,利益社会者,实未得真正教授人材故也。余言佛教无教授人材,人必以余言之太过,吾国僧伽数十万,不肖者固多,为中外人所信仰者亦不少,而谓教育无人,有何说焉?尝闻佛灭度后,西方小乘教分裂,而成二十派别,各有所是,各有所非。其中真是真非,至今未闻有能判断,指学者之正路者。今之授小乘学者,于此二十宗中,不能判决是非,学者将何以而适从乎?是彼之是,非彼之非,而自不知所以是,亦不知所以非,未了佛法之正旨,其然乎否也?
西干大乘,亦有空有二宗。宗有者,谓一切法有。宗空者,谓一切法空。且道佛法是有耶?是空耶?是亦有亦空耶?是非有非空耶?至今亦无人能分别。讲有者讲有,讲空者讲空,是与否不论也。更有吾国特创之天台、贤首二宗,台教以四教分判佛教,谓法门有四,佛果亦有四。贤首以五教分判佛教,谓法门有五,佛果亦有五。试问佛法究属四耶?五耶?为复非四非五耶?为复可四可五随人分派耶?至今亦未有人能判决者。吾佛之大小乘法,皆杂乱无章,授此者,依样葫芦,学此者,谨守陈规,善则善矣,无奈傍人檐下,自无安身立命之处何?余言未了佛法正旨,然乎否也?
以上大小二乘诸宗纷然,若汪洋之波,佛法正旨,无一定之在处。如此教海,方针不定,自尚不知去处,随风漂泊,浑然而示学者,能无错谬者乎?吾闻佛法,离四句,绝百非,诸相非相,即见如来。观此佛法,有突然超绝,独尊无侣之势。学者当自寻出路,莫学他人之言句,障闭自己之悟门。经云:
但有言说,都无实意。
如是非但各宗之言论不究竟,即吾佛之亲言亦不究竟,只方便引诱,令人入门而已。若至门者,当努力自进,方能归家稳坐,享受太平。若以言语为究竟者,止宿门外,非智者之所为也。自止门外,而欲引人升堂入室,岂有此理乎?讲究诸宗者且不论。或有讲演佛经者,亦都以诸宗言论,拟度佛经,而不以佛经证实诸宗,反宾为主,将奴作郎,以致佛法正旨沉没,久远而不能发现也。总而言之:主持佛教者,不具正眼,佛法在前而不识,如此而欲求佛法教育振兴,僧材成就,万无可能之理!
已明未了佛法正旨者,不能兴起教育矣。不知己明佛法正旨者,如何而能兴起教育耶?曰:吾佛自睹明星悟道后,自然善说法要,大说小说,顺说逆说,反说正说,或语或默,无不契机。未闻悟道后,另求教育方法也。亦未闻有何古规可循也。又禅宗诸祖,自得法后,或棒或喝,瞬目扬眉,皆能为人解粘去缚,拔楔抽钉。可证得佛法正旨者,语默动静,逆顺纵横,自然合于教理。
古德云:
大用现前,不存轨则。
若为教育而预订教授法门者,不啻坦途栽荆棘,自生障碍也。处众规矩,不在此例。
佛教之教育,与世界之教育,不得一概而论。何以故?世间之学,皆有相也。世间之相虽博,世间之理不深。以不求深入故,广列课程,博而求之,三年五载,迟则十年八年,必有所得。佛教之学,法在无为,其理极深,虽毕生求之,犹恐不得。若效世界之学,广列课程,种种杂学。一齐进之,而求佛学之速效,犹如缚足求前,弄巧成拙,智者不为也。善学佛者,当从一门深入,一通一切通,故无须博学也。非但无须博学,二法同学亦不可。法二心亦二,不能深入故。永嘉云:
直截根源佛所印,摘叶寻枝我不能。
佛法志在求根本,本得则枝叶自彰,故无须博学也。世间学,不求根本,但求枝末,所以不能不博学也。世间学与佛学不同,其异如此。是故余言学佛者,宁可精而不博,不可博而不精。观夫古之高僧,深入佛法者,无不是置心一处,几十年不变易,而能成就也。又世间学者,自古以来,未闻有悟明自心者,非聪明不如也,即务博不求精之故也。古德云:
学博者谓之杂毒入心。
可知博学,不利于初学。为教授者,宜以一法授学者。而学者亦不可有多求之心,能于一法上有所心得,然后博览群书,自然法法皆是佛法。若于佛法未有得处,杂以世间学,世间学易得故,反牵制佛法,变为世法,乃至僧相亦为之转变,可不惧哉!夫佛学之目的,在明自性,了生死。
若初学之人,即欲学常识,以为应对世人,则宗旨已错矣。欲求佛法之结果,如种瓜而想得豆,虽愚亦知其不可也。今之佛教教育,以杂学而错乱本旨,不能成就僧材,反成僧家之败类,此为一大因缘也。愚意不论授者学者,皆以明心为目的,二十年三十年,专心于此,不明自心,不为毕业。
如是学者,不论多寡,乃至一个半个,是为佛教的好现相,舍此而谈佛教的教育,如舍舟航而渡大海,可断言不能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