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一:佛教复兴靠什么
时间:2008年1月26日
地点:北京龙泉寺
人物:
学诚法师:中国佛教协会副会长兼秘书长,陕西扶风法门寺、福建莆田广化寺、北京龙泉寺方丈
王鲁湘:凤凰卫视“文化大观园”节目主持人
缘起:当日下午,在龙泉寺德尘居佛堂,王鲁湘对学诚法师进行了正式的采访。主要围绕着佛教的现状及未来发展、佛教复兴等议题进行了交流。
人才培养
王鲁湘:“佛教的复兴有很多条件,比如寺庙的建设、人才的培养、道风的建设以及社会大众信心的培养等等。在这些方面当中,您觉得复兴中国佛教首要的条件是什么?”
学诚法师:“佛教在中国流传了两千多年,为什么能发展壮大?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中国的高僧大德能够把佛教同中国传统文化相结合,比如儒家和道家文化。其次,还能够把佛教同社会的方方面面相结合,调整自己适应社会的角度,不断去改善。另一方面,中国社会也有这样的包容度,善于接纳不同的文化。佛教经历了文革的间断,目前正在复兴,在此过程中,人才与道风是最关键的。这两者实际上又归结为一个问题,就是要提高教职人员的素质。一个法师的素质够了,知道出家的意义、目的和责任,并且尽到自己的责任,就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宗教教职人员。佛教界要做的事情,是让寺庙里的僧人有足够的时间和条件来学修,并且有人按部就班地引导,这样才有可能培养出一个有素质的法师,来担当时代的重任。”
王鲁湘:“出家的任务其实很艰巨,要放弃世间的欲望和幸福,成为一名合格的可以让人依止的导师。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出家不是一个逃避、避世的行为,而是一个非常积极的追求,不知我这样理解对不对?”
学诚法师:“出家是大丈夫事,乃至比大丈夫的境界还要高。出家要离开父母、兄弟姐妹,要放弃世间学业、事业的成就,为什么能做到这一点呢?这就是靠信仰的力量:信仰三宝,信仰三宝告诉我们的道理,也就是做人的道理。什么做人的道理呢?从空间来说,人仅仅是全人类六十几亿人口的一份子;从时间上来讲,人有前生后世,这一生只是无限生命当中的一个阶段。怎么样从无有界限的时间,和无有边际的空间,来体现人生命的价值和意义,这就是佛教要回答的问题。”
王鲁湘:“您能够出家,是不是有前生的因缘呢?”
学诚法师:“我想应该是有的。当年在莆田广化寺得到了圆拙法师的很多栽培,他老人家曾经亲近过印光大师、弘一大师,是他们两位大德的弟子。我能够有今天,同圆拙老法师有很深的因缘。当然,说不定前世自己也是当和尚。”
王鲁湘:“您在广化寺出家,应该算佛教当中哪个宗派呢?”
学诚法师:“圆拙老法师主要是持戒念佛,我在广化寺主要也是如此。印光大师和弘一大师很有风格,弘一大师认真,印光大师老实,所以圆拙法师教导我既要老实也要认真,我也是遵照这样的教导做人、做事。”
王鲁湘:“如果一个人能把这两位大师的优点结合在一起,会很了不起。弘一大师出家之前的人生是那样多彩、丰富,但出家之后持戒是最精严的。而印光老和尚给我的感觉是,具有超人的智慧和坚毅的精神,对人生的根本问题有很深的参悟。”
学诚法师:“印光法师在房间贴了一个‘死’字,也告诉弟子们把‘死’贴在额头上。为什么他常提‘死’字呢?因为佛教讲‘了生死’、‘生死事大’,许多高僧大德也一再告诉我们这个道理。弘一大师,无论是在家时留学、教书,还是出家以后持戒、弘法,都是非常认真。他干哪一行像哪一行,干哪一行爱哪一行,这也是很高的境界。”
王鲁湘:“感觉从他们身上可以了悟很多关于佛教的人生智慧。”
学诚法师:“印光法师虽然在寺院里边闭关阅藏,但对寺庙外的事情,对于国家大事还是很关心的。比如他修了四大名山的志,又如在抗战年间日本人送给灵岩山大正藏,被印光法师拒绝。这个故事是圆拙法师亲自跟我讲的,这也符合佛教的精神——‘为家忘一人,为村忘一家,为国忘一村’。弘一法师则在抗战期间提出‘念佛不忘救国,救国必须念佛’。所以他们能够成为大师,还是因为有其做人、做事、修行的原则。”
道风建设
王鲁湘:“看到您书架上摆的书,以律宗和净土宗的居多。往生净土在中国民间的影响很大,而律宗似乎不太为人所熟悉。您认为中国佛教要想复兴,僧人严持戒律是否很重要?”
学诚法师:“从严格意义上来讲,戒律和净土不能独立成一宗。为什么呢?因为各宗派都有很多人求生净土,而八大宗派的出家人都需要受戒、学戒、持戒。如果不学戒、持戒,出家人跟在家居士甚至没有信仰的人就没有区别了。我们要把中国佛教振兴,一方面要重视律制,另一方面也需要为出家人提供好的道场和修学环境。大部分出家法师,出家以后都很忙。不少的庙成为一个公共的场所,旅游业兴盛,游人如织。甚至个别寺院过春节搞烧头香、敲钟,前几年炒得很热,这些都有商业的色彩。所以我的想法,寺院要恢复清净的道场,商业应该退出庙门,否则出家人就很难持戒。”
学修建制
王鲁湘:我今天来到龙泉寺最大的感受,是中国佛教界这么有名的法师主持的寺院,居然比我到过的任何一个寺院都要显得清净,甚至因为今天天气特别寒冷的原因,有点荒寒的感觉。当然今天我才知道,因为它刚刚恢复才两年多的时间,正在建设中。还有一个突出的印象,就是我感觉龙泉寺僧侣学习的气氛非常浓厚,步入龙泉寺,感觉到的是一种学院式的气氛,它是一种清修的环境,房子简朴,陈设简单,家具基本都是普普通通的白松木本色。书房、教室虽然都很狭小,但是书架却很充实,僧侣们都在很认真地学习。这让我感觉到龙泉寺是中国佛教复兴的希望所在。
学诚法师:我在这里立了规矩:到龙泉寺出家为僧的所有法师,自己的一切都归常住,都归佛教。包括你个人的时间,包括你这个人,包括你所有的一切,到了庙里都归公。我们这个寺庙出家人不发钱,你需要什么东西可以到库房来领,常住给你发牙膏、牙刷、衣服等等日用品;出门办公事,必须两个人一起去;父母生病、俗家有什么事情、回去探亲等等,寺庙里再派一位法师陪你一起回去,来回路费可以报销;看病可以报销,一切统收统付;要做什么事情,民主决策,我们寺庙有一个僧团委员会,大家讨论、表决,定下来后大家就照这样做。
王鲁湘:等于在这里除了德行和学问是你自己的,其他都是佛的。所以这点很好,我觉得这里的道风应该向整个中国佛教界大力推广,因为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而是一个中国佛教复兴的问题,必须建立整个中华民族甚至世界其他国家佛教信众对你的基本信任。
学诚法师:这就是佛教如何来因应时代发展的问题。因为佛教在印度创立的时候,是在奴隶社会背景下,而佛教在中国两千多年来都是在封建社会的背景下。现在是一个商业社会,佛教如何来面对商业社会,是个很大的考验。
王鲁湘:所以您提出了“丛林学院化”这样一个目标。那么这个目标具体的设想是什么呢?
学诚法师:我觉得出家之后,要非常清楚自己将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出家人。同时,作为一个寺院的住持,要把这些出家人带到什么地方去,要为这些出家人以及善男信女们负什么责任,要让他们学什么,修什么,就需要做一个很好的规划。学跟修都是出家法师必不可少的重要组成部分。刚刚出家要学什么,出家五年要学什么,十年要学什么,二十年要学什么,三十年要学什么,这一生要学什么,我们都应该要考虑,也就是要有学制。不仅仅佛学院的学生要有学制,寺院里的僧人更需要有学制。这种学制应该是终生的学制,应该是长期的。(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