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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科学到佛学的必然性(陈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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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科学到佛学的必然性(陈明德)

由于人造卫星绕行着太阳系的星球,火箭击中了月亮,人类步入了探索太空的时代;所以一般人都这样说,二十世纪的科学昌明,真是登峰造极了,科学家确是万能的啊!他们从很少的原子,能看出它中间一个核子,由不同数目的电子(氢原子有一个电子,铀原子有九十二个电子),绕着圆形或椭圆形的轨道转动。又从广漠的太空中,测出地球每天以每小时一千英里的速率自转一次,每年以每秒种二十英里的速率绕太阳一周;整个太阳系又以每秒钟十二英里的速率,在本星团的范围内运动;本星团又以每秒钟二百英里的速率,在银河系的范围内运动;整个银河系又朝向极远的银河外系(由无数的星系构成),以每秒钟一百英里的速率运动。现在的人类也知道以多少数量的铀原子装在一起,就会引起其中一部原子的爆炸,依此制成原子炸弹,或产生原子动力推动人造卫星自然征服太空了,今日一切是科学第一,科学至上,除科学知识(尤其是自然科学)外,其他一切似都不值得一顾,都无补于物质文明,都与人生多大关系。

可是这种说法,都只是外行人的一种浅溥观点而已,真正的科学家们的看法都完全不同,他们知道在科学领域内迈进一步,并不是接近登峰极一步;相反地,科学家愈把视界扩展,愈发现前途茫茫,无边无际,他们已经发生怀疑,集过去现在以无至未来的科学家之全部精力,是否可以走完这段里程?

在廿世纪以前,伽利略和牛顿等,是机械地解释宇宙,可称为旧物理学时代。廿世纪开始后,卜兰克与爱因斯坦,用数理来抽象地说明宇宙,可说是新的物理学时代。西元一九○○年至一九二七年这段期间,先是卜兰克提出了量子论,讲质与能的基本单位;后有爱因斯坦发表相对论,讲空间时间和宇宙的结构。这两种理论现在已被公认为现代科学思想的两大柱石。两者都依据一致的数理关系,在本身的范围内,描述自然的现象。

但推溯近代科学的萌芽,是伽利略氏(Galueo)开始想法子说明事物是「如何」发生,并设法在有控制的情况下实验,成为今日科学研究的基础。后三十年,又有牛顿爵士(Sir Newton)的各种发现,因而发展成为一个由各种力,压力、张力。振动和波动形成的宇宙。但至廿世纪开始时,这些定律已经露了了破绽,牛顿认整个宇宙机械的一套理论体系逐渐崩溃,大家动摇了科学是不是可以说明事物「如何」发生的信心。

牛顿时代的定律,未尝解答以前亚里斯多德派科学家所要解答的「为什么」,而廿世纪新科学理论,同样也未解答牛顿派科学家所要解答的「如何」。他们只是提供给种种的方程式,如极精确地说明光的辐射和传达定律和各种方程式。但原子用什么实际机构放射光?光又藉着什么在空间传播?依旧是自然界最大的秘密。

十九世纪时,科学家曾想尽方法,希望创出一条定律,来说明物体受热放出的的辐射能量,但一切努力都归失败。直至卜兰克(Planck Max)假定辐射能的发放不是如流水潺潺不断,而是间间续续一点一点放射,并且把这种小点名「量子」,才定出一个满意的方程式——E=hv算出每个量子的能量。v是幅射频率,h是卜兰克学数(planck constant)。从那时起,放射的能量,若除以放射频率,必等于卜兰克常数。他找出这个不变的常数是小数点后二十六个十零再加上六六二四,共为三个数字。但为什么这个常数是这们大小不能变更,卜氏说这是一个数理上的事实,无法解释。这个常数亦如一八四九年科学家精确测定的光速——每秒钟一八六·二四八英里,成为人类所发现的真正自然律。

时至今日,似乎没有人怀疑物质由原子构成的,原子又由更小的电子、中子和质子构成的,甚至辐射能的单位亦经卜兰克定为极微的量子,这样大可确立物质是由「基本微粒」构成的观念。不料量子论发表后二十五年,一位年轻的德国物理学家德布罗格利(De Broglie Louis)竟提出一个意见,认为要充分了解物质和辐射间的互相作用现象,须不把电子看成个别的「微粒」,而应把它视作有系统的「波」。后经两位美国科学家戴伟生(Davisson,C.J)及格尔默(Germer,L.N)加以实验,证明电子确实显露了波的特性,于是这个被人认为构造「宇宙的基本材料」,就这样地失去了它的自体。

 科学家最初将电子看成坚实有弹力的球体,但英国物理学家季因斯(Jeans)即尝表异议说:「坚实的球体在空间总有一定的位置,但电子显然没有位置。坚实的球体应占有多少空间一样毫无意义。」因为科学家如要单独观察一个量子,感觉它很像晚风与底夜声,模模糊糊,不可捉摸。没有一个人可以有把握地说,某电子就在「这里」,以「某种速率」向前运动。所以从前被认为球体的电子,竟变成了电能波动的负荷,于是科学家又得到一个结论,物质是由「波」造成的,我们是处在一个波的世界中。

科学家看不到整个电子,但总还依稀感到有点踪影,改口叫它做「波」。可是另的一种科学家认为充满宇宙的介质——以太,就连踪影也没有了!较早科学家曾确定,一切光及无线电波的传播,都靠「以太」为媒介:但经过物理学家迈克尔逊(Micheison,A.A)和莫莱(Morley,E.W.)的精确实验后,结论乃为地球如果在以太中运动,为什么光线不论朝那个方向发射,速度都没有丝毫的差异?因此不能证明以太的存在。科学家至此又一面临一个困难的选择,要是保留以太的话,就得推翻更为人尊重地动学说。可是相信地球不动易,相信光波电磁波无介质而存在难,他们真是进退维谷,狼狈不堪!

至爱因斯坦,他不再花工夫研究电子或以太是怎样存在或是否存在;他昂起头来,向无限的太空中观察。他从迈莫二氏的实验,知道光速不受地球运动的影响,断定这中宇宙的一个新发现,并推定光速不但不受地球,也不受日月或其他星球的运动而改变。由此,他定下了上条范围更广的规则:「一切自然现象和自然定律,通用于一切相对的作等速运动的体系。」基此爱因斯坦进一步阐明,宇宙是个不停的空间,星球、星云、天河以及所有在更远的太空中的巨大引力体系都不停地动,但是它们的运动,只能就其相对的关系加以说明。因为光在全宇宙中的速度不变,科学家想用光作标准,来测量天体「真正的」速度是无可能的,所以他放弃绝对运动、绝对时间和绝对空间的概念。

以爱因斯坦的说法,如果太空只有我们的一颗地球,那末不论它是运动或静止,都是一样没有差异,因为太空根本没有方向或界限。如果地球不是绕着太阳而行,我们根本也没有一日一年这种时间计算。至于空间距离亦和时间一样的概念,离开了宇宙对照体系的运动状态,根本没有空间距离。因此爱氏发表其震撼世界思想界的相对原理,他指人类主观所感觉的运动、时间、空间,都是参照其他星球体系而来的。

弄清了这三个相对的概念后,爱氏进一步提出其着名的「四度时空连续区」(Four-dimension-al space time continuum),证明宇宙并不是一个个定不变的结构体,而是个无定形的时空连续区。它是变化无穷的,只要某地方有物质和运动,这连续区就会受到干扰,如鱼游水中,能够激动它周围的水。一颗星,一个彗星,一道天河,在空连续区运动时,也同样能变更空时的几何构造。

在爱氏以前的科学家,至多只说三度空间,例如:一条铁路的轨道是一度空间连续区,机师只要说出一个单独座标点——车站或里程,就知道他在什么位置。但海上的船长,就要想到二度空间,他要藉经和纬度的两个座标点,来确定他在这二度空间中的位置。而飞行员则在三度空间中,他所考虑者不仅是经纬度,还有离开地面的高度。所以这个世界的空间,是个三度连续区。可是为要说明有关运动的物理现象,三度空间实在不够,必须同时指出位置如何随时间而变化。事实上,我们若对一家航空公司主管飞行班次的人,只说飞机在纬度X、经度Y、高度Z,而未说出时间这个座标点,在他听来等于白说,所以时间应为第四度。

不过普通人的主观想法,都把时间与空间绝对分开,但爱因斯坦在其「狭义的相对论」(Special theory of relativity)中指出其谬,他说空间扩时间均为相对的量。一切时间的量度,其实是时间的量度;反之,空间的量度,视时间的度量而定。如秒、分、时、日、星期、月、季、年,都是地球在空间对太阳及其他星球相对位置的量度。同样地,要表示人类在地球上的位置,其纬度及经度是以分和秒来量度的,如要计算精确,必须同时指出那一天的什么时候和那一年的那一天。

基于这个四度空间连续区的概念,天文学家从望远镜中窥视太空时,不仅朝前看空间,也要朝后看时间。他们灵敏的照相机可以照出五亿年以外散布在太空中如岛般的宇宙发出的微光,他们的分光仪更显示,这些的外层太空系统,正以高达每秒钟三万五千里英里的不可思议的速度,离开我们的天河系,动向不可知去处。说得更确切点,他们在五亿年前就已开始离开我们远扬。它们「现在」在什么地方?是否还存在?地球上的科学家还没法知道。

据说现在设在美国加州珀罗马山的新造望远镜,又把人类的视野带进更深远的空间和时间中,可以看到古老的光经过十亿地球年的时间才传到地球。三十年前,天文家看到的,只是离地球五亿光年隐约飘忽的外天河系统,现在这座新望远镜,正不断露出新的广漠的无边空间和无数遥远的天河。当年佛陀所说的「虚空无限,世界无限」,今日科学家已看到一点点,还有「众生无限」,科学家只在想像之中。

现在,人类知识的外在界限不逾相对论,内在界限不逾量子论。从小宇宙的探究来说,科学已遭遇到不确定性、二重性——不知物质的最小单元是粒还是波等自相矛盾障碍。从大宇宙的探索来说,人类虽获得了空与时、质与能、重力与惯性等的统一概念,但所能理解的太空领域仍然有限。柏拉图曾说:「视域所及的世界,就是监狱。」真的,我们人类都在一个共同的大监狱中,单凭科学在探出越狱的道理,实在没有把握。

现在真正有科学头脑的人,已不敢不理会自然实体基础上的神秘,爱因斯坦就曾说过这样的话:「我们所能体会的最美最深的情感就是神秘感,它是一切新科学的播种器。不懂得这种情感,不会希奇扩敬服的人,方生犹死。能知道确有我们不能测知的东西存在,表现为最高的智慧和最辉煌的美,我们迟到的官只能略知它的皮毛。这种认识,这种感觉,便是真正虔敬信仰的中心。」又说「这种畏天虔敬的经验,是推动科学研究最猛烈、最高尚的力量。无限高超的神明,在我们脆弱的心智所能觉察的细琐小事上,显示出它的存在,我对之心悦诚服,我的宗教信仰由此构成。」

事实上,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说到重力与惯性的相等原理,认为惯力(加速度、反动力、离心力等)所产生的运动和重力所产生有运动无法加以区别,并以飞行员俯会之后拉起机头的身体感觉为证明,这已属于「广义相对论(General theory of relativity)」的范围。而广义相对论的种种概念,则已由科学大踏步转进哲学的领域,但由于无法探明宇宙真实的本质,他终于向伟庄严而神秘的宗教论诫。最可惜的是爱氏在逝世以前,未曾接触过二千多年前的古老佛学,而欧美一般宗教的教理又太过是简陋,否则他在最后二十五年所致力研究的「统一场论」或有成功的希望。

古往今来,人类一切知识的总汇,都超不过宗教、哲学及科学的三大范畴,这是人生追求宇宙最后至真至善至美的三大道理。但是这个真善美的最后究竟是什么呢?如果说是神,哲学家与科学家都不苟同;如说是心物二元,宗教家与科学家亦未首肯;说是一些波、粒、方程式、数目字,哲学家和宗教家更不服气。那么到底什么呢?芸芸众生。在这个世间,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实在连他努力的最后目标,都没有弄个清楚,愚痴无知,真是可怜悯者!

佛学对此有明确的启示,原来人类一切努力的最终目标,在于达到证入最高真理的境界。证入这种境界的人,是得「阿耨多罗三藐菩提——无上正徧知」,如给他一个名字,就叫做佛陀。到了佛的境界,是自觉、觉他、觉行圆满,即是一切无漏功德之所汇集。其智慧涵盖整个宇宙人生,即是理与智不二的境界,亦是至善至美的结晶。

佛的境界即是最高觉悟的境界,佛学就是达到这个境界的方法指南。从广义而言,人类一切改善人生提高人性的学术——以宗、哲、科三学概括之,都不离佛学的范围。但狭义而言,伸缩学是佛陀所遗下的三藏十二分教,指示世间学术所未能开发的智识领域,导开出世的康庄大道。因此佛学是统括科、哲、宗三大知识体系并为其最后归趋。

由此可见,佛学是宗哲科三者的中心,宗哲科三者为佛学的分支。离开佛学,一切的学术都没有正当的归宿,人类的知识不能统一在一个目标下,不能达成追求最高真理的任务,更谈不到其生命与这个真理永恒长存。

人类的思想进化过程,到了今日,有一件事已是非常明显,这就是客观世界的神秘,没有一个不在告诉你,它的后面还有神秘,吾人一切智力的探究,一切结论和推论的引领,最后只是把人类带到他的一切智慧所不能跨越的深渊。因为人类受到他天生有限性的桎梏,探究愈深,知识愈广,而愈认识这一事实。但推根究底,人类最神秘的问题,还是人类自己,人类因为不认识自己,所以也不了解他周围的世界,能推理,能梦想,则知道的更少。人类对自己具有最高尚最神秘的能力,也就是在理智行为中何以「能超越本身而又能感觉本身」,则了解得更少。

现在一些不知科学为何物或仅一知半解的人,一开口就说「拿证据来」,其实今日的科学家何尝拿得出证据,他们连指出一个电子的位置都束手无策。唯有科学以至哲学及宗教,都导归于佛学,则人类幼稚的脑筋,肤浅的知识,才有真正提高的一天。佛学之所以为宗哲科三者的核心,是因为佛学在大宇宙与小宇宙之间选定了「人心」为对象,加以研究剖析,知道这上整个智慧的重心,是开启真理宝藏的锁钥。人类要产除最后的愚痴——微细的无明,必须从佛学的核心这一环用功,则其他一切的知识分会都起连环的反应,才能获得涵盖整个宇宙人生圆满智慧。

今天人类知识探求,只是它主观的心情原意,都已逐渐趋于一个惊人和结论,即每样客观的物件,只是它所包含的各种性质总和,而这些性质只存在于人的意念之中。所以质与能,原子与星球合成的整个客观宇宙,除了把它看成一个知识的结构,看成用人类的感觉形成的赠用符号来表示大结合体外,并不存在。正如哲学家伯克利(Berkeley)说:「所有天上的歌唱隧,乃至人间的侬具杂物,总而言之,所有造成世界这个大结构的那些物体,要是没有心的觉察,根本就没有实质……只要它们实际上没有被我发觉,或是它们并不存在于我或任何其他生灵的心中,那么它们不是根本存在,就是存在于永生神灵的心中。」伟大的德国数学家莱布尼兹(Leibnitz)说:「我能够证明不仅光、色、热等等,甚至运动形状和伸张,都只是表面的性质而已。譬如我们的视觉告诉我们,高尔夫球是白的,视觉在触觉的帮助下告诉我们这球是圆的、滑的、小的。圆滑小这些性质,离开我们的感觉时,就像我们习惯上称之为白的性质,同样的不存在。佛学的伟大,就是可说明吾人能感觉的这一念心与客观所感觉的物体接触时,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情景。」

自相对论以后,物理学家接受用数理对自然界所作的解释,他们就不得不放弃凭经验认识的平常世界,而向凭感觉来理解世界投降。也由于他们放弃了旧的一套观念,因而撤除了科学与形而上学的精微界限。爱因斯坦把近代一些哲学家和科学家的逻辑条理推演到了极致以后,即说明时间和空间也只是直觉的两种形式,和吾人对颜色、形状与大小概念一样,同是不能离意识而存在。试思空间除了藉我们所发现的客观事物的排列秩序来认识宏它之外,并无客观的实在;时间,除了我们藉事情发生的先后次序来量度它之外,也没有独立的存在。

客观的实在即是藉感觉而存在的影子世界,那么剩下来的问题,就是研究我们人类的感官是不是可靠?换句话说,人类从研究客观的小宇宙及大宇宙没法得到根本的知识或最后的真理,要转而研究他本身的神秘,这是大家绕了很大的圈子以后才找到的正确方向,而这方向却是两千多年前释迦牟尼佛早经指点出来的。他老人家并不是不注意天文与物理,而是他修行亲证一切种智以后,知道大而无外的宇宙,小而无内的极微,都不出当人的「一心」(这心不是指吾人肉团的心物,不是推度思念的妄心),他穷到这「心」的根源,知道宗教家所追求的真神,哲学家所执的心物,科学家所见的粒波,都是虚妄分别而言,以假为真而有,未能获得实在究竟的真理。因此他们不能真正解脱人生的烦恼,不能打破根本的「无明」,亦就无法达到至真至善至美的最高境界。

佛学之所以精深博大,是因为这门学问叫「世出世间」之学。就世间学而言,科学的求真,哲学的爱智,宗教的虔诚,佛学都含摄无余。就出间而言,佛学又超过了三者无法跨越的极限。科学与宗教今日所未能窥探之神秘,是宇宙的本体究竟是什么,佛学则由于佛陀的亲证现量(佛智与宇宙的真理冥合为一),对于这个问题已是了明明,不再成为问题。这个本体不可以说是什么,但是「唯证相应」,而且是每个修学佛法的人都可以证得有。普通人之所以不能亲证,是因为他们在主观上及客观上的一切感受与观测都是虚妄而有,颠倒而生,与「真如」实际背道而驰,除非先却这种虚妄颠倒的思想见解,则永远无法与真理碰头!佛学中单是唯识宗一门,对此即有透辟的阐释,这宗因为着重「识」的研究,所以叫做唯识。其教理把识的功能区分为八……一、眼识,二、耳识,三、鼻识,四、舌识,五、身识,六、意识,七、末那识(思量识),八、阿赖耶识(含藏识)。前六识是普通心理学都能说明其功用,第七及第八识,心理学仅泛指其为潜意识,无法知其所以然。在佛学的唯识宗中,则详明第七末那识是依于第八含藏识向内思量有「我」,所以把前六识所映现感觉的境,都套上了主观的外衣,人类的自私根源就在这里,而人之所以不如实了知一切事物的真象,原因亦在这里。但是这第七识发至前六识,都是依止第八阿赖耶识的,而阿赖耶识的微细作用,不是到佛的境界是不能完全了知的,它可以说明和性能功用是:含藏种子,执持根身,缘虑器界;惟不是人类的第六意识所能了知。

其实「阿赖耶」这个名字,是唯识宗为要便于说明宇宙人生的本体,勉强安立的一个名词(佛教其他各宗则有其他名称)。先说阿赖耶所以称为生命本体,是因为此识从无始来以至成佛都不变坏,只是在性质上转变而已。如唯宗所依据的解深密经云:「于六趣生死,彼彼有情,堕彼彼有情从中,或在卵生,或在湿生,或在化生,身分生起,于中一切最初种子识成熟。展转和合,增长广大。……」这里的「最初一切种子心识」,即是阿赖耶识,以此说明人生心识不灭,生命无穷。同时,这识亦是宇宙的本体,唯识宗的重要教典摄大乘论,即将此识名为「心所知依」;「所知」是指人所欲知道的宇宙万有诸法,「依」是依止、依靠、依讬的意思。因此「所知依」即系森罗万象,不管染净、精神、物质、无形、有形,都是依讬此阿赖耶方能生起,所以说「唯识为诸法平等所依,是名所知依。」阿毘达磨经说:「无始时来界,一切法等依,由此有诸趣,及涅槃证得。由摄藏诸法,一切种子诚识,故名阿赖耶,胜者我开示。」摄大乘论云:「复何缘故,此识说名阿赖耶。?一切有生,杂染品法,于此摄藏为果性故,又即此识,于彼摄藏为因故性,是故名为阿赖耶。」由此可知,「阿赖耶」识是一切精神物质的本体。

吾人的生命,就是一般所指的「能知」的我,而世界万象则是「所知」的法(物或境)。佛学上的「能」与「所」,就是现代所谓主观与客观的意思,在唯识宗所用的术语则叫「见分」与「相分」,而见相二分都是由一个心体——阿赖耶识来的。依唯识家分析,心体有四分义:①相分,②见分,③自证分,④证自证分。凡一事物之认识,或吾人一个概念成为知识,这知识的本身就有四方面的关系,即相分为所量,见分为能量,自证分是量果,量果就是知识;而能证知量果不错的是证自证分。

相分是所缘,见分是能缘,见分取得相分时,由自证分证知之,即是知识。而证自证分与自证分,互为能缘,互相证知。再讲详细一点,吾人的知识是怎样来的呢?照现代的话说,其步骤有四:1能知,2所知,3知的作用,4知识。依唯学说,能知是心体的见分,是能量;所知就是见分所观察的相分境,是所量;知的作用叫行相,就是量时心的活动;知识是量得的果,叫做量果。现代心理学只注意「知的作用」,哲学方面则偏重「能知」,科学方面又专注重「所知」,这三者似都不以知识为基点。依佛学则说,根是能知,境是所知,根境为缘,能生于识。故识是根与境共同产生的结果,唯识宗叫做量果,并特别注意说明其关系。

我们要了知知识的性质,必先说明概念,因为概念是知识之始,在概念以前的心理作用是知觉,人必以知觉或记忆的构型为根柢才有概念。唯识学上的知觉叫「触」,指根与境二者的接触。由触产生「想」,即系二名事的概念,亦称为「意言」,因为知觉离开所依讬的对象,便不得不附在另一个东西上面,所以知觉超越了其现实对象后必变为概念。然而概念只是一个心影而已,不能久住,又必须有他种的依讬,其所依讬的就是符号与名言。

依上看来,我们知道知识的生起,是心与境互相为缘的,这点在现代的世间学术已都可以说明,但他们无法说到的,是心是与境原来都依于一个本体——阿赖耶识而起,阿赖耶识为什么会变现世间万事万法呢?这就需要说明一项佛学的根本原理,这原理叫赖耶缘起,或缘生万有法则。在佛家眼中,一切事物完全是因缘系的和合,换言之,事物现象的实现,必系各种因与缘的条件所组合。但各种事物又如何能够交遍组合呢?这是因为各种事物均藉因缘生起,凡缘生必无不变的自体,都是暂时的假相,从吾人微细的一念以至大如空间的星球,都是变动不居,前刹那不同后刹那,时时在变,不断在变,只是有些物质变的速度,不易为普通有所察觉,如我们凡眼看不到的山河大地,日月星球,似乎没有什么变动,但在佛眼看来,是如金刚经所说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万事万法即都在生住巽灭循环不息,从有变有,那么此中有什么不变的存在吗?有,有一咱普遍的共同的「理性」存在,依唯识学说,就是宇宙万法的大关系体——阿赖耶所含藏的本有或新薰的「种子」,如把它叫做「性能」更为适当,由一种性能与其他一种性能与其他一种混合,就现起一种事物的现象。

有些知见浅溥的人,听说佛教讲一切皆空,即瞎指佛门是消极的空门,这种错误非常严重,必须郑重予以纠正。原来佛家分析一事物根本是空,其意义是要阐明万象因缘假合,「无自性」故空,所谓无自性即系指其仅依因缘关系存在而没有自身的实在体性,如的实验,即事物永远不变而长存,但其实没有一样事物是不变不坏,所以佛学称之为空为假,但不是说空了以后什么都没有,而是空了以后仍有凡人看不见的空性——性能存在,这性能随着另一种适当的因缘关系,又再现起事物。所以佛家说:「教所言空,以不可得故,无自性故,是不断灭之无。」如近代相对论说的质能互变,认为质就是能的浓缩状态,可是佛教所说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已有绝好的注足。其实佛学上的空,是万象生起的根本,所以说:「以有空义故,一切法得成。」

从佛眼看来,因缘和合的「色」(物质),是由各种关系条件组合的假相,没有实体可得,所以佛说这种有为「非有」。因缘拆散以后,物质于消灭,但其性能仍此旧存在,只是凡夫的俗眼看不见,但在佛眼中这种状态并非断灭,所以说「非空」。非有非空是佛教究竟的中道正义。讲得浅一点,在佛眼中,空与有根本都是一样存在,所以说是「空有一如」。但是凡夫的眼光中,将假有执为实有,将性空执为断空,虚妄颠倒,邪见炽然,人心的惶惑,世界的祸乱,都由此形成,可怜孰甚!

佛学所说的因缘论,是阐明宇宙万有的根本法则。那位曾经说过「在各宗教中我最赞同佛教」的哲学家罗素博士,应系深研究过佛理而得到启示;在他发表的「新实在论」的名着中,即全以关系条件(因缘的英译)说明事物的性质和现象。他说:「为什么拿关系来说明事物的性质呢?就是因为宇宙间的任何事物,都不是独立的。换言之,即没有和其他事物不生关系的。所以判断一物的某种性质,便无巽于辩明其物在某种关系上的地位。」又说:「知识既不过是知者对于所知物的某一种关系,则所知与知者同为关系中的关系者。」又说:「宇宙的最后原料,不能说是物,也不能说是心,只是事。……宇宙上最真的莫过于暂时的东西。」佛学所说的万象都是因缘和合,暂时假有,在罗素的哲学理论里面,确有透辟的发挥。美哲学家怀特海(Whitrhead,A.N.)亦说:「事件(The Event)是实在事物的一个单元。」巴湼特(Barnet)在其「爱因斯坦与宇宙」的书中对这话的解释说:「这番话所含所含的深意,最好用诸如两个电子相遇的简单物理事件来说明,在现代物理的范围内,我们可以把这事件解释为物质的两个基本微粒的动出,或电能的两个基本单位的动出,或微粒波的汇合,或为四度空时连绩区流的混合,但理论并无说明这场遇合中的两位主角实际上是什么东西。因此,在某种意义上说,这些电子并不是实在的,不过是理论的符号罢了。可是在另一方面说,遇合的本身是真实的——也就是说这『事体』的发生是真实的。」罗素所说的宇宙最后材料是「事」,和巴湼特所解释的「事件」是遇合发生的,也就是说都是关系条件组成的,皆不超出佛学所说的因缘和合,暂时假有。哲学家以至科学家今日所能了解的只是这个暂时的东西,即某些关系条件一时的遇合而已。

佛说:「一切法皆由因缘生,离因缘外诸法不生。」又说:「若有一法超因缘者,是外道说属缘生,佛学的唯识宗对因缘关系说得最为透彻,此方单是眼识这个概念,现代心理学及生理学,只说是身上眼球机能(根)与对象的物体(境)组成的,但在唯识家看来,这个说法实是太过幼稚,他们说眼识的生起要有九种缘(条件):1根,2境,3空,4明,5种子,6染净依(第七识之别名),7根本依(第八识),8分别依(第六识),9作意(即注意)。不论欠缺那一种条件,眼识即不能生起。亦即离此九种关系条件之外,无眼识的自性可得。其他各识欠缺那一种条件,眼缘方生,在九缘之中除去光明一样。鼻、舌、身三识,即除去空与明二缘,由余七缘生。意识则需五缘,末那三缘,赖耶四缘。如八识规矩颂云:「眼识九缘生,耳识唯从八,鼻舌身三七,后三五三四。」依据这首颂可以制成后面一个图表,以明各识关系条件:

由上表看来,可知佛学说明识(心)的功用由因缘生起是怎样的精确与圆满。而识所感受的物质对象(色),更脱不了因缘和合的关系,但佛学更进一步阐明了心与物的互依存的和谐结合,这精神物质圆融无碍的法则,可说是佛学融摄唯神唯心与唯物的学说,而导之进入最高真理的境界。试看唯识宗对物质(色)分析亦是多么细密、多么有条理,它把色分为两类:一是有对色,二是无对色;第一类中分为分二:一是五根色,二是五尘色。无对色中分为五种,实非现代物理学家所能中以想像。家甩能加以想像。兹介绍法舫法师所制表解如下:

法色(质物)无对色:极 微 色—原子、分子、电子、量子,不可以肉眼见。

极 回 色—极远之色不易见者。

定所生色—又名定果色,是定的境界。

受所生色—或称无表色,如受戒所得的戒体。

徧计执色—凡夫颠倒妄执所生的色。

有对色:五根系——净色根—五官有机能:眼、耳、鼻、舌、身。(神经)

扶尘根-(五根的器官:眼、耳、鼻、舌、身。(外形)

五尘系——色境:十二种

声境:八种

香境:四种

味境:六种

触觉:十一种

关于上表,使吾不得不惊欢佛学佛学所研究的物质范围,比现代的科学家不知大过多少倍,由经机能的细微,分剖到定果色、无表色、篇计执色,此等境界,迥非凡夫理解所及。这里必须特别指出的,是佛家将五官的神经,列为无知无觉的物质,而现代心理学家都以为神经系统是人类聪明智慧的大本营;佛家则确定五根系对五尘境(各种有形的物质境界)后,如缺乏一种精神因素——识,则起不了任何感觉,没有感觉,则人的存在等于死人,物的存在等于空无。正如黑格尔的名言「纯粹的存在等于乌有(Pure being equals thing)」。爱因斯坦亦说过,科学的最高结构「是牺牲了内容换来的」。试思一个理论上的概念,当与感觉的经验完全脱离时,内容亦完全没有了。因为人类真正能知道的客观世界,只是他的感觉所造成的世界,如果人类把感官所摄取的和记忆力所贮存的印象都消除掉,当然这个所谓世界就等于零。

由于佛学对于物质分析的精细,愈显出感觉所赖以依存的识——精神,于物质的存在,是占据多么重大的比重,甚至可以说,没有精神,根本谈不上所谓存在。说到这里,也许有人要问,佛学这种观点,是不是落入唯心哲学的窠臼?不,绝不。前面已经说过,唯识宗所阐明的八种识,亦都是众缘所造成的,如眼识即需要根境空明等物质条件生起的,再说明白一点,佛学的「缘」是包括精神物质等有形的条件,如果说佛学是唯什么,就只能称之为「唯因缘」,所以华严经说:「如来出世,若不出世,如是缘起,法性常住。」而这个「缘起」原理,是本来如是的,佛虽亲证亲说,但不是佛自己规定的,因为这个「理性」是无始以来常不变的。故增一阿含卷廿六说:「欲使空地,复使地为空,本缘之声,此缘不腐败。」

由此,佛学对吾人追求知识给予一种最着实的启示,即心与物是互相为缘的,不但不能绝对的分开,而且是互融互摄,混合无碍。原来所谓精神与物质、色法与心法,在唯识家看来,都是阿赖耶识所变现的见分与相分,见分是能知的心,相能是所知的物。惟普通人把心执为主观的我,这叫做「我执」,把物执为客观的世界,这叫做「法执」。而我执与法执,就是凡夫所错认的实我与实法。因为人们心中感觉的,眼前看到的,都似乎有一个我存在,有一个世界存在,所以他们固执着这种见解(唯识学叫偏计执法),无始以来,多生多世,都不原有所变易!可是有我就必定自私,有物就必自利,自私自利的人即因为不明我与法均系因缘和合幻有(唯识叫做依他起性),而不知缘生假有法则的人,则无法与宇宙人生的根本实性(圆成实性)合而为一,亦即永远无法与真理碰头,永远沉沦于愚痴迷惑中,而迷惑的人必然造作恶业,造作恶业者必自受其苦;惑、业、苦三,如影随形,佛教即系基比原理,敷演三世因果,轮回报应的大题目,除了那些不可以理喻的人,如顽固的无神论者与浅溥者流不信有过去未来世外,这是百分之百合于逻辑的推理,不由于你不倾心折服。任何的如果不是有缘「开法悟道」,尽示来世仍必是天堂地狱,六趣出没,了生脱死,无有可期!

总之,人类今日以机械分析物质,以数理说明宇宙,如借牛顿的口气形容,其成就只等于在广漠无涯的海滩上,拾得一两颗贝壳。而佛学却是使用另外一套不同的方法,以穷究一个完全不同的对象——人心,如借亚里斯多德的口气形容,是以自明的原理,去认识宇宙人生的基本真实。佛教在这方面的努力,有其登峰造极的辉煌成就;所以科学家如放弃其彻底求真的崇高任务,必以佛学为其最后归趋,才能完成其无法完成的神圣职责。

最后必须指陈的,是佛学的修习,并不仅仅参于为科学完成未竟的事功,说明宇宙的最后真实是什么;因为在佛眼中看来,这种问题早已不成问题,依据佛陀亲证和现量,我们可以知道一切的存在超不出六大——地大、水大、火大、风大、空大、识大。前五属于物质,后一属于精神,「大」字在佛学上的定义,是无所不在的种子功能,地水火风空识六字是言性的形容词,而这大与众缘所合变现的。不管物质的原素有多少种,人类的心灵有多少念,其最后的性能,都脱不了这六大。而六大并不是各自孤立的什么东西,而只是这个赖耶大关系体中的原始关系者。除「关系」外,本来无一念,本来无一念,所以本体不能叫做什么东西,佛学上所称的「真心」、「净识」或「真如」,都是勉强安立的假名。但有一项事实必须明了,即这个空无一尘的赖耶本体是同虚空般地一切处,也就是六大的性能遍一切处。由于一切处有本具的六大性能,及从其新薰的诸法种子(因),所以遇到某种关系条件(缘)济备,就出现某种事相或物象。宇宙人生,森罗万有,拆穿了都是由这种因缘关系来的。中国禅宗大德常以「万法归一,一归何处」的话头给学人去用功参悟,这句话如果可以语言文字点破,我的答案是「万法归一,一归万法」,用佛学的术语说,是「随缘不变,不变随缘。」因为如果所归的是叫做「一」的话,那么这个一仍是万法的根本关系和合组成的。「山河及大地,全露法王身」,就是一归万法的明证。所以一个真正的教徒,并不是离开世间万相空谈挂在无何有之乡的真理,而是从万相的当体,就看到不变的实在。因此禅宗六祖说:「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譬如觅兔角。」基于这一中心教理,佛教应的有处世态度,是以超然出世的襟怀,作一切入世的事功,所谓「以万行的因花,庄严无上的佛果」,这种人生观不但无丝毫的消极,而且是确确实实不自欺不欺人的积极。不过确立这种人生观并非易易,而不实践这种人生观,则无法与「真理」结缘;照佛教的宝贵启示,每个人都要证入这种真理的境界(即成佛的境界),因为人人都有这种理性(佛性)。即使你今生不愿信佛,多生多世无尽轮回以后,亦必要走这条大道,因为真理是没有代替品的,是唯一无二的,而不「证真」的则不能断妄,不断妄证真的人,则不能得到永恒的解脱与安乐。法华经云:「唯此一事实,余二则非真。」我们还有什么犹豫呢?还有什么观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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