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山家教观时期
——义天传山家教观
天台宗发展到知礼生活年代,出现了山家、山外之争。究其原因主要有三点:一是远因安史之乱,近因会昌法难,天台教籍丧失殆尽。直到吴越王遣使高丽,天台教籍失而复得,其间天台佛学几代衰弱微。天台章齐备后,重兴研究天台佛学思想,自然产生种种不同见解。二是,由于湛然把《大乘起信论》思想引入天台佛学,用“真如随缘”解释天台的“性具”说,模糊了华严与天台的界限。三是其他各宗主动融会天台思想,如华严的圭峰以《大乘起信论》讲圆融,提出“同教一乘”的说法,沟通华严一乘与天台一乘的关系,致使天台、华严在圆教意义上界限不清。又如禅宗的延寿,主张禅教兼重,性相融合,主动融合诸宗。在这种情况下,要么让天台佛学特色失去,要么在理论上清肃非天台思想。山外派选择了前者,山家派选择了后者。这便是天台山家、山外争论的根源。
山家派是以知礼为首的一系,山外派是慈光悟恩这一系。在地域上山家一系以四明为中心,山外一系以钱塘为中心。
山家山外的争论,大体上可归纳为以下四点:
第一,是起于《金光明玄义》的广本、略本的真伪问题的急论,双方文书往返各五,前后经历七年。以钱塘地方为道场的慈光悟恩著《金光明玄义发挥记》(简称《发挥记》),这是注释智凯《金光明玄义》的。但《金光明玄义》有两种版本流行,而天台宗独有的经典解释法是“五重玄义”,即由“释名、辨体、明宗、论用、判教”五分科构成,其中的“释名”又分为“教义释”与“观行释”。而当时流行的两种版本,广本有“观行释”,略本没有。而悟恩的《发挥记》是以略本为蓝本,并说广本的“观行释”是后人伪作。悟恩这一说法立即引起争论。互相论驳,为此,悟恩的门人源清、洪敏构《难词二十条》。知礼保持缄默很久,最后在同门善信的请求下,为了“救一家之正义”,“当仁不让于师”,“遂挥毫释二师之难词”,遂作《释难扶宗记》,对前辈加以论难。悟恩、源清等人相继去世后,庆照、智圆继承师说,出面论。庆照、智圆撰《辨讹》,验《释难扶宗记》之非。对此,知礼又应以《诘难书》。于是,庆昭又构《五义书》答之;知礼再作《问疑书》斥责对方;庆昭逾年不答,知礼再写《复问书》催答;庆昭再作《释难书》。“攒结前后十番之文,共成今《十义书》之作。景德四年(1007)六月十五日,知礼派弟子神照本如持《十义书》追到钱塘诘问庆昭、智圆等,会稽什法师亦表示愿意一同赴钱塘辩论。直到庆昭的弟子智圆请钱塘太守出面调停,才算免去一场面对面冲突。同年五月二十六日,庆昭以《答十义书》一轴作答。知礼观后坪击其为“始末全书于妄语,披寻备见于心,毁人且容,坏法宁忍?”针对《答十疑书》,知礼作《观心二百问》,“先标问目,后布难词”,要求对方“依数标章,览文为答,毋使一条漏失。”庆昭在接到《十义书》及《观心二百问》后。回知礼一封信,信中对知礼表示敬仰,并尊为正统。
第二,山外派源清的《十不二门示珠指》和宗昱(翌)的《十不二门注》说观法的对象是真心。而知礼作《十不二门指要钞》(简称《指要钞》),主张妄心说,展开为“理具事造”和“别理随缘”的观点。这次争论时间上相当前述七年争论中间的景德元年(1004)。知礼认为,真如之理本具三千之法,这是理具;其展现为现象界,这点事造一体同时,此所谓“理具事造”。知礼又认为,根据“教权理实”和“暂用还废”的原则,分阶段的别教的理亦能随缘。这种问题的展开,又引起了一场争论。知礼《指要钞》抛出后,永嘉继齐作《随缘指滥》、天台元颖作《随缘作语》,嘉禾子玄作《随缘外》一同反驳知礼。知礼双作《别理随缘二十问》并序,对“别理随缘”作了集中阐发。两年后,知礼的弟了仁岳作《二门析难书》,标志着这次争论的结束,和前番一样,这次又是山外派落败。
第三,由于孤山智圆在《清观音经疏阐义钞》中曲解天台的性恶说,使争论再度而起。庆昭门下的咸润作《签疑》,卫护智圆。智礼弟子仁岳作《止疑》,加以反诘。
第四、知礼撰述《观无量寿经疏妙宗钞》,但知礼门下最支持师说的仁岳不服,呈上《三身寿量解》、《难辞》,恳求师父订正《妙宗钞》中的谬误。知礼不但不予采纳,反而立料简十三,批难仁岳之说,这又引出一场争论。仁岳为些离开四明之地。在遵式所住的武林天竺寺著《十谏书》谏诤师父,知礼以《解谤书》作答。仁岳再作《雪谤书》。最后双方各持已见。
知礼的《妙宗钞》中说:“心具三千”、“色具三千”。山外的威润作《指瑕》提出反对,说处于孤立状态的色法不具三千。仁岳又作《抉膜》,提出色法,心色不二的传统说法。由于仁岳同时批判山家、山外两派,所以有人反对仁岳定为“后山外派”,而被称为“杂传派”。
后来,知礼门下亦分成了若干派:以尚贤为中心的广智派;以本如为主的神照派;以梵臻为主的南屏派等。知礼寂灭后,山家的三派存续到南宋。
知礼(960-1028)寂灭半世纪后,高丽僧人义天于北宋元丰八年(1085)入宋,学习天台教观,学成后回国创立了韩国天台宗。
义天,俗天王煦,字义天,因讳宋哲宗赵煦,故以字行世。义天是高丽国王文宗王徽的第四子,生于文宗九年(1055),母亲是仁睿太后。他十一岁受王命出家,由景德国师剃度于灵通寺,受学华严宗。同年十月于佛日寺受具足戒。景德殃后,义天继承法门。义天虽受师于华严,但对各宗章疏无不探索钻研。北宋治平四年(1067),高丽文字敕封为“广智开宗弘真佑世僧统”,后来的顺宗、宣宗亦都有恩礼之加。义在对宋代的天台宗似有独钟,他曾对仁睿太后说:“天台三观,最上真乘,此宗门未立,甚可惜也。”义天的想法不仅得到太后支持在藩王颙(后来的肃宗)亦愿为他外护。在这种情况下,义天于元丰八年(1085)四月七日夜,留书给宣宗及仁睿太后,微服至真州塔乘宋商林宁的般越入宋。其实,在此之前,义天曾多次向文宗请求入宋求法,都因国王怕得罪与宋不和的北方辽国,而一直没有获准成行。
宋商林宁的般在山东板桥镇登陆。义天在密州时,对知府范锷表示,自己“轻身重法”,“负笈寻师”。给宋哲宗的《入宋求法表》上亦表示“轻万死于涉长波,委一身于到彼岸”。宋哲宗派主客员外郎苏注延到密州引导义天入京。同年七月,义天到达京师启师圣寺,中书促进人范百禄负责接待。数日后,宋哲宗在垂拱殿召见义天,礼遇备至。义天要求在宋“游方求法”,得宋哲宗恩准。他先在汴京朝拜名寺,历记名僧;同华严宗的法师探讨“贤首,天台判教之异同,及两宗幽妙之义,曲尽共说。”后又“诣相国寺,参元照禅师宗本”;到兴国寺,参西天三藏智吉禅师问西天事甚详;又谒金山佛印禅师了元。然后上表请住杭州华严座主净源主门下受学。朝延命主客员外郎杨杰为馆伴,净源与义天在见面前已有书信来往,今番目睹义天人品非凡,便将自己所学倾囊相授。其间,义天还请天竺寺慈辨从谏讲天台一宗经论,从谏为其作诗一首,并赠香炉、如意等物。其诗如下:
醍醐极唱持尊崇,
蒸萏苍奇喻有功。
吾祖昔时唯妙语,
僧王今喜继高凤。
芳香流去金炉上,
法语亲传犀柄中。
他日海东敷教处,
智灯千焰照无穷。
此时,高丽国宣宗上表宋朝延,说其母思念,要求宋朝延敦促义天回国。亦劝义天不要“为经背母”。义天因此入京向宋帝辞行,然后重返杭州净源寺,听讲华严大义,净源赠以炉、拂,作为付法之信。然后到天台山谒智者大师塔,立于塔前述《发愿文》:
某稽首归命,白于天台教主智者大师曰:尝闻大师以五时八教判释东流一代圣言,罄无不尽,而后世学佛者何莫由斯也。故吾祖华严疏注云,贤首五教大同天台。窃念本国昔有人师,厥名谛观,讲演大师教观,流通海外,传习或坠,今亦既无。某发愤忘身,寻师问道,今已钱塘慈辨大师讲下承禀教观,粗知大略。他日还乡,尽命弘扬,以报大师为物设教,劬劳之德。此其誓也。
随后,义天又从天台至明州,到育王广利寺谒大觉禅师怀琏,听其说法,颇契本怀。义天在华期间还访问慧林、善渊、择其等名僧达五十余人,而且四处广求佛教典籍,达千余卷。义天在宋十四个月,可谓教、典双收。一直陪同义天求法的主客员外郎杨杰对义天这次入华求法评价说:“自古圣贤越海求法者多矣,岂如僧统一来上国,所有天台、贤首、南山、慈恩、曹溪,西天梵学,一时传了了,真弘法大菩萨行者,此真实义谛,,非溢美之言也。”元佑元年(1086)五月二十日,义天塔乘本国朝贺使船,历时二十九天回本国。义天在礼成东登陆,宣宗奉仁睿太后之命出奉恩寺等待,举行了盛大欢迎仪式。义天回国后,初建兴王寺。他在兴王寺设置教藏都监,编录刊行从宋、辽、日本购来的佛教典籍,刻为《续藏经》,后人为纪念他,又称为《义天续藏经》。义天先后还做过浮石寺、洪圆寺、天寿地住持。
高丽宣宗九年(092),仁睿太后设天台宗礼忏法会,这标志着天台宗在高丽已被朝延认可。接着义天要建寺立宗,他的想法得到仁睿太后的支持,模枋中国天台宗国清寺建高丽国清寺,以“发扬妙法,移佛陇之高风。”国清寺于宣宗末年动土兴建,耗巨资,历二年而竣工。义天在《新创国清寺启讲辞》里说:
缅怀海东佛法七百余载,虽诸宗竞演,众教互陈,即天台一树明夷于代。昔者元晓菩萨移交于前,谛观法师传扬于后,争奈机缘未熟,光阐无缘,教法流通,似将有待。
高丽国清寺落成后,肃宗令义天为国清寺第一代住持,并亲临典礼。义在在庆典后升座开讲天台教观,各高僧大德,闻风竞集。翌年,肃宗因准第五子澄俨在国清寺出家,后来成为圆明国师,时称义天为“百世不迁之宗”。义天还在国清寺奉慈辨从谏之像,拜为祖师,并每年遣使来华,保持与慈辨联系。
义天创立天台宗以前,当时高丽国佛教已形成“五教九山”(五教:戒律宗、法相宗、法性宗、涅槃宗、圆融宗、九山:即禅门的九个本山,分别为迦智山、实相山、闍崛山、桐里山,狮子山、圣住山、曦阳山、凤林山、须弥山)。义天开创天台宗以后,“五教九山”变为“五教两宗”(五教:华严宗、法相宗、法性宗、始兴宗、戒律宗。两宗:漕溪宗、天台宗)。
肃宗六年(1101)八月,义天患病,肃宗亲自到国清寺探望奉药。义天仍依几而坐,或观心,或持经。是年十月三日敕封为国师。十月五时寂殁,年四十七。为哀悼义天。肃宗与群臣“玄冠素服,辍朝三日”,肃宗赐谥号“大觉”。十一月四日,入葬于五冠山灵通寺东山石室。
关于义天所传教观,因自知礼开始,天台宗已分裂为山家、山外两派,教学自有区别。一般而言,义天传的是山家教观,原因有以下三点:一是通过山家、山餐长达三十年的争论,天台教经知礼的清肃,直到北宋未年,江浙之间,无不传天台之教,即所谓“代代素业天台智者教乘”,“勿事兼讲”。所以义天在杭州一带学习的天台宗应是山家教观。二是从师承上看,慈辨的师承如《佛祖统纪》“慈辨本传”所载:“年十九,试《法华经》得度,即谒上(天)竺辨才,夙夜听习。复往依南屏金山,问辨如流。”慈辨有两师,一为无净法师,元净从师于祖韶法师,而祖韶则从师于遵式。二为南屏梵臻法师,梵臻是知礼的法嗣,从师承上亦可看出义天传的是山家教观。三是从义天历二十年搜集整理编纂而成的《新编诸宗教藏总录》中的书目看,其中的天台教观书目:
智凯著述九种(略)
湛然著述五种(略)
知礼著述十二种——
《十不二门指要钞》二卷,
《十不二门指要科》一卷,
《金光明文句科》二卷,
《金光明文句记》六卷,
《法华经义疏记》二卷,
《法华经义疏科》一卷,
《金光明玄义科》一卷,
《金光明玄义遗记》三卷,
《释难扶宗记》一卷,
《十义书》五卷,
《观无量寿经妙宗钞》三卷,
《观无量寿经妙宗钞》一卷,
梵臻著述一种——
《十不二门总别指归》一卷,
继宗著述二种——
《十义书科》一卷,
《解谤书》三卷,
仁岳著述四种——
《十不二门文心解》一卷,
《十不二门科》一卷,
《论三千书》一卷,
《十谏书》一卷;
慈辨从谏著述一种——
《议方便品题》一卷。
从以上目录可以看出,没有传出外派教典。但仔细审阅一下,就会发现,义天传的并非纯粹的山家教观。这也可从他在天台山的《发愿文》中看到,其中“贤首(华严)五教大同天台”,“今已钱塘辨大师讲下承禀教观,粗知大略”。这就是说,他对山家教凤,亦只粗知大略,不深不透。因为他在中国前后也只不过十四个月,并且到处游访。再加上他原先又是学华严的,所以认为“贤首五教大同天台”。我们知道,山家和山外争论的实质就是天台宗与华严宗之争。由此可见,义天对山家教观并不很清楚,不可能以已昏昏而使人昭昭,可见他在高丽传的亦是天台与华严的“混合物”,不是纯粹的山家教观。
高丽天台宗在义天之后,分为两派:一派称“天台疏学宗”,注重讲天台论疏教义;另一派称“天台法事宗”,专修法华忏法。
至今,在天台山国清寺祖堂的写真像中,就有玄光和义通两位韩国僧人。在天台山的华顶、佛陇寺、国清寺、平田寺及螺溪都有古代韩国僧人的住所、葬地或聚居之新罗院遗迹,所有这些,都是中韩天台宗关系史的最好佐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