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光大师与丁福保居士的佛缘法谊
安小悦
净土宗十三祖印光大师(1861~1940),法名圣量,自称常惭愧僧,又号继庐行者,是清末民初的着名高僧。他先儒后佛,涉猎广泛,教宗兼通,在诸多修行法门中钟情于净土,一生念佛不辍,以其深厚的学养,高尚的师德,在佛门中享有盛誉,平生度人无数。他的修学理念非常契合现代人的根基,化人手法善巧而智慧。因其不喜张扬,行事低调,直到52岁时,由于高鹤年居士将其数篇文稿刊发在《佛学丛报》上,大师的学修道行才开始为世人所知。
丁福保居士(1874~1952),字仲佑,号畴隐居士,又号济阳破衲,是近、现代着名的佛学大家。他对佛教最大的贡献是他所编纂、撰写、出版的一系列佛学丛书,较着名的有:《一切经音义提要》、《翻译名义集新编》、《佛经精华录笺注》、《六祖坛经笺注》、《心经笺注》、《六道轮回录》、《佛学指南》、《佛学起信论》及《佛学大辞典》等,其中以《佛学大辞典》为最。丁福保居士用了10年的时间潜心研究、呕心沥血,付出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才完成这部360多万字的辞典,为佛门四众及佛学爱好者提供了一部精深实用的佛学工具书。
印光大师与丁福保居士也是因佛结缘,从印书开始相识。据丁福保回忆,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通了信函之后,双方还不十分了解。当时丁福保经营出版业,印光大师发心印行《安士全书》,就找到丁福保,把估价、排印的事情委托给他。丁福保当即核算成本,得出印一部《安士全书》需要1元银币。大师回信告诉他,可以先印5000部。丁福保为此很吃惊!因为从外貌看,大师“破衣草履,衣单萧条”,根本不像有钱之人。慎重起见,丁福保转告印局,先印1000部——若大师最后付不起印刷费,这笔费用就由丁福保自己来出,以此作为供养。谁知过了5、6天,大师告诉丁福保,要增印5000部。丁福保不太确定,只转告印局再增印1000部。但是之后,大师不断地要求增加印数,前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数量就达到了近5万部。为此,丁福保不禁有些埋怨怪罪的心理,就前往太平寺拜访大师。见面刚交谈了几句,就有一位供职于海军的福建信徒来拜访大师,至诚顶礼。大师就和这位信徒谈起了《安士全书》,言语间非常推崇,“谓其有功于世道人心,倘肯附印,功德无量”。信徒听后,连声说愿意助印,当场取出支票,捐助1000元。丁福保若非亲眼所见,怎么也不会相信印光大师的感召力是如此之强、之大!也才确信大师印书5万部绝非不可能。
当印书的事情告一段落时,大师准备回普陀山。临行前,大师向丁福保借2元银币做路费。丁福保供养了5元银币,表示不用还。可大师不同意,只接受了2元,并说回寺后两三天内一定设法归还。起程当日,丁福保有急事要见大师,就赶到轮船上,找遍全船房间均不见人,最后在轮船的锅炉间附近才找到。那个地方非常狭隘、燥热,条件艰苦,常人难以忍受,大师因其价格便宜,“倨处其间,夷然自得”。过了几天,丁福保接到大师信函,以及汇寄的2元银币借款。大师的处事作风,给丁福保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一个月能募集5万元印经书,为自己却连2元也舍不得花费,而且连个侍者也不带,这在当时除了弘一律师外,几乎没有人可以相比!看看有些所谓的大德长老,“每一出门,前呼后拥;每一抵埠,迎者夹道。其相去真不可以道里计矣!噫!”丁居士禁不住感慨万端。
从此以后,丁福保与印光大师开始了密切交往。凡遇到学佛修行中的难题,丁福保都满怀着崇敬的心情,向大师虚心求教,均得到令他满意、信服的回答,双方道情法谊不断加深。大师的回信,是丁福保珍贵的佛学法财,后被次第收录在《印光法师文钞》(以下简称《文钞》)中,成为佛门人士的修学指南。其间值得一提的是,丁福保居士的珍藏,后为大师私淑弟子罗鸿涛居士所发现,称这些文稿多为《文钞》正、续两编所未收录者,乃发起征集、编辑《文钞》第三编活动,终使大师部分散失的文稿得以面世。
作为净土宗祖师、大势至菩萨的化身,印光大师开示信众最多的是念佛法门,要信徒以念诵佛号为日课,不可荒废懈怠。具体仪轨程序,如在《文钞三编卷一·复丁福保居士书四》中所说:“所云念佛仪轨,须分同众、独修两种。若同众修,当依《日诵》中念佛起止仪,庶可通途无碍,彼此攸宜。至于独修,虽可随人自立,然其念诵次第,不可错乱。所云放下身心,闭目凝神,念净法界护身咒,及默想《赞佛偈》,礼佛及三菩萨毕。若诵经,则诵《弥陀经》一遍,《往生咒》三遍毕,然后朗念《赞佛偈》毕,即接‘南无西方极乐世界大慈大悲接引导师阿弥陀佛’。即唯念‘南无阿弥陀佛’,宜围绕念,或数百声,或一千声。末念观音、势至、清净大海众三菩萨,然后念《发愿文》。文毕,念《三自归》。是为一期起止。若欲多诵经、多持咒者,当另立一诵经时。若一时并行,当先诵经,次诵咒,次赞佛、念佛,次发愿三归。此决定不易之次序也。”此程序简明扼要,很有实用性,适合修净业者参考采用。
丁福保学佛后,注经、着述不少,期间每遇到疑难难以破解,即向大师求教。如有次对“摩诃般若”与“华严海空”术语内涵不理解,便写信求助。大师答复道:“‘摩诃般若’,即指第四时所说《般若经》而言。分而言之,则有八部,而八部实皆六百卷《般若》之各会也;总而言之,止《大般若经》而已。‘华严海空’者,《华严》一经,通越众典,理冠群经,具无量法门,显一真法界。犹如大海普纳众流,犹如太空具含万象,故云海空。又《华严》所说,乃即生成佛之法。纵已成佛,不过亲证其本具之心性而已,了无一法之可得。故《楞严》云,‘圆满菩提,归无所得。’《心经》云,‘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乃得究竟涅槃。《金刚经》谓,‘灭度一切众生已,实无众生得灭度者’。所谓空有不立,一道清净,故谓之为海空也。”(《文钞三编卷一·复丁福保居士书六》)回复要言不烦,切中肯綮,使人疑云顿消,豁然开朗。
当时,大师收到中华书局寄给他的《灵学丛志》三期书刊,粗略看过,心中感觉不是滋味,乃在此一并对丁居士谈了自己的看法,称这些期刊“教人改过迁善,详谈生死轮回,大有利益于不信因果及无三世之邪执人”,是值得肯定的;但其中“所说佛法,及观音、文殊、普贤临坛垂示,皆属绝不知佛法之灵鬼假托”,与正信佛法无关,一定要分辨清楚。如“在四期册中,文殊佛教二十四乘天,普贤佛教二十四乘位次,皆是胡说巴道!至于《佛顶混元经》,乃剽窃《金刚经》《心经》之义而伪为之,其中纵多系真经中语,亦不可流通受持,以邪正夹杂故,如嘉肴置毒、不堪充饥故。《无量度生经》更属瞎说”,“其坏乱佛法,疑误众生,过非浅浅”!学佛之人,千万不能被乩坛神鬼之异说所左右,因“如来无上妙道,岂灵仙乩坛之所能宣扬演说者哉”!即使如“觉明妙行菩萨、王定九相国,皆因乩而深戒扶乩,当以之为圭臬”,“达人哲士当敬而远之,不可专致力于此,而为诸小鬼小神之所惑也。”末法时期,良莠混杂,真假难辨,邪师说法如恒河沙,若没有一双慧眼,极易错失路头。即使博学如丁福保居士,亦曾为伪佛经《高王观世音经》作注,(下文有述)可见问题之复杂严重。为此,大师劝诫丁福保居士,不仅自己要吸取教训,身为中华书局丙号会员的他,还要监督书局出版事务,“令其发挥改过迁善,及孝弟忠信、礼义廉耻、戒杀戒淫、允恭克让、诸恶莫作、众善奉行等事”,不要再出版此类不如法的外行谤法刊物,以免误导正信。
此后,丁福保为佛经作注,或着述后,都将初稿寄送印光大师,恭请其审阅把关,每次都得到大师悉心指点、勘误,费尽心血。大师告诫他,“凡注佛经,当另具只眼,不可以凡夫境界,测度如来不思议微妙境界。”而注释大乘经典,不得引用小乘经典作为诠释,“如六念末后念天,小乘即念欲、色等天,大乘则念第一义天、大涅槃天。若大乘经引小乘义释之,则为坏乱经宗,不可不慎!”(《文钞三编卷一·复丁福保居士书七》)对其《佛学起信编》,大师称赞云:“药无贵贱,愈病者良;法无优劣,合机则妙。当今世道人心坏至极点,非因果报应的的可据之事,无以挽回。畴隐此书,其功甚巨,不禁欢喜赞叹而为同志告也。”对《佛学初阶》评价曰:“窃念阁下所着《佛学初阶》,于彼颇为合机。以其先说因果,后说净土,凡通文义者皆能领会。读之者,自有欣欣向荣、欲罢不能之势;演说者,亦可就文宣说,不须东摘西采,诚为劝善入佛之初步。”(《文钞三编卷一·复丁福保居士书二》)评价《佛学摄要》云:“此书由浅而深,因果事迹、轮回报应,以及往生西方、了生脱死,直是于暗室中与人一灯,俾身前身后之修因结果,皆可预决,以故为信心人所共好乐而不惜金资以流通也。”(《文钞三编卷一·复丁福保居士书七》)此外,“阁下所着《六道轮回》等册,实能令狃于见闻不知大道者,顿开眼界,回心转念,知自己一向以坐井之见,妄测苍天。而先贤所记,盖以宿根深厚;承佛遗嘱,故能不昧己灵。以世谛语言事迹,转如来随机度生****。从兹生正信心,发菩提心,畏轮回之剧苦,慕安养之极乐。当必一唱百和,相率而出此娑婆,生彼极乐者,非算数譬喻之所能知也。”(《文钞三编卷一·复丁福保居士书十七》)而对于获得一致赞誉的《佛学大辞典》,大师除了给予肯定的赞扬之外,也慧眼独具,发现其不足之处:“其名相甚博,而于考究殊欠详审,大约卅中必有一讹,唯通家方可了别,否则或致由彼致误。”(《文钞三编卷一·复宁德晋居士书七》)极有见地。
印光大师除了致力于佛教书刊的刻印流通外,也非常重视对于疑伪经的甄别工作。时值清末民初,由于佛教自身的衰落,民间宗教得到了迅猛发展,许多假借佛口的疑伪经不断出现,使人真假难辨,如《高王观世音经》即为其中之一。这部经在南北朝东魏时即已出现,因定州募士孙敬德梦中得一沙门授之,称诵满千遍,得以免除刀斧杀戮之灾,后来即在佛门、民间广为流行,产生了不小的社会影响。佛门中不少人因缺乏正知正见,视其为正规佛教经典,积极刊刻流通,这其中就包括丁福保居士。他不但帮助刻印流通,还为之进行笺注。对此,印光大师一方面指出此经系伪经的本质,及对佛教弘传的潜在危害,告诫丁福保立即停止流通该经及笺注本;另一方面建议教界人士,可通过读诵、流通《妙法莲华经观世音菩萨普门品》,并持念观音名号来代替读诵和刻印流通《高王观世音经》,以保证佛教经典的神圣性和纯洁性。另外,丁福保所编着的《学佛捷径》一书中,曾经收录了玉峰法师所着《念佛四大要决》(所谓四大要诀,即不除妄想、不求一心、不贪静境及散心念佛)一文,印光大师看到后,郑重指出,此文内容虽极力凸显净土他力带业往生的法门特点,但却背离了佛教勤修戒定慧、除灭贪瞋痴的根本宗旨,因此极易造成念佛人对信、愿、行三者之间关系的偏颇理解而导致退堕懈怠,因此建议删除此文,以免误导他人。
此外,刘演宗着有《法华经力》一书,书中所说不但与《法华经》开权显实之本宗相违,且又多破净土信愿往生之旨。当书成之后,刘氏即刻版流通,并托丁福保代为送人结缘,丁遂荐与印光大师。大师阅后,立即回信指出此书弊端所在,并建议万万不可流通。最后,在大师等的努力下,此书没有流传开来。丁福保在编纂《佛学大辞典》时,曾经把柳华阳所撰的《慧命经》作为佛教书籍而编入。印光大师为此告诫之,应尽快删除。后来修订出版时,丁福保就以大师之言附于条目下作为注解:“国初魔民柳华阳作《慧命经》,尽用佛经祖语,证炼丹法。挽正作邪,以法谤法。未开眼人见其邪说,认为真实,正见永失。所言所修,皆破坏佛法。而犹嚣嚣自得,谓吾幸遇真乘,得闻正法。所谓认贼为子,煮砂作饭,一盲引众盲,相牵入火坑。可不哀哉!”
印光大师是当代净业行人最感亲切的一位大德,不仅是因为他潜心修道、深厚的学养和济世度人的慈悲情怀,还由于他淡泊名利、率真守愚、敦伦尽分、平常切实的大德风范、人格魅力,赢得了万千佛子的爱戴。而丁福保居士虽然中年才开始信佛、学佛,但此后他穷尽后半生的精力和财力致力于佛学,弘扬佛法,对佛教作出了突出的贡献,因此也受到了大家的赞叹。此高僧与名士的相交相识是因佛结缘,彼此之间亦师亦友,不只因此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同时在佛法的研究与弘扬方面相辅相成,起到了进一步的推动作用。这种方外之交,莲友之谊,既令人仰慕,又值得我们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