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记》里的佛学
远尘法师
说起中国古典名剧《西厢记》,可谓家喻户晓,无论那个剧种都有该剧目的演出。令人感到不解的是,佛门一向是远离俗尘的清净之地,然而这部经典的爱情戏完全是在寺院中展开的。既然全剧是在寺院中进行的,就无可避免地讲述到寺院的环境和部分佛教思想内容。从本剧内容来看,剧中关涉到许多佛教礼仪、法器文物和佛教术语,从中可以看出剧作家王实甫深厚的佛学素养。
《西厢记》的故事最早来源于唐代诗人元稹的小说《莺莺传》(又名《会真记》)。小说叙述了少女崔莺莺和书生张生恋爱,终被抛弃的悲剧故事。在这篇小说的结尾,元稹污蔑莺莺为“不妖其身,必妖于人”的“尤物”,而把张生抛弃莺莺的行为说成是“善补过”的明智之举。这篇小说在描写男女爱情上虽时有情致,但通篇充满了男尊女卑、女人是祸水的思想。到元代则出现了董解元的《西厢记诸宫调》,简称《董西厢》。《董西厢》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把莺莺受张生引诱失身的悲剧故事改变为莺莺与张生为争取自由的婚姻、共同向封建家长作斗争并取得胜利的喜剧,把轻薄文人张生改塑成笃于爱情的人物,把消极忍让的名门少女莺莺描写成能够冲破礼教、战胜自己的女性,把张生始乱终弃的行为,改写成两人在反面人物老夫人和郑恒压迫下,私自出走的叛逆行动,体现了反封建的意义。
正是在前人已经取得成就的基础上,王实甫创造性地把说唱莺莺故事,改编为多人演唱的杂剧剧本。使之真正成为流传千古、享誉中外的伟大作品。在王实甫《西厢记》中,剧作家对《董西厢》思想内容和故事情节作了大量修改,对佛教观点和对出家人的态度等方面有了根本的改变。从剧情中我们可以看出王实甫的佛教情感和佛学素养。
首先,王实甫在《西厢记》中塑造了正面的出家人的形象。在《董西厢》中,董解元将剧中的故事情节虽然放在普救寺中举行,但董解元在剧中对普救寺中的出家人作了带有嘲讽性的描写,表现出作者对出家人的歧视。而在王实甫创作的《西厢记》中,剧作家所塑造的出家人都是正面人物形象,并且出处都表现出对出家人的一种恭敬之心。例如,剧中塑造了普救寺法本长老的形象。法本长老是普救寺方丈,他为人慈悲善良,乐于助人,是一位标准的高僧。崔老夫人在护送崔相国灵柩回乡途中,在普救寺暂住做道场,法本长老给予了热情的接待;与他素不相识的书生张生请求在普救寺借住,以便一门心思复习备考时,他也热情地答应了他的要求;在得知张生与崔莺莺的恋情之后,他非但没有赶走张生,而且还为这对有情人提供方便;在贼兵孙飞虎包围普救寺,欲霸占崔莺莺为妻之时,法本长老又受张生之托到寺外劝说孙飞虎退兵,救助崔莺莺。不仅如此,为了将张生写给好友白马将军杜确的求救信安全送到五十里外的杜将军手中,法本长老还特地差遣擅长武术的惠明弟子前往送信,从而确保了书信的准确送达,为解救崔小姐赢得了时间。
在老夫人同意这门亲事之后,又逼迫张生赴京赶考,求取功名,否则就要昧婚。在张生与崔莺莺“长亭送别”之时,法本长老还为他们设宴送别,表现出一位长者的慈爱之隋。在最后郑恒谎说张生得中状元之后,做了卫尚书家的女婿,并且授了河中府尹。老夫人便决定将女儿嫁与侄儿郑恒。后来,张生得中状元后返回普救寺,法本长老得知张生得中状元后,并不存在郑恒所谣传的招亲之事。法本长老便亲自去探望老夫人,向他讲明个中情由,希望老夫人成全这对有情人的婚事。在剧中处处都表现出法本长老这位热心出家人的形象。从中也表现出剧作家王实甫对佛教的深厚感情和对法本长老的崇敬之心。
其次,王实甫对佛教礼仪熟稔于心。在《西厢记》中,有多处讲到佛教的寺宇殿堂、佛门职称、法会佛事、法器庄严等法物,从剧作家对这些佛门礼仪的熟稔程度,我们可以准确地推断出王实甫与出家人有一定的来往,并且还从出家人那里熟习了佛教的礼仪。
《西厢记》第一折“寄生草”云:“(孙飞虎士卒高叫)寺里人听者:‘限你三日内,将莺莺献出来,与俺将军成亲,万事干休。三日之后不送出,伽蓝焚烧,僧俗寸斩,不留一个。”’戏文中的“伽蓝”是梵语僧伽蓝的省称。原指修建僧舍之基地,转而为寺院的总称。 《西厢记》第二折中有一段对法本长老的描述:
我(张生)则见他头似雪,鬓如霜,面如童,少年得内养。貌堂堂,声朗朗,头直上只少个圆光,却便是捏塑来的僧伽像。
这几句自白中的“圆光”是指佛菩萨头顶上放射的光明圆轮,《观无量寿佛经》云:“彼佛圆光,如百亿三千大千世界,于圆光中有百万亿那由他恒河沙化佛。”“僧伽”是梵文的音译,简称为“僧”,佛教称四个以上的出家人结合在一处为僧伽,即僧团之意。后来一个出家人也可称僧。《僧史略》云:“若单曰僧,则四人以上方得称之。今为分称为僧,理亦无爽。如万二千五百人为军,或单己一人亦称军也,僧亦同之。” 接着上段戏文有几句法本长老与张生的对答: 请先生方丈内相见。夜来老僧不在,有失迎迓。望先生恕罪。小生久闻老和尚清誉,欲来座下听讲,何期昨日不得相遇,今能一见是小生,三生有幸矣。
本段对白中有两个佛教词语,一为“方丈”,一为“座下”。“方丈”即指一丈见方之室。又作方丈室、丈室。即禅寺中住持之居室或客殿,亦称函丈、正堂、堂头。印度之僧房多以方一丈为制,维摩禅室亦依此制,遂有方一丈之说;转而指住持之居室。今转申为禅林住持,或对师父之尊称。俗称“方丈”或“方丈和尚”;“座下”中的座指佛说法之座。又称法坐。《法华经·序品》:“即于法座上,加趺坐三昧。”又一般说法时所用之高座,亦称法座,或须弥座。后转与“法筵”、“法席”同义。此处的座下即表示在法本长老的法座之下听法,表达张生对法本长老的恭敬之心。 在剧本第二折中还有一段戏文:
也不要香积厨,枯木堂。远着南轩,离着东墙,靠着西厢。近主廊,过耳房,都皆停当。……(法本长老对红娘说)这斋供道场都完备了,十五日请夫人小姐拈香。 戏文中的香积厨出家人的厨房之名,取自香饭和《法华经》中香积佛之义;枯木堂指和尚参禅打坐的房间。出家人打坐时闭目盘腿而坐,形如枯木,万念俱寂,心如枯木,故称枯木堂。剧中的“斋供道场”是指水陆道场、水陆斋,简称水陆或道场。斋供,供佛的食品;道场所指有多种,如佛成道之所、修行所据之佛法、供佛祭祀之所、修行学道之处、寺院等,此处指为死者追福、超荐亡灵所举行的佛事活动。
在《西厢记》第四折中有云: (法本长老)今日二月十五日开启,众僧动法器者!请夫人小姐拈香,比及夫人未来,怕夫人问呵,则说道贫僧亲者。……梵王宫殿月轮高,碧琉璃瑞烟笼罩。香烟云盖结,讽咒海波潮。幡影飘飘,诸檀越尽来到。……法鼓金铎,二月春雷响殿角;钟声佛号,半天风雨洒松梢。
这段戏文中有几个佛教词语,分别为“开启”、“法器”、“讽咒”、“海波潮”、“幡”、“檀越”、“法鼓金铎”。其中“开启”是僧人开始做法事叫开启。《敕修清规圣节》:“批阅金文,今晨开启。”“法器”是指做法事时所用的鼓、磬、金钟、铙、钹等响器;“讽咒”犹念诵佛经;“海波潮”是比喻诵经之声,有二义:一,声音之大,传闻之远如同海潮;二、海潮起落不违其时,表佛菩萨随人发响应时适机而说法,不待请。《法华经.观音菩萨普门品》曰:“梵音,海潮音。”“幡”为梵文的意译,为旌旗的总称,有个中颜色,也有的绘有狮、龙等图像,是用来供养和装饰佛菩萨像的。戏文中的“檀越”是指佛教徒向寺院施舍财物、饮食的世俗信徒为檀越,也称为施主。“法鼓金铎”都是佛教法器。 从以上列举的实例可以看出,王实甫对那些只有佛教内行人才懂的法会佛事、法器法物、佛教称谓等关涉通俗词语能够熟稔于心,足可以想见他与高僧的来往,和对佛教的浓厚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