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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佛教哲学要义 第二十八章 中国佛教的禅修论(上)第三节 南北朝禅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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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节 南北朝禅学
一、北朝禅学的五系
  与南朝佛教比较而言,北朝佛教更侧重实践,尤其是禅观。一些本土的知名禅师往往师承外域来华禅师,尊奉某类佛典,诵经修禅,并形成相对稳定的传承关系和禅僧群体。他们分布于河西、长安、洛阳、邺城等由西到东的广阔地域,可谓禅法弥漫北土。
  据现有数据可知,著名而有影响的北朝禅师,主要有以下五系:
  第一系是从佛驮跋陀罗到玄高再到玄畅、法期等,此系的关键人物是北朝著名禅师玄高(402-444)。玄高早年赴关中从师佛驮跋陀罗,精通禅法。后西隐麦积山,有「山学百余人,崇其义训,禀其禅道」〔注释:《玄高传》,《高僧传》卷11,《大正藏》第50卷,397页上。〕又从外国禅师学习禅法。此后居河北林阳堂山,徒众三百人。玄高实为西北禅学的宗师。应北魏王朝之请,玄高往魏都平城(山西大同)大弘禅化。后因赞助太子晃共参国事,被太武帝所杀。一年多后,太武帝下令毁佛。玄高修持的禅法是「出入尽于数随,往返穷乎还净」〔注释:《习禅篇后论》,《高僧传》卷11,《大正藏》第50卷,400页下。〕,即所谓的数息观。《高僧传》本传还渲染玄高禅法的神灵性。玄高的重要弟子有玄绍、僧印、玄畅等人,其中日后影响最大的是玄畅。玄畅在玄高被杀后,南下潜逃扬州,后又赴荆州,西适成都,再转入岷山齐后山,结草为庵。史载,玄畅精于「三论」,更是较早弘扬《华严经》的禅师,他广泛地融合佛教「空」、「有」思想,以主导禅修活动,从而发展了玄高的禅法。〔注释:说见《玄畅传》,《高僧传》卷8,《大正藏》第50卷,377页上、中。〕玄畅的弟子法期被赞为「特有禅分」,精于禅法,禅修功夫颇深。〔注释:详见《法期传》,《高僧传》卷11,《大正藏》第50卷,399页上、中。〕
  第二系是从佛陀禅师经道房到僧稠再到昙询等。此系的关键人物是北齐著名禅师僧稠(480-560)。佛陀禅师又称跋陀,天竺人,自西域来华,至魏平城。后随帝南迁,并在嵩山少室立少林寺,闻风响会者,达数百之众。少林寺以禅法驰誉北方。僧稠初从佛陀弟子道房,受止观法门,后又从道明禅师受十六特胜法,苦修得定,深有所证,获佛陀印可。佛陀赞扬他说:「自葱岭以东,禅学之最,汝其人矣。」〔注释:《僧稠传》,《续高僧传》卷16,《大正藏》第50卷,553页下。〕僧稠在嵩岳一带讲学,徒众甚多。后又应齐文宣帝之请,到邺城弘法。史载:「帝躬举大贺,出郊迎之。稠年过七十,神宇清旷,动发人心,……帝扶接入内,为论正理,因说三界本空,国土亦尔,荣华世相,不可常保。广说四念处法,帝闻之,毛竖流汗,即受禅道。……帝曰:佛法大宗,静心为本,诸法师等,徒传法化,犹接嚣烦,未曰阐扬,可并除废。」〔注释:同上书,554页上、中。〕帝亲自郊迎,礼敬备至。帝在听闻僧稠说法后,认为禅修是佛法的大宗,立即从受禅道,并强调义理低于禅道,可以废除。文宣帝晚年还远赴辽东山寺坐禅,足见僧稠影响之大。由于僧稠在传播禅法上的突出贡献,道宣把他和菩提达摩并称,以表彰僧稠的重要历史地位。〔注释:详见《习禅篇后论》,《续高僧传》卷20,《大正藏》第50卷,596页下。〕
  据《高僧传》本传载,僧稠修持的禅法,一是依《大般涅槃经?圣行品》所讲的「四念处法」修持。「念」,系念,观照。「念处」,内心静寂的观想作用。「四念处」就是观「身」不净,观「受」(感受)是苦,观「心」无常,观「法」无我,以此四观来破除世俗所持的「常、乐、我、净」的观念。文云:「此身如是不净,假众因缘和合共成,当于何处生此贪欲?若被骂辱,复于何处而生瞋恚?……若他来打,亦应思维:如是打者,从何而生?……因手、刀、杖及以我身,故得名打,我今何缘横瞋于他?乃是我身自招此咎,以我受是五阴身故。」〔注释:《大正藏》第12卷,675页下。〕意谓如被人辱骂痛打,是因有我身而招惹此咎。「四念处」就是通过摄念调心以求忍受一切痛苦烦恼,堪破一切常有我有,断除一切妄念欲想。二是修持「十六特胜法」。此为从数息观到观弃舍等十六种观法,是空性多的人修持的方法,因优胜于「四念处」等禅法,故名。实际上十六特胜法只是比较强调对禅定喜乐的感受,和体验喜乐感受的无常性,而内容并没有超出「四念处」禅法的范围。此外僧稠还「修死想」,《成实论》有《死想品》,「死想」是观想死的相状。「修死想」,是通过观想死状的种种不净秽,以灭除念欲。史载:「稠以死要心,因证深定,九日不起。后从定觉,情想澄然。究略世间,全无乐者。」〔注释:《僧稠传》,《续高僧传》卷16,《大正藏》第50卷,553页下。〕
  僧稠的弟子中有昙询等,昙询「化流河朔,盛阐禅门」〔注释:《昙询传》,《续高僧传》卷16,《大正藏》第50卷,559页中。〕,在北朝传播禅法颇有影响,曾受到隋文帝的嘉勉、敬仰。
  第三系是从勒那摩提到僧实,再到昙相等,其中北周著名禅师僧实(476-563)是此系的核心人物。勒那摩提,印度人,精于瑜伽师僧法。后来华,入洛阳译经。北周僧实来到洛阳,遇勒那摩提,从受禅法,得其心要。勒那摩提赞扬僧实:「自道流东夏,味静乃斯人乎!」〔注释:《僧实传》,《续高僧传》卷16,《大正藏》第50卷,557页下。〕北周太祖礼请为国三藏。王朝上下,甚为敬重,遐迩闻名,声誉极隆。僧实偏于修持「九次调心」法。这也作「九次第定」,即「四禅」、「四无色定」和「灭心定」,合为九种禅定,为小乘古典禅法。「四禅」,即初禅、第二禅、第三禅和第四禅四禅定,是色界的四个冥想阶段。「四无色定」,即空无边处定、识无边处定、无所有处定、非想非非想处定四种禅定。这是无色界的四个冥想阶段。众生居住在三个界域:欲界、色界、无色界。欲界是具有淫欲和贪欲的众生所居,色界是离欲的清净物质世界,无色界是超越于物质之上的唯有精神的世界。这三界是依次上升的境界。修持以上八种禅定,就能依次提升境界,由超越欲界的种种迷执,进而解除种种物质性的系缚。「灭心定」是灭除一切意识作用、精神作用的禅定。这是「九次调心」法的最后阶段、最高境界。以上的九次定,由一定入他定,由低到高,由浅入深,最后达到灭绝一切心思活动的境界。这是超越淫欲和贪欲、超越物质、超越精神,即超越众生三界的圣者的境界。
  道宣在总结北朝佛教禅师的地位与作用时说:「使中原定苑剖开纲领」者,唯僧稠、僧实「二贤」〔注释:《习禅篇后论》,《续高僧传》卷20,《大正藏》第50卷,596页下。〕认为唯有僧稠、僧实在中原一带佛教禅定领域中,具有总纲大要的开拓、示范作用。僧实有弟子昙相等,师徒授受,直至唐初,传灯不绝。
  第四系是从慧文经慧思到智顗。慧文和慧思是北齐禅师,慧思晚年南下衡岳,智顗自离开慧思后,主要活动在沿江的庐山、荆州、建康以及浙江天台山。这一系全由中国禅师组成,是在禅法上极富创造性的一系,并由智顗开创了第一个中国佛教宗派——天台宗。这里要简述的是慧文和慧思的禅学思想,智顗的禅学思想则在下面「天台宗的圆顿止观法门」专节中,再作介绍。
  慧文,北齐人,约生活在6世纪,具体生卒年不详,被尊为天台宗的初祖。据《续高僧传?慧思传》载,慧文是「聚徒数百,众生清肃,道俗高尚」〔注释:《大正藏》第50卷,562页下。〕的大禅师,门徒众多,曾受到隋文帝的嘉勉、敬仰、影响颇大。他风格严肃,极重视锻炼心思的集中,以求正确地观察事物的本质。他无师自悟,创造性地提出了新的禅观方法:「一心三观」。慧文是怎样提出「一心三观」的呢?《大品般若经》讲三种智慧〔注释:详见《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1《序品》、卷21《三慧品》,《大正藏》第8卷,218-219、373-376页。〕:「道种智」,是熟悉大小乘各种实践方法的智慧;「一切智」,是能看清一切现象的普遍真相的智慧;「一切种智」,是能辨别一切现象的具体自相的智慧。并讲如果具备这三种智慧,就能彻底灭除一切残余的烦恼、达到佛教的理想境界。龙树的《大智度论》卷27在解释这段经文时说,三种智慧虽是先后依次得到的,但三智实在「一心中得」〔注释:《大正藏》第25卷,260页中。〕,最后是一齐具足,可以同时兼有的。慧文由此领悟出一种禅法,即三种智慧同时圆满具足于一心的「三智一心」观。慧文还进一步领会到一心中可以同时观照多方面的道理,他联系《中论》的《三是偈》〔注释:详见《大正藏》第30卷,33页中。〕,认为「我说即是空」的「空」是真谛,「亦为是假名」的「假」是俗谛,「亦是中道」的「中」是中道谛。并认为真谛讲一切现象的真相,俗谛讲各别实践的方法,中道谛讲一切现象的自相,相当于三种智慧的境界。偈说空、假、中三相都是真实,称为三谛。一心同时从空、假、中三个方面观察为「三谛一心」观。这样从「三智一心」观发展为「三谛一心」观,构成了慧文的「一心三观」禅法。慧文将这一禅法传给了慧思,慧思又传给智顗,智顗更开展为「一念三千」的「三谛圆融」观,成为天台一宗的教观中心。慧文是奠定这一学说基石的先行者。
  慧思(515-577),早年出家,后往投慧文,从受禅法。他专诵《法华经》,约千遍以上,造就极深。后率众南下,在光州(今河南潢川县)大苏山游化,历时14年。后又继续南下,入南岳山弘法,世称南岳大师。慧思禅法的最大特点是,在慧文的「一心三观」的基础上,提出「实相」观。慧思亲承慧文的传授,重视在禅修上尽力于引发智慧,穷究实相。他的实相说的要点,来源于《法华经》。实相说的结构方法,则受《十地经论》和《大智度论》的启发。《法华经?方便品》提出佛的知见,即佛照见一切现象实相妙理的知见慧解,为一切智慧的标准,强调佛的知见不仅广大深远,而且能穷尽诸法实相,即圆满把握一切存在的真实本相。实相的内涵有十项,即如是相、性、体、力、作、因、缘、果、报、本末究竟等。〔详见《大正藏》第9卷,5页下。〕慧思受《十地经论》解释方法的影响是十分明显的。该论解释《华严经》处处都用十法来表示圆满之意,又有十如是的文句:「诸佛正法如是甚深,如是寂静,如是寂灭,如是空,如是无相,如是无愿,如是无染,如是无量,如是上,此诸佛法如是难得」〔注释:《十地经论》卷3,《大正藏》第26卷,141页下。〕,受此启发,慧思也用这种方法来解释《法华经》。慧思认为「十」表示圆满,含摄一切法。「如是」是表示非泛泛之谈,是肯定相、性等十项都真实不虚。《大智度论》把诸法分为两类:「别相」、「各各相」(自相)和「实相」(共相)。如地的坚硬,水的潮湿,火的炎热,风的流动,是各自的自相;若深入本质探求,则为「空」,为「实不可得不可破」,这是地、水、火、风四者的共相。〔注释:详见《大智度论》第32卷,《大正藏》第25卷,297页中、下。〕慧思也说十如的各个方面是别相,十者都谓之「如」是共相,并在这种区分的基础上,把别相和共相两类合称为实相。由此,慧思建立起「十如」实相说,并以观照实相为禅观的中心内容。慧思专精《法华》,悟得法华三昧。法华三昧就是观照《法华》所开显的实相的真理。
  同时,慧思也修持四念处,即以身、受、心、法四者为止观的对象,分别念身是不净、感受是苦、心是无常、法是无我。与此相关,慧思还提倡安乐行。安乐行是安乐又容易的修行。《法华经?安乐行品》称有四种修行方法是安乐的,即身、口、意三安乐行和誓愿安乐行。所谓四安乐行,就是在禅修时远离身体、言说、意志方面的种种过失,而誓愿普度众生,引导众生走上解脱之路。
  慧思在大苏山传授禅法时,智顗曾前往问学。慧思很器重智顗,常命他代讲《大品般若经》,并特别指导智顗说,《般若》讲的「一心具足万行」是次第义,《法华》讲的「一法具足万行」才是圆顿义。《法华》所说的比《般若》更进一步,高于《般若》思想。慧思还与般若学者不同,他偏于以心法为中心观照诸法实相。这些对于后来智顗创立以《法华经》为中心的天台宗学说,尤其是「一念三千」和「圆融三谛」说,有着决定性的影响。
  第五系是从菩提达摩到慧可再到僧璨。因达摩以《楞伽经》印心,故当时慧可与僧璨〔注释:慧可最后几年和僧璨晚年都生活在隋代,为方便起见,将他们列入北朝时代论述〕都被称为「楞伽师」。此系后经唐代道信、弘忍再到慧能创立禅宗,是为中国佛教中拥有信徒最多、影响最大的佛教宗派。
  菩提达摩,自印度航海来华,经广州到建康。传说达摩和梁武帝有一段对话,梁武帝笃信佛教,问即位后所做的建寺、写经、造象、度僧等事,能积多少功德?达摩却说无功德可言。武帝对这个答复不能理解,彼此话不投机。达摩随即渡江北上入魏,在嵩洛一带传授禅法。有传说,达摩晚年遭遇毒害而死,也有说他手携只履西行返回印度,即所谓「只履西归」的传说。
  菩提达摩的禅法以壁观——安心法门为中心。宗密说:「达摩以壁观教人安心,外止诸缘,内心无喘,心如墙壁,可以入道,岂不正是坐禅之法?」〔注释:《禅源诸诠集都序》卷上之2,《大正藏》第48卷,403页下。〕「壁观」,是面壁而观,心如墙壁,外,诸缘不能入,内,心无不安。这是达摩传授的独特禅法。道宣对它评价甚高:「大乘壁观,功业最高,在世学流,归仰如市。」〔注释:《习禅篇后论》,《续高僧传》卷20,《大正藏》第50卷,596页下。〕可见达摩禅法的影响是很大的。
  达摩的禅法特点在于「藉教悟宗」,也就是先凭借言教以启发信仰,一俟信仰形成就脱离言教。达摩禅法的具体内容是以理入为主、行入为辅的「二入四行」法门。史载达摩称「入道多途,要唯二种,谓理、行为」。〔注释:《菩提达摩传》,《续高僧传》卷16,《大正藏》第50卷,551页下。〕认为成就佛道的方法只有「理入」(对于教的理论思考)和「行入」(修行实践)两种。
  关于「理入」,达摩说:「藉教悟宗,深信含生同一真性,客尘障故,令舍伪归真;凝住壁观,无自无他,凡圣等一,坚住不移,不随他教,与道冥符,寂然无为,名理入也。」〔注释:《菩提达摩传》,《续高僧传》卷16,《大正藏》第50卷,551页下。〕「真性」即是佛性,也即空性。「理入」有两层涵义:一是根据经教所说,深信人人都有真性,在「含生同一真性」的理论基础上,确立「舍伪归真」的信仰和决心;二是在树立信仰后,通过禅定「壁观」,令心安定,不生分别,不再依赖经教,心与道冥符。「理入」即悟理。也就是悟入「无自无他,凡圣等一」的「性净」之理,悟入「寂然无为」的「空性」之理。悟理的关键是「壁观」,也就是「安心」。菩提达摩特别重视「安心」,强调将心安住一处,也就是不起分别心,没有分别心,使心达到安定寂静的境界。相传有这样一个故事,慧可初见达摩,诉说自己内心很不安宁,乞求帮助「安心」。达摩说,你把不安的心拿来,我好使你安心。慧可说,不安的心无处可找。达摩即说,我已经给你安心了。〔注释:详见《景德传灯录》卷3,《大正藏》第51卷,219页中。〕这个故事是说不要把心作安与不安的区别,就是安心的意义。可见,菩提达摩的「藉教悟宗」的实质是重禅悟,轻经教,重内证,轻语言。
  关于「行入」,「行」有「四行」,即有四项内容〔注释:详见《菩提达摩传》,《续高僧传》卷16,《大正藏》第50卷,551页下。〕:一是「报怨行」,人们对以往所作的业应有正确的认识,甘愿承受报应,毫无怨憎,并且努力修行,以显了真性。二是「随缘行」,人们应依随苦乐顺遂各种缘,保住真性,以渐进于道。三是「无所求行」,对于现实经验世界,不应有任何贪恋、追求。四是「称法行」。「称法」指与理法相称相应,理法即「性净之理」、「空性之理」。这是指与「性净之理」或「空性之理」相应的修行。「四行」是说在四种禅修实践中要做到无怨无憎,无喜无悲,无贪无求,符合理法。「行入」是在「理入」基础上进行的,并要求与壁观内证所得的「性净之理」或「空性之理」相应。达摩提倡「理入」与「行入」相结合,重视理论与实践的统一。
  菩提达摩的「二入四行」说,把「言通」与「宗能」联系、统一起来,并最终归结为「宗通」,也就是把树立信仰与禅定修持、言说与内证、理论与实践联系、统一起来,并以超越言教的「悟宗」为根本目的。
  慧可(僧可),虎牢人(今河南荥阳),少为儒生,通老庄易学,后出家。年约40岁时,遇菩提达摩,即礼以为师,从学6年。禅学史籍上传有慧可「雪中断臂求法」的故事,说慧可向达摩求法时,达摩告诉慧可:求法的人,不以身为身,不以命为命。于是慧可就在门外立雪数宵,甚至断臂,以此表示虔诚和决心之大。精诚所至,达摩遂把4卷《楞伽经》授予了他,并鼓励说,若依此经修行,就可自得度世。慧可后到东魏的邺郁,大弘禅法。由于异派学者的迫害,其说法被称为「魔语」。北周武帝灭佛后,慧可南下隐居舒州皖公山(今安徽潜山县),在此传法给僧璨。后又回邺都修禅传法。
  据《续高僧传》卷16《慧可传》载,慧可承袭达摩重禅师而轻经教的传统,是一位「专附玄理」、不拘文字的自由解经方法的倡导者,他的禅学思想的根本主旨是以「忘言忘念、无得正观为宗」〔注释:《法冲传》,《续高僧传》卷25,《大正藏》第50卷,666页中。〕现存慧可《答向居士来书》中的一首偈,基本上表达了他的禅学见解,体现了他「专附玄理」的思想风貌。偈云:
  说此真法皆如实,与真幽理竟不殊。本迷摩尼谓瓦砾,豁然自觉是真珠。无明智慧等无异,当知万法即皆如。……观身与佛不差别,何须更觅彼无余?〔注释:《大正藏》第50卷,552页中。〕
  「摩尼」,宝珠。「无余」,无余涅槃。偈的第三、四句是说,犹如众生迷惑时,会视珍珠为瓦砾,一旦豁然觉醒,就会自知摩尼是珍珠一样,众生一亘觉悟,离开迷妄,也就立即明白自我的本性就是觉性。这是一种本性觉悟说,即把自觉解释为自性觉悟,认为自我本来就是有觉性的、是觉悟的。第五、六句是肯定无明(无知)与智慧无异,「万法」皆是「真如」。偈文末尾两句是说,众生自身与佛本无差别,不必去另求无余涅槃境界。如前已指出,慧可所奉持的《楞伽经》所讲的自觉圣智的「觉」字是指触觉,「自觉」是一种自我观证。而慧可把「自觉」解释为无须依靠别的因缘的自我觉悟,自觉圣智被解释为自性觉悟的绝对智慧。与此相应,慧可把般若性空之「理」作为「真如」本体,遍于众生之中,这既为众生具有自觉圣智提供本体论的根据,又把般若性空说与佛性论结合起来。由此慧可还进一步阐扬众生的心灵即是佛、众生身即是佛身、生死即是涅槃的思想。慧可这种不重言教的自由解经的方法,和直指生(众生)佛无差别的自性本觉说,凸现了达摩正传的心法,对后世禅宗产生了重大的思想影响。
  僧璨的史料极少,今就托名僧璨所作的《信心铭》略作论述。《信心铭》是在佛教清净心的思想基础上,吸取道家,尤其是《庄子》的《齐物》、《逍遥》思想而成。文云:「至道无难,唯嫌拣择。」〔注释:《大正藏》第48卷,376页中。〕「至道」,禅学的最高境界,实即人的心性的本真状态。意思是说,把握「道」的最根本之点就是不作任何分别。又云:「万法齐观,归复自然」〔注释:同上书,第376页下。〕,齐观万法是一体的,以回复到本来的状态。又云:「不用求真,唯须息见。」〔注释:同上书,第376页下。〕不必去求真,但必须息灭各种妄见。这也就是「一心不生,万法无咎」〔注释:同上书,第376页下。〕而要做到息灭妄见,一心不生,就要「任性」:「放之自然,体无去住。任性合道,逍遥绝恼。」〔注释:同上书,第376页下。〕「性」,众生本性、真性。「任性」就是顺随本性的自然,就是「归复自然」。这是不作分别、非有非空、无去无来的心性本然,是人心冥合至道、断绝烦恼的理想境界。这种追求心灵的原初状态、心性的自然表露,以及任运自在的自然主义的禅修生活准则,越来越为后世大多数禅师所奉行。
二、南朝禅学的重镇
  南朝宋初,一度盛传禅法,宋末以后,禅法趋衰。到了梁代,禅法虽略有起色,但直至南朝末年,由于北方禅师南下,才使习禅风气真正兴盛起来。禅法流行地区,大体上是沿着长江两岸的蜀郡、荆州(江陵)与衡阳、建康等地,此外浙江的天台山、四明山一带,也是禅修的重要基地。
  长江上游的蜀地与北凉相近,故禅风颇盛,如宋初的智猛禅师就在此授禅。又如与凉州著名禅师玄高俱以禅学的「寂观」见称的酒泉慧览禅师,曾游西域,从罽宾达摩比丘谘受禅要,回国后在蜀地左军寺传授禅法。后应宋文帝之请,东下建康,复以传授禅法而着称于世。〔注释:详见《慧览传》,《高僧传》卷11,《大正藏》第50卷,399页上。〕再如陇西人僧隐,先从凉州玄高习禅,「学尽禅门,深解律要」〔注释:《僧隐传》,《高僧传》卷12,《大正藏》第50卷,401页中。〕,玄高逝世后,僧隐游巴蜀,后又东下江陵,传播禅法,「禅慧之风,被于荆楚」〔注释:《僧隐传》,《高僧传》卷12,《大正藏》第50卷,401页中。〕,影响颇大。又有法绪,高昌人,后入蜀,常处石室中,且禅且诵。〔注释:详见《释法绪传》,《高僧传》卷11,《大正藏》第50卷,396页下。〕还有僧副,时西昌侯萧渊藻出镇蜀郡,他也随往传法,「遂使庸蜀禅法,自此大行」〔注释:《释僧副传》,《续高僧传》卷16,《大正藏》第50卷,550页中。〕,对蜀地禅法的流行起了很大的作用。蜀地习禅与北凉的禅风直接相关,且由北地南下的禅师往往经蜀地而东下荆州、建康,蜀地成为禅学南下东移的中转站。
  荆州是南朝时的军事重镇,其重要性仅次于都城所在地建康。地理位置的显要,吸引了不少禅师来此一带习禅传法。刘宋时,昙摩耶舍等人都来荆州传授禅法。曾被北齐主尊为国师的法常南下荆州、衡山等地传「寂定」之法。〔注释:详见《释法常传》,《续高僧传》卷16,《大正藏》第50卷,556页中。〕又有法京、智远师弟居荆州长沙寺禅坊弘法,声望颇隆。〔注释:详见《释法常传》,《续高僧传》卷16,《大正藏》第50卷,556页上。〕又上述法期在从智猛习禅后,下止江陵,在长沙寺禅修。还有慧命也由此而南,在荆州修禅定业,影响颇大。慧命撰写禅法论文多篇,其中所作《详玄赋》,就被《楞伽师资记》视作禅宗三祖僧璨的作品。史称他「与慧思定业是同,赞激衡楚」,但「词采高掞,命实过之,深味禅心,慧声遐被。」〔注释:《慧命传》,《续高僧传》卷17,《大正藏》第50卷,561页中。〕认为慧命与慧思的禅法相同,但慧命文章的词采,要高出慧思一筹。从中国禅学发展史来看,慧思是南朝后期禅师中最可注意的人物。慧思最初跟随北齐慧文禅师习禅,获得传授后,从河北入河南光州大苏山,后又来到湖南南岳,前后逗留约10年光景,直至去世。慧思来到南方后,深感南方佛学界偏重义理、蔑视禅观的弊病,于是大力倡导白天谈论义理,夜里专心思维,走由定发慧,定慧双修的路子。史载:「江东佛法,弘重义门,至于禅法,盖蔑如也。而思慨斯南服,定慧双开,昼谈义理,夜便思择,故所发言,无非致远,便验因定发慧,此旨不虚,南北禅宗,罕不承绪。」〔注释:《慧思传》,《续高僧传》卷17,《大正藏》第50卷,563页下-564页上。〕慧思提倡的「定慧双开」法门,强调二者结合、并重,有助于克服北方佛教偏于习禅数学,南方佛教偏于探讨义理的倾向。如上所述,慧思的禅观是观照宇宙实相,契合终极境界,把禅修与智能在更高的层次上内在地结合起来,对尔后中国禅学的走向影响深远。
  建康是「六朝」的都城,南方的政治中心,也是南朝佛教寺院最集中、佛教思想最兴盛的都市。无疑地,建康一带也是南朝佛教禅修的重镇,有些禅师在城内的大寺里习禅、译经,有些禅师则在城外钟山、摄山等地宴坐修禅,形成了大小不等的禅师群体。例如,佛驮跋陀罗自长安南下,住庐山约一年后,即入建康,与其弟子,一代名僧慧观、宝云共住道场寺(斗场寺)。佛驮跋陀罗继续传授禅法,慧观作《修行地不净观经序》,宝云译《观无量寿经》,共同弘扬定业,时有「斗场禅师窟」之称。又如罽宾僧人昙摩蜜多,因「特深禅法」而为宋室后宫所尊,教授禅道,曾译出《禅经》、《禅法要》等,并在钟山建定林寺,是为当时的重要禅寺。北方达摩门下僧副,精定学,南游建康时,就住在定林寺。摄山有栖霞、止观等庙宇,会集了众多禅师在此习禅,时称此山为「四禅之境」,山僧为「八定之侣」〔注释:《摄山栖霞寺碑》,严可编:《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第4册,4076-4077页,北京,中华书局,1958〕,足见摄山禅僧集团规模之大。
  在中国的禅学史上,南朝建康一带禅学的历史影响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一是译出禅经与有关的佛典。北凉王沮渠蒙逊的从弟安阳侯沮渠京声,少时西渡流沙,至于阗,学梵文,后遇天竺高僧、时称「人中师子」的佛陀斯那,从其受《治禅病秘要法》,回河西后译出此经。公元439年,北凉被北魏灭亡后,沮渠京声投奔刘宋,应请重译此经。「禅病」是指参禅者在禅修过程中,因尚未体会参禅的真决而产生的疾病。该书列举了十二种禅病和相应的对治方法。〔注释:详见《大正藏》第15卷,333-342页。〕比如对治喜受音乐的禅病,就要心想一手持乐器的天女,「眼生六毒蛇,从眼根出,入耳根中。复见二虫,状如鸱鸺,发大恶声,破头出脑,争取食之。……见女所执诸杂乐器,宛转粪中,诸虫鼓动,作野干鸣。所说妖怪,不可听采,如罗剎哭,因是厌离。」〔注释:同上书,338页上。〕说禅修者治疗喜爱音乐的病,应从心念中想象天女、乐器、音乐的污秽和丑恶,乐器、音乐的污秽和丑恶,以达到厌离的目的,实际上这是一种精神自我控制法。该书有关身心疗法,是集古代印度、西域医学思想的重要成果,有其一定的积极意义。再如上面提到的,昙摩蜜多也译有禅经。而深刻影响禅学潮变化的译经,有求那跋陀罗译的二部经:《胜鬘经》(《胜鬘师子吼一乘大方便方广经》)宣扬「如来藏缘起」说;《楞伽阿跋多罗宝经》(简称《楞伽经》4卷本,443年译出),强调要开发自心佛性如来藏,以成就佛果。这都为禅学提供了向内探求解脱之道的新途径、新方向,具有重大的理论意义和实践意义。这里顺便指出,公元513年,著名的译经家菩提流支在洛阳译出10卷本《入楞伽经》,上述求那跋陀罗译的4卷本《楞伽经》就是的此经略本。二种译本都是大乘瑜伽系的经典,是以阿赖耶识和如来藏,尤其是以后者来说明人生和宇宙的本原的。但4卷本以「性空」为涅槃境界,以「性空」之理为如来藏,而10卷本则视涅槃、一心和如来藏三者是相通而相等的。这样就在涅槃和如来藏是「性空」还是一心的问题上形成了分歧,并影响了尔后禅修的不同走向。
  二是建康作为南方著名禅僧最集中的地方,由北方禅师和印度、西域僧人带来的禅风,与本地重义理的学风相融合,逐渐地形成了一种佛教新风:修习禅法与探求义理相结合。如三论宗的重要先驱、「摄岭师」僧朗对于龙树「三论」(《中论》、《百论》、《十二门论》)深有研究,又重视禅法,教人以无住、无得为旨归,把三论的中道思想应用于禅学。
  此外,还有两位风采特异的禅师也值得注意。一位是宝志(?-514),甘肃兰州人。史载,他长年修习禅业,从无定式,居无定止,食无定时,发长数寸,手持锡杖(上挂剪刀和镜子),跣行街巷,时而赋诗,言如谶记,屡显神异。齐武帝谓其惑众,收容于建康。梁武帝即位后,则对他倍加崇敬。死后葬于钟山,墓侧立开善寺。后世称之为志公和尚。据《景德传灯录》卷29载,宝志作有《十四科颂》、《十二时颂》和《大乘赞十首》,宣扬即心即佛说,强调「一切无非佛事,何须摄念坐禅」〔注释:《十四科颂》,《景德传灯录》卷29,《大正藏》第51卷,450页下。〕因与唐以来禅宗思想一致,又被视为是后人托名之作。
  另一位是傅翕(?-569),浙江义乌人,是在家的善慧大士(居士),也是禅师。他日间劳作,夜间修禅。后被梁武帝迎入京师,世称为傅大士。唐代道信禅师在所作《入道安心要方便法门》中,称赞傅大士的禅法「独举守一不移」〔注释:转引自《楞伽师资记》,《大正藏》第85卷,1288页上。〕,并以此为修道方便五种法门的依据之一。又《景德传灯录》卷30载有傅大士的《心王铭》,强调自心的修持重在心性清净。然也有人疑为后世的伪作。
  地处浙江东北部的天台山、四明山一带是继东晋以后南朝禅师的又一集中地。如释慧明,康居人,于齐建元中,与沙门共登赤城山,「栖心禅诵,毕命枯槁」〔注释:《释慧明传》,《高僧传》卷11,《大正藏》第50卷,400页中。〕释弘明,会稽山阴人。少年出家,于山阴云门寺诵《法华》,习禅定。《高僧传?本传》载,时有虎来室内,见明端然不动,久之而去。后住昭玄寺、百林寺,「训勖禅戒,门人成列」〔注释:《释弘明传》,《高僧传》卷12,《大正藏》第50卷,408页上。〕,也可见当地习禅风气之盛。又有释慧实,颖川人,梁末游步天台,修头陀行,以宴坐为业。〔注释:详见《释慧实传》,《高僧传》卷17,《大正藏》第50卷,569页上。〕南朝时这一带最重要的禅修活动者当属天台宗创始人智顗。智顗年18即投湘州果原寺沙门法绪出家,后到光州大苏山投慧思禅师门下,修「法华三昧」。慧思游南岳,智顗则至金陵,宏开讲论,博得一代诸大德的敬服。此时智顗对禅观学说的组织已初见眉目,着有《小止观》、《次第禅门》等。北周破佛后,智顗同门人一起入天台山住了十年,后人称之为天台大师。陈末又回金陵,陈亡后游化两湖,回故里荆州,又往庐山,再重上天台山,不到两年就去世了。智顗本人成熟的禅观思想体现在他晚年的著作《摩诃止观》里,该书本拟写作10章,实完成了7章,未成全璧。关于智顗天台宗的禅观思想,以下再论。
三、南北朝禅学的基本特点
  以下我们从三个方面来综合说明南北朝两地禅学的基本特点。
  (1)就禅僧的情况来说,有两个特点值得注意,一是有的禅僧是受王朝直接供养,礼遇甚隆,生活优裕;有的禅僧则是生活在山林,一衣一食,自给自养。由此形成禅僧也有上层和下层之分。上层的禅僧与王朝关系密切,地位显赫,名声隆盛。他们往往把禅法修持与政治活动和道德教化结合起来,以发挥安民抚众、巩固统治的作用。如僧稠建议北齐文宣帝高洋以佛道设教,引导四民,深得赏识。又如僧实,被西魏统治者视为「可宪章于风俗,足师表于天人」〔注释:《僧实传》,《续高僧传》卷16,《大正藏》第50卷,557页下-558页上。〕的模范人物,其言论也被尊为「世宝」。他们都是通过禅学的形式为社会政治服务,又通过王朝的支持来扩大禅学的影响。下层的禅僧,有潜心禅修、追求解脱者,也有原为流民,或与当局统治者不合作者。他们人数众多,是佛教禅修活动的群众基础和社会基础。在下层禅僧中,也有造诣极深的禅师,他排斥乃至倾轧现象,一方面又逐渐导致禅团内部不同派别的产生。
  (2)就南北两地禅学的关系来说,正如僧传所载:「江东佛法,弘重义门」〔注释:《慧思传》,《续高僧传》卷20,《大正藏》第50卷,563页下。〕,「佛化虽隆,多游辩慧」〔注释:《习禅篇后论》,《续高僧传》卷20,《大正藏》第50卷,596页上。〕南方重义理,北方重实践,是当时佛教的历史事实。这是说,第一,北方禅学盛于南方;第二,南方禅学较多与义理之学相糅合,并非说南方禅学不兴盛,更不是说南方无禅学。南北佛教学风的不同,推动了两地的交流。北方禅师大批南下,弘扬禅法,直接推动了当时南方禅修的盛行。南方有的禅师也专程北上取经,如摄岭三论学系的著名僧人慧布,尊奉「三论」,而又偏重于禅定。他北至邺都,向达摩门下的慧可禅师问学,求其所见。又西至荆楚,与慧思讨论大义,也获得印可。慧布回到栖霞后,与寺内的禅众专习禅法,并请保恭禅师主持栖霞寺,指导禅修。又,南方的禅师之间也经常进行交流,如摄岭僧人与智顗的关系就很密切。禅师们频繁交流,一方面,使不同传承系统的禅学趋于契合,如后来天台宗、三论宗和禅宗诸家禅学,虽然学说渊源不同,禅修方法有异,但是在思想上仍有一脉相通之处。再一方面,是使义理与实践、教与禅逐渐走向合流,推动理论与实践融会成完整的体系,从而为佛教宗教的创立准备了条件。
  (3)就中国禅学的形成来说,南北朝禅师通过多方面的创造性的学术活动,而为新禅学体系的创立奠定了基础:一是突破佛典神圣观念的束缚,独立地评判佛典的高下,选择自认为义理最高的经典作为修禅的依据。二是领悟而又不拘于佛典的文句,从中提出新的观点新的命题、新的禅观方法。三是突破原有坐禅入定的藩篱,贬斥一味「宴坐」的禅法,拓展了禅修的新法门。四是在译出唯识系等经典的影响之下,中国禅学日益与心学相融合,偏重于主体「心」的修持,同时在此基础上构筑心性论、工夫论和境界论的禅学体系。这从前面所述的慧文、慧思、达摩、慧可等禅师的活动中,可以或看出其端倪,或看出其轮廓。中国化的禅学体系可谓呼之欲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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