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量香光 · 显密文库 · 手机站]
fowap.goodweb.net.cn
{返回首页}


中峰明本禅师传 第十一章 不居盛名居云水
 
{返回 中峰明本禅师传 文集}
{返回网页版}
点击:3232

中峰明本禅师传(小说版)

第十一章  不居盛名居云水

    成宗皇帝乃元世祖的孙儿,在位十三年,因能守世祖之成业,被谥为成宗。皇太子早死,成宗无嗣,皇后卜鲁罕与左丞相阿忽台等谋立镇守河西的安西王为帝。右丞相哈剌哈孙则秘密遣使北迎镇守朔漠的怀宁王海山,南迎海山之弟,居于怀州的爱育黎拔力八达王子。爱育黎拔力八达王子先入大都,与丞相哈剌哈孙和李孟联手,诱捕了安西王阿难答,杀了阿忽台等,奉御玺北迎其兄海山为帝,是为元武宗。武宗即位后,即以爱育黎拔力八达为皇太子(皇太弟),就是以后的仁宗。武帝仁宗,均是成宗皇兄答剌麻八剌的儿子。

    仁宗早年就学于汉大臣李孟,接受儒家思想,对汉人衣冠礼仪十分爱慕,喜交江南名士,对赵孟頫更是爱慕,比为唐之李白,宋之苏轼。蒙古人原本信佛,仁宗当年藩居怀州时,就听说了中峰明本禅师的大名。又曾向赵孟烦打听,赵孟颊更以当今天下第一高僧誉之。因此武宗即位的第二年(公元一三○八年)作为皇太子的爱育黎拔力八达,便在十月间赐明本禅师“法慧禅师”的封号。金册送到西天目山狮子禅院,弄得明本哭笑不得,只好接受。

    且不说那几日山中如何热闹荣耀,明本心中略作计较,便拿定主意,先接受而后回避。但以前的行踪已为他人所知,弁山与雁荡两处幻住庵已不便再去,如今又当到哪里去呢?

    明本在狮子岩暗思几日,此时了义早已从五台山归来,明本便与他商议,但仍无结果。后来了义忽然想到有一去处,必为人所不知。原来瞿鸿沙已改任两浙漕运使,他的孙儿瞿震发在老家松江府建了一座“报恩忏院”,那里地近海甸,居民稀少。“何不到那里去清静一段时间?”明本听了,认为不错,就将院事托付给了义,次日便悄然下山,独自一人,行脚化缘而去。

    松江华亭,是唐代船子德诚禅师隐居之地,明本早想到那里去凭吊遗迹,下山后就想直驱其处。哪知走到余杭县,忽然想起与赵孟頫有约,便又赶到杭州,约他在西湖孤山会面。

相见之时,明本对赵孟頫苦笑着说:“幻住平生最不愿受人主陶铸,这太子之事,想必是松雪公的美意了。”

赵孟烦说:“这事却也怪不得弟子,皇太子圣明仁慈,实在是百姓之幸。并且皇太子对我有知遇之恩,他来信问起和尚,弟子只不过是据实而言,并无他意。皇太子礼贤敬德,赐和尚封号也是一番美意,也是和尚德化所感,弟子何吝之有。”

    见赵孟頫如此一说,明本也就罢了,说:“太子既礼贤敬德,松雪公不久必将还京。幻住为避名累,自此之后将远遁江湖,很难与公再见面了。”

    赵孟頫见明本出尘之心甚切,心中不安,说:“和尚因大事因缘出世,何得以一己之名如此遁世呢?如今天下正有转机,官民都想归心佛法,和尚一走,谁来主持大法?”赵孟頫本心想劝他,哪知说出来的竟是责备的话,连说:“弟子罪过,冒犯和尚。”

    哪知明本听了之后,心中反倒一凛,说:“不想松雪公倒比我看得破,非公点破,幻住险些动了妄念,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里谢过了。”说罢便向赵孟頫低头合掌,心中顿觉安稳。

    赵孟頫大喜,说:“弟子哪有这般功夫,是和尚福慧自在,随机即转,不知和尚现在想到什么地方去?”明本说:“与公会晤后,便往松江瞿府。日后之程,尚未议定。不过幻住行踪,松雪公暂且不要向外人洩露。”

    赵孟頫见明本心意已转,不觉宽慰,说:“和尚是自己拿大主意的人,弟子还能有什么顾虑。和尚既已吩咐,弟子不与外人提起就是了。”两人又说了一番话,明本禅师便告辞而去。

    到了松江,瞿震发见明本不期而至,又惊又喜,急忙唤人收拾一间净室,让明本禅师住下,问道:“不久才听说皇太子赐和尚名号,怎么不在天目山,讯也不传一个,便到了这里?”明本笑着说:“我得了皇封,与你何干,你又何必喜;我非皇犯,天下无不可去之处,乍到贵地,你又何必惊慌。”

    瞿震发不知明本心思,不敢多问,只说:“这报恩忏院,是前几年受舍弟之命建成,先帝曾降额以赐,又曾请和尚著文为记。这次和尚法驾临此,可否前往小住?”明本说:“当年你来求文,幻住曾问你何为报恩?今天你仍能答否?”

    瞿震发说:“记得记得,和尚当时问时,弟子回答:‘恩莫大于君亲,报莫越于圣道。闻西方圣人之禅观,圆悟一心,流摄万行。推而广之,导物指迷,莫不从化。故当弘圣道以报君亲之恩。’”

明本点头,说:“你说得不错,须知秉一心为禅,照万法为观。这个心圆湛虚寂,无所不入。但却观之不可见,言之不可明。观照之时,万法无不明了,心门一开,万法就无影无踪。所以不论天地万物,世间情态,都是因这心意识而有。”瞿震发唯唯连声,这些年来他居家守业,何曾听过明本开示,今天可是喜出望外了。

    明本在瞿府住了一宿,次日对瞿震发说:“烦兄备一只小船,幻住就在松江(今吴淞江苏州河)住一段时间吧。出家之人,住在民家不很方便。”瞿震发领命,便备了一条好船,派了一名船工,载上所需之物,明本禅师便乘着船,在松江上下云游。

    松江与黄浦江相汇,并上接泖湖、定山湖,再向上溯便是太湖了。松江虽已为府治,人口远比嘉兴、苏州为少,而江湖沿岸,则只是芦苇杂树,及水鸟兔狐。虽是如此,却不感荒芜,反有幽深辽远之感。明本心意快然,便嘱船工向泖湖驶去。

这泖湖不大,约有二三千亩,水平如镜,波浪不起。明本见这里正好藏身,嘱船工在此落篙,便长住下来。早观日出,午观鱼游,夜观星行,真有说不尽的空寥与自在。

明本虽在松江一带驾船漂浮,领受宇宙天地间澄寂浩大之气,同时也将历代佛法高僧迁变行化之事一一回顾,心想:“佛法东来,魏晋不同于两汉,隋唐又不同于六朝。自六祖时禅宗大兴,两宋又不同于残唐五代,临安时又别于汴梁。今蒙古人入主中原,虽崇信佛法,但敬的是西蕃喇嘛密乘,对我汉地佛法,却未必恭维。这也难怪,魏晋以后,北人只重僧德而无心于义理,非特行异能不足以折服之。”想到这里,不觉对高峰和尚感佩不已:“唯我先师,早已洞明此理,所以坚卧山中三十年,影迹不入尘市,足以为汉僧增光,也为前朝革弊。”此时明本禅师心中已有了主意。

明本在松江船上住了一年,次年立春,便辞谢了瞿震发,又乘舟逆松江,入运河。到了苏州,明本却不下船,只管顺着运河北上,虽过常州、丹阳、镇江也不停留,将船驶入大江。进入大江,明本嘱船工逆江而行,想寻一静处靠泊。眼看到了真州(今江苏仪徵县)地界,明本禅师见此处还僻静,便嘱船工在北岸泊了下来。真州西接金陵,东望扬州与镇江,虽在大江之上,却非客汇之地,故有山水之胜,却无人扰之忧。明本禅师心想:“那泖湖乃静相,大江乃动相,这一动一静之间,只有我心知晓。”

春往夏来,明本禅师就在这真州江面,住了四五个月,心有所感,赋诗云:

 

水光沉碧驾船时,疑是登天不用梯。

鱼影暗随篷影动,雁声遥与橹声齐。

几回待月停梅北,或只和烟系柳西。

万里任教湖海阔,放行收住不曾迷。

 

吟完此诗,意犹未尽,又低吟起来,一共吟成十首,取笔录好,名之为“船居”。

看看端午已过,明本禅师念及赵孟頫,他已在江上与客船交谈时得知,太子向皇上奏请,赵孟頫将受诏入京,任侍读学士兼中奉大夫。而冯子振也授了待制之职,不日将入京供职。于是明本禅师便驾船南下,直向苏州。

    到了苏州,又知赵孟頫已回到湖州故居安排北上之事,遂又乘船渡太湖,前往湖州。此时冯子振也在赵府,赵冯二人见明本禅师翩然来访,喜出望外,急忙上前请安。

    冯子振说:“还是和尚快活,这一年来,不知藏锡何处?”明本说:“幻住行踪,松雪公早已知悉,只是在松江、真州二处,以船为居,效船子故事。”冯子振说:“和尚效船子和尚故事,当是垂丝千尺,意在深潭,不知约得何物?”明本禅师说:“一物也未,还说什么钩钓。不过近有船居诗十首,还望二公一览。”说毕,便把诗册从囊中取出。

    赵孟頫接过,与冯子振展开一看,说:“和尚胸怀淡泊,可谓江上之寒山拾得,虽孟浩然出世,也不能有此境界。”

    冯子振说:“如其中:‘漏篷不碍当空挂,短棹何妨近岸移。佛法也知无用处,从教日炙与风吹。’再如:‘千里溪山随指顾,一川风月任逢迎’、‘鱼影暗随篷影动,雁声遥与橹声齐’等,非心志与山水融为一体者,怎能道出?近年子振耽于小令与曲子,于这种诗境反而生疏了。”

    赵孟頫说:“和尚以山水妙说佛法,以清淡劝化人生,孟頫如饮甘露。今当一一恭录出来,并刻碑于市,让世人洗心,也是一桩功德。”冯子振说:“松雪公诚敬佛法,小弟有所不及。从今之后依和尚之教,潜心净虑,将积年疏狂之气收拾起来,方不负和尚多番开示。”

    明本说:“海粟兄与松雪公,俱为当今人杰,何必过谦。不知行程定于何时?”冯子振说:“当今皇上实无人君之相,即位不久,即斥贤任亲,滥加封赐。枢密院何等机要,历朝不过数名大臣供职,今皇上竟接至三十二人。龙多不治水,何况这三十二人皆纨绔之亲贵,怎能谋筹军国大计?中书、尚书、门下三省,冗员将及千人。国用亏空大半,宗室诸王,无不虎视眈眈,不知何日酿出大变。故弟子与松雪公计议,暂且称病不赴。”

    明本说:“这两年幻住远匿荒江,不知世事,年初见松江无人之处流民渐多,尚不知缘由,既是如此,二公不去也好。” 赵孟頫痛心地说:“今上承袭大宝不过两年,天灾频仍,徭税繁多,仅江浙一省,流民已达一百三十万人。脱欢丞相虽多次力谏,奏请减赋,无奈皇上不允。丞相愤而辞职,今已闲住在家。”明本闻说,也不禁扼腕叹息。

    见天色不早,明本便想辞行。赵孟頫问:“和尚还想到什么地方去?”明本说:“弁山幻住庵,我已多年未曾料理,此时正好去看看,不知近况如何?”赵孟頫笑道:“这弁山幻住庵正兴旺着哩,前些年一度颓坠,后来精严院住持云森上人并明然、珂月二长老说,既是中峰和尚首创之庵,当与世并存。于是集众重加修葺,如今有肥田四十余亩,自耕自食,禅诵不绝,好一番旺盛气象。”

    明本听了,心中欢喜,便由二人陪着,乘船向弁山而去。云森、明然、珂月诸僧见明本禅师挈赵冯二人而来,惊了半晌,急忙礼拜,说:“和尚哪里去了,叫弟子们好生想念。”明本说:“出家的人,当来而无来,去而无去,只此宇宙容身,还能到得哪里去。”

    云森上人说:“这是和尚境界,非弟子所能为。和尚既已归来,自当集众,请和尚为大众开示。”明本说:“出家之人,心当寂于万法,亦当散为万法,为云为水,捲舒自在。我这几年,常以船居,也有会心之处。方才已有船居诗十首,已被松雪公索去。这里索性以船居述怀,作为今日的功课吧。”

云森上人听了,急嘱人送上纸墨。明本握笔,对赵孟頫说:“幻住这就班门弄斧了。”说毕,便运笔疾挥:

 

道人行处无途辙,买得船儿小如叶。

终朝缩颈坐蓬窗,闻见觉知俱泯绝。

往来解缆横大江,逆风冲破千堆雪。

或行或住人莫猜,雨岸中流靡经涉。

也无桡可擎,也无棹可举,更打船舷俱不许。

古帆未挂天地空,森罗万象忘宾主。

或随顺水下前滩,西天此土无遮拦。

古今千万个佛祖,出没沤华谁共看。

我船有时撑不动,藏在蟭螟眼睛孔。

我船有时挽不回,五须弥顶波涛涌。

我船不载空,百千奇货皆含容。

我船不载有,毛发更教谁纳受。

说有说无谁辨得,问著篙工都不识。

但见海东红日晒弯粱,柳西斜月穿芦席。

有时四面云雨收,波光万里沈虚碧。

当处不知我是船,亦复不知船是我。

勿将空有论疏亲,船与非船无不可。

归去来,是什么?

推开烟浪望云头,突出好山青朵朵。

 

写完,冯子振赞道:“弟子自幼爱好诗书,尤其喜爱隐逸之文。从上人的诗来看,两晋南朝诸名流,虽然执玉柄佛尘,清谈物外,玄言人天,都不过是门外汉。弟子与松雪兄谁道不出。只有和尚的诗文,子振可谓高山仰止了。”

 云森上人插言道:“世间贤达谈禅论道,只是相似而已,以其渴慕之情道出,故也清新别致。加之文辞优美,所以常人以为了不起,哪里知道他们不过是门外汉呢?而中峰和尚,乃当代祖师,行住坐卧,无不是佛法大义。所作诗文,皆从本份自性流出,无半点娇饰,所以能够这样。”

赵孟頫微笑不语,冯子振点头称是,说:“如上人所说,我等便参不得禅,作不得文了。”明本笑着说:“海粟兄何得自丧意气。若说在家之士,西天有维摩居士,东土有双林傅大士,唐代更有庞居士、白香山、裴休相公,前朝则不胜枚举。以本朝而言,无门道者门下的余放牛,先师门下的洪直翁,当今的瞿运使,都是通家好手。海粟兄如果有意于此,则应固执此念莫失,幻住包你日后有好消息。”

听到这里,赵孟頫不觉流涕,冯子振说:“和尚此论甚快吾意,兄何故流涕?”赵孟頫说:“向上直指之事,愚兄岂有不知。无奈我根性顽劣,虽多年用功,但却全无进境。今听和尚历举往圣,心中仰慕,恨己无成,因此痛心。”

明本说:“松雪公胸中至诚,从不自欺自谩,不肯与泛泛者持其辨聪,渔猎见闻,便以为悟得。就此敬笃之心,就是彻证之因。若再过些时日,薰养成熟,必是瓮中走不了鳖的。” 赵孟頫听了,心中这才稍稍宽慰起来。

于是明本便在弁山幻住庵住下,四方僧众闻知消息,纷纷结队而来。于是弁山周围庵蓬密布,宛如一大丛林。明本此时便抖擞起精神,广为说法,一时弁山法席,又胜于当年雁荡幻住庵时。

当时有位禅僧永泰,是温州江心寺一山了万禅师的传法人。一山了万禅师是大慧宗杲禅师后第四代传人,也是一方宗主,比高峰禅师在法系上还要高出两辈。了万禅师也是慕明本禅风,便嘱永泰禅师前来参学。明本禅师见他稳重,且是干事之才,就留他住下,权充首座。

不觉秋凉冬雪,年关又近。天目山狮子大觉两处禅院,早知明本住锡弁山,不时遣人前来问候,这次又遣僧来,送上了义禅师的信,却是催明本禅师还山。了义在信中说:“明年庚戌,师兄四十有八,且岁值魁罡,人交六八,阴气渐盛,不可不居家调养。弟不敢以寺务烦兄,但望兄归来,以护法体。”明本看毕,对来僧说:“你且回去覆命,这里还有些余事没有了解。待到春正,幻住定当还山。”

第二天,明本集众,说道:“幻住在这里不会住得太久,明春就回天目山,趁这个时候,再给各位说上一通佛法。须知男子汉大丈夫,负一片拨天意气,舍尘劳,离爱網,出丛林,就是为了解决生死五常的大事。所以诸佛诸祖,大起哀悯,垂言立教而拯救他们。在此大法流久,矫弊丛生之时,若谈扶宗树教,幻住未敢以此大任相勉。若只安明自己,也须脚跟点地,真实稳当才行。如果放得下,靠得稳,一生不动摇,这样,不论为人为己,都错不了。如果不是这样,虽然今日四体安稳,百事现成,却不知修行,日后将有铁围山地狱等着。如果放纵情欲,胡作非为,那么等着你的又不止是铁围山了!只如今年,还曾触物无碍,还曾打成一片么?不然,今年已过,明年仍然如此,任你在丛林中过千百万年,也是痴狂外边走,更有一个最紧要的末后句,真实相为,不辞举与各位:光阴身世浑如幻,生死无常莫等闲。”说完之后,明本走下法座。

回到庵里,永泰禅师问曰:“和尚所举,都是警策之语,何不多说一些佛法?”明本呵斥说:“多言无益,只是白白地增长见障罢了。如果知道心能自警自策,何事不可为?人心多向外觅,不知向内反省。而恰恰这个向内反省的念头,就是佛、是禅、是菩提、是般若。佛的意思是觉悟,这警策之心,就是觉悟的始因。幻住见了万和尚法语也这样说,你何得出如此言语?我真不知你如何承嗣了万和尚!”

一席话,把永泰禅师说得又是佩服,又是惭愧,作礼说:“在了万和尚处弟子尚未得悟,故遣弟子前来参和尚。现在听了和尚的话,已知用功处了。”明本见他明白,微微点头,就不再多说了。不过心里却想:“我多年如此说法,尚无人如此起疑,这位永泰首座,日后倒须另眼相看了。”

次年春天,明本辞别了弁山众僧,带着永泰回到西天目山。了义见他归来,笑着说:“你莫是命里犯驿马星?这十五年来,马不停蹄,舟不系缆,到底要漂到什么时候?”

明本笑着说:“既是命中犯着驿马星,合该在外颠沛,孔子曰:‘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李长者曰;‘十世古今,始终不离当念;无边刹海,自他不隔毫端。’师兄且说,我又能漂到哪里?”

了义说他不过,只好说:“虽说是这样,这家也该守住,先师那里日后能有个交待。”明本叹了一口气,说:“师兄,你与祖雍师兄一样老是让着我,师兄的功行我岂有不知,又哪一点比我差了。只是师兄过于本朴,不喜言语。我又过于夸夸其谈。师兄在五台山之时,我曾请人寄书与你,其中有几句说:‘五台山在天之北,狮子吼处乾坤窄。我兄曾解狮子铃,拟向山中探幽迹。’师兄早该作狮子吼了。”

了义心中感叹,说:“师兄美意,了义岂有不知,这狮子大觉两院,也是师兄惠与,让我与雍师兄有立身之地。只是庶不压嫡,师父这一脉,必须师兄弘大才行。我与祖雍器局俱小,故只敢守成。”

    明本说:“师兄此说,师父当大哭于天上。过去马祖门下一百三十九人,各为一方宗主。虽不把师父与马祖相比,但你我兄弟不过数人,如今丛林凋蔽,正须共同奋力,荷担如来家业,切不可一昧韬光,辜负了师父往日的殷殷期盼。”了义听了,遂不再语,以后临众说法,果然气象一新,令诸方刮目相看。

    且说明本回到狮子岩,便在直翁所造的“山舟”内居住,不久,便来了一位官人相访。这官人与明本禅师在脱欢丞相府时曾有一面之缘。此人姓郑名云翼,号云鹏,官居浙西廉访使。明本禅师见他气宇轩昂,知他日后必居显要,有心摄化他,说:“廉访使上山不易,今日能够前来,必是府衙清净。”

    郑云翼说:“弟子上山,无非想请和尚开示。我是一介武夫,竟忝居廉访使之职。如今官吏廉洁者少,贪婪者多。汉官还好办,若蒙古色目两类官员贪赃违法,却是处置不得,令人头痛。”

    明本见他说明来意,笑着说道:“这世间是五浊恶世,不是佛国净土,是贪是廉,都因人之善恶而论,哪管什么汉蒙色目。且看汉晋唐宋,贪赃乱法之人,超过蒙古人总数。所以圣人立教,首先修身齐家,然后治国平天下。我佛宣教,旨在净心。只要此心清净,就是佛土清净。”郑云翼听了,心锁顿开,不觉合掌说:“蒙师父开示,弟子心病顿除,还望和尚指示佛法大意。”

    明本说:“学道有三要:第一要为生死大事之心切;第二要识破世间虚妄浮幻、荣辱得丧等相;第三要使一片长远决定之心永不退转。此三要,缺一则废,缺二则失,三者俱缺,纵使背通三藏经教,深读五车诗书,不过只会资富业识,增长我慢之心,无所补于身心。我说得太啰唆了,现有一偈赠公。如果能够依它观照,一定能有所颐养。” 郑云翼说:“愿乐听闻。”明本禅师于是说出一偈:

 

从来至道与心亲,学到无心道即真。

心道有无俱泯灭,大千沙界一闲身。

万物性情皆有德,惟人之德与心通。

自从识得这些子,语默昭昭合至公。

圣贤垂教几千般,化育钧陶宇宙宽。

我欲仁兮仁自至,不须心外觅毫端。

心到平时物我齐,等闲行处自相宜。

但教法性无差别,不碍兴慈与任威。

心是权衡定重轻,到头斤两自分明。

从来善政还相似,千古与人作准绳。

 

    明本又说:“读世间书,道德仁义、礼乐刑政,这八者都不出一心的妙用:心通叫做道,心正叫做德,心慈叫做仁,心平叫做义,心中叫做礼,心和叫做乐,心直叫做刑,心明叫做政。以至百千善行,凡有利天下而泽万民的,未尝不因吾一心妙用所运作。凡夫与此相反,失去了心的妙用,颠倒错乱也由此而生。所以圣人不得不设施教化以裁正他们的心。”

    明本说毕,郑云翼伏地而拜,说:“弟子虽自幼读圣贤书,学孔孟道,但未能细细体会其中微言大义,更缺乏心中的权衡。现在听了和尚垂示,弟子已经知道它的体用了。”几年之后,郑云翼为官有方,步步升迁,以汉官而至兵部尚书。

    一日,江西龙虎山道士孙悟真来访,明本说:“孙道长住龙虎山,为何却上我天目山?”孙道长说:“贫道在龙虎山修道多年,内外丹法也知道个大概。后来因为企慕纯阳真人(吕洞宾)所为,所以南游天台,追寻智者大师遗迹。如今见天台山清幽,更胜于龙虎山,故而在应天峰之北麓结庵而居。因不明禅宗心法,特来请和尚开示。”

    明本说:”那天台山上寺院庵舍百数,僧德不少,你又何必舍近求远,来此天目山呢?”孙道长说:“贫道当时也是这样想。可天台诸僧不能折服贫道,故特来向和尚讨教。”

    明本说:“金丹炼成,即可白日飞升,幻来幻去,住世不死。但不知金丹是道长,还是道长是金丹?且说道长与金丹,谁是主人,谁是奴仆?”

    明本轻轻点出,倒把孙道长点得愣在一边,半晌方说:“贫道修道多年,倒从未想到这一层,还望和尚接引。”明本禅师说:“目盲的看不见红日,耳聋的听不到迅雷,这是眼耳有病所致。若眼耳无病,仍然看不见,听不见,这就是心神有病了。虽内外寂寂,又有什么可取的呢?若能向内观心,不见其心,则心寂于中;向外观物,物无其形,则物寂于外。若能心不系于事,事不系于心,岂但金丹是无用之物,乃至佛也是无用之物!”

    孙道士听后,礼谢说:“除了和尚,还会有什么人能说出这样的宏论?贫道今去,当如法修行。”孙道长回到天台,遂名其庵为“寂寂庵”。

    却说明本禅师虽回到西天目山狮子院,住在高峰和尚塔旁当年直翁所造的“山舟”中,却有一桩心事尚未了毕。原来,在高峰和尚圆寂后,他就想遍礼六代祖师之塔,已曾礼过三祖、四祖、五祖,但却未曾到嵩山和韶州,因此少林和曹溪之行便成了明本禅师的心事。他曾多次想前往,前年在真州时便想北上少林,再礼五台,无奈河南政事紊乱,引得百姓滋事,官军剿杀,道路不通,明本只好作罢。

又过了一年,吴江居士陈子聪在太湖边建顺心庵,上西天目山请明本主法。陈子聪与赵孟頫、冯子振交好,当年也常到雁荡、弁山两处幻住庵听明本说法。因慕雁荡幻住庵的清韵,就在太湖边买地筑庵。

吴江州与苏州为邻,都属平江路,在太湖东南鲇鱼口畔。当时朝廷仍无意科举,故江南士子灰心,多把心思学问放在佛禅二字上。一时居家建庵之风盛起,明本也有心引导。这次陈子聪上山来请,明本禅师立即应允,免不了又与了义商议一番。了义禅师此时倒也豁达,也不多留,只求明本保重,别无多语,于是明本禅师又能够像鸿鹤翱翔于江湖之上了。


{返回 中峰明本禅师传 文集}
{返回网页版}
{返回首页}

上一篇:中峰明本禅师传 第十二章 江河湖海寄扁舟
下一篇:中峰明本禅师传 第十章 狮子院内禅意浓
 中峰明本禅师传 第六章 上林新篁狮子儿(下)
 中峰明本禅师传 第九章 放舟京口又还山
 中峰明本禅师传 第八章 幻住庵与赵孟頫
 中峰明本禅师传 第一章 生前身后说无门
 中峰明本禅师传 第二章 少年行事须明本(下)
 中峰明本禅师传 后记
 中峰明本禅师传 第十章 狮子院内禅意浓
 中峰明本禅师传 第五章 西天目参禅死关
 中峰明本禅师传 第五章 西天目参禅死关(上)
 中峰明本禅师传 第二章 少年行事须明本(上)
全文 标题
 
【佛教文章随机阅读】
 纪念净慧大师[栏目:魏德东教授]
 圣典篇 算术师摩嘎蓝经[栏目:上座部佛教修学入门]
 马马虎虎[栏目:人生加油站·迷悟之间]
 智慧比王位殊胜[栏目:净空法师·开示集十]
 四无量心之10:再谈悲心[栏目:探究真心·圆觉文教基金会]
 提升对事理的判断能力[栏目:蔡礼旭老师]
 广学多闻[栏目:禅林衲子心]
 第八章 婆那树品 七一 婆那树本生谭[栏目:第一篇]
 有无等持差十万[栏目:达真堪布·微教言·2015年]
 Barren Field[栏目:Khenpo Sodargye Rinpoche]


{返回首页}

△TOP

- 手机版 -
[无量香光·显密文库·佛教文集]
教育、非赢利、公益性的佛教文化传播
白玛若拙佛教文化传播工作室制作
www.goodweb.net.cn Copyrights reserved
(2003-2015)
站长信箱:yjp990@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