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离幻即觉
智者无为,愚人自缚。法无异法,妄自爱著。將心用心,岂非大错。迷生寂乱,悟无好恶。一切二边,良由斟酌。梦幻空华,何劳把捉。得失是非,一时放却。眼若不睡,诸梦自除。
智者了知,无有一法可为;愚人不悉,自受其法所缚。法无不同,是妄心自起贪爱执著。想要將心用於止妄心,岂不是大错特错,只因迷时有寂有乱,悟时无好无恶,一切相对的概念,皆由妄心生起分別。
诸法因缘生灭,如梦里幻境、空中生花一般,故经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既是虚妄,何必劳神把捉?此时无得无失,无是无非,彻底放下,不就当下觉醒,诸梦自除吗?故经云:「知幻即离,离幻即觉。」
智者无为,愚人自缚。法无异法,妄自爱著。
正觉的智者,了知自心是佛,故善护其心,无为生活;但愚昧的迷人,却不知自心是佛,故向外求法,以法束缚自身,故言:「智者无为,愚人自缚。」
心法无异於万法,一切万法不离心法,迷人妄起分別,各自贪爱执著所修的法门。不是自讚毁他,就是比较高下;不是顿渐之別,就是大小之分。孰不知?诸法平等,法无高下,一切诸法,不离自心,故言:「法无异法,妄自爱著。」
慧南禪师开示眾僧说:「说妙谈玄,乃太平之奸贼;行棒行喝,为乱世之英雄。英雄奸贼,棒喝玄妙,皆为多余之物,我门下总用不著。」自心不可言说,何须说妙谈玄;自心本来存在,何用棒喝之事。不去解悟而多学他法,徒增分別爱著,反障自心。
將心用心,岂非大错。
放任自家宝藏不管,四处寻寻觅觅,看看哪个真、哪个假?哪个是、哪个非?妄想於心外找到自家珍宝,这岂不是將心找心,骑驴找驴的大错吗?故说:「將心用心,岂非大错。」
行秀禪师跟弟子说一则故事:「有一人,骑著驴子於路上遇到一群和尚,此人便问:『师父们,要去哪里?』和尚们说:『去道场。』骑驴的人又问:『何处不是道场?』其中有一和尚听了不悦,便反问:『您既知处处是道场,那为何在道场骑驴而不下来呢?』此人无言以答。」行秀禪师接著说:「骑驴的人有头无尾,能做不能当。而和尚也前言不对后语,既知举足下足都是道场,那为何不悟骑驴跨马都是作佛呢?」
清远禪师说:「学禪只有两种毛病,一者骑驴找驴,二者骑驴不肯下。骑驴找驴,岂非大错?我对你们说:不要找!伶俐人当下就能知道,除掉找驴子的毛病,狂心就可平息。既见到驴子,骑驴不肯下,此病最难医;我再对你们说:不要骑!您就是驴,整个大地是个驴,您怎么骑?您如果骑,肯定毛病不能除;如果不骑,十方世界空旷旷。把两种毛病一齐去掉,心里没事,名为道人。」
禪师所谓的「驴」,是指我们的自心。凡夫不知自心是佛,错认四大为身,五蕴为我,「不去找驴」,故生死轮迴,永无出头之日。
相反的,学禪之人,想要一心悟道,反而转急转迟,被法所缚。不论是向外找,或是向內觅,都是「骑驴找驴」,故禪师要行者“不要找”。因自心便是,何用再找!那为何不见?因狂心不息。妄心止息,此驴不就出现了吗?
见到自心,若执著於它,即同「骑驴不肯下」,不就死守空寂,又如何能应用无碍,来去自如呢?故禪师要行者“不要骑”。一切山河大地,何处不是清净法身呢?
智者明白此理,无为无求,本来具足,一切现成。何要有法,自缚其心呢?
迷生寂乱,悟无好恶。一切二边,良有斟酌。
「迷生寂乱,悟无好恶。」,心迷则生,寂静动乱,分別是迷,迷上加迷,寂静生好,动乱起恶;悟后无別,寂乱两者,本无分別,觉时迷除,无好无恶,无寂无乱。
「一切二边,良有斟酌。」寂乱好恶,取捨憎爱,空有虚实,迷悟凡圣…,一切对待,皆是二边,妄想分別,思量斟酌。人生苦乐,生命断常,迷时苦乐,悟后自静,不觉常断,觉后安然。
有五百梵志请问:「我们闻佛说法甚深,无人能及,故来请问,唯愿说之。」佛言:「善哉!」佛为大彻大悟之人,宇宙人生的事理,无不通达,故能说出无尽的妙法。
问曰:「天下为有为无?」答曰:「亦有亦无。」梵志曰:「如今有者,云何言无?如今无者,云何言有?」答曰:「生者言有,死者言无,故说或有或无。」佛说法不落两边。
问曰:「人从何生?」答曰:「人吃五穀而生。」问曰:「五穀从何而生?」答曰:「五穀从四大地、水、火、风而生。」问曰:「四大从何而生?」答曰:「四大从空而生。」问曰:「空从何生?」答曰:「从无所有生。」问曰:「无所有从何而生?」答曰:「从自然生。」问曰:「自然从何而生?」答曰:「从涅槃而生。」问曰:「涅槃从何而生?」佛曰:「您今问事,何以一直追问?涅槃是超越生死。」迷时有生死涅槃的分別,悟后本无生死涅槃之事。
问曰:「佛达涅槃否?」答曰:「我未涅槃。」佛证得涅槃,心不存涅槃之果,故言「我未涅槃。」
问曰:「若未涅槃,云何得知涅槃常乐?」佛言:「我今问您,天下眾生为苦为乐?」答曰:「眾生甚苦。」佛言:「云何名苦?」答曰:「我见眾生死时,苦痛难忍,故知死苦。」佛言:「您今不死,亦知死苦;我见十方诸佛不生不死,故知涅槃常乐。」梵志心开意解,悟须陀洹果。
凡夫之心,不断创造分別、对立,当觉者为眾生解答之后,眾生定会再想出另一个对立,永远对立不断,妄心不止,故烦恼不息,尘劳不停,这就是眾生的心。
梦幻空华,何劳把捉。
「梦幻空华,何劳把捉。」梦幻不实,虚空无花,何劳心力,把捉不放。迷时当真,处心积虑,百般思索,千般计较。悟时知幻,隨顺因缘,自然无为,何所忧虑。
宣鑑禪师,临终告诫:「抚摸虚空,追逐幻响,只是劳汝心神;梦醒知妄,究竟有什么事?」言讫,安详坐化而走。李白诗言:「处世若大梦,胡为劳其生。」便是此意。
佛典有云:「南柯一梦属黄粱,一梦黄粱饭未嚐」。其故事为:有秀才进京赶考,长途跋涉,终抵达京城,便投宿於一家客栈,请店小二为他准备一碗黄粱充飢。等待其间,秀才心想:「我此应考,是否理想?是中状元,还是探花?若是名落孙山,岂不无顏见父老?」想著想著,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著。
於是作梦,梦见自己入京赶考,中了状元!去礼谢考官,考官將女儿许配於他。经歷结婚、生子、升迁……,一生顺利,直到八十岁寿诞之日,家人、亲戚、好友、同僚都来为他祝寿,正在享受天伦之乐时,忽然听到有人叫唤。惊醒之后,原是店小二端碗黄粱来,叫道:「客官,黄粱刚煮熟,趁热吃吧!」他望著这碗热腾腾的黄粱,才发现原来是一场梦。
迷时如梦,悟时知梦。迷人取顺捨逆,孰不知顺境是梦,逆境亦梦;觉者不取不捨,了知一切境界,如梦幻泡影,故境无顺逆。
得失是非,一时放却。眼若不睡,诸梦自除。
「得失是非,一时放却。」既知梦幻虚花,岂有得失之心,是非之境。若能一时觉醒,彻底放下,不就亲见本性吗?
僧人问:「什么是道?」善会禪师说:「阳光满眼,万里长空不掛一片云。」再问:「怎样才能领悟?」禪师说:「清净之水,游鱼自迷。」
满眼望去,何处不是自性所现的大道。道体性空,一尘不染,故答:「万里长空,不掛一片云。」僧人自迷,故问:「如何领悟?」道不离人,人自离;心不失己,己自失。如鱼在水中,还问哪有水?故禪师说:「清净之水,游鱼自迷。」清净之心,眾生自迷。
「眼若不睡,诸梦自除。」不睡,即是不迷;不迷,则诸梦自除。迷的人,不知浮生若梦,还在梦中分別计较;觉醒的人,不再迷惑,知凡所有相暂时假有。
僧问:「如何觉悟?」禪师答:「因为无迷。」再问:「为何无迷?」禪师答:「因为无悟。」迷悟是对待,只要离开两者,就能彻底的觉醒。
一日,有陈、王、李三位大德参访,陈居士问:「如何修行?」禪师答:「梦醒就好。」王居士问:「如何悟道?」禪师再答:「梦醒就好。」李居士:「如何梦醒?」禪师依旧答:「梦醒就好。」
迷时作梦,梦中有是非善恶、有忧悲苦恼、有生死涅槃、有烦恼菩提……梦醒之后,原来是梦,当下顿除一切罣碍。没有一个问题,无须给予答案;没有一个生死,无须有个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