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智度论札记〉--时间与心念(二)
心无所住,则无所执;无所住则动、静不二,
无所执则定、乱无别,定乱无别即是不出不入的大禅定。
文/见护法师
上一次我们提到,三世(过去、现在、未来)其实是不可分割的一体。认为“时间”由未来来到现在,由现在流逝为过去,过去、现在、未来这三者历历分明,不相逾越,其实是一种错觉。人对时间的感觉,就是从自心心念的迁变而来。这是为什么一般人,往往因心境的不同,而对时间长短的感受有极大的差别。在静坐之时,很多人觉得时间过得很慢,这是因为心杂乱纷飞,不能安住所致。若能收摄一心,可能而数十分钟已过去了,感觉只是一刹那。对此人而言,在定中的时空与身心已与其他人截然不同了。
“一心不乱”能达到什么程度?这是无限量的。了解这一点,就知道高僧大德能入定十天半个月,甚至于菩萨、圣者能入定千百年,决不是虚妄之谈,只看定力深浅。而最高的一心不乱,即是无念;既是无念,则时空尽泯,寰宇无踪,老和尚所谓“释迦牟尼佛也找不到你!”
上次也提到,一切有为法,皆是生灭无常,但是有为法生、住、灭这个过程确又是无间断、不可分的。所以,要指出一个苹果何时生成,何时坏灭,是不可能的。这即是不生不灭。这个苹果,事实上,与苹果树,乃至于整个山河大地,皆是在一个共同的,不可分割的,无止尽的迁流变异之中。故不生不灭,不是静止不动,而是指法与法(物与物)之间,这种不可分割,而又无常流变的现象。不可分割,故无自相(我相)、他相,自、他的独立生灭是虚妄的,是错觉。无常流变,故法无定法;因缘聚合,似乎有各别相(如苹果)生起,因缘散灭,似乎有各别相坏灭。众生在这似有相中,便起了种种的贪爱执着;似无相时,便起了悲伤怨恼。其实一切法,非有相,非无相,不属有、无两边,故称“中道”;看破此一切虚妄之相,即是“实相”。一切法无有定性,故称为空性。如龙树说:
观诸法生时、住时,则为有见相;观诸法老时、坏时,则为无见相;三界众生,多着此二见相。是二种法,虚诳不实……若不堕此有、无见,得中道实相。(卷十五)
我们再从另一个角度来了解诸法为何是不生不灭,为何其生、住、灭三相是虚妄的。龙树说:
行者观心生灭,如流水、灯焰,此名入空智门。何以故?若一时生,余时中灭者,此心应常。何以故?此极少时中无灭故。若一时中无灭者,应终始无灭。
若任何一个法──一个心念,一个现象、一个物件,若能暂时停留一秒钟完全不变,那它就应该永远不变,永远不灭。为什么?如前所说,任何有为法的变化,是牵涉到整个宇宙、整个法界,没有法是独立存在的。所以永嘉大师说:“一性圆通一切性,一法遍含一切法。”若一个心念可以停留一秒钟,表示它在这一秒钟之中,是一个独立存在的个体,与整个法界脱离了关系,也就是独立于此法界之外,那么它永远不可能与此法界产生任何关系。而事实并没有任何法是如此的。所以,任何法,心念也好,物质也好,只要有所变化(而有为法必定是有变化),就表示它是时时在变异之中,没有一刻是不变的。如此观察思惟,则能悟入空性的智慧。
复次,佛说有为法皆有三相。若极少时中生而无灭者,是为非有为法。
更何况,心念、物质,皆是有为法。若有一法能停留一刹那不变的话,那么在这一刹那,它就不是有为法,而是无为法了。若是无为法,岂可再有变异?
由此可知,生、住、灭三相,不可能各别生起。若有一法,在其生起的一刹那,没有住、灭的话,它当下便是无为法了,因为在这一刹那它没有变异。同样的,若一法住时,没有生、灭,它便是无为法,永远不应改变。
生、住、灭三相既非各别生起,那么它们是同时存在的吗?龙树说:
又生灭性相违,生则不应有灭,灭时不应有生。以是故,一时不可得,异亦不可得,是即无生。若无生则无住、灭。
“生”的定义,就是与“灭”相违,怎可能同时并存?所以,生、灭同时也不可能,不同时也不可能。这显示了我们对于物质界、精神界,一切法有生有灭的观念,是错误的,根本是自我矛盾的,不符合事实观察。也因此,佛法中说一切法,生不可得,灭不可得,是即无生无灭。在整个法界的浑然流变之中,似有自、他相生,似有自、他相灭。
了解这个道理,则能不落入生与灭、有与无、常与断等二边的分别,如三祖信心铭所说,“法无异法,妄自爱着”、“心若不异,万法一如”。离此二边,名为中道。而事实上,离无所离,所谓生灭,本来即是不生不灭;生灭是假相故,一切有为法,即是无为法;而众生本自无缚,只因落入二边分别,见有自他相,于相妄生爱着,故称为迷。
了解了一切法,没有一刻是静止不动的,则世间没有所谓“静止”,一切法皆是在动当中。科学家也证实了这一点:原子或能量,没有一刻是静止不动的。一切看起来静止的东西,桌子,石头,高山,大地,皆在运动,只是我们的心粗,不觉察而已。若然,则“动”“静”这种分别并不是相违背的,动、静也是一如的。流水也在动,桌子也在动,只是流水动的程度比较大。然而一切都在动,只是动的程度有差别,在逻辑上,等于说一切都是静的,只是静止的程度有差别。桌子是静,流水也是静,只是桌子比较静;“动”、“静”只是描述相对运动(relative motion)的两个不同的名相。我们以为打坐是静,走路是动,其实打坐也是动,走路也是静。
这代表什么呢?我们以为静坐时,外无杂扰,内身不动,可以得到禅定。其实静坐时,内外也不是不动,只是“比较静”。既如此,则知禅定的心,本来不是须要依靠静止的内外境;真正的禅定,不是静止的心,因为根本没有绝对的静止。不论内外环境是“比较静”或“比较不静”,心都能不为境界所动,才是真正的禅定。如六祖言:“若见诸境心不乱者,是真定也。”如此可知,无论在何时何地,心都可以在定中的,这即是“不出不入”的大定。
为什么心时时可以在定中?这念心本来无住--没有一个念头能停止一刹那。唯其如此,它也本来时时在定中。为什么呢?心无所住,则无所执;无所住则动、静不二,无所执则定、乱无别,定乱无别即是不出不入的大禅定。如龙树言:“菩萨不取乱相,亦不取禅定相;乱、定相一故,是名禅波罗蜜。”故我们禅堂中有一句话:“动静元是虚妄,日用一切现成”。六祖言:“本性自净自定。”自心本无住,无住即是涅槃,此心本在定中,只是见境生心,忽而贪此,忽而憎彼,假名为乱心。了达一切相皆是不实,皆是空性(不定性,变易性,无自性),心能无所著,能作主,即是自在解脱。了达此理,生死、涅槃,有为、无为,本来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