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四教义与中国佛学
太 虚
──三十一年下学期在汉藏教理院讲
中国最流行而又最普遍的佛法,有台、贤、禅、净四派。这四派是中国一向所特重的,所以过去在武昌佛学院等处,都曾讲过天台四教仪和贤首五教仪。中国自宋明以来,凡讲教义者,都是讲的天台和贤首;多年隐诲的唯识、中观、俱舍等宗,至最近几十年才兴盛起来。然而近来一般人对天台、贤首似乎又疏远了!故现在又来亲讲天台四教仪,将来还要讲贤首五教仪,因为这是中国佛教的特色,应当把它好好的研究发扬光大。至于禅、净二宗,如本院现在讲的楞严经,可以明禅宗。弥陀、弥勒上生经,可以明净土宗。
关于天台的教义,除了四教仪外,还有四教义,天台八教大意和教观纲宗等书。
四教仪有它的长处,如有些名相在教观纲宗里面没有,而这里却说得很详细;四教义里有些文很广泛,而这里却很简要。
天台四教仪的‘仪’字,是仪式的意思。因为天台有四教四仪,合即所谓八教。贤首宗也摹仿天台而造五教仪,可见仪又不可作四仪解,所以是仪轨义,就是阐明天台判摄教理的一定仪轨。
天台、是山名,在现在的浙江。中国古时的习惯,凡是对尊重的人,都不直接称他的名、字,叫做避讳。佛教史上如曹溪六祖、洞山禅师等,都是由山得名的;天台大师亦尔。他的原名智顗,隋炀帝见他的智慧高深,故又称他为智者。他是湖北人,初曾宏化于湖北玉泉寺和南京的瓦官寺,然住得最久而宏扬最盛的地方,则为天台山。天台山可以说是他的根本道场,所以平常称他为天台大师。天台宗,就是指智者大师在天台山所创立的教义。
这里还要讲明的,就是智者大师若直接传承于印度的龙树,则为天台第四祖;但以中国北齐慧文大师算起,则为第三代。但天台宗为什么不以初祖而立宗名呢?这与中国佛教史有极大的关系。
中国佛教特重于禅观。初期传入之佛教,经典虽有法华、般若等的翻译,但初译过来的阿毗昙心及毗婆沙论等,里面都有专门讲禅定的。故中国佛教之初期,有所谓毗昙宗,有专门的禅师、禅经等。至道安法师时、仍然如是,不过、这时已有弥勒上生经的翻译了,所以道安修兜率净土。至慧远法师之净土法门,亦为当时至高的禅观。他临命终时,曾在定中三见净土,这可见他的念佛不同后人,是修证三昧的。继庐山以后的昙鸾,本宏涅槃,觉得寿命太短,所以先学仙,十六观经译至,遂弃仙而修无量寿净土,始启后来的他力净土。总之、远公时的净土观门,实是其时一般的至高无上禅法。
稍迟、罗什法师译出的三论及大智度论、成实论等,阐明诸法皆空,或即空即假即中之理,他的门下宏此诸论甚盛。中国重禅观的人,亦依此义而修,乃有北齐慧文禅师奉龙树论明一心三观而得一心三智,所以天台的初祖,原是修禅观的。后来华严经、十地论等译讲昌明时,乃有杜顺禅师依华严经修法界观,故华严宗初祖,亦专重修禅。由上看来,可见台、贤、净诸宗,都是由修禅起的。在罗什之后有名的道生法师,为当时的义学界所不容,因为他说阐提有佛性,独创善不受报、顿悟成佛说。后来、达摩菩提就乘此风气,打开了直至佛地不立位次之禅宗,成为后代所谓祖师禅。天台的初祖慧文,和华严的初祖杜顺,因为都是修禅定的,教义尚未充演,故不以他们为宗主。至第二代才渐有轮廓,到第三代所依的经论才丰富,而教仪也就完成了。这时,天台宗、华严宗才正式宣告成立。若以禅观为宗,当然应以慧文、杜顺为宗主,但后来著重于讲教仪,故须以智者、贤首为宗了。不过、他们的根底,还是由禅定而来,如天台的一心三观,华严的法界观是。禅宗和净土则略有不同,天台、贤首因为讲教仪,故至第三代才能成立。禅宗是不立文字不讲教仪的,要讲也不过略谈经中的精要而已,如六祖讲金刚经一样,只能提纲挈领地讲一个大意罢了!他既专重于禅定止观,所以在初祖实行修禅的人便可立为宗主。还有禅宗既重实践修持,中国佛教历史开始后,重禅的精神都收归此宗;所以唐、宋以来,它能特别兴盛,成为中国佛教的正统。
净土也是特重于修行,最初观想念佛,念佛功德等。后来以禅宗影响,专重一心不乱的持名念佛,这是很易行的。后来宏扬天台、贤首的,和参禅的永明寿禅师等,都拿他作为助行。一直到了明末的时候,修华严法界观和天台一心三观的人已少,禅宗亦衰,人都趋向于净土,尤以莲池大师为最著。先由他建立净土之轨范,继之以蕅益等的努力宣扬,于是净土才独为发达。以上便是说明一为重教,一为重行,所以净土、禅宗皆以初祖立宗,和天台、贤首的以三祖立宗不同。
这样、中国佛教特重禅观为正统,要恢复振兴,必须重修禅观。可是越到后来越简单了,仅看一句话头,这样门庭愈狭小、愈孤陋寡闻,便成一种空腹高心,一无所知的人,不但不达禅宗,而且也完全荒废了教律,以致成为现在这样的衰颓现象!实际上,连实行的净土,也愈简易愈陋劣而成空壳了!要振兴中国的佛教,当拿余方的来补充。中国佛法正统,自然要重禅观,不过不单是看话头的禅,要发达教义上的禅观,如天台的一心三观和贤首的法界观等;还要研究戒律和念诵,须多习经教,这样才能把中国佛法因此而复兴。
中国为禅观正统的佛法,其他的地方呢?依锡兰、缅甸、暹罗等一带的佛教看,他们特重的是律仪,修定的人很少。至于教义、于巴利语经论等也有研究,惟最重律仪,可见他们的正统是律仪。西藏和日本则偏重于念诵,因重念诵故,亦重闻持经论。扼要而说,有密咒念诵和净土念诵。这念诵亦可名为咒诵,有祈祷的意义,特重在他力加持上;和中国重在一心不乱的持名念佛不同。像日本净土真宗,必须诵持研究许多典籍,但不重念佛,惟重信愿,他以为只要信心,就能获得弥陀的加持。因为我的心安在净土,即等于此身已在净土,由此他的念佛只是感恩的意思。西藏的念诵,也时时将他所学过的经典拿来背诵,如前在本院的悦熙格西,常念诵他所学过的俱舍颂之类。总之、他们是特重于读诵闻持和祝咒他力加持。这样、可见西藏、日本的佛教正统,在咒诵。
这是将中国、锡兰、和西藏、日本等处比较而说,其实戒、定、慧三学都可以互相增上。如戒可为定之增上,定可为慧之增上,慧亦可为戒、定之增上。慧无戒、定,则名为狂慧;戒没有定、慧,不能成定共、道共;定无戒、慧,易成邪定、痴定。所以中国佛教须特重于禅观,要复兴亦必须具有加持、闻慧及律仪,对禅观才能稳固。所以、我们当学西藏人时常念诵其学过的经论。若能常常持诵,便可仗此经咒的力量而得三宝威德的加持。关于锡兰等的律仪,不但研究而已,尤须实习,因为这些对中国佛教都很有补助。但中国的禅观若能复兴起来,对西藏、锡兰等地的佛教,当然更有相助的功德。这是因释天台的宗名至第三代才立的原故,而推论到一切。
(了参、光宗合记)(见海刊二十四卷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