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篇 明末以来的禅师 憨山德清
憨山德清(西元一五四六─一六二三年)
传承不详
憨山大师德清,安徽全椒人,姓蔡,母洪氏,梦大士携童子入门,抱之遂娠,及诞,白衣重胞。居常不乐俗,年十二,闻西林和尚有大德,欲往从之,父不听,母卅︰「养子从其志。」廼送入寺。(以上录自《憨山大师梦游集》卷五五〈憨山大师传〉,《卍续藏》一二七.九八九页)
师年十九,同会诸友皆取捷,有劝师往试者。时云谷大师出山,闻有劝师之言,恐有去意,力开示出世参禅、悟明心地之妙,历数《传灯》诸祖及《高僧传》,命师取看。师检书笥,得《中峯广录》,读之未终轴,乃大快叹卅︰「此心之所悦也。」遂决志做出世事,即请祖翁披剃,尽焚弃所习。专意参究一事,未得其要;乃专心念佛,日夜不断。未几,一夕梦中见阿弥陀佛,现身立於空中,当日落处,覩其面目光相,了了分明,师接足礼,哀恋无已。复愿见观音势至二菩萨,即现半身,自此,时时三圣炳然在目,自信修行可办也。
是年冬,本寺禅堂建道场,请无极大师讲《华严玄谈》,师即从受具戒。随听讲至十玄门,海印森罗常住处,恍然了悟法界圆融无尽之旨。(中略)
师年二十,冬十月,云谷大师建禅期於天界,集海内名德五十三人,开坐禅法门。大师开示「审实念佛」公案,从此参究,一念不移,三月之内,如在梦中,了不见有大众,亦不知有日用事。初不数日,以用心太急,忽发背疽,红肿甚巨。(中略)至後夜,倦极上禅床,则熟睡,开静亦不知,及起,则忘之矣。天明,视之,已平复矣。一众惊叹,是故得完一期,及出,亦如未离禅座时,即行市中,如不见一人。(中略)
师二十九岁,追妙峯师,至河东,於山阴,留结冬,时太守陈公,延妙师及师,意甚勤,为刻《肇论中吴集解》,师校阅,师向於《肇论》中物不迁论之「旋岚偃岳」之旨不明,怀疑已久,今及之犹罔然。至︰梵志自幼出家,白首而归,邻人见之卅︰「昔人犹在耶?」志卅︰「吾似昔人,非昔人也。」恍然了悟,卅︰「信乎诸法本无去来也。」
初师方七岁,叔死,叔母抚尸而哭卅︰「天耶!那里去也?」师愕然。问︰「叔身在此,又往何处?」卅︰「死矣。」师意︰「死向何处去?」疑之。未几,次婶举一子,师随母往见婴儿,问母︰「婴儿何从入婶腹中?」母拍一掌云︰「尔从何入尔母腹中耶?」师又切疑之。
即下禅床礼佛,则无起动相,揭帘立阶前,忽风吹庭树,飞叶满空,则了无动相,卅︰「此旋岚偃岳而长静也。」至後出遗,则了无流相,卅︰「此江河竞注而不流也。」於是,去来生死之疑,从此冰释。乃有偈卅︰「死生昼夜,水流花谢;今日乃知,鼻孔向下。」
明日妙师相见,喜卅︰「师何所得耶?」师卅︰「夜来见河边两个铁牛相斗入水去也,至今绝消息。」
妙师笑卅︰「且喜有住山本钱矣。」
未几,见牛山法光禅师,与语,机相契,请益开示,以「离心意识参,出凡圣路学」,深得其旨,每见法光谈论出声,如天鼓音,是时师知悟明心地者,出词吐气,果别也。
师年三十,以三月三日,於五台山雪堆中,拨出老屋数椽以居之。时见万山冰雪,俨然夙慕之境,身心洒然,如入极乐国。师独住此,单提一念,人来不语,目之而已。久之,视人如杌,直至一字不识之地。初以大风时作,万窍怒号,冰雪涧水,冲激奔腾如雷,甚以为喧扰,旋闻同参妙峯师卅︰「境自心生,非从外来,闻古人云︰『三十年闻水声,不转意根,当证观音圆通。』」
溪上有独木桥,师日日坐立其上,初则水声宛然,久之动念即闻,不动即不闻。一日坐桥上,忽然忘身,则音声寂然,自此,众响皆寂,不复为扰矣。
师日食麦麸和野菜,以合米为饮汤送之。初人送米三斗,半载尚有余。
一日粥罢经行,忽立定,不见身心,唯一大光明藏,圆满湛寂,如大圆镜,山河大地,影现其中。及觉,则朗然,自觅身心,了不可得。即说偈卅︰「瞥然一念狂心歇,内外根尘俱洞彻;翻身触破太虚空,万象森罗从起灭。」
自此,内外湛然,无复音声色相为障碍,从前疑会,当下顿消。及视釜,已生尘矣。以独一无侣,故不知久近矣。
师三十一岁,春三月,莲池大师游五台过访,留数日,夜对谈心甚契。
是年,师发悟後,无人请益,乃展《楞伽》印证,初未闻讲此经,全不解义,故今但以现量照之,少起心识,即不容思量,如是者八阅月,则全经旨趣,了然无疑。
平阳太守胡公,入山相访,代开府高公求师一诗,师卅︰「我胸中无一字。」力拒之。胡公乃取古今诗集,置几上,发师诗思。师偶揭之,方构思,忽机一动,则诗句迅速,不可遏捺。师忽觉之卅︰「此文字习气魔也。」然机不可止,不觉从前所习诗书辞赋,凡曾入目者,一时现前,逼塞虚空,即通身是口,亦不能尽吐,更不知何为师之身心也。师独思之卅︰「此正法光禅师所谓禅病也,今在此中,谁能为我治之者?」无已,独有熟睡可消,遂闭门强卧。初甚不能,久之,坐忘如睡,童子敲门不开,椎之不应,胡公归,亟问之,乃令破窗入,见师拥衲端坐,呼之不应,撼之不动,疾取佛供桌上击子,耳边鸣数十声,师始微微醒觉。开眼视之,则不知身在何处也。公卅︰「我行,师即闭门坐,今五日矣。」师卅︰「不知也,第一息耳。」言毕,默坐谛观,竟不知此是何所,亦不知从何入来。及回观山中及一往行脚,一一皆梦中事耳,求之而不得,则向之徧空扰扰者,如雨散云收,长空若洗,皆寂然了无影像矣。心空境寂,其乐无喻。乃卅︰「静极光通达,寂照含虚空;却来观世间,犹如梦中事。」
师三十三岁,刻意书经,无论点画大小,每落一笔,念佛一声。游山僧俗至者,必令行者通说,师虽手不辍书,然不失应对,每日如常,略无一毫动静之相。
师自住山至书经,屡有嘉梦。
初一夕,梦入金刚窟,石门榜「大般若寺」,及入则见广大如空,殿宇楼阁,庄严无比,正殿中,唯大床座,见清凉大师,倚卧床上。师急趋入,礼拜立右,闻大师开示︰初入法界圆融观境,谓佛刹互入,主伴交参,往来不动之相。随说其境,即现覩於目前,自知身心,交参涉入。及觉後,自见心境融彻,无复疑碍。
又一夕,梦自身履空上昇,高高无极;落下则见十方迥无所有,唯地平如镜,琉璃莹彻,远望唯一广大楼阁,阁量如空,阁中尽世间所有人物事业,乃至最小市井鄙事,皆包其中,往来无外,阁中设一宝座,紫赤焰色。忽闻磬声,开目视之,则见弥勒已登座矣。闻其说卅︰「分别是识,无分别是智;依识染,依智净;染有生死,净无诸佛。」及觉,恍然言犹在耳。
又一夕,梦僧来报云︰「北台顶,文殊菩萨设浴请赴。」随至则入一广大殿堂,香气充满,侍者皆梵僧,即引至浴室,解衣入浴,见有一人先在池中,视之为女子也。师心恶不欲入,其池中人,故泛其形,则知为男也,乃入共浴。其人以手戽水浇师,从头而下,灌入五内,如洗肉桶,五脏一一荡涤无遗,止存一皮,如琉璃笼,洞然透彻。时则池中人呼茶,见一梵僧擎髑髅半边如剖瓜状,视之脑髓淋漓,心甚厌之。(中略)师接饮之,其味如甘露也,饮而下,透身毛孔,一横流。饮毕,梵僧搓背,大拍一掌,师即觉,时则通身汗流如水,五内洞然。自此身心如洗,轻快无喻矣。
师四十一岁冬十一月,东海牢山海印寺禅室初就,始得安居,身心放下,其乐无喻。一夕,静坐夜起,见海湛空澄,雪月交光,忽然身心世界,当下平沈,如空华影落,洞然一大光明藏,了无一物,即说偈卅︰「海湛空澄雪月光,此中凡圣绝行藏;金刚眼突空华落,大地都归寂灭场。」
即归室中,取《楞严》印正,开卷即见「汝身汝心,外及山河虚空大地,咸是妙明真心中物」。则全经观境,了然心目,随命笔,述《楞严悬镜》一卷,烛才半枝,已就。时禅堂方开静,即唤维那入室,为师读之,自亦如闻梦语也。
(以上节录自《憨山大师梦游集》卷五三〈憨山老人年谱实录〉上,《卍续藏》一二七.九四九─九六二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