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禅:活出真实的自己
艾兹拉·贝达
标明念头
厘清我们的信念系统并不是要分析、去除或改变它们,而是要清楚地看到它们的真相。
我们用来厘清信念系统最主要的工具就是标明念头。有许多禅修法门的指令是:当念头生起时,任由它去。这个指令的目的是要让心变得安详清明。如果我们能做到这点固然很好,但有时我们就是无法让念头治失。我们的心忙得不得了,短时间之内根本无法安静下来;人类似乎很难规避随着演化而来的过度活跃的头脑。因此某些禅修途径对治这些不断生灭的念头的方法,就是在心中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妄想”——借以破除对妄念的执着——然后将注意力收回到呼吸或其他的专注焦点。虽然这么做确实能帮助我们放下念头,但仍然无法真的厘清内在的意图,这时标明念头就派得上用场了。
标明念头这种工具可以带来双重利益。第一,它能破除我们对自己的思想的认同,让我们看见思想只是思想罢了。第二,它能让我们认清自己正在想些“什么”。譬如你正在打坐,你试着觉察自己的呼吸,却发现心里一直在想:今天会是非常忙碌的一天。标明念头的方法如果用在此刻的话,只需重复地对自己说:“现在的念头是我有很多事要做。”就够了。这有点像肩膀上坐了一只鹦鹉,它逐字逐句将你心中的念头说了出来。
此法一开始看起来似乎过于头脑化,它会让我们的头脑更加忙碌。然而这只是因为我们尚未习惯罢了,我们还需要花一些时间才能让此法突破我们的念流。为了经验一下这个过程,静坐时也许得花上五分锺的时间,清楚地标示出每个念头,之后我们就不需要标明所有的念头了。举例来说,假设我发现自己正在进行不合逻辑的或琐碎的思考,这时我会概略地标明它们,譬如“计划”、“幻想”、“白日梦”或“自我对谈”。这样的方式也可以让我看到心智运作的模式,它通常能打断念流而让我跳出心智的次元。
每当我觉察到些微的情绪反应时,我通常会立刻标明当时心中出现的念头。譬如我正在静坐,双腿因为盘坐而开始感到酸麻。我发觉自己有一点烦躁,我的头脑也开始认为这件事太困难了。我立刻认出当时的念头,于是对自己说:“念头认为这件事太难了。”“念头认为我应该动一动身体了。”经过一段时间的标明念头练习,任何潜藏的操控性思想都会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我可能会看到自己基本的潜存信念是:“人生应该是没有痛苦的”“生活应该是舒适的”;当这些信念变得清晰可见时,我就以上述的方式来标明它们。“认定并深信生活应该是舒适的”跟“念头认为生活应该是舒适的”,乃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心态。
如果能重复练习上百次或上千次,到了某个时刻我们就会看到,即使是最顽固的念头也无法代表真相,因为它只不过是个妄念罢了。我们更可能会见到这个特定的念头一直在默默主导着我们的行为。就在见到的那一刻,我们开始有了觉察,在这之前我们一直是盲目的。我们的盲目主要是被“定义”所造成的,一旦能运用精细的加标签方法,觉察之光就会开始照亮过去所看不到的信念——那些会造成不圆融的行为模式的想法。
我们通常无法看到自己的盲点有多少,也看不到自己有多么缺乏自知之明,或是为自己及别人带来了多么大的破坏。我们也许对修行已经耳熟能详,对所有的技法也都知道了,但有时还是会低估面对恐惧时所必备的条件——以无情和诚实的态度来检视我们所有的盲点及行为。
从某方面来看,真正的问题是我们知道得太多了。我们想得太多,说得也太多了。我们很容易就会以认知、思想和话语来取代艰苦的实修。但这并不意味修行是一件阴森而冷酷的苦差事。我们越是能诚实地看透自己的盲点和策略,就会变得越轻松,为什么?因为越是觉察得清楚,我们就越能放下不必要的包袱——紧抓不放的自我形象,矫饰,或是让自己成为特殊人物的欲望。
我第一次见到净香·贝克是在某次闭关时的正式访谈里。和这么著名的一位禅师见面,令我感到坐立不安。我坐定下来,并且告诉了她我的名字。她问我:“你是从哪儿来的?”我立刻吓得果住了;我以为她问的是一则禅宗公案,于是赶紧回答:“我不知道。” 她听了之后放声大笑。她当时的意思只是“你住在哪里?”我却怀着过多的预设——譬如禅是什么,一位著名的禅师可能会怎么样,我的表现应该怎么样——而完全没检查到这些意象的真相。因为当时我还没领会标明念头的价值所在,因此对那些未经检查的意象信以为真了。从那时起我一次又一次地看到,这种标明念头的方法确实能厘清那些主宰我们生活的种种幻相。
我们时常会忘掉修行是需要时间和毅力的。有时我们会忘记自己必须进行的一些基本训练。从修行生活的开始到结尾,都必须一再地付出努力。标明念头的方法主要是在帮助我们如实见到这块瑞士乳酪的坑洞。如果不再认同自己的信念,就不会称这些坑洞为“我” 了。一旦停止相信这些坑洞的实存性,就能意识到更大的整体。但是我们必须明白标示念头的修练并不是那么容易达成的,要想精细地进行这项修练,就必须持之以恒,诚实地对待自己,而且可能得花上多年的时间,才能发展出足够的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