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禅即心
禅宗讲究以心传心。禅宗说自己和教门不同,禅宗经常自称宗门,是心法。禅宗初期在中国其实受的阻力非常大,我研究初期禅宗史,从达摩到慧能,学术界把这段时间叫做初期禅宗。禅宗传到五祖以后才相对比较稳定,开始在湖北黄梅有了一个固定的道场,五祖之前禅宗在中国的传法都是非常危险的。五祖也跟自己的弟子讲“历代祖师命如悬丝”,都是很危险的。当时在中国排挤禅宗的不是儒家,也不是道家,而是佛教界本身,因为禅宗是讲求心法的。早期的文献很清楚地地记载,达摩、慧可都被当时那些出名的法师赶得到处躲,那些法师都到官府去告状,说禅宗传的那一套都是邪法,是“魔语”。禅宗在中国刚开始传播的时候,政府认为它是邪教,不被正统的佛教界认可。
从禅宗的故事上也可以看出这一点,菩提达摩和梁武帝曾经有过一段著名的对话。梁武帝是个崇佛的帝王,盖了很多的寺庙,鼓励很多人出家。梁武帝问达摩,我盖了这么多庙有没有功德?达摩说一点功德都没有,修佛和盖庙没有关系。这让梁武帝很不高兴,达摩后来就往北走,在少林寺面壁九年,终于等到慧可来找他。禅宗在最初的传承中被打击、排挤得非常厉害,被认为是外道,到后来五祖之后才逐渐被政府及官方认可,武则天时期神秀才被聘为国师。
禅宗最重要的思想就是:禅法就是心法。这点在我们看来非常具有革命性,因为哪一教,哪一派都有它的经典,禅宗却认为经典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见到你自己的本心——明心见性。禅宗用了很多词语来解释这个明心见性,即是本来面目,或者说是你的主人,其实都是讲一个意思。禅宗甚至认为,读经对明心见性是一种障碍,不是好事。禅宗一个最基本的精神就是心即是佛,求佛不能到心外去找。所以禅宗对当时佛教界流行的盖庙、拜佛、做各种法事、读经这些,都认为不是佛法最精髓的地方。
有一首很出名的悟道诗曰:“终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云;归来偶拈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春天来了,大家一天到晚到外面去找春天,把鞋踏破了,还什么都找不到。寓意是,当时很多求佛的人今天到这个山,明天到那个庙求佛,他说你把鞋踏破了都没有没用。“归来偶拈梅花嗅”,你只有让自己静下了,才能找佛,找到自己的本心。“春在枝头已十分”,原来春天就在你自己家里,家里的梅花早就开了,春天早就来了。这是一个比喻,佛性就在你的本心里,你找佛不要今天去这个寺,明天去那个山头,你只要静下心来,回到你的本心,原来佛教就在你心里,禅的精神是要回到你的本心,而不是向外求。达摩讲得很清楚,如果你不了解你本心里就有佛的话,那你永远就是错的。他反对礼佛,你为什么要拜木头佛,你就是佛啊,他说“不得将佛礼佛”;你也不用念佛,你自己就是佛,你的佛就在你心里,你还念外面的佛干什么,所以他讲不得“将心念佛”,如果你要找佛,就要反观自己,回到你的本心,你就见性成佛。
达摩有一个讲法非常有趣,他说如果你不见性,念佛诵经有什么用呢?持戒吃斋都没有什么好处,只要你不见本心,你做外在的东西都没有好处。他说念佛得因果,诵经可以得聪明(仅仅是聪明而已,还不是智慧,在东方的传统中,聪明、知识和智慧都不是一回事),持戒得升天(天仍然属于三界,你仍然跳不出轮回),布施得福报(但福报跟功德还是不一样的)。通过这些方式去找佛,“觅佛终不得也”,门都没有!只有见到自己的本心,你根本不用做那些都可以成佛,他把所有的思想重点,都放在怎样见到自己的明心见性,做不到这一点,你天天念佛累死了也对你的成就没有用。达摩讲得很清楚,你即使再修苦行,见不到本心也只是空过一生。达摩还讲,什么样的人才称作是佛,只有见性的人才是佛。达摩还批评一种人,这种人很会讲经,讲得头头是道,但是没有实在内涵,所以“若不见性,说得十二部经教,尽是魔说”。因此禅宗的基本精神是很清楚的,首先要找到自己的本心,找到以后你才读得懂经典背后的东西。
那么怎么样才能明心见性,禅宗当然有它的一套方法,不是读经典得来,不是天天念佛得来。当然后来到宋代以后,有一些禅师,也有一些修净土的人说,除了修禅也夹带一点念佛吧,这是中国历史上所谓的“禅经双修”,双保险。本来禅宗说直接静下来找到自己的本心就可以了,但是后来的人越来越没信心了,说假如我静下来还是找不到怎么办,于是就在外面找一个,里面也找一个,这就是所谓的“禅净双修”。虽然“禅净双修”后来在明清以后的中国佛教界一直到现在都很流行,但在禅门内部不是没有争论的。一直到晚明的憨山大师,他说修禅就是修禅,不要兼带,但他的这种说法并不是为教界所信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