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讲 智慧品
Lecture 38 Chapter Nine Wisdom
日期：二零零七年 二月三日
我们佛教徒常有一个疑问：「释尊在菩提树下成道，彻悟空性；祂亦知在这娑婆堪忍世界，众生顽强难化，空性的道理和凡夫的颠倒见势如冰火，两者呈现矛盾的性格；为什么释尊还选择了说法度生的路？」我们只可假设：在众生方面确实具有证悟空性的可能；最大程度促使转*轮的是释尊的大悲心。正如那烂陀寺大班智达阿底峡尊者说：「自相续中如果真正生起了空性智慧，大悲心一定会自然生起。」假如你证悟空性，当你见到受苦受难的人，只因一个差误很少的颠倒见，在迷悟之间，却因选择错误使自己痛苦，使身边的人因你而痛苦，你一定会想改变他，令他和他周遭的人也走离苦得乐的路。又好像近代虚云大师(1840-1959)与真净和尚泛舟西湖所写的咏怀诗：「心同秋水洁，身与白云浮；既契真空理，当怀浊世忧！」意思是说：我的心智好像秋天寒水一样清澈，能够看出心的本质；我的身体因法喜充满而产生轻安，不易受到客尘玷染而繁重，就像白云飘浮在空中一样自由自在。然而证悟空性后的修行人，更应舍离颠倒，兴起大悲，凡事以救度苦难众生为己任！
修行人证悟空性，除了自己处于「八风吹不动」的大自在境界，亦要兴无缘大悲，救度苦厄。众生皆苦，所以我们要设法使他们离苦得乐，又应如何开始呢？我们首先要了解众生因何导致痛苦？是轮回使众生痛苦；但众生为何会轮回生死？寂天菩萨说：「世人欲求乐，然由争斗因，频生烦乱喜。」「勤求生忧苦，互诤相杀戮，造罪艰困活。」世人因执我而生恶念，因为心念起恶，又控制不住自己恶语恶行，于是烦恼日盛，于得失争斗中失去理智。由于造作恶业，招感苦报，生活艰困，又不懂接受佛理，不肯面对现实，立即抽身恶浊，以致愈来愈深陷悲惨处境！「死已堕恶趣，久历难忍苦。」万一下堕三恶趣(地狱、饿鬼、畜生道)，焉有行善积福的机会？于是「将历难忍苦，无边如大海。苦海善力微，寿命亦短促。」就算受尽苦报，得生天人道，可惜情况亦不见得会多好；「虽数至善趣，频享众欢乐，死已堕恶趣。」纵然生天，依然要受无常和下堕痛苦；下堕时其苦比生恶趣的苦更难受。「汲汲为身命，强忍饥疲苦，睡眠受他害，伴愚行无义。」大多数世俗人只知醉生梦死，知道要觉醒的人如凤毛麟角；「人少法行多罪行，依法行更如晨星！」世间有多少人会奉行十善？行十恶的人却浩如烟海；那些依止正法修行，守道清白，梵行高远的人更好像早上晨星般稀少！就算你发心修行，可是修行地道困难障碍重重，你还是资粮加行位菩萨，一日未见道，未证得空性，你退堕机会仍存在。「三有多险地，于此易迷真，迷悟复相违，生时尽迷真。」你以业力轮回生死，退堕的机会便很大。「此时魔亦勤，诱堕于恶趣。彼复邪道多，难却正法疑。」在五浊恶世修行，内心的烦恼动摇你的正知正念；外道邪见，内心骄慢又令你产生对三宝、上师的怀疑；再加上八风1 一吹，你整个修行生命便垮下来了。「暇满难再得，佛世难复值，惑流不易断。」众生最痛苦的不是上刀山下油锅，而是长夜漫漫沉沦苦海，欠缺指引他们出离的明灯。寂天菩萨摩诃萨在此一再呼吁那些有机会闻思菩提心的具缘弟子，「何不齐受持，一切似虚空？」了悟空性，知道「故于诸空法，何有得与失？谁人恭敬我？谁复轻蔑我？苦乐由何生？何足忧与喜？」这些空性道理要求大家离开我、我所的执着，「若于性中觅，孰为爱所爱？细究此世人，谁将辞此世？孰生孰当生？孰为亲与友？」割爱舍亲，积集福德、智慧，为的是追随诸佛自觉觉他的道迹，何时好像释尊降下「利生安乐雨，为众息苦火？」「于执有众生，开示空性理？」
到此，我们不必叹息无缘份亲炙释尊门下。事实上，我们相信如能证悟空性，兴无缘大悲；把佛的智慧传承下去，释尊便确实和我们一起！
(一五一)
故于诸空法，何有得与失？
谁人恭敬我？谁复轻蔑我？
总括来说，这期生命的个体(an individual, e.g. oneself)－我－在生死轮回中流转的苦难烦恼，甚至证悟涅槃；这些诸法都空无自性(all entities are empty of an intrinsic nature)。所以在一切自性皆空的诸法之上，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得到？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呢？又有什么众生赞叹我和轻蔑我呢？这一切毁誉都是空无自性。
Thus, with things devoid of true existence, what is there to gain, and what to lose? Who is there to pay me court and honors, and who is there to scorn and to revile me?
(一五二)
苦乐由何生？何足忧与喜？
若于性中觅，孰为爱所爱？
苦乐从何处生起呢？有什么值得欢喜或忧伤呢？我们喜爱朋友，仇视敌人；如果我们寻找究竟的实相(ultimate reality)，谁是贪爱者？所贪爱的又是什么？什么是贪爱？这三者在自性上是不存在的！
Pain and pleasure, whence do these arise? And what is there to give me joy and sorrow? In this quest and search for perfect truth, who is craving? What is there to crave?
(一五三)
细究此世人，谁将辞此世？
孰生孰当生？孰为亲与友？
如果我们细加探究，世上的众生是什么？谁人将会在这世界上真实地死亡呢？将出生和已出生的到底又是谁？到底谁是亲戚？谁是朋友呢？2
Examine now this world of living beings: who is there therein to pass away? What is there to come, and what has been ? And who, indeed, are relatives and friends?
(一五四)
何不齐受持：一切似虚空3 ？
世人欲求乐，然由争斗因，
频生烦乱喜。
大家为什么不和我一齐，受持这如同虚空一样的平等空性见呢？世人因不了解空性，虽然都渴望获得安乐，却由于不断地争斗怨敌、贪爱亲友；反而产生了极端的烦乱和欢喜。
May beings like myself discern and grasp that all things have the character of space! But those who long for happiness and ease, through disputes or the cause of pleasures, are deeply troubled, or else thrilled with joy.
(一五五)
勤求生忧苦4 ，互诤相杀戮；
造罪艰困活。
人们因不了解空性，勤求欲乐导致忧苦，为此而不惜与人诤论，互相砍杀残害，不断重复造作罪业，陷入极其艰困的生活中。
They suffer, strive, contend among themselves. Slashing, stabbing, injuring each other, they live their lives engulfed in many evils.
(一五六)
虽数至善趣，频享众欢乐，
死已堕恶趣，久历难忍苦。
虽然因偶然的福德得以多次投生人天善趣，频频享受人天快乐，但他们毫不懂得找寻生死轮回的根本原因，或者禅修空性；结果死后仍会召感恶报，堕落恶趣，长久经历难忍的痛苦。
From time to time they surface in the states of bliss, abandoning themselves to many pleasures. But dying, down they fall to suffer torment, long, unbearable, in realms of sorrow.
(一五七)
三有多险地，于此易迷真，
迷悟复相违，生时尽迷真。
三界轮回之中充满了堕落陷阱，置身其中极易为无明迷惑蒙蔽，很难了解诸法空性这个真实。再者，了悟空性和贪执实有是互相矛盾的，在我有生之年委实难以究明空性。
Many are the chasms and abysses of existence, where the truth of emptiness is not found. All is contradiction, all denial, suchness, or its like, can find no place.
(一五八)
将历难忍苦，无边如大海，
苦海善力微，寿命亦短促。
所以我将经历的痛苦一定无法比拟，既难于忍受，又像大海般无有边际；在三界苦海里，我行善积集福德的力量实在微薄；在那里我的寿命也必定很短促。
There, exceeding all description, is the shoreless sea of pain unbearable. Here it is that strength is low, and lives are flickering and brief.
(一五九)
汲汲为身命，强忍饥疲苦，
睡眠受他害，伴愚行无义。
为了活命而努力工作，我们必须强忍饥渴和疲倦，又须睡眠来恢复精力；有时还要受到别人的伤害，甚至经常要陪伴愚友造作无聊俗事。
All activities for sake of life and health, relief of hunger and of weariness. Time consumed in sleep, all accident and injury, and sterile friendships with the childish –
(一六零)
无义命速逝，观慧极难得。
此生有何法，除灭散乱习？
这样无意义的一生一下子就过去了，以智慧谛观诸法空性的机会又很少；今生还有什么方法来断除无始以来散乱的恶习呢？
Thus life passes quickly, meaningless. True discernment – hard it is to have! How then shall we ever find the means to curb the futile wanderings of the mind?
(一六一)
此时魔亦勤，诱堕于恶趣。
彼复邪道多，难却正法疑5 。
在现世迷昧之时，诸魔邪恶势力(Devaputra Māra)正在努力地诱使我们堕落恶趣，而且世间充斥着颠倒惑人的邪见外道，使人们增加对正法的疑虑。
Further, evil forces work and strain to cast us headlong into states of woe; manifold are false, deceptive trails, and it is hard to dissipate our doubts.
(一六二)
暇满难再得，佛世难复值，
惑流不易断，呜呼苦相续！
暇满人身失后很难再得，况且佛陀出世的机缘又很难遇到，断除烦恼的浊流更是难上加难，呜呼！痛苦将相续不断地跟随众生啊！
Hard it is to find again this state of freedom, harder yet to come upon enlightened teachers. Hard, indeed, to turn aside the torrent of defilement! Also, our sorrows fall in endless streams!
(一六三)
轮回虽极苦，痴故不自觉。
众生溺苦流，呜呼堪悲悯！
虽然轮回是如此痛苦不堪，但是愚痴众生完全不觉得自己正在受苦。呜呼！对于那些沉溺在痛苦洪流的众生，真的要心生悲愍啊！
Sad it is indeed that living beings, carried on the flood of bitter pain however terrible their plight may be, do not perceive they suffer so!
(一六四)
如人数沐浴，或数入火中，
如是虽极苦，犹自引为乐。
众生就像有人为求凉快而一再进入冰冷河水中沐浴，当寒气逼身时，又反过来跳入火堆取暖，他们承受极端痛苦，却自以为乐6 。(就好像众生轮回恶道，承受寒热饥渴等痛苦，或投生善趣而不求解脱，虚耗生命；还以为自己身处乐境！)
Some there are who bathe themselves repeatedly, and afterward they scorch themselves with fire, suffering intensely all the while. Yet there they stay, proclaiming loud their bliss.
(一六五)
如是诸众生，度日若无死。
今生遭弒杀，后世堕恶趣。
如是轮回众生，贪恋追求五欲之乐，放逸度日，好像自己不会老、不会死一样。这些可怜的众生，将被死神处决；来世将会堕入恶趣，饱受难忍极苦。
Likewise there are some who live and act as though old age and death will never come to them. But then life’s over, and there comes the dreadful fall into the states of loss.
(一六六)
自聚福德云，何时方能降，
利生安乐雨，为众息苦火？
要到什么时候，我才能从自己所积聚的福德云中，降下广大普利众生的安乐甘霖，为众生息除轮回烧身烈火，解除他们受尽痛苦的折磨？
When shall I be able to allay and quench the dreadful heat of suffering’s blazing fires, with plenteous rains of my own bliss that pour torrential from my clouds of merit?
(一六七)
何时心无缘7 ，诚敬集福德，
于执有众生，开示空性理？
在什么时候我才能不缘、不贪、不执诸法；以诚敬的心意积满福德资粮，并对那些因执相和执实而受苦受难的人和众生，宣说诸法离相无缘、体空的道理？
My wealth of merit gathered in, with reverence but without conceptual aim, when shall I reveal this truth of emptiness to those who go to ruin through belief in substance?
第九品完
第三十八讲完
注释
1 世间八法是很难平息的，只有像佛一样证悟空性，才可免遭世间八法所伤害。「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是香港名胜天坛大佛的赞辞，用以形容佛陀的崇高修养，和不为得失毁誉称讥乐苦动摇的清净心智。
2 人在轮回时出生，就好像大海涌出的浪头一样；跟着这个人物死亡，就好像这个浪头平伏下去而已。问题是这次轮回涌出的浪和下一次轮回所涌出的浪，是否同一掬水呢？当然不会。中国文学有一首「甘泽谣」，是写唐朝文人李源与友人高僧圆泽相约，死后十三年在杭州找机会聚旧。故人死后投生为牧童，与李源见面时却说：「李公真信士，然俗缘未尽，慎勿相近；惟勤修不堕，乃复相见。」并吟咏这首「甘泽谣」，作为两人交情的终曲：「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话因缘恐断肠；吴越溪山寻已遍，却回烟棹上瞿塘。」这首民谣充份表现出人在轮回旅途中那种痛苦无奈，堪可作为我们警惕。
3 达赖喇嘛在这里叮嘱修行人，初步了解空性是无法立即减弱我们的烦恼的，然而因为串习的力量，渐渐熟悉空性，慢慢便将分别执着的烦恼(speculative mental distortions)纠正过来，达到意识空前觉醒的状态(an unprecedented state)；到修道位(path of meditation, bhāvanamārga)便可把俱生的烦恼(inborn mental distortions)消除。因此，光了解空性的意义是不够的，要时常观修空性，才能渐次消除烦恼。
4 自我膨胀是导致不快乐的原因，减少自我膨胀，生活便可快乐。我们可以时刻提醒自己：既然外在一切都是虚妄，有什么事是值得我们舍弃尊严去做的呢？这样就可以减少部份例如为了在职场求名求利而社交应酬，吃喝玩乐等无意义的活动。
5 为什么人不能奉行正法？主要是恶习太深，尤其是因贪心骄慢而爱好新奇的论典，包括一些附佛的外道思想，自身却缺乏判断这些论典是否能导引我们进入灭谛的能力。再加上疏学浅薄者的吹嘘，往往舍正取邪。一般来说，只要我们立下决心，先博通释尊及那烂陀寺十七班智达的经论，有了正知见，便可消除对正法的疑虑。
6 黄教贾曹杰和达赖喇嘛有不同的解释：「为求解脱，胜论外道数数沐浴身体以求净罪；有些耆那教徒投身火中以求消除业障。」依前文后理，这颂乃讲述一般众生轮回的苦况，所以这个解析稍觉牵强附会。
7 根据月称菩萨《入中论》所说，无缘大悲是修行人以空性智慧观察众生无自性，对境了无可得，自己的空慧亦无可观察；在这种状态下兴起的大悲心，称为无缘大悲。
应用讨论问题
一)寂天菩萨认为观修空性既可自利，亦能利他。自利是指观修空性可以让我们「不为八法念垢染」；八法亦叫世间八风。试述何谓八风？为何证悟空性者可以做到「八风吹不动」？
二)观修空性就好像四圣谛中的道谛一样，能实现灭谛；而未能证悟空性，执我、执相、执法就好像苦集谛一样，导致我们轮回生死，感受苦果；试依颂一五四至一六二说明。
三)诚如月称菩萨在《入中论》说：「悲性于佛广大果，初犹种子长如水；常时受用若成熟，故我先赞大悲心。」看到缘生，了解无我，便领悟人空、法空的道理；见到受苦受难的众生，大悲心便悠然生起。大悲心为因，观修证悟空性为缘、为方便；就可成就佛果。寂天菩萨在〈智慧品〉结尾郑重地宣称我们人生的目的，在于为众息苦火；而修行的目标是圆满自利利他。在自利方面，首先做到「心无缘，集福德」。跟着利他方面，「于执有众生，开示空性理。」这两首颂就是把「大悲心」具体化。无缘大悲不能只挂在嘴边，能做到以上两点，就是大悲心。试依颂一六六及一六七说明之。
四)我们不知道轮回本质就是痛苦和不幸，根本没法产生大悲心。试依据寂天菩萨〈智慧品〉颂一五四至一六四说明众生因何在三界火宅中饱受熊熊烈火焚身的痛苦，以唤起自己内心大悲心。
五)我们读完〈智慧品〉一共一百六十七颂，前面一百五十颂都是讲逻辑思惟，论述如何建立人无我、
法无我，并破斥外道、有部和唯识的见解，所言都很抽象。但依寂天菩萨的思路，似乎生起智慧的具体表现就是「大悲心」。讲了很多理论，最后归结「大悲心」。你认为这样辛苦读〈智慧品〉是否枉费心血呢？既然智慧的实践就是大悲心，为何寂天菩萨不直接以最后两颂概括〈智慧品〉呢？(提示：「此等一切支，佛为智慧说。故欲息苦者，当启空性慧。」〈智慧品〉颂一；「既契真空理，当怀浊世忧。」虚云大师与西天目真净和尚泛舟西湖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