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水珠看世界
阿莲
收到《曹溪水》杂志的时候,首先引起我注意的是杂志的封面,然后我仔细地看,心里由然萌生出一些欢喜,多么奇妙而又自然天成的一幅画啊!从其中那颗几欲滴落的水珠里面,我看到的是,一个正柳绿花红的春天景象,而另外那颗半圆的水珠,映照出的却是寺院梵宇般清明世界。
这水珠,也许是清晨的朝露,也许是午后的落雨;这景象,也许是某处民居,也许是曹溪南华寺;这枚葱绿的叶,也许是芭蕉,也许是美人蕉…所有的这些,我都无从得知。但重要的不是这些,而是这画面所带给我的一种意境之美,它使我想到了「滴水藏海」四个字,使我想到了世界原来可以缩影到一滴水珠里。
翻到内页,看到编辑给这幅画所取的既有哲理又有禅意的名字「一滴水珠看世界」,不禁又是一阵欢喜,原来是心有灵犀。
一滴水珠,何其渺小,而这个世界,何其大,但是这个大,偏偏可以纳入这个小里来!由此不由得又想起了一句佛教用语「芥纳须弥」。这一用语的出处是《维摩经.不思议品》-「若菩萨住是解脱者,以须弥之高广,内芥子中,无所增减。」芥为蔬菜,子如粟粒,佛家以「芥子」比喻极为微小。须弥山原为印度神话中的山名,后为佛教所用,指帝释天、四大天王等居所,其高八万四千由旬,佛家以「须弥山」比喻极为巨大。
唐代白居易的《白氏长庆集.三教论衡问僧》中,有这么一段问话:「问《维摩经.不可思议品》云芥子纳须弥,须弥至大至高,芥子至微至小,岂可芥子之内入得须弥山乎?」这也是很多人所存疑的,是啊,须弥山可以容纳芥子,这是大容小,可是反过来,以小如何容大?
这就要归结到一个理念的层面上来讨论了。试想一个人,在天地间能占多大的空间,可是我们却常常形容人心灵的空间比天空还广大,比海还辽阔。同样的,佛教也是以这样偌大一个须弥山,可以被一粒小小的菜籽所容,来形容佛法无边,神通广大。
南朝齐代,婺州义乌县出了个很有名的居士,名叫傅翕。他用佛经中「芥子纳须弥」之深义,敷演句偈,说得极为生动、形象:须弥芥子父,芥子须弥爷。山水坦然平,敲冰来煮茶。傅翕多次谈到芥子和须弥的关系,比喻诸相皆非真实,巨细可以相容,以此劝世人不要执着于眼前的名利、地位和荣誉等,事物是会转化的,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的云烟。
禅在一定程度上,是中国人的人生智慧,对印度佛家教义的一种改写,其中包含着超脱的人生智慧和现实的人生热情。重要的是:人们不能执着于其中的说法,不能顽固于个别的言词,而是要在自己的生活中寻得一份真意和随意。而这点在禅宗里尤其体现得明白:
一个僧人向归宗智常禅师告辞。
归宗智常问:「你到那里去?去干什么?」
「到各处走走,学五味禅去。」
「各处有五味禅,我这里只有一味禅。」
「什么是一味禅?」僧人问。
归宗智常举棒就打。
这僧人恍然大悟,叫道:「懂了!懂了!」
归宗智常就说:「那你说!」
僧人刚要开口,归宗又抡起了棒子。他就是要打出僧人的执念。
这天,江州刺史李渤拜访归宗智常。客套之后,李渤问道:「佛经上有言:纳须弥山于芥子。如果须弥山能纳芥子,我没有疑问。但是,佛经上说芥子能纳须弥山。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归宗智常知道这刺史大人陷入语言的迷障中,就反问:「别人都说刺史大人读书破万卷,是真的吗?」
「是真的。」李渤确实读书很多,当时的人们都称他为「李万卷」。听到归宗智常禅师这样问,就自然而然地说道:「是真的。」归宗智常就说:「你的头也不过像个大椰子大嘛,那万卷书到底装在哪儿了呢?」李渤听了顿时知道自己问题的答案了。
须弥山是够广大的,自有万千气象;而芥子确实就是那么的小,如同沙粒,所以,李渤对佛经上说的「芥纳须弥」有疑问。但是,他只是在语言的表面上理解这句话,走入了迷途。并没深入理解其中的佛法意旨所在,所以归宗智常禅师以「一个脑袋如何能装下万卷书?」来引领他看到一切事务,不是表面所显示的那样,而是要看到这事务后面所隐藏的玄机!这正如「滴水藏海」一样,并不是指把大海装在水滴中,而是指如果能洞察到小小水滴中的道理,也就可以洞察到大海及宇宙之道了。即所谓「万事万物皆可其小无内,洞悉大千;其大无外,滴水藏海。」
《华严经》则讲得更小,所谓「一尘才起,大地全收。」一微尘,亦是要以科学的手法,才能见到其小的程度,可是它里面也可含摄世界。对此,净空法师解释为:法性跟法相,不可分割;再小的一个现相,里面决定包含着整个宇宙圆满的讯息,这就是微尘里面含摄世界。法师还以一个法国科学家发现,英国科学家证实的「六维空间摄影」的试验,来论述小中有大,一微尘里面有完整的宇宙。「一尘中藏大地,大地中藏一尘。」再微小的事物,也存藏着万象的意义。
所以《妙法莲华经.观世音菩萨普门品》中云:小能化大,一能化多,正能作依,依能作正,所谓一毛端能现宝王刹海,一微尘里,转大*轮,毛吞巨海,芥纳须弥,色心圆融,依正无碍。
庐山东林寺三笑亭有这样一幅对联:桥跨虎溪,三教三源流,三人三笑语;莲开僧舍,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
联意是说,慧远法师送别儒士陶渊明、道士陆修静,虽然三人三宗,却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就从虎溪的小桥走了过去;而清净的莲花,开放在东林寺中(暗指净土宗—莲宗,为慧远创立),一朵花里就有一个世界的景象,一片叶子就有一如来的智慧。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佛陀拈花,迦叶微笑。这是禅宗最初的起源。佛陀以梵王所献,灿开的金色波罗花示法,为佛理开展无限想象空间。足庵智鉴禅师诗偈说:「世尊有密语,迦叶不覆藏;一夜落花雨,满城流水香。」在禅的境界中,虽是一滴水,却具足百川味。尽三千大千世界,所有微尘,只在一尘中见。任何物件都可以代替花来示法,即使是一粒细沙,也可以从中看出一个世界。即「华严世界所有尘,一一尘中见法界」。
雪峰义存禅师说:「尽大地撮来,如粟米粒大。」《碧岩录》中有言:「一尘举而大地收;一花开而世界起。」清代皇帝爱新觉罗.玄烨亦曾题联:「一粒米中藏世界;半边锅内煮乾坤。」
即使是一滴水珠、一片树叶,也有感觉,只要用心体会,便能通过它们,听到一条河、一棵树的故事;而当小河汇入大海、小树扎根于大地时,我们也同时能够听到惊涛拍岸的澎湃、听到根须入土的呢喃。
道无所不在,即体涵用,也正因此,我们能够在微尘中,窥见整个大地的风貌,而一朵花的开放,也会吐露春风的美丽,而那一粒米,又何尝不令人合掌致谢呢!
佛门和世俗社会是相通的,就像芥子和须弥山,可以互相包容一样。我们生活于世俗社会的凡夫俗子,如果胸襟广阔,没有私心杂念,便能包容,包容尘世的种种恩恩怨怨、爱恨情仇。
汶川大地震中,一位极其普通的母亲用她的生命,诠释了世上最伟大的母爱:抢救人员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遇难,是被垮塌下来的房子压死的。她双膝跪地,整个身体向前匍匐着,双手扶着地,支撑着身体,像古人行跪拜礼,身体被压得变形。在她的身体下面躺着她三四个月大的孩子。因为母亲身体的庇护,孩子毫发未伤。被救出来的时候,他还安静地睡着,包裹小孩的被子里,塞着一部手机,萤幕上是一条写好的短信:「亲爱的宝贝,如果你能活着,一定要记住我爱你!」
这位母亲,我们无从知晓她的名字,年龄和工作,地震时她在做什么,但是我相信所有的做过母亲的人都会和我一样,永远记住她在灾难降临时,所呈现出一个母亲守护她的子女的本能,她遇难时的姿势,如同一尊涅槃的佛,永远会鲜活地活在我们的记忆中。
一滴水珠看世界,透过这位母亲,我们可以看到天下所有的母亲,感同身受地体验到这个世界上最无私的母爱。
一个青年在公车站等车的时候,身边一位年轻的民工不慎踩了他的脚。民工怯生生地看着他,眼睛里满是惶恐。青年对他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取出纸巾,俯身擦去污迹。公车行进中,扒手掏青年钱包,很多人都看见了,却把眼光转向别处,唯有青年民工,奋不顾身冲上前去抓扒手,结果,被扒手的同伙捅了两刀。在医院,记者问青年民工,在大家都装聋作哑时,是什么原因使得你挺身而出?青年民工说,我踩了他的脚,他没有骂我、斥责我,还对我微笑。他是我进城务工后,头一遭遇到的好人…
一滴水珠看世界,透过一个微笑,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也诠释了宽容的最高价值和可贵。
箕子发现商纣王的生活越来越腐败,便经常通过宫中的侍从打听消息。一天,他问侍从:「现在,纣王吃饭时还用竹筷子吗?」侍从说:「不再用竹筷子,已经改用象牙筷子了。」箕子说:「用象牙筷子,还会再使用陶碗吗?必然要配玉器啊。用象牙筷、玉器皿,还会吃一般的饭菜吗?必然要吃山珍海味啊。吃山珍海味,还会住苇草屋子吗?必然要盖楼阁啊。」侍从说:「你分析得很对,现在大王正准备盖楼阁呢。」箕子说:「以小见大,见微知着,由此可知,商朝怕是不会长久了。」
一滴水珠看世界,透过一双筷子,箕子预言了商朝的灭亡。所以,有时候,细微的东西,往往反映事物的发展本质,代表着事物发展的方向,是忽视不得的。也就是说,每天细微的变化,会铸就我们的将来。就如同我们的品德,如果不在细枝末梢上注意,就会差之毫厘,而结果却失之千里。
当我们形容自己的平凡时,常常用沙粒自比,但是沙粒真的平凡吗?把它在显微镜下放大几百倍的时候,沙粒上面会有河流,会有树木,会有山川,会有日月,仔细体会之后,就会感觉到,那山上有游人往来,那树木有鸟鸣啁啾,那山川有生灵奔腾,那日月有光辉灿烂…就在这平凡之中,一个多姿多彩的世界,绮丽万千。
一滴水珠看世界,透过一颗沙粒,我们拥有了无尽的想象与乐趣,看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境界,嗅到了与众不同的花香。
一滴水珠,一棵小草,一丝清风,一缕阳光,很不起眼,却在用它们的全部生命,毫不吝惜地为大自然注入无限的活力;一个微笑,一句问候,一次握手,一封短信,也不很起眼,照样使我们的社会、我们的心灵变得如此美丽,如此动人。
张阿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