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花菩提
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有一次去到乡下去旅行,路过一坐神庙,就进去烧香、抽签。
当时我把抽签当成有趣的事情,一点也不稀奇;但那一次的抽签却是稀奇,因为抽中的竟是一张“下下签”。在我的经验里,抽的至少都是中上的,很少抽到坏签,那是我抽中的唯一的一张下下签;尤其那时是我工作、生活、情感都很平顺,因此抽中“下下签”那一刻,我惊讶得呆住了。
我根本没有去看什么签文写的什么,走出庙门,随手把签丢到香炉里,看它化成一道轻烟,袅袅散去。
但在我走出庙门的时候我依然感到心情的沉重,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我思考着那张“下下签”的意义,不知道它预示了什么,但我知道,应该使自己有更广大的心与宽远的识见来包容人生偶尔会抽中的下下签。
一张下下签的内容是什么并无关紧要,不过,在真实的人生里,它有如健康的人喝到了一碗苦药,颇有醍醐灌顶的效果,反而给我们一些反省、一些激励。这样看来,一个人的一生中抽到几张下下签不是什么坏事。反过来说,我们偶尔会抽中的“上上签”,如果没有给我们带来光明的力量,只令我们欢喜一场,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我想起了从前在日本旅行,看到日本寺庙前面的树上结满了白色的签纸随风飘荡的景象。原因是抽签的人对自己的签不满意,把它结在树上还给神明,然后重抽,直到满意为至。
我很欣赏这样的习俗,因为来抽签的人往往是在寻求心里的安慰,大部分是在生活中遭受不幸与挫折而彷惶无措的人,抽中一支坏签无疑是骆驼背上的一根草,难以承担、无所依靠了。将坏签挂在树上,是对命运的无声的抗议。
抽签虽然是宿命的,但可以把坏签还给天地,只要好的签,这是在宿命里寻找出路,表明不肯受命运安排的意志;如果我们对命运的安排完全没有抗衡的余地,那么也就不需要抽签了。虽然有一点可悲的是:我们可以把坏签挂在树上还给世界,却往往无法把人生真实的挫败还给无情的天地,在静夜无人之际,仍然要默默地饮着生命的苦汁......
其实一张签的好坏没有关系,它的最大的意义是在让我们转个弯做一次思考,因此在顺境时抽到“下下签”和在逆境时抽到“上上签”就格外的有意义。前者是“居安思危”,后者是“反败为胜”。人生的际遇从更大的角度来看,不也是这样吗?
当我看见日本寺庙前树上结满的白色的签纸在风中沉默地舞动,感觉那是人世的好风好景,表现了人的傲骨与尊严。当我看见台北恩主公庙里静静飘飞的香烟里虔诚的面容,也感觉到那是人生的真情和真意,里面燃烧着人的祈愿与期待。从远景看,一张签纸上写的是人与宇宙间流动的温暖,写着无穷时空中的一些想望、一些追寻、一些爱。
人生在某种程次上,真像一张签纸。
我喜欢佛寺里不设签箱,对一个坦荡无疑的生命,到处是纯静的白纸,写什么文字又有什么要紧呢?
生命中的遭遇尤如流水中的浮草、木叶、花瓣,终究会在时间的河中流到远方。能这样看,我们就能在抽签的时候带着游戏的心情,把一切缺憾还给天地,让我们用真实的自我面对这万般波折的人间!
生命中不免会遇到有如下下签那么糟的情况,让我们也能有一种宽容的心来承担,把它挂在树上随风飘动,或落入河中,随着流水流向大海吧!
要爱一个人需要很长的时间,要恨一个人却只要一秒钟,所以把从爱到恨的过程叫“反目”,反目其实只是一眨眼的事。
爱人不易,但是使爱淡化所需要的时间很短,恨人容易,但要使恨退色的时间却很长。
爱可以使人颓废而意志消沉,恨也可以。
爱可以激发人新的力量发挥潜力,恨也可以。
爱能令人疯狂失去意志,恨也能。
爱能令人脸红手族无措,恨也能。
爱恨的面目虽然有所不同,本质却是一样的,一个爱情激烈的人通常仇恨也很激烈。
仇恨的仙人掌通常是开在爱的沙漠;博爱的莲花却是从仇恨的污泥中穿越。
人不必一定断除爱恨,但人要努力地使爱澄澈如清晨的的水面,使恨明朗如午后的微风。
古代战场上,一个兵被敌人的箭射中了,他的同伴赶过去救他,发现这个被箭射中的兵不但没死,也没有受伤,甚至不痛也不流血,大家把他身上的箭拔起,他原来串的在别处的病反而被治好了。
后来又有一个兵这样。
后来又有许多的兵是这样。
有一些比较敏感的兵留心到这种现象,加以研究,就发展成针灸,传说这已经是公元二千六百年前的事了。
我喜欢关于这个针灸来源的传说,在我们的生命的过程里也是这样。有时我们会被箭射中,但是箭不一定能射伤我们,反倒可能激发我们新的力量,治疗我们旧的伤痕。
我还喜欢针灸对人体全然的观点,倒如针灸麻醉,进行眼睛手术,针是插在耳朵后面;进行颈部手术时,针是插在手上和脚下;进行卵巢手术时,针是插在鼻梁两端。。。。。。身体各部分都有神秘的关联,精神何尝不是如此呢?
因此,我们反观自己的身、口、意应有一个全然的观点。
读《祖源禅师十魔乱正》,指出了修禅会遇到的十种魔事,第八种魔事称之为"病苦魔",是说修行者应该使身体健康,否则身心不安,学道有碍。
他开出了如何保养身体的方法,对现代一般人也非常有用,摘记于下:
调理脾胃节择饮食,少食厚味且忌生冷。
饥莫读诵,饱莫负重。
食后勿睡,穴忌饱餐。
好吃腐烂、爱食煎炒、偏贪五味。
强用非物湿地坐禅。
风处打睡,汗出入水。
受暑贪凉,当风沐浴,露卧星下。
大饥、大饱、大喜、大怒。
大寒、大暑、大雨、大露。
内伤外感,一切失调。
祖源禅师特别指出,身体多病固然是"业衍",但自己失调也会变生百病,那就与业没什么关系了。
我觉得现代人大部分的病来自饮食,而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厚味","生冷"--尤其是现代孩子的病,多是来自吃冰冻食物,值得注意。
众生的心
众生的心,清楚时就散乱了。
菩萨的心,在散乱中更清楚。
众生的心,静下来就睡着了。
菩萨的心,在睡着时犹沉静。
散乱的心如风中之烛,动摇不定,不能起用。
静下来就睡着的心如河水封冻,见不到水里的游鱼。
蜡烛的心
"这蜡烛还有油,怎么就熄掉了。"孩子说。
"蜡烛的心烧完了,当然就熄了。"爸爸说。
"没有心的蜡烛不会烧,没有心的人呢?"孩子说。
"没有心的人与没有心的蜡烛一样,不能照亮别人。"爸爸说。
觉醒的滋味
喝完功夫茶后,喝一杯水,会觉得那水特别好喝,觉得茶好,水也好。
热闹的聚会后,沉静下来,会觉得那沉静格外清澄,觉得热烈也美,沉定也美。
爬山回家以后,洗个热水澡,觉得那水是从身体蒸发出来,觉得爬山也享受,洗澡也享受。
有时欢乐与哀愁也是如此,哀愁时感到欢乐真好,欢乐时也觉得哀愁有一种觉醒的滋味。
觉醒的滋味随时都在,就像阳光每天都来。今天过北宜公路看到灿烂的樱花开了,但满地都是冥纸,那红色的樱花看起来就像血一样惊心。
知识
知识就像手电筒,它只是人走黑路时用来照亮脚前的工具,它方便实用,却没有远识和洞见心灵的特质。
许多在黑暗中得到手电筒的人,往往高估它的价值,他们挥着它乱照乱舞,忘记照自己的脚下,结果常常导致坠崖的悲剧。
有知识是不够的,看看现代许多受苦的知识分子就知道了。解除知识的束缚,比学习知识要难得多。
盘旋的汽车
我站在远方的山上,看另一座山盘旋而上的汽车,那汽车时而转到我眼前,时而转到山背面。
转到山背的汽车,不是消失,只是看不见罢了。
盘旋上山的汽车开了整一小时,由于距离远,感觉上只是穿梭的刹那!
人也轮回也可以如是观,轮回永不消失,只是有时在背面,不被看见。
罗汉汤
家素菜馆都有罗汉汤,但每家都大有不同。
所谓罗汉汤,就是杂菜汤,有什么放什么煮出来的汤。
寺庙里也有罗汉汤,是师父吃完了饭菜,用水在碗盘中涮一涮喝下去,就是罗汉汤,也就是残汤。
罗汉喝的汤有一些特质:一是节俭惜福,二是不拣择,三是能容。这些特质,能使人超越爱憎之念,能任运无碍地过活。
我们喝罗汉汤,应有罗汉的心胸。
众生
"我们一直把功德回向众生,我们不就没有功德了吗?"
人问法师说。
"你也不是众吗?"法师说。
"我们把一切都供养菩萨,我们还有什么呢?"人问法师说。
"你供养的时候,自己就是菩萨。"
闭关
只有心地足够自由的人,才有资格闭关。
闭关不是要把自我关闭,而是要在最有限的窨中开启自我最大的潜力。
俗情一了
在寺庙门口看见这样的一副对联:
世态若空即清净
俗情一了即成灰
吃了一惊,真的,我们在俗世中的情感一了结,不都化成灰烬吗?可悲者,是没有俗情不了的,因为人生是如此短促。
人生苦短,是人生最大的悲剧,面对这个悲剧,唯有觉悟,才能快乐地过活。
在人生的痛苦中还能觉悟、能快乐,并能使别人也觉悟、快乐的人,是最勇敢的人。唯有这样的人,才能在成灰的俗情中看见清净的空性;也唯有这样的人,才能在寒冷的情之灰烬中,保有温热无畏的性情。
燃香点戒
与一位师父谈起他头上的戒疤,他说戒疤有三种意义,一是燃身供佛;二是破除对外相的执著;三是难行能行、难忍能忍,若能忍得住烧戒疤之若,就是行菩萨道的初步了。
燃烧戒疤时要念一首偈:
假使热铁轮,
于汝顶上旋;
终不以此苦,
退失所发愿。
这偈真美,我们虽不是出家人,但每天燃香的时候,看到香火微光,若摇动香炷则香头顿时成为火轮,香气一时四散。在香的微光中我时常想起这首偈,但愿自己也能有那样不退的志愿。
情感禅
情,是心青,一个人的心地能辽阔如青草,就能包容人间的一切,真心的对待。
感,是心咸,一个人对外在所对映的一切都是心的作用,是一切由心的意思。
禅,是单示,是简单的表示,简单的意念。
坚定的心
有许多无形的力量,如爱、恨、情、仇,其实都是不存在的,但心里一发出,它就有了。
想善用这些力量,要先有一个坚定的心。
无所不在
美丽,无所不在。
丑陋,也无所不在。
爱,无所不在。
恨,也无所不在。
因为,心念无所不在。
一个人心地光明,他的世界就有阳光照耀;一个人心地幽黯,他就会在阴暗的世界中萎缩。
真心的对待
每个人一生总有几次真心对待,最开始的几次差不多都会失败。
失败的时候,有的人充满了怨恨,有的人则生出更广大的爱。
有怨恨隐藏,就不再有真心的对待了;而有了更广大的爱,就进入慈悲的真实。
当我们对一切的众生、一切的事物都能无别地真心对待,就是菩萨了。
金丸打雀
有一位富家子,把家中的黄金拿来制成金丸,然后到外面去打鸟。
大家都觉得富家子非常愚痴,因为黄金比起鸟雀要值钱得多,怎么笨到用黄金丸去打鸟呢?何况,以金丸打雀还不一定打得中。
这是佛经的故事,它象征世上的人用宝贵的生命来追求名利权势是愚蠢的行为,是以无价的生命换取有价的东西,恍若是愚人用金丸打雀一般,金丸射出后必失,鸟雀则未必能中,生命就在无知中失去了。
这个世界上,生命是最值得珍惜的,应用来做有意义的觉悟与追寻,读这个故事使我深思、也使我警惕。
业
业,就是我们从前欠这个世界的债。
障,就是我们往昔因为欲望而造成的盖子。
因,就是我们过去种在心田的种子。
果,就是我们现在与将来的收成。
缘,就是与世间相流动的电流。
空,是我们舍去了一切所得的真实,也是我们得到了一切之后的舍弃。
没有任何现象是无意义的,为恶时的喜是悲剧的开始,行善时的悲心则是一切喜乐的根苗。
没有任何存在是毫无理由的,我们欠这世界的债,必会偿还,在还清了一切之后,莲花才从水面开起。
真实之口
意大利罗马有一个有名的人面雕刻,名叫"真实之口",是老人张开大口的雕像。
传说情侣同时把手伸进"真实之口",若有一方不是真情。手就会被咬伤。每一对情侣到了"真实之口"都会把手伸进去拍照留念,但是千百年来并没有人被咬伤。
这是不是表示所有的情侣都是真情呢?
当然不是!
它意味着:真实的情感只是人性普遍的向往。而且,情感的真实是无法考验的。
两只眼睛
情感是我们心的眼睛。
智慧是其中一只,慈悲是另一只。
当我们过度钟情的时候,一只眼瞎了,因为钟情使我们痴。
当我们生起怀恨的时候,另一只眼瞎了,因为怀恨使我们嗔。
一个爱恨强强烈的人,两眼就会处在半盲状态。
在我们从爱欲中得到菩提,有更广大的爱时;在我们连那些可恨的人都能生起无私的悲悯时,我们心的眼睛就会清明,有如晨曦中薄雾退去的湖水。
遥远的梦
春天的时候,开车从南投的埔里到水里,左面是山,右边是山谷。
到处都是草和树的香气,阳光下的花格外的艳美,空气极清净,流动着小提琴声一般的从车窗里穿过。
那时感觉到人能活在阳光、绿草和干净的空气中是多么幸福的事--这原来应该是非常自然的,但却成为大部分现代人的遥远的梦。
总有一天,人会把追求阳光、青草、空气当成是最重要的事。
十指成林
郑板桥曾在寺庙里写过一个横匾:"十指成林"。
十指成林,是指人的双掌一合什,就像树林那么辽阔而伟大,在林里,有风、有鸟、有阳光,还有自然的生发。
人的双手合什,是合什念为一念,就是把杂念合而为一,表达了对佛菩萨以及自我的恭敬与期待。
当一个人能把杂念合为一念,就是禅宗说的"置心一处,无事不办"。也是"十方三世不离当念"。
在双掌,合什是没有间隙;在内心,合什是纯粹无所用心。
合什,可以极小,小到针尖;也可以极大,大到成林。
一切人类的文明与创造全是来自十指成林。
十指真的可以成林!
有光
清晨缘溪而行
溪水中有光
露珠里有光
草叶间有光
滑入胸腹的空气都有光
光四处流淌
来自太阳也来自心
我看见
一草尖撑一轮朝阳
一丝光系一座须弥山
宣化上人说:"当我第一次听到梵文'佛陀'(BUDDHA),就觉得读音好似'不大'。此'不大'意谓无贡高我慢。佛是无人、无我、无众生、无寿者相,故不大亦不小,非去非来;来而未来,去而未来。尽虚空偏法界,无不是佛之法身所在,无在而无不在。不但在此世界,乃至于无量无边之微尘世界,都是佛的法身周遍。"
真是说得好,唯其不大,才能遍满虚空,也唯其不大,才是最大。
我第一次看"佛"这个字,拆开来是"弗人",也就是"非人"的意思,感到很大的震撼,人的最高至极的境界竟是"非人",那表示人实在是一个束缚,如果能解开做人的一切束缚,就是佛了。
"不?quot;也是如此,每次呼吸进入胸腔的空气大是不大?秋晨中挂在绿叶上的朝露,大是不大?这些都不大,但纵使我们走遍世界,都还呼吸着空气,都可以看到露水。
打得开,不大就是最大。
打不开,再大也是小的。
"菩萨住此现前地,复更修习满足不可坏心,决定心,纯善心,甚深心,不退心,不休息心,广大心,无边心,求智心,方便慧相应心,皆悉圆满。"
"菩萨发如是大愿已,则得利益心,柔软心,随顺心,寂静心,调伏心,寂灭心,谦下心,润泽心,不动心,不浊心。"
"此菩萨于诸众生发十种心。何者为十?所谓利益心,大悲心,安乐心,安住心,怜悯心,摄受心,守护心,同已心,师心,导师心,是为十。"
这是《华严经》抄下来的几段,可以让我们看见菩萨的种种心,我们要看看自己是不是能学习菩萨,只要看是不是具有这些心就行了。《楞严经》里也说:
"妙圆纯真,真精发化,无始习气,通一精明,惟以精明,进趣真净,名精进心?
"心精现前,纯以智慧,名慧心住。执持智明,周遍寂湛,寂妙常凝,名定心住。定光发明,明性深入,唯进无退,名不退心。"
"心进安然,保持不失,十方如来,气分交接,名护法心。"
"觉明保持,能以妙力,回佛慈光,向佛安住,犹如双镜,光明相对,其中妙影,重重相入,名回向心。"
菩萨的心真是不少,在《大日经》里,大日如来答金刚手菩萨之问,甚至把心分成六十种,又大别为"善心、恶心、清净心"三类,其中善心与清净心是菩萨的心,可知菩萨的心是一直走向善与清净之路。
这么多的心,总名就叫做"菩提心",凡具有善与清净质地的心行都是菩提心的本质,正如《华严经》所说:"菩提心者,犹如一切佛法种子。"
具有菩提心要到什么地步呢?《师子请问经》说:"由何一切生,不失菩提心,梦中尚不舍,何况于醒时?"要做到即使在梦中也不舍菩提心,醒的时候更不要说了。
菩提心之所以可贵,是在于它坚固不坏,我深信,一个人只要发过一次菩提心,它必会成为顺净的种子,总有一天会生出菩萨的芽苗,若智若悲,皆不退坏;或常或住,皆悉圆满。
"我指着那把树梢涂了银色的圣洁的月亮发誓--
"啊!不要!不要指着月亮发誓,月亮变化无常,每月有圆有缺,你的爱也会发生变化。"
"那我指着什么发誓呢?"
"根本不要发誓,如果你一定要发誓,就指着你那惹人心动的自身起誓好了,那是我崇拜的偶像,我会相信你的心。"
这是莎士比亚戏剧里,罗密欧与朱丽叶的一段对白,当罗密欧对着月亮起誓的时候,被朱丽叶制止了,因为在她的眼中月有阴晴圆缺,一点也不可靠,反而"自身"比月亮还要可信任。后来罗密欧说:"你还没有说出你的爱情的忠诚誓约和我交换呢!""在你还没有要求的时候,我已经把我的誓言给你了。"朱丽叶动人地说:"但是我想要的只是现在我所有的这点爱情。"
朱丽叶回家时,罗密欧看着她美丽的背影,说:"我生怕这一切都是梦,太快活如意,怕不是真的。"
最近,梁实秋先生过世了,我找出他翻译的《莎士比亚全集》重读,随意翻到《罗密欧与朱丽叶》,看到这一段颇有感触,尤其人到中年更感觉到"一切都是梦"了。
我从前读过几次这本书,并不特别喜欢,正如剧中的劳伦斯修道士说的:"最甜的蜜固然本身是味美的,可是不免有一点腻,吃起来要倒胃口。"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就像这样,太甜腻了。我的情感观念比较接近劳伦斯说的:"所以要温和的爱,这样方得久远;太快和太慢,其结果是一样迟缓。"
每个人在年轻时候,多少有一点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激情,在梦与醒的边缘、在爱与恨的分际挣扎。爱的时候,不要说对自己、对月亮起誓了,甚至对着皇天后土、宇宙洪荒起誓,恨不能把自己切成一片片放在爱人面前来表明心迹;可是激烈的情爱也导致深刻的仇恨,很少人能在爱人离开时抱着宽容感激的心情,大多数人都恨不得把负心的人切成一片片来祭祀自己情感的伤痕。
这使我们明白:爱与恨是同一本质的事物,人人都说罗密欧与朱丽叶是个悲剧,但他们到死的那一刻都还坚心相爱,因此他们不是最惨痛的悲剧,从激情的爱转成激烈的恨的情侣才是最惨痛悲苦的。?quot;风涛泪浪、交互激荡"的失恋的人,想到从前指着月亮发誓的场面,每一次想到所受的折磨都仿佛是死过一回,从这个观点来看,罗密欧与朱丽叶算什么悲剧呢?简直是值得羡慕的团圆了。
在莎士比亚的眼中,爱与恨有一条直通的捷径,也可以说是相似的事物,他透过剧中的劳伦斯修道士说:
"啊!草、木、矿石,如果使用得当,
都涵有很多的伟大的力量:
世上没有东西是如此的卑贱,
以致对于世界毫无贡献,
同时物无全美,如果使用不善,
也会失去本性,惹出祸端;
误用起来,善会变成为恶,
好好利用,有时恶亦有好结果。
这朵小花的嫩苞含有毒性,
也能用以治疗某种疾病:
这花只要一嗅,香气贯通全身;
口尝一下便能麻痹一个人的心。
人与药草原是一样,
内中有善有恶,互争雄长,
恶的一面如果占了上风,
死亡很快的要把那植物蛀空。"
同时,在《罗密欧与朱丽叶》中也说明了爱与恨都不是永恒的事物,它终有结束之日。爱虽使人说出:"你的眼睛比他们二十把剑还要厉害,你只要对我温柔,我不怕他们的敌意";也让人感受到:"一个情人可以跨上夏日空中荡飘的游丝而不会栽下来";可是,莎士比亚也说:"爱神的样子很温柔,行起事来却如此的粗暴"。"爱情是叹息引起的烟雾,散消之后便有火光在情人眼里暴露;一旦受阻,便是情人眼泪流成的海。"
看清爱与恨在人生中的实相,对我们坚定的步伐是有帮助的,被恨淹没的人是多么愚痴,但被爱所蒙蔽的人不也是一样无知的吗?如果我们能以清明的心来对待爱,并且以更超越的爱来宽恕失落的情意,才能让我们登高,看到人生中更高明的境界。
不要指着月亮发誓,因为月有阴晴圆缺;如果要发誓,请对着自己发誓--让我们真诚地对待人间的一切情爱吧!尽我的所能不去伤害对方,不伤害自己!让爱或恨都能升华,化成我生命中坚强的力量。
刚做完运动,坐在阳台乘凉,这时才发现刚刚的大雨已经过了,天边的阳光重新展颜,而在山与山之间挂着一弯又长又大的彩虹,明亮、鲜艳、温暖,多么美的彩虹!如果天天能看见这么美的天空不知道多么幸福,我那样想着。
我的汗还在流着,手臂上冒出一粒粒豆大的汗珠,阳光和煦地肤触着,这时我看见自己手臂上的汗珠,每一粒都是七彩的,宛若蕴藏着一道彩虹,和天边的彩虹一样明亮、鲜艳,而温暖。
我知道了,手臂上每一粒汗珠里的彩虹与天空那宏伟的彩虹在本质上是没有差别的,这使我知道每一微尘中见一切法界是可以理解的。微尘与法界的关系虽比汗珠与彩虹要甚深微妙,但理体则一,正如《须真天子经》中说的:“譬如天下,万川四流,各自有名,尽归于海,合为一味。所以者何?无有异故也。如是天子,不晓了法界者,便呼有异;晓了法界者,便见而无异也。”
看着手臂上的汗珠一粒粒冒出,粒粒晶莹剔透,悉数比为明艳彩虹,这时就更觉得《华严经》的偈是多么真实,多么辽阔而伟大:
一一毛孔中刹海,等一切刹极微数,
佛悉于中坐道场,菩萨众会共围绕。
一一毛孔所有刹,佛悉于中坐道场,
安处最胜莲花座,普现神通周法界。
一毛端处所有佛,一切刹土极微数,
悉于菩萨众会中,皆为宣扬普贤行。
如来安坐于一刹,一切刹中无不现,
一方无尽菩萨云,普共同来集其所。
轻轻地读诵这首偈,从优症状的玄想中抬起头来,天边的彩虹已经消逝,手上汗珠的彩虹仍在闪烁。佛菩萨给我们偶然的示现正如天边的彩虹,要很多因缘凑巧才能得见。对一位修行者而言,最重要的不是日日期待天上的彩虹,而是时时看见手上的彩虹与心里的彩虹。
有人问我:“吃素是为了什么?如果是怕杀生,一棵青菜从萌芽到长大,恐怕要杀掉不少虫;如果是为了慈悲,为什么素菜馆子里,菜名叫做红烧鱼或当归羊肉汤呢?”
吃素,确是为了长养慈悲心、为了不吃众生的肉,但更重要的是为这个“素”字,素是清净、简单、朴质的意思,“吃素”就是吃清静、简单、朴质的食物,这是求自身清净者的本分,其实没有功德可言。
因此,吃素者若心不清净,则他吃的素就是白吃。
又一般所说的“吃斋”,斋字在梵名是布萨,是清净之意。但佛教说的“持斋”、“斋食”,指的不是吃的食物,而是吃的时间,“过午时不食”叫“持斋”,故以“吃斋”来指素食者,是错误的用法。
吃素者若有功德,不在他的食物,而在他清净心与慈悲心之开启。
心清净的人自然会想吃素。
素食久了身心自然会清净。
这两者感应道交,是不能分别的。
在西藏有一则故事,是说有一位噶当派的祖师有一天比平时卖力地打扫佛堂,因为他知道有位大功德主即将来访,而他心里想:“如果我把佛堂打扫得更干净,这位施主一定会捐赠更多的金钱。”于是,他花了许多时间把佛堂打扫得焕然一新。
打扫到快完时,他突然顿悟到这是不清净的想法,不应该为了得到别人的布施而打扫佛堂,他抓起地上的灰尘往佛堂洒去,佛堂又恢复了旧观,祖师则拍拍手离开了。
我很喜欢这个故事,因为它说明了人的动机最为重要。打扫佛堂原来是一件神圣庄严的事,但因为有企求布施的心,心灵反而受到污染。外相的行为虽然也是重要的,若是动机不纯正,就仿佛恶人的衣冠,再好也无法改变它的本质。
还有一个西藏故事:有一位上师已有很高的证悟,具有他心通的能力。他的弟子中有一位专诵六字大明咒,非常精进,几乎整日口不离咒。
上师把弟子叫来,对他说:“你的咒诵得很好,可是最好修一些纯粹的法门。”
于是,弟子就改修读经,仍然是非常精进,终日不离经典,希望借不断读经来证悟成佛。
上师知道他的意念,把他叫来:“你的经读得很好,但你最好修一些纯粹的法门。”
弟子听了上师的话,又改习禅定,过了一段时间,上师仍劝他修一些纯粹的法门。
大惑不解的弟子就去请教上师:“什么是纯粹的法门呢?难道诵咒、读经、禅定不是纯粹的法门吗?”
上师回答说:“动机里没有自私的意念,纯净的为众生而修行,做到完全无我,这就是纯粹的法门。”
所谓纯粹的法门原来是完全的利他之心,只要丝毫为已就不纯粹了。
谨慎行事当然是修行人的重点,但清净的内心则是修行人的根本,如果心不清净,行为就污点,就会带来痛苦和烦恼,像念咒、读经、禅定、清理佛堂如此纯粹的事都应该有更纯粹的基础,何况是世间那些本来就很不纯粹的事呢?
我喜欢弘一大师的字,常觉得他的书法脱离了"书"与"法"的范围,洗去了人间的匠气与烟火气,有一种天真纯朴的气息,人格与生命的展现。
弘一大师的朋友叶绍钧说他的字是"蕴藉有味","就全幅看,许多字是互相亲和的,好比一堂谦
温良的君子人,不亢不卑,和颜悦色,在那里从容论道。就一个字看,疏处不嫌其疏,密处不嫌其密,只觉得每一画都落在最适当的位置,移动一丝一毫不得。"真是说得好。除此之外,我觉得他的字有干净清雅的气质,就恍若他所重振的南山律宗一样。
我尤其喜欢他写的一副对联,右联写:"慈眼",左联写"欢喜",下面有小字,各有《华严经》数语:
"不于众生而起一念非亲友想,设有众生于菩萨所起怨害心,菩萨亦以慈眼视之,终无恚怒。"
"令众生欢喜者,则令一切如来欢喜,又偈云,我常随顺众生。"
那"慈眼"两字十分温柔,"欢喜"两字又是非常喜乐,意在笔内境在墨外,让人看了都温柔喜乐起来。
再深入地看,"慈眼"与"欢喜"不正是菩萨行的重心吗?《金刚经》里有非常动人的两句:"如来善护念诸菩萨,善咐嘱诸菩萨。"若从菩萨的角度看,可以说是:"如来与菩萨善护念诸众生,善咐嘱诸众生。"这就是"慈眼"。有如父母亲含情看着自己的孩子,在过去与现在善于护念,对未来则充满期望与叮咛。
从前读到文殊师利菩萨十种无尽甚深大愿,非常感动,里面有两愿格外令人深思:
"四者大愿,若有众生,轻慢于我,疑虑于我,枉压于我,诳妄于我,毁谤三宝,憎嫉贤良,欺凌一切,常生不善,共我有缘,令发菩提之心。"
"五者大愿,若有众生,贱我、薄我、惭我、愧我。敬重于我,不敬于我;妨我不妨我,用我不用我;取我不取我,求我不求我;要我不要我;从我不从我,见我不见我,悉愿共我有缘,令发菩提之心。"
菩萨的慈眼正是如此,超越了一切分别与执著,纵使那些对我特别坏的众生,我都愿他与我有缘而发起菩提之心,坏的尚且如此,好的更不必说了。《华严经普贤行愿品》如是说:"一切无龙八部、人、非人等,无足、二足、四足、多足;有色、无色、有想、无想、非有想、非无想,如是等类,我皆于彼随顺而转,种种承事、种种供养,如敬父母、如奉师长、及阿罗汉乃至如来,等无有异。"足以说明菩萨的慈眼不是站在山头的俯视,而是平等的关怀与对待,超越了人我的见解。
光是慈眼还是不够的,还要拔苦与乐,令众生都能欢喜,《普贤行愿品》的一段美得像诗一般:
于诸病苦,为作良医。
于失道者,示其正路。
于暗夜中,为作光明。
于贫穷者,令其伏藏。
菩萨如是平等饶益一切众生。
何以故?
菩萨能随顺众生,则为随顺供养诸佛。
若于众生尊重承事,则为尊重承事如来。
若令众生欢喜者,则令一切如来欢喜。
弘一大师所写的"欢喜"就是典出于此,甚至于"愿令众生常得安乐,无诸病苦;欲行恶法,皆悉不成,所修善业,皆速成就;关闭一切诸恶趣门,开示人天涅
正路。若诸众生因其积集诸恶业故,所感一切极重苦果,我皆代受,令彼众生悉得解脱,究竟成就无上菩提。"
每次读佛菩萨所发的愿,常令我动容落泪。为了拯救众生而不惜百死千生、万劫辗转的菩萨们,他们重入生死的动机其实简单,正是"慈眼";他们倒驾慈航的期待也简单,就是令众生"欢?quot;。
世间或美丽、或哀愁、或明澈、或流转的眼波固然动人,都不如菩萨的慈眼。世间能令我们欢喜的事物固然很多,却都不如能令众生欢喜。
世间最美丽的眼睛有如黑夜闪烁的明星;菩萨的慈眼则像日月照耀空中,而不住于空。
世界最细腻的欢喜有如含着雨露的玫瑰;菩萨使众生欢喜就像清净的莲花出水,而不着于水。
如果能理解菩萨的悲心与愿心,就会发现在每一朵飘过空中的云彩、每一滴落在山中的雨珠、每一株开在小径的野花、每一棵在野风中摇动的小草,乃至每一条流逝的江河、每一片萎落的花瓣、每一声黑夜中传来的呼声,都可以看到菩萨的慈眼和欢喜。
因为慈眼无所不在,所以欢喜无所不在。
因为众生无所不在,所以菩萨无所不在。
《小品般若经》说得多么好:
"色无边故菩萨亦无边,受想行识无边故菩萨亦无边。"
"色无量故般若波罗蜜无量,受想行识无量故般若波罗蜜无量;缘无边故般若波罗蜜无边,众生无边故般若波罗蜜无边。"
唐朝贞观年间建于西安的"大雁塔"有一个美丽的传说:
传说有一天是一位大菩萨舍身的日子,寺里的法师和信徒都到寺前纪念。正在大家聚集一起的时候,一群人字的雁子从天空飞过,有一位僧人起了一个念头,开玩笑对旁人说:"我们生活艰苦,一直不能饱腹,菩萨也应该知道吧!尤其今天是他舍身的日子。"
他的话声甫落,空中雁群里的一只雁子突然笔直地坠落,当场触地而死。
众人为这突来的景象惊悚莫名,当然没有人敢把这只雁子饱腹,不仅以一种虔敬的心,埋了那只雁子,还在雁子坠落的地方盖起了一座大塔,这就是留存到今天,中国最伟大的佛塔"大雁塔"的缘起。
这个故事也令我惊悚,修行者的念头是多么重要,使我想到《华严经》中说:
菩萨如是念念成熟一切众生,念念严净一切佛刹。
念念普入一切法界,念念皆悉遍虚空界。
念念普入一切三世,念念成就调伏一切诸众生智。
念念恒转一切*轮,念念恒以一切智道利益众生。
念念普于一切世界种种差别诸众生前,尽未来劫现一切佛成等正觉。
念念普于一切世界一切诸劫修菩萨行不生二想。
好一个念念!就是珍摄每一个念头、清净每一个念头、发行每一个念头。而遍虚空界,每一个念头都是为了供养佛菩萨和利益众生,没有一个念头是为了自己,这才是念念。
只要念念不忘利益别人,菩萨的修行并没有公式,我们从一只雁子落下的姿势,看见了坚固的菩萨行,也看见了,菩萨飘逸衣角时那样超凡之美。
菩萨的一世有如雁子,常常只是一念。
读赵州从谂禅师的公案,有几个非常有名:
一、僧问:“学人迷昧,乞师指示。”
师云:“吃粥也未?”
僧云:“吃粥也。”
师云:“洗钵去。”
其僧忽然醒悟。
二、师问新到:“曾到此间么?”
曰:“曾到。”
师曰:“吃茶去!”
又问僧,僧曰:“不曾到。”
师曰:“吃茶去!”
后院主问曰:“为什么曾到也云吃茶去,不曾到也云吃茶去?”
师召院主,院主应“喏!”
师曰:“吃茶去!”
三、问僧:“一日看多少经?”
曰:“或七八或十卷。”
师云:“黎不会看经。”
曰:“和尚一日看多少?”
师云:“老僧一日只看一字。”
从前不太能体会这些公案,今天忽有所悟,原来赵州的教化是在说“单纯”两字。禅者的首要在单纯,想那么多干什么,只要自心秦然,了了见之,则单纯地生活着就够了。正如有人问他说二十四小时是如何用心,他说:“汝被十二时辰使,老僧使得十二时。”(你被二十四小时所转动,我却转动二十四小时)他还说:“老僧行脚时,除二时粥饭,是杂用心处,除外更无别用心处。”
多么好!不杂用心不正是单纯吗?
关于这一点,黄檗希迁禅师说得很好!
“凡人皆逐境生心,心随欣厌。若欲无境,当忘其心,心忘则境空,境空则心灭。不忘心而除境,境不可除,只益纷扰耳。故万法唯心,心不可得,复何求哉?。。。。。。凡人多不肯空心,恐落空,不知自心本空。愚人除事不除心,智者除心不除事。”
所以,历代祖师都是单纯的人,我们要入菩提,要先直心,先成为一个单纯的人。
许多人都把出世法称为"真谛",把入世法称为"俗谛",又有人把"真谛"称为"第一义谛",把"俗谛"称为"世谛"。到后来,甚至有人认为出世法胜过入世法,而第一义谛和世谛是有差别的。
这是值得思考的问题。
佛陀在《大般涅
经》里答文殊菩萨之问,曾斩钉截铁地说:"世谛者,即第一义谛!"佛陀进一步说:"善男子!有善方便,随顺众生,说有二谛。善男子!若随言说,则有二种,一者世法,二者出世法。善男子!如出世人之所知者,名第一义谛。世人知者,名为世谛。"
多么好的定义,出世法并不是脱离世间的法,而是世人不知道的法,不可思议的法;如果把脱离世间当成第一义,却把入世当成俗人所为,就违背佛陀的原意了。因此,修菩萨行的人深入了解世法或出世法都是应该的。
《大品般若经》里,须菩提问佛说:"世尊!世谛、第一义谛,有异耶?"
佛陀的回答是:"须菩提!世谛、第一义谛,无异也。何以故?世谛如,即第一义谛如。以众生不知不见是如故,菩萨摩诃萨,以世谛示众生若有若无。"
因此,修行人要注意:不要轻忽任何一个世人,不要小看任何一件俗事,第一义谤就从真谛和俗谛的同时尊重来的呀!
以灵为性
水以湿为性。
火以热为性。
风以流动为性。
石以坚固为性。
性是很难改的,像中药里的百草,各有温、凉、寒、热的本性,经过极长期的煎熬其本性都不会失去,可见本性之重要。
人究竟是以什么为性?
人应该以灵为性,人要有灵性,一个没有灵性的人还比不上一株草。
华严清品
素菜馆里有一道菜,名叫“华严清品”。
叫来一看,打心里微笑,原来是青菜豆腐汤。
华严,是佛经中最富丽堂皇的一部,它的清品竟是最平凡不过的青菜豆腐汤。老板告诉我,自从改名为“华严清品”,一天卖出的豆腐汤增加十倍以上。
“华严清品”给我们的启示是:
名字有时可以改变事物的感觉、印象、观点,乃至想法,所以在说名相不重要时,应先了解名相。
如果懂得细细品尝,最平凡的事物也能有最富丽堂皇的境界。
生一盆火
在最黯暗无光的所在,最能看见自己清亮无尘的心灵。
在越安静无声的地方,越感觉到自己的念头非常争吵。
在至顶的山巅,使我们有谦卑之念。
在沉落的深谷,我们看见了云天无限。
再给我加把盐吧!平淡生活时我这样说。
再为自己生盆火吧!在心灵冰雪之严冬,我告诉自己。
自在人
终日吃饭,未曾咬着一粒米。
终日行,未曾踏着一片地。
与么时,无人我等相。
终日不离一切事,不被诸境惑,方名自在人。
这是黄檗禅师的话,“自在人”不是不吃饭不走路的,也不是终日无事的,又要吃饭睡觉,又要做一切事,又要自在,这才最难。
色身虽在尘旁,内心恒常清净,是自在人。
自在人在生活中,是百花丛里过,片叶不沾身。
芦苇知道在秋天开出白茫茫的发是感同身受,
枫树知道在秋天展放红艳艳的叶是感同身受。
风,使我们凉,是感同身受,
雨,使我们湿,是感同身受,
阳光,使我们感到温暖,是感同身受,
涛声,使我们震动,是感同身受。
我们最亲的人病了,我们知道什么是感同身受;我们走过医院病房,听见陌生人的哀嚎,何尝不是感同身受呢?
我们在路边看见有人被疾弛的车撞倒,奄奄喘息血流遍地的时候,令我们酸楚落泪,是不是感同身受呢?
我们从无助的境况中艰难的挣扎出来,当我们再看到无助者陷落的时候,是不是感同身受呢?
感同身受再大一些,是无缘大慈;感同身受再深刻一些,是同体大悲;能感同身受又能拔苦与乐,就是菩萨了。
让我们闭起眼睛,观想世界众生在我的心地,然后张开眼睛,以虔诚的心来读一段《华严经》:
“皆悉与我同行、同愿、同善根、同出离道、同清静解、同情净念、同情净趣、同无量觉、同得诸根、同广大心、同所行境、同里同义、同明了法、同净色相、同无量力、同最精进、同正法音、同随类音、同清净第一音、同赞无量清净功德、同情净业、同情净报。同大慈周普救一切、同大悲周普成熟众生、同清净身业随缘集起、令见者欢喜。同清净口业随世语宣布法话、同往旨一切诸佛众会道场、同往旨一切佛刹供养诸佛、同能现见一切法门、同往菩萨清净行地。”
亲爱的陌生人,秋天的时候,我们站在芦苇丛中是不是和芦苇一样感到秋风的凄凉?我们站在红枫层层里,是不是也看见了我们被寒风冻红的双颊呢?
那么,我们又何能冷漠地、孤傲地生活在人群里呢?
童年时唱过一首童谣,记得其中的几句:
黄昏时红蜻蜓飞来飞去
我的姊姊十五岁时就嫁出去了
从此我们再也没有她的消息
……
总觉得那仿佛不只是一首歌,而是一个长篇故事的开头,当然,它大概是一个悲剧。
从此,看到红蜻蜓就有种特别的感受,仿佛红蜻蜓象征了某些血泪的过去。
很久没有看过红蜻蜓了,最近在乡下的雨后看见一大群飞来飞去,那几名歌词又浮出来,在虚空中自己流动着旋律。时间就像从未过去,凝结在童年的某一点上,带着一些悲剧的血的颜色。
把蛇、鳄鱼、鸟、狗、狐狸、猴子分别用绳子绑起来,然后把绳子连结在一起,放它们逃生。
这时候,六种动物一定都按照习性想逃回自己的居处。蛇要回到洞里、鳄鱼要回到河里、鸟要飞入空中、狗要回去村落、狐狸欲奔回原野、猴子想回到森林的树上,因此它们彼此争斗,最后被力气最大的一只动物拖着前进。
这是佛经的譬喻,人也像这样,被眼、耳、鼻、舌、身、意六种根本欲望牵着前进,哪一种欲望最强烈,我们就被哪种欲望支配。在欲望的焚烧中,就会使我们有无边的痛苦,正如动物们找不到它们的归宿。
我们有幸生而为人,又是六根健全,就应该善自珍惜,好眼睛要用来见光明、好耳朵要观世音、好鼻子要闻自性芳香、好舌头要开演妙法、好身体要实践利他、好头脑要有正念……
然后慢慢回归心田,止息五欲的追求,不再被欲望支配,这时,才算回到自己安居的所在。
在《楞严经》里,有一次佛陀随手取一条手帕,打成一个结,然后问弟说:"这叫什么名字?"阿难和众弟子同声说:"这叫做结
。"
接着,佛陀依次在手帕上打了六个结,按次第每打一结都问:"这叫做什么名字?"阿难和众弟子说:"这也叫做结。"
佛陀就告诉弟子,这六个结是依次结成,因此第一个结和第六个结都不一样,虽然都是结,但应该把第一个打成的?quot;第一个结",依次类举,第六个打成的就叫"第六个结"。这是"巾体是同,因结有异",人的六根(眼耳鼻舌身意)也是这样,本是同一性质,却有不同的名字,这是"毕竟同中,生毕竟异"。
佛陀问弟子说:"如果认为六个结是多余的,只想进入本质,如何才能做到呢?"
阿难说:"如果把所有的结解开,结既然不生,就没有了彼此,一个结的名称都没有,何况是六个呢?"
佛陀说:"六解一亡,亦复如是,由汝无始心性狂乱,知见妄发,发妄不息,劳见发尘。如劳目睛,则有狂华,于湛精明,无因乱起,一切世间山河大地生死涅
,皆即狂劳颠倒华相。"
这一段,佛陀说明了世间的事物都是妄心的发动,就像眼睛疲劳时在眼前舞动的狂华一样。
最后,佛陀甩动手里的手帕,问说:"我现在左右拉动手帕,都不能解开这些结,到底要怎样才能解开呢?"
阿难说:"要想解开这些结,应该从结心着手。"
佛陀说:"对的,如果要除掉这些结,应该结心开始……阿难!这就像我们要解脱六根,应该从六根的结来解,根结如果除去了,尘相妄想自然消灭,到这时就只留下自性的真实了。我再问你,这条手帕的六个结,可不可能同时解开呢?"
阿难说:"不行的,因为结是次第打成,应该依照次第打开才行。"
佛陀说:"六根解除,亦复如是,此根初解,先得人空,空性圆明,成法解脱,解脱法已,俱空不生,是名菩萨从三摩地,得无生忍。"
(要想解脱六根,也是一样的道理,六根的生理活动能得到解脱,就能得到人空无我的境界,到空性圆明自在,就得到法的解脱,法既然解脱无缚,连空的境界也不生起,这就是菩萨从三昧正定,安住于不生不灭的实相里了。)
看到佛陀对弟子的精彩教化,使我们知道要自性清净,必须从六根清净入手,用禅师的话说就是"在六根门头,寻得解脱",那等于回到自己的自性居处一样。
可叹息的是,我们通常只看到打成的结,却忘记了手帕乃是结的本质了。
近人陈建民居士有一首诗《悼老丐》,我非常喜欢:
老丐吹箫博小资,
年来气力已难支,
忽传饿毙松林里,
始悔从前未博施。
写的是他听见了路旁老乞丐因饥饿死在松林里,懊悔自已从前没有好好布施这位乞丐。这首词意简洁的诗,很能给我们一些启发,就是做什么事都应该“及时”,此时此地有意义的事,到彼时彼地可能就成粪土了,因此,此生此世应为之事,也不应寄望到来生来世。
世人只知道要及时行乐,但不知一切行为都应及时,“及时”的精神就是“当下”的精神,也正是“好雪片片,不落别处”的精神。
陈居士的另外有一首诗:
蚁虫原是阿弥陀,
敢谤弥陀别有多;
供罢红糖何所见?
黄金为地在娑婆。
劝勉净土行者应该对待一只蚁虫的慈悲犹如崇敬阿弥陀佛的心情,如果不能在最细微处有慈悲,就很难与阿弥陀佛相应。最令人动容的是后面两句,当我们为蚁虫供养了红糖,蚁虫所见的世界就如同是黄金遍地的佛国了。
对蚁虫而言,红糖铺地就它的净土,因而净土究在何处?自然是在心地,一个人心地“及时”在光明里、在慈悲中、在觉醒处,当时当刻,就在净土里了。能常常及时净土,就更有机会进入佛菩萨真实的净土了。
当我们起了善念慈悲时,不要隐忍走过,而要及时实践,因为说不定一走过去,明天就听到老丐饿死在松林的消息。
“及时”说的不只是心念,而是实践!
在高速公路驾车,是心惊的经验。那是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一个字:急!急!急!
为什么这世界上的人都这么急呢?那按着喇叭冲刺的人是要赶去哪里?那斜刺里飞出的汽车是在追逐什么?
这是速度的急。有时心情更急,看街头红绿灯前喷烟的汽车,左闪右闪穿来穿去的人群,觉得在这样交叉的时空里,令一些即使无事的人,脚步也匆匆起来,心情也急了起来。
有一次和几位朋友步行去喝咖啡,大家都急速地走着,我不免问道:“这么赶,要干什么呀?”
“要去喝咖啡呀!”几位朋友都诧异地看我。
我们就急足地走了十几分钟,到咖啡厅坐定还人人气喘嘘嘘,接下来花了两小时谈一些没啥意义的闲天。我说:“我们要喝咖啡聊闲天,其实刚刚不必走那么急。”大家面面相觑想了一下,“对呀!我们干么连喝咖啡都急得满头大汗呢?”
大家都为这种不自觉的急感叹起来。
最后,做鸟兽散了,我看到刚刚感叹过的朋友都放开大步,急急走上前去。
如果,求觉悟有这么急就好了,我想。
楞伽经里说:"妄想自缠,如蚕作茧。"
妄,是与"实"相对的,也就是由于分别而取种种之相,不能看到事物的实相。
人最大的妄想是什么呢?
楞严经说:"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生死相续,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净明体。用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轮转。"
因为陷在不实的妄想里像被火烧炙一样痛苦,叫做"想阴炽盛。"而对妄想的执著坚持难以打破,则叫做"坚固妄想"。
人困在妄想里,就像蚕作茧自缚一般,可是茧仍然容易咬破,蚕蜕成蛹,自然咬破了。有些坚固妄想不只是茧,而是违章建筑,不论盖得多坚固,仍然是搭在一个不实的基础,可叹的是住在坚固妄想里的人,总抗拒外面的世界,有如住违章建筑的人对抗拆除队,无理,却不肯退让。
还有一些特别想阴炽盛的人,仿佛随身都带着砖块,他想到哪里,违建就盖到哪里,拆不胜拆。时间一久,叫他盖一幢合法的建筑,他也不会盖了。
妄想多和妄想坚固的人,要格外努力才能看到实相。
从前有一位修行人,勤修观音菩萨法门,欲以观音菩萨的大悲无我,来证取文殊师利菩萨的大智空慧,但是他久修观音,勤念六字大明咒(嗡嘛呢叭咪
),仍然未能了解空性。
一日,他刻成一片观音六字大明经版,向观音菩萨发愿:"如我所修观音,不久亦可证得文殊大智,则这块版子掷到空中,请观音菩萨接住我的经版,如果不能证到文殊的大智空性,则此版如常落下。"
发愿完毕,他双手捧着经版向上飞掷,说时迟那时快,文殊师利菩萨忽然明现上空,双手接版,这位修行人当下立即得到空性。文殊菩萨在空中对他垂示说:"当知修悲修空,原是一事,观音文殊,不是两人,今后当同时修习,不可妄加分别?quot;
修行人闻之,感激涕零。
这个故事是陈健民老居士生前写到"如何学习菩萨"时所说,他说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为之落泪,写出来时亦悲泪不止。这故事非常动人,请观音菩萨接住经版,结果是文殊菩萨来示现,可见不管修任何菩萨法,各菩萨都会来加持守护,而菩萨圆通自在,实在是凡夫所不可测。
在佛经里,我们常看到观音表悲,文殊表智,普贤表行,地藏表愿,其实只是说法的方便而已。陈健民上师说:"菩萨虽各有专长,然皆通智、悲、力之三德。由普贤可证文殊之智,由文殊亦可证普贤之德。……要常会通圆融,不可轩轾也?quot;"文殊虽彰智德,然并不放弃修悲,故其真实名义经曰:
在彼一切有情心,恒顺一切有情意,充满一切有情心,令诸有情心欢喜。
此种大悲,何逊于观音耶?其所发大愿,曾爱其仇,与观音三十二应,又相差几何?吾人学习菩萨特点,不可忽视其通德也。""观音菩萨虽为诸佛之大悲,然亦非不修空性,是故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即是观音所述修空之法,行深般若则照见五蕴皆空,所以能度一切苦厄,盖能知空性,必能无的;已证无我,自然利他。空悲二事,如一物之两面,不可轩轾其间也。能修大悲,必证大空,能助一切众生成佛,则自己圆满法身。"
从这些片段里,我们可以知道陈上师的见解多么通透,他认为悲与智正是一切菩萨行的入处,他说:"菩萨为觉有情,又觉他有情。智慧能生出大悲,智悲为佛之两足,故佛称两足尊。菩萨修智出生大悲,修悲出生大智。如水晶球从东智望西悲,玲珑圆明;从西悲望东智,亦复如是。菩萨必先无我,然后可以利他。由无我生出空性,亦修智之大道。"这一段读来与佛经等无有异,值得我们用心体会。
陈健民上师的著作大致上都有非凡的风格,他的作品是与实证分不开的,他的中英文佛学著作多达百余种,堪称是近代的大宗师,正如他的弟子林钰堂居士所说,他作品最大的特色在于"自然、咏道、悲心流露?quot;其殊胜处则有五点:"前后一贯、得佛印证、精辟切要、行解相应、智悲齐彰。"我虽然没有读过他全部作品,但从一些读过的著作中已获得不少法益,相信这些作品必可以如藏经一样流传,让人知道末法时代也有伟大而有成就的修行者。
最近一期的《文殊杂志》做了一个"追悼陈健民上师纪念特辑",对他的生平和修行经过有详细介绍,他的愿力与修行读来惊心动魄,这种只在古代高僧修行过程才有的惊人决心与毅力,却示现在现代的在家居士身上。他的示现最动人之处,是在于使我们知道古书中伟大的修行不是神话,而是真有其人、实有其事,他以卓绝的一生证明了修行不是神话。
佛学研究者蓝吉富居士在介绍他生平时,说到他没有受过高等教育,后来竟能用英文写一百多本佛学小册,成为佛法西传的重要推动者;他主修最具神通意味的密宗,但他并不轻易谈论灵异境界;他也是典型的性情中人,讲经讲到感人处,往往当场泣下,老泪纵横;……蓝先生说:"陈先生这种修行事例,对大部分半信半疑的现代佛教徒而言,其鼓舞作用是相当大的。至少可以让我们相信古书所载的宗教境界并不是古人的憧憬与幻想,而是修行经验的实录。""陈先生恐怕是有史以来的汉人中,对密宗理论与实践,下过最深功夫的一位。"
确实如此,陈上师的修行赢得藏人的崇敬,称之为"汉地的仁波切"(仁波切意即转世的佛爷),不仅在实证方面,即使是就佛法系统的疏导、藏密教法的整理、藏汉佛教的沟通方面,他的贡献也罕有其匹。
这位被认为是"文殊师利菩萨化身,修证普贤王如来佛位"的大行者,圆寂荼毗后脑壳呈珊瑚、天蓝、古铜、粉红各色舍利,眼眶中有古铜色的舍利子。全身的骨头形成五彩的舍利花,有雪白、粉红、银色、天蓝、浅绿、珊瑚各色。他烧出来的舍利子还有金色、紫色、褐色,以及完全透明的水晶舍利,这是修行者对我们凡夫最慈悲的示现了。更重要的是他留下的作品,已由文殊出版社倡印全集,相信将能嘉惠无数的修行者。
陈上师生前曾发愿"愿尽虚空遍法界一切病入吾身",这是多么悲切的志愿,他圆寂前曾对弟子说:"早去早来","吾心任运原无事,不取涅
休立志。"使我们坚信他仍会再返人间道场,我们深心祈请,但愿他能接住苦众生抛掷到空中求度的经版,乘愿再来,则菩萨大道,如是乎在。
我喜欢《华严经》讲到菩提心里的一段:
"如金翅鸟王子初始生时,目则明利,飞则劲捷,一切诸鸟虽久成长,无能及者。菩萨摩诃萨亦复如是,发菩提心为佛王子,智慧清净、大悲勇猛,一切二乘虽百千劫久修道行所不能及。"
初发菩提心的菩萨是佛的王子,也像金翅鸟王子那么伟大,是所有的鸟不能相比的。金翅鸟王子到底有多么伟大呢?
金翅鸟梵名迦楼罗,是天龙八部之一,一般的金翅鸟两翅张开长有三百三十六万里,翅膀上有种种的宝色庄严,它张开翅膀时,明亮有如大火燃烧。它身躯巨大,我们居住的地球只能容纳它的一保脚。它食量也大,专吃毒龙,一天可以吃一条大龙王和五百条小龙。到它要命终的时候,会飞到金刚轮山顶上命终,由于它身内都是毒龙的毒气,因此会发火自焚,烧完之后全身消散,只剩下一颗心在,它的心是纯青琉璃色,是无价的珠宝,帝释发髻中的宝珠就是金翅鸟的心。
我们熟习的"火凤凰"传说,可能是典出于佛经的金翅鸟,只是修改为五百年自焚一次,然后在火中重生,多了一点浪漫气息罢了。但想到金翅鸟的气派,传说中的凤凰格局未免太小,一般金翅鸟已经如此,金翅鸟王子就更不必说了。
金翅鸟王子长大便是金翅鸟王,《华严经》里有一段这样说:
"佛子,譬如金翅鸟王飞行虚空,以清净眼观察大海龙王宫殿,奋勇猛力,以左右力搏开海水,悉令两辟,知龙男女有命尽者而撮取了。如来应供养、应等正觉,金翅鸟王亦复如是,安住无碍虚空之中,以清净眼观察法界诸宫殿中一切众生。若有善根已成熟者,奋勇猛大力,止观两翅搏开生死大爱海水,随其所应出生死海,除灭一切妄想颠倒,安立如来无碍之行?quot;
多美的经文!
发菩提心是多么重要,发菩提心就是发起求真道的心、求正觉的心、求佛果的心,一开始,就要张开三百三十六万里的金翅膀,才能走向无上菩提的道路。
我每看到发菩提心的人,就会想起山《华严经》的这一段经文,仿佛看到他们背上七宝庄严的翅膀,光明照耀了我的眼目。
我会在心里说:让我们一起飞翔吧!金翅鸟王子!让我们搏开生死大爱海水吧!如来法王子!
埃及有很多开放给人参观的古迹,由于偏处沙漠,架设电源不便,几乎都没有电灯设备,尤其是在深入地底的法老王的陵墓,经过几次的转折,是完全黑暗的。
埃及人就想出了一个办法,在入口处架一面大镜把阳光折射进地洞,然后在每一个地道转弯处都放一面镜子,阳光依次折射,最后竟能射进一千公尺的地底,不需要任何灯光的辅助,人就能在地层深处目视景物。由于埃及的阳光灿亮,处入的几段地道,光明有如白昼。
这种取得光源来照射地底的方法令人赞叹,多么像佛教里所说的“回向”,它给我们有三大启示:一是唯有光明的心地才能回向,黑暗的心灵是没有能力回向的,所以想回向给别人,必须使心有光明。二是佛菩萨的光明有如光耀的太阳,我们修行的人都是镜子,要把佛菩萨的光明向黑暗折射。三是借佛菩萨的慈悲力、智慧力之回向,真能使最黑暗之处带来光明,而一切菩萨之所行,无不悉数回向给众生与菩提。
回向,是“回转”自己的善根公德“趣向”予众生,也就是趣向于佛果,就如同镜子一面承受佛的光明,一面投影照亮黑暗。
《止观》说:“众生无善,我以善施,施众生己,正向菩提。如回声入角,响闻则远,回向为大地。”回向如把声音吹入号角,回向如把声音放进扩音喇叭,回向有如敲锺、鸣鼓、弹琴、吹笛;回向有如扬风、落雨、溪流、天籁;回向有如狮吼、海潮、慈云、慧矩。
回向,是黑暗里点一盏灯。
回向,是雪年地中生一盆火。
回向,是风雨夜搭一个棚。
回向呀!是怒涛骇浪中能平静航行的法船。
回向有非常
供养佛的莲花凋谢了,花香仍在,并且带着供养过佛的特有的清净,弃之可惜。
我把莲瓣与莲蕊取下,铺在白纸上。几天以后,莲花完全干透,香味仿佛隐去,只有颜色仍保有原来的清丽。那谢了的莲瓣仍有难思议之美,用水晶小瓶盛装摆在案前,它自己在清夜里就显现了庄严,这曾供养佛的莲花便如此的供养了自性。
已消失香味的莲瓣,香的本质并未失去,在开瓶的刹那从瓶中放散出来,就像那些有好本质的人把人格的馨香含孕在深处,唯有打开瓶塞的人才能闻见。
这些干了的莲瓣莲蕊很有大用,泡茶的时候丢几片进去,水中便有莲香,带着清越的气息;焚香的时候铺在炉底,当沉香燃烧时,莲花隐藏的魂魄就醒转过来,令人动容地流动在空中。
在我的手中,莲花谢了,但并不朽坏,这一点使我异常欢喜,也使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有心,总有一些事物可以不朽。那焚烧成烟尘的莲瓣也不是朽坏消失,而是飘到不可知的远方。
午后,在仁爱路上散步。
突然看见一户人家院子种了一棵高大的面包树,那巨大的叶子有如扇子,一扇扇的垂着,迎着冷风依然翠绿一如在它热带祖先的雨林中。
我站在围墙外面,对这棵面包树感到十分兴趣,那家人的宅院已然老旧,不过在这一带有着一个平房,必然是亿万的富豪了。令我好奇的是这家人似乎非常热爱园艺,院子里有着许多高大的树木,园子门则是两株九重葛往两旁生长而在门顶握手,使那两扇厚重的绿门仿佛带着红与紫两色的帽子。
绿色的门在这一带是十分醒目的。我顾不了礼貌的问题,往门隙中望去,发现除了树木,主人还经营了花圃,各色的花正盛开,带着颜色在里面吵闹。等我回过神来,退了几步,发现寒风还鼓吹着双颊,才想起,刚刚往门内那一探,误以为真是春天了。
脚下有一些裂帛声,原来是踩在一张面包树的扇面了,叶子大如脸盆,却已裂成四片,我遂兴起了收藏一张面包树叶的想法,找到比较完整的一片拾起,意外,可以说非常意外地发现了,树叶下面有一粒粉红色的贝壳。把树叶与贝壳拾起,就离开了那个家门口。
但是,我已经不能专心地散步了。
冬天的散步,于我原有运动身心的功能,本来在身心上都应该做到无念和无求才好,可惜往往不能如愿。选择固定的路线散步,当然比较易于无念,只是每天遇到的行人不同,不免使我常思索起他们的职业或背景来,幸而城市中都是擦身而过的人,念起念息有如缘起缘灭,走过也就不会挂心了;一旦改变了散步的路线,初开始就会忙碌得不得了,因为新鲜的景物很多,念头也蓬勃,仿佛汽水开瓶一样,汽泡兴兴灭灭的冒出来,念头太忙,回家来会使我头痛,好像有某种负担;还有一种情况,是很久没有走的路,又去走一次,发现完全不同了,这不同有几个原因,一个是自己的心境改变了,一个是景观改变了,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季节更迭了,使我知道,这个世界是无常的因缘所集合而成,一切可见、可闻、可触、可尝的事物竟没有永久(或只是较长时间)的实体,一座楼房的拆除与重建只是比浮云飘过的时间长一点,终究也是幻化。
我今天的散步,就是第二种,是旧路新走。
这使我在尚未捡面包树叶与贝壳之前,就发现了不少异状。例如我记得去年的这个时间,安全岛的菩提树叶已经开始换装,嫩红色的小叶芽正在抽长,新鲜、清明、美而动人。今年的春天似乎迟了一些,菩提树的叶子,感觉竟是一叶未落,老得有一点乌黑,使菩提树看起来承受了许多岁月的压力,发现菩提树一直等待春天,使我也有些着急起来。
木棉花也是一样,应该开始落叶,却尚未落。我知道,像雨降、风吹、叶落、花开、雷鸣、惊蛰都是依时序的缘升起,而今年的春天之缘,为什么比往年来得晚呢?
还看到几处正在赶工的大楼,长得比树快多了,不久前开挖的地基,已经盖到十楼了。从我们形容春雨来时农田的笋子是“雨后春笋”,都市的楼房生长也是雨后春笋一样的。这些大楼的兴建,使这一带的面目完全改观,新开在附近的商店和一家超级啤酒屋,使宁静与绿意倍受压力。
记忆最深刻的是路过一家新开的古董店,明亮橱窗最醒目的地方摆了一个巨大的白水晶原矿石,店家把水晶雕成一只台湾山猪正被七只狼(或者狗)攻击的样子,为了突出山猪的痛苦,山猪的蹄子与头部是镶了白银的,咧嘴哀嚎,状极惊慌。标价自然十分昂贵,我一辈子一定不能储蓄到与那标价相等的金钱。对于把这么美丽而昂贵的巨大水晶(约有桌面那么大),却做了如此血腥而鄙俗的处理,竟使我生出了一丝丝恨意和巨大怜悯,恨意是由雕刻中的残忍意识而生,怜悯是对于可能把这座水晶买回的富有的人。其实,我们所拥有和喜爱的事物无不是我们心中的呈现而已。
如果我有一块如此巨大的水晶,我愿把它雕成一座春天的花园,让它有透明的香气;或者雕成一尊最美丽的观世音菩萨,带着慈悲的微笑,散放清明的光芒;或者雕成几个水晶球,让人观想自性的光明;或者什么都不雕,只维持矿石的本来面目。
想了半天才叫了起来,忘记自己一辈子不可能拥有这样的水晶,但这时我知道不能拥有比可以拥有或已经拥有使我更快乐。有许多事物,“没有”其实比“持有”更令人快乐,因为许多的有,是烦恼的根本,而且不断在追求有,会使我们永远徘徊在迷惑与堕落的道路。幸而我不是太富有,还能知道在人世中觉悟,不致被福报与放纵所蒙蔽;幸而我也不是太忙碌或太贫苦,还能在午后散步,兴趣盎然地看着世界。从污秽的心中呈现出污秽的世界,从还将的心中呈现出清净的世界,人的境况或有不同,若能保有清净的观照,不论贫富,事实上都不能转动他。
看看一个人念头多么可怕,简直争执得要命,光是看到一块残忍的水晶雕刻,就使我跳跃一大堆念头,甚至走了数百公尺完全忽视眼前的一切。直到心里一个声音对我说了一句话才使我从一大堆纷扰的念头醒来:“那只是一块水晶,山猪或只是心的觉受,就好像情人眼中的兰花是高洁的爱情,养兰者的眼中兰花总有个价钱,而武侠小说里,兰花常常成为杀手冷酷的标帜。其实,兰花,只是兰花。”
从念头惊醒,第一眼就看到面包树,接下来的情景如同上述。拿着树叶与贝壳的我也茫然了。
尤其是那一粒贝壳。
这粒粉红色的贝壳虽然新而完好,但不是百货公司出售的那种经过清洗磨光的贝壳,由于我曾在海边住过,可以肯定贝壳的从海岸上捡来不久,还带着海水的气息。奇特的是,海边来的贝壳是如何掉落到仁爱路的红砖道上呢?或者是无心的遗落,例如跑步时从口袋掉出来?或者是有心的遗落,例如是情人馈赠而爱情已散?或者是……有太多的或者是,没有一个肯定的答案。唯一肯定的是,贝壳,终究已离开了它的海边。
人生活在某时某地,真如贝壳偶然落在红砖道上,我们不知道从哪里、为何、干什么的来到这个世界,然后不能明确说出原因就迁徙到这个都市,或者说是飘零到这陌生之都。
“我为什么来这个世界?”这句话使我在无数的春天中辗转难眠,答案是渺不可知的,只能说是因缘的和合,而因缘深不可测。
贝壳自海岸来,也是如此。
一粒贝壳,也使我想起在海岸居住的一整个春天,那时我还多么少年,有浓密的黑发,怀抱着爱情的秘密,天天坐在海边沉思。到现在,我的头发和爱情都有如退潮的海岸,露出它平滑而不会波动的面目。少年的我还在哪里呢?那个春天我没有拾回一粒贝壳、没有摄一张照片,如今竟已完全遗失了一样。偶尔再去那个海岸,一样是春天,却感觉自己只是海面上的一个浮沤,一破,就散失了。
世间的变迁与无常是不变的真理,随着因缘的改变而变迁,不会单独存在、不会永远存在,我们的生活有很多时候只是无明的心所映照的影子。因此,我们可以这样说,少年的我是我,因为我是从那里孕育,而少年的我也不是我,因为他已在时空中消失;正如贝壳与海的关系,我们从一粒贝壳可以想到一片海,甚至与海有关的记忆,竟然这粒贝壳是在红砖道上拾到,与海相隔那么遥远!
想到这些,差不多已走到仁爱路的尽头了,我感觉到自己有时像个狂人,时常和自己对话不停,分不清是在说些什么。我忆起父亲生前一次和我走在台北街头突然说:“台北人好像
仔,一天到晚在街头乱走。”我有时觉得自己是打折一般,因欲望而狂乱奔走;而且我走路也维持了乡下人稳重谦卑的姿势,不像台北那些冲锋陷阵或龙行虎步和人,显得轻躁带着狂性。
尤其我不喜欢台北的冬天,不断的阴雨,包裹着厚衣的人在拥挤的街道,有如撞球台的圆球撞来撞去。春天来就会好些,会多一些颜色、多一点生机,还有一些悠闲的暖气。
回到家把树叶插在花瓶,贝壳放在案前,突然看到桌上的黄历,今天竟是立春了:“立春:斗指东北为立春,时春气始至,四时之卒始,故名立春也。”
我知道,接下来会有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台北的菩提树叶换新,而木棉与杜鹃会如去年盛开。
烧香的时候,突然看见一队蚂蚁从庄严的佛像爬过,它们整齐地从佛的足尖往上爬高,从佛的胸前走过,然后走过佛的脸颊,翻越佛的宝髻,顺着佛背,最后蹑足由金色的莲花台上下来。
看这些无声的蚂蚁爬过佛像,我简直呆住了,仿佛听见几百个出力吆喝的声音,循声望去,原来它们是搬着孩子散落在地上的饼屑要回家去。我升起的第一个念头是想把它们吹落,因为佛像是何等的庄严,岂容这些小蚂蚁践踏?但我的第二个念头使我停住了,这些蚂蚁都是佛陀口中的众生,佛告诉我们:"佛与众生,无二无别。"我怎么能把这些与佛无二的众生吹落呢?第三个念头我想到了,这些蚂蚁是多么伟大,在它们的眼中,佛像与屋前的草地甚至是平等而没有分别的,它们没有恭敬也没有不恭敬,反而我对佛像的恭敬成为一种执著。其实依佛所说,我对爬着的蚂蚁或屋前的草地,都应该同样恭敬,《法华经》不是说:"有情无情,同圆种智"吗?
于是,我便很有兴味地看着蚂蚁爬过佛像,走回它们的家,这时我又发现它们爬过佛像并没有特别的理由,反而是走了艰苦的路。为什么蚂蚁要走这条路呢?我想不通,后来知道了,原来平坦与艰苦的路对蚂蚁也没有区别,只有两度空间的蚂蚁,平地与高山对它都是平等。
坐下来的时候,我想起了自己也只是一只蚂蚁。从前我总认为一般人在这个世界是走了平坦的路,我们学习佛道的人则是选择了艰苦之道。今后应该向蚂蚁看齐,要做到平坦与艰苦都能平等才好。
看蚂蚁时,不知道为什么就浮起"蚂蚁三昧"四字。
三昧,一般都被说是"定"或"正受",心定于一处不动曰定,正受所观之法曰正受。但更好的说法是"等持""等念"。
平等保持心,故曰等持。
诸佛菩萨入有情界平等护念,故曰等念。
多么尊贵的蚂蚁,它们受到佛菩萨的平等护念,而且对佛像与草地有平等的心。
这使我悟到了,真正的三昧不是远离散动,而是定乱等持,在平静之境,善心一处住不动固然好,在乱缘之中,能真心体寂,自性不动,不是更高妙吗?
三昧,讲的是自性的平等与法界的平等。
佛经里说:"众生蒙佛之加持力,突破六尘之游泥,出现自身之觉理,如赖春雷之响而蛰虫出地,知与佛等无差别者,是平等之义也。"
知道山河大地无不是佛的法身,这是平等。
传说从前五祖弘忍去见四祖道信时还是个孩子,在大殿里解开裤裆就尿来,门人跑来驱赶:"去!去!去!哪里的野孩子竟敢在佛殿小便?"年幼的五祖说:"你告诉我,何处没有佛,我就去那里尿尿!"四祖听了,惊为大根利器,收为徒弟,果然传了衣钵。这是等持!
不过,这是祖师行径,我们凡夫可不要真到佛殿乱来!
看过蚂蚁爬过佛像,令我开启不少智慧,当天夜里搭计程车,司机说:"开计程车也有火候,空车与搭客时能同等看待,空车时不着急、不忧心,载客时不心浮、不气躁,能这样子才算是会开计程车了。"
呀!原来到处都有三昧!
一群人围在一起念佛,佛声远扬,一位法师走过来,突然问:"你们在念佛做什么呢?"
这一问,使大家都沉默了,一位善男子说:"往生西方净土。"
法师说:"往生净土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享福吗?"
众人默默。
法师说:"你们在这里要好好做事呀!你们到净土去就无事可做了,因为净土的菩萨、贤圣、善人修行都比你们好,没有人需要您的布施、救度,这里有这么多人需要你们的布施、救度,好好做吧!"
说完,法师走出人群,却又回头问说:"往生净土是从什么生出来?"
"是莲花化生。"有人说。
"要做到每天都是莲花化生,往生净土才有希望呀!"
说完,他的背景就远了。
天从寺庙出来,突然听见小店播放流行歌,有这样两句:
"怎么走都会有路,
看今天有如梦醒。"
从佛陀的时代到现在,每当有人请求出家,或受戒之前,一定要先问:"你是人吗?"如果回答是肯定的"是",才有资格出家或受戒。
我听到这种说法时非常感动,在六道中--天人、阿修罗、人、畜生、饿鬼、地狱--只有人才可以出家受戒,可见人是多么尊贵而值得赞叹和珍惜,释迦牟尼佛的前生,虽然以菩萨行化现于六道中,但最后他在人中成佛,有极深刻的象征意义。他启示我们,人在众生里犹如水面开出的白莲花那么尊贵,唯有人才能从苦难中觉悟,走向菩提的大道。
在佛教里有一种修行方法,是每天清晨醒来先做四种观想:一、人身难得。二、生死无常。三、因果是真。四、轮回是苦。如果日日以此观想做为清晨的恒课则可以起信、立愿、力行,坚固不退的道心。
在许许多多的佛经里,佛陀都一再对弟子说:"人身难得"四个字,佛说人生有九种难事:"正法难闻,良师难遇,人身难得,诸根难具,正见难生,信心难发,合会难俱,自在难逢。"
人身到底有多难得呢?
有一次佛陀和弟子在一起散步,抓起地上的一把土说:"众生如大地土,得人身如我手中土。"当今世界人口膨胀,使人感受许多压力,但其数量比起畜生来仍是微乎其微,如果与无形的众生比起来就更渺小了,佛陀的这个譬喻一点也不夸张。说到得人身之难,佛陀在《法句譬喻经》里曾说了"盲龟浮木"的譬喻,他说在海面有一块挖了圆洞的木头,海底有一只瞎眼的乌龟,这只盲龟一百年才浮上海面一次,那么它的头伸进木头里的机率是非常非常小了,但佛告诉我们:"得到人身,比盲龟浮木还要更难!"
想起来不免汗毛竖立,还好我们现在已经得到人身,真应该好好珍惜。经上常说:"一失人身万劫不复。""人身难得,如优昙花。"无非是在强调做为人的殊胜与不易,《大智度论》里甚至说:"一切宝中,人命第一。"得到人的身体是最伟大的珍宝,如是信解,就让我们不敢令光阴空过。
人所以比其他众生尊贵,甚至比天上的神仙尊贵,乃在于人可以觉悟、守戒、修行、走上清净的菩提之路,如果一个人到这世界上一点也不知道觉悟就死去,就有如从未开放的玫瑰就枯萎了一样,可惜了这副"道器"。
这正是为什么出家、受戒之前要问:"你是人吗?"的缘故。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问呢?
传说佛陀时代,曾有一条龙很慕羡出家人,就化身为人请求出家,但龙的习气是贪睡,可是睡觉时又不能保持住人身,使它异常痛苦。它和一个僧人同住一舍,有一天,趁同房的人出去托钵化缘,这条龙就躺在床上大睡起来,等同房的人回来一开门,看到一条大龙睡在铺上,他使劲把门关上大叫:"有大蛇!"寺院的人都跑来了,打开房门,除了那位龙比丘外,什么也没看见。看到龙的比丘则坚持他刚刚真的看见一条大蛇。
最后,大家一起去请教佛陀,那位化身比丘只好承认自己是条龙。为了寺院的规矩,佛便订立一个规则:凡是有人请求出家,或受戒时,必须问道:"你是人吗?"
天人多好欲染,并且福报太好,难以发心求菩提;阿修罗欲望强盛、嗔恚心大,不能守戒律;畜生受役于人,并且贪痴淫欲,没有机会求道;地狱、饿鬼的众生更不必说了,受苦无间断,哪有机会修行呢?
人虽然诞生在五欲尘劳的世界,欲望苦染交煎,但也因为如此使我们生起超越之心,这就值得珍惜与感恩。
因此,每天清晨起来问自己:"你是人吗?"
答案是:"是!"多么肯定而值得欢欣。
这一声肯定的"是",就足以令我们生起敬信之心,进入菩提了。
诵帚禅师有一首写菊的诗:
篱菊数茎随上下,无心整理任他黄;
后先不与时花竞,自吐霜中一段香。
读这首诗使人有自由与谦下之感,仿佛是读到了自己的心曲,不管这个世界如何对待我们,我只要吐出自己胸中的香气,也就够了。
在台湾乡下有时会看到野生的菊花,各种大小各种颜色的菊花,那也不是真正野生的,而是随意被插种在庭园的院子里,它们永远不会被剪枝或瓶插,只是自自然然地长大、开启,与凋零,但它们不失去傲霜的本色,在寒冷的冬季,它们总可以冲破封冻,自尊地开出自己的颜色。
有一次在澎湖的无人岛上,看见整个岛已被天人菊所侵占,那遍满的小菊即使在海风中也活得那么盎然,没有一丝怨意地兴高采烈,怪不得历史上那么多诗人画家看到菊花时都要感怀自己的身世,有时候,像野菊那样痛痛快快地活着竟也是一种奢求了。
“天人菊”,多么好的名字,是菊花中最尊贵的名字,但它是没有人要的开在角落的海风中的菊花。
最美的花往往和最美的人一样,很少能看见,欣赏。
山野的春气
带孩子到土城和三峡中间的山中去,正好是春天。这是人迹稀少的山道,石阶上还留着昨夜留下的露水。在极静的山林中,仿佛能听见远处大汉溪的声音。
这时我们看见在林木底下有一些紫色的花,正张开花瓣在呼吸着晨间流动的空气。那是酢浆草花,是这世界上最平凡的花,但开在山中的风姿自是不同,它比一般所见的要大三倍,而且颜色清丽,没有丝毫尘埃。最奇特的是它的草茎,由于土地肥满,最短的茎约有一尺,最长的抽离地面竟达三尺多。
孩子看到酢浆花神奇的美大为惊叹,我们便离开小路走进山间去,摘取遍生在山野相思树下的草花,轻轻一拈,一株长长的酢浆花就被拉拔起来。
春天的酢浆花开得真是繁盛,我们很快就采满一大束酢浆花,回到家插在花瓶里,好像把一整座山的美丽与春天全带回来。连孩子都说:“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美的花。”来访的朋友也全部被酢浆花所惊艳,因为在我们的经验里几乎不能想象,一大束酢桨花之美可以冠绝一切花,这真是“乱头粗服,不掩国色”了。
酢浆花使我想起一位朋友的座右铭:在这个时代里,每个人都像百货公司的化妆品,你的订价能多高,你的价值就有多高。
紫蓝色之梦
在家乡附近有一个很优美的湖,湖水晶明清澈,在分散的几处,开着白色的莲花,我小时候时常在清晨雾露未褪时跑去湖边看莲花。
有一天,不知从什么地方漂来一株矮小肥胖的植物,根、茎、叶子都是圆敦敦的,过不久再去看的时候,已经是几株结成一丛,家乡的老人说那是"布袋莲",如果不立即清除,很快湖面就会被占满。
没想到在大家准备清除时,布袋莲竟开出一串串铃铛般的偏蓝带紫的花朵,我们都被那异样的美所震住了,那些布袋花有点像旅行中的异乡人,看不出它们有什么特殊,却带着谜样的异乡的风采。布袋莲以它美丽的花,保住了生命。
来自外地的布袋莲有着强烈繁衍的生命力,它们很快地占据整个湖面,到最后甚至丢石头到湖里都丢不进去,这时,已经没有人有能力清除它了。
当布袋莲全面开花时,仍然有摄人的美,如沉浸在紫蓝色的梦境,但大家都感到厌烦了,甚至期待着台风或大水把它冲走。
布袋莲带给我的启示是:美丽不可以嚣张,过度的美丽使人厌腻,如同百货公司的化妆品专柜一样。
马鞍藤与马蹄兰
马鞍藤是南部海边常见的植物,盛开的时候就像开大型运动会,比赛着似的,它的花介于牵牛与番薯花之间,但比前者花形更美、花朵更大、气势也更雄浑。
马鞍藤有着非常强盛的生命力,在海边的沙滩曝晒烈日、迎接海风,甚至灌溉海水都可以活存,有的根茎藏在沙中看起来已枯萎,第二年雨季来时,却又冒出芽来。
这又美又强盛的花,在海边,竟少人会欣赏。
另外,与马鞍藤背道而驰的是马蹄兰,马蹄兰的茎叶都很饱满,能开出纯白的恍若马蹄的花朵。它必须种在气温合适、多雨多水的田里,但又怕大风大雨,大雨一下会淋破它的花瓣,大风一吹又使它的肥茎摧折。
这两种花名有如兄弟的花,却表现了完全相反的特质,当然,因为这种特质也有不同的命运。马鞍藤被看成是轻贱的花,顺着自然生长或凋落,绝没有人会采摘;马蹄兰则被看成是珍贵的被宝爱着,而它最大的用途是用在丧礼上,被看成是无常的象征。
人生,有时像马鞍藤与马蹄兰一样,会陷入两难之境,不过现代人的选择越来越少,很少人能选择马鞍藤的生活,只好做温室的马蹄兰。
看见鸟飞的时候,我的耳朵总是自然响起音乐。
稻田里白鹭鸶飞翔的姿势,使我听见了小提琴的声音,从容、优美,而有自尊。
雨后剪着尾羽的燕子,时张时弛,使我听见了钢琴的声音,欢愉、跳跃,而昂扬。
山谷里盘飞展翼的鹰,使我想起了, 大提琴的声音,喑痖低沉,带着一些孤寂与淡淡的忧郁。
追着渔船波浪的海鸥,使我想起了竖琴的声音,繁复但理性,有着生活的雅韵。
屋边成群的麻雀,它们热烈地交谈,使我听见了庙会里的北管,急管繁弦,仿佛进香的人潮。
黄昏出来觅食的蝙蝠,使我听见了洞箫的声音,乌乌的,带着沉重没有目标漂流的感觉。
在高楼大厦上面绕圈子的鸽子,使我听见了胡琴,缠绵、反复,带着无奈。
有一次在垦丁公园看成群的候鸟,此起彼落,竟听见了琵琶声,声声都有关外的风。
而常常在听音乐的时候,闭上眼睛就看见鸟飞翔的样子,有时配着海浪,有时配着平原,有时配着森林……
每在这些时候,我总觉得人的五官并没有分别。
我们所发出的一念菩提心,在这宇宙中永不消失。
我们所生起的一念恶心,在这宇宙中也永不消失。
虽从现实的角度看来,一切不免无常,好像一切都过去了,但曾经存在过的东西就会在心识里永远存在,除非它从心识中拔除,犹如禾田中除草一般。
一个人的人格伟大固可敬佩,但可敬佩的人格常来自偶然的一念,就是心念自然态度的流露,偶然的一念看来不甚重要,但往往能透露人心灵的深度。
偶然的一念,犹如开花之刹那、闪电之亮光、流水之入海、彩虹之映现,露水之反光,往往能有极美的展现。但偶然的一念,也会如花朵之凋落、黑暗之来临、海啸之飞扬、大地之裂痕、火山之喷溅,常常也有极坏的发展。
偶然的一念,其实可以反映全人格。
我们都期望好的事物可以永远存在。
我们都期望坏的事物可以立即消亡。
但很少人知道好坏常是来自偶然的一念。
悟,来自偶然的一念。
迷,来自偶然的一念。
超凡入圣的人,念念清明,那是使相对偶然的一念变成绝对必然的空明罢了。
我的工作室在十五楼,打开窗户,左边是观音山,正中是阳明山,可以看到半个台北盆地,还有无限的青空。
来到工作室的朋友,常有两种极端的反应,一种是说:在这么高的房子,视野开阔、空气清新,并能日日感知青天的白云与黑夜的星月。
另一种是说:唉呀!你怎么住这么高的地方,地震怎么办?台风怎么办?火灾怎么办?他一点也不能享受高楼的好处,就带着惊怕的心情离开了。
我在这里逐渐归纳出来,前者都是生性乐观开朗,他们不论何时何地总看到事物美好的一面。后者则是生性悲观忧郁,他们不管在何时何地都会自然的生起烦恼,由于烦恼使他们常常过着惊怕的日子。
其实,十五楼和十楼、五楼有什么不同呢?完全是个人的心之所受罢了,一切生活的对待都是因观点不同而产生了悲喜,就像十五楼的观点一样。
有一个朋友说:你住这么高,比较接近西方极乐世界呀!
我听了笑起来,说:"为什么极乐世界一定是在高的地方呢?"
只要观点恒常光明,极乐世界就在眼前,一时佛在。
在我的家乡有一名大家常用的俗语:"时到时担当,没米就煮番薯汤."这是一句乐观的、顺其自然的话,大约相当于国语里的"船到桥头自然直",或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由于在家乡的时候听惯大人讲这句话,深深印在脑海,在我离开家乡以后,每次遇到有阻碍或困厄时,这句话就悄悄爬出来,对了,时到时挡当,没米就煮番薯汤,有什么大不了。这样想起来,心就安定下来,反而能自然地度过阻难与困厄。
幼年时代,我常听父亲说这一句话,有一回就忍不住问父亲:"没米就煮番薯汤,如果连番薯也没有了,怎么办?"
父亲习惯地拍拍我的后脑勺,大笑起来:"憨囱仔!人讲天无绝人之路,年头不可能坏到连番薯都长不出来呀!"
确实也是如此,我们在农田长大的孩子虽然经验过许多的风灾、水灾、旱灾,甚至大规模的虫害,番薯大概是永远不受害的作物,只要种下去,没有不收成的。因此,在我们乡下的做田人,都会留出一小块地种番薯,平时摘叶子作青菜,收成时就把番薯堆在家里的眠床下,以备不时之需。在我成长的年月,我的床下一年四季都堆满番薯,每天妈妈生火作饭时抓两个丢进炉灶底的火灰里,饭熟了,热腾腾香喷喷的焖番薯也好了。
即使是中日战争最激烈,逃空袭的那几年,番薯也没有一年歉收。
在我从前的经验里,年头真如父亲所言,不可能坏到连番薯都长不出来,推衍出来,我们知道生活里有很多的挫败,只要能挺着,天就没有绝人炎路。
后来我更知道了,像"时到时担当,没米就煮番薯汤",心里的慰安比实际的生活来得重要。只要在困难里可以坦然地活下去,就没有走不通的路,因此如何使自己的心宽广乐观地应对生活,比汲汲营营的想过好日子来得重要,归根究底乃不是米或番薯的总是,而是心的态度罢了。
"时到时担当"不仅是台湾农民在生活中提炼的智慧,也是非常吻合禅宗"当下即是"、"直下承担"的精神,此时此刻可以担当,就不必忧心往后的问题国,因为彼此彼刻,我们也是如此承担。假如现在不能承担,对将来的忧心也都会无用而落空了。
禅的精神与生活实践的精神非常接近,是一种落实无伪的生活观。我们乡下还有一句俗话:"要做牛,免惊无犁可拖。"译成普通话的意思,是一个人只要肯吃苦,绝不怕没有工作,不怕不能生活。这往往是长辈用来安慰鼓励找不到工作的青年,肯把自己先放在最能承担的位置,那么还有什么可惊呢?
这句话也是令人动容的。牛马在乡下,永远是最艰苦承担的象征,不过,那最重的犁也只有牛马才能拖动。学佛者也是如此,只怕自己不能承担,何惧于无众生可度呢!这样想,就更能体会"欲为诸佛龙象,先做众生马?quot;的深意了。
我们不能离开世间又想求得出离世间的智慧,因为"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犹如求兔角",我们要求最高的境界,只有从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周遭来承担来觉悟才有可能。
佛法中有"当位即妙"、"当相即道"的说法。所谓"当位即妙",是不论何事,其位皆妙,就像良医所观,毒有毒之妙,药有药之妙。所谓"当相即道",是说世间浅近的事相,都有深妙的道理。--世间凡事都有密意,即事而真,就看我们有没有智慧了。
"时到时担当,没米就煮番薯汤。"也应度该作如是观,真到没有米必须吃番薯汤的时候,是不是也能无怨,品出番薯也有番薯的芳香,那才是真正的承担。
朋友请我吃饭,餐桌上有一道菜是生炒苦瓜,一道是糖醋豆腐,一道是辣椒炒干丝。我看了桌上的菜不禁莞尔,说:“今天酸甜苦辣都齐了。”朋友仔细看看桌上的菜,不禁拍案大笑。
这使我想到,即使是植物,都各有各的特性:甘蔗是头尾皆甜,柠檬则里外是酸,苦瓜是连根都苦,辣椒则中边全辣,它们这种特性,经过长时间的藏放也不失去,即使将它碎为微尘粉末,其性不改。还有一些做药材的植物,不管制成汤、膏、丸、散,或经长久的熬煮,特质也不散灭。
我们生活中的心酸、甜蜜、苦痛、辛辣种种滋味,不亦如植物的特性吗?一旦我们品尝过了,似乎就永不失去。在我们的生命情境中,有很多时候,是酸甜苦辣同时放在一桌的,一个人不可能永远挑甜的吃,偶尔吃点苦的、辣的、酸的,有助于我们品昧人生。
在酸甜苦辣的生命经验更深刻之处,有没有更真实的本质呢?
若说柠檬以酸为本性,辣椒以辣为本性,甘蔗以甜为本性,苦瓜以苦为本性,那么人的本性又是什么呢?
我们常说“这个人本性不良”,或“那个人本性善良”,可是,我们常看到素性不良的人改邪归正,又常见到公认本性良善的人却堕落了。这种本性似乎是“可转”、“能改变”的,因此我们语言上所说的“本性”,事实上只是一种“熏习”,是习气的长期熏染而表现在外的,并不是最深刻的自我。
习气,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偏执,正如嗜吃辣椒与柠檬的人,说不出是什么原因。但人生的一切烦恼正是由这种偏执而产生,偏执是可矫正的,矫正的方法就是中道,例如柠檬虽是至酸之物,若与甘蔗汁中和,就变成非常的可口。去除习气只有利用中和的方法,人最大的习气不外乎是贪、嗔、痴,贪应该以“戒”
来中和,嗔应该以“定”来中和,痴应该以“慧”来中和。一个人时时能中和自己的习气,就能坦然地面对生活,不至于被习气所左右。
在我们的人生经验里,有时会遇见一些特别贪吝、嗔恚、愚痴的人,为什么他们会特别有这样的习气呢?
我国有一个有名的民间传说,相传汉朝有一位姓孟的女子,幼读儒书,长大学佛,普遍得到乡里的敬爱,年老以后被称为“孟婆”。她死后成为幽冥之神,建了一座“饫忘台”,在阴阳之界投胎必经之路。孟婆取甘、苦、酸、辛、咸五味做成一种似酒非酒的汤,称为“孟婆汤”,投胎的人喝了这种汤就完全忘记前世,然后走入今生甘苦酸辛咸的旅程。
传说每一个魂魄入胎之前,各种滋味都要尝一点才能投胎,这是为什么人人都要在一生遍尝五味的缘由。传说又说,有的人甜汤喝多了,日子就过得好些;有的人苦汁喝得多了,这一生就惨兮兮。
“孟婆汤”的传说虽是无稽之谈,但非常有趣,至少启示我们:既然投生为人,就不可能全是甜头,生命里是有各种滋味的。我有时候想,“孟婆汤”是不是取了甘蔗、苦瓜、柠檬、辣椒、盐巴做成的呢?
值得欣慰的是,生活固有五味,但人只要挺起胸膛的生活着,甘苦酸辛咸总会过去,而这些折磨只是情感的激荡与波动,不会毁灭一个人真实的本质。对于能勇敢承担生命的人,甘苦酸辛咸只是生命的洗礼,在通过这种清洗时,只要保有觉悟与智慧的心,就会洗出我们更明净的自我。
吃着桌上几盘气味强烈的菜,使我想到甘蔗、柠檬、苦瓜、辣椒在做着一场:“无情说法”,有时甚至让我迷惑,这些植物是不是人间的苦乐辛酸所感生的呢?
“无情说法”这四个字多么有味,它说明了我们所遭遇世间的一切因缘,在在处处都在说法,有情无情对我们都有智慧的启发,正如我们见到一朵花的凋谢与一位美女的老去,都得到启示一样。
“无情说法”在禅宗是十分有名的公案,有一次洞山良价去请教云岩昙成禅师,他问道:
“无情说法,什么人得闻?”
(无情事物说法的时候,什么人听得到?)
云岩说:“无情说法,无情得闻。”
(无情事物说法,无情事物听得到。)
师曰:“和尚闻否?”
(和尚听得到吗?)
云岩说:“我若闻,汝即不得闻吾说法也。”
(我如果听得到,你就听不见我说法了。)
师曰:“若恁么即良价不闻和尚说法?”
(为什么说我听不见你说法呢?)
云岩说:“吾说法,汝尚不闻,何况无情说法也。”
(我说法,你都听不见了,何况是无情事物对你说法呢!)
洞山良价听了十分惭愧,就问“无情说法”出自哪一部经,云岩禅师告诉他出自《阿弥陀经》,经上说“水鸟树林皆悉念佛法”,洞山随即开悟,写了一首偈:
也大奇,也大奇,无情说法不思议,
若将耳听声不现,眼处闻声方可知。
(真是奇妙的事呀!无情说法多么不可思议!如果要用耳朵去听就听不声音,要用眼睛才听得见声音呀!)
这个公案告诉我们,无情事物不是用声音来说法,而是用沉默来说法,并不是说无情事物本身有法,而是身心清净、善于观察思惟的人,就能听到无情中自有法的启示,对于无情界的说法,不是以耳朵去谛听,而是要“眼处闻声”!
关于“无情说法”,还有一个更早的公案,是牛头慧忠禅师解答弟子的请示:
僧问:“阿那个是佛心?”
师曰:“墙壁瓦砾是。”
问:“无情既有心性,还解说法否?”
师曰:“他炽然常说,无有间歇。”
问:“某甲为什么不闻?”
师曰:“汝自不闻。”
问:“谁人得闻?”
师曰:“诸佛得闻。”
问:“众生应无分邪?”
师曰:“我为众生说,不为圣人说。”
问:“某甲聋瞽,不闻无情说法,师应合闻?”
师曰:“我亦不闻。”
问:“师既不闻,争知无情解说?”
师曰:“我若得闻,即齐诸佛,汝即不闻我所说法。”
问:“众生毕竟若闻否?”
师曰:“众生若闻,即非众生。”
问:“无情说法,有无典据?”
师曰:“不见‘华严’云:‘刹说、众生说、三世一切说’,众生是有情乎?”
问:“师但说无情有佛性,有情复若为?”
师曰:“无情尚尔,况有情耶!”
好一个“无情尚尔,况有情耶”!在禅师的眼中,山河大地是如来,有情无情是法身,无情事物都有佛性,何况是有情的众生呢?我们虽不能如禅师澈见无情的面貌,但如果我们的心足够细致,在一切事物中都能有所启发,有所觉悟,张开智慧之眼,仿佛也不是不可能的。
就像我们看到甘蔗、柠檬、苦瓜、辣椒等无情的植物,使我们知道了既然生而为人,走在酸、甜、苦、辣的不可规避之路,就应该在种种滋味中学习超越乃至清净的智慧,学习如何破除偏执开启更广大自我。如果在辛酸时就被辛酸埋没,与一粒柠檬何异?如果在甜蜜时就被甜蜜沉溺,和一株甘蔗又有什么不同呢?
我们若不能在人生中学习超越,就会被眼耳鼻舌身意所驱使,永远在色声香味触法中流转,然后,就在生死大海中流浪沉浮不已,无法走上解脱的道路。
法师正在诵读一本书的时候,走进一个孩子。
"师父,您在读什么书呀?"孩子说。
"在读大悲咒。"法师微笑着说,继续诵他的咒。
孩子就在房子四周的书中翻着,找了半天,法师忍不住问:"孩子,你在找什么呀?"
"我在找小悲咒。"孩子天真地说:"师父是大人,诵读大悲咒,我是小孩,当然要读小悲咒了。"
法师忍不住笑了起来:"菩萨只有大悲咒,从来没有什么小悲咒呀!"
"为什么呢?有好就有坏,有大一定有小呀。"孩子说。法师说:"那是我们凡人的世界,在菩萨的世界里,好的一切都是大的。大悲、大智、大行、大愿、大德、大菩提、大威神力,因为大就包括了小,只有这些都大才是菩萨,否则就是凡夫了?quot;
说着,法师牵着孩子的手走到室外,看到高大的殿门上写着"大雄宝殿"四字,对孩子说:"大雄就是大丈夫,如果没有大雄,而是小雄,就是小丈夫了,多难听呀!"
孩子灿然笑了,看着广大澄明的天空说:"师父,我也要读大悲咒,做大丈夫!"
我每次看到天真无邪的小孩子,都会想到《金刚经》中的话:“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过去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对于我们这些大人要花费半生心血才能体悟到的东西,孩子天生已具足了。甚至像禅宗说的“当下即是”、“无牵无挂”,在孩子的心境上也可看见。
近读思想家唐君毅的著作,看到他写孩子的片段,他说:“有人说天才便是时时能恢复童年心境的人。”“我想小孩子的心境有几点特征:一是能忘了过去之一切,纯粹沉没现在。二是对于极简单的事发生浓厚兴趣,因他能将全生命向一点事贯注。三是莫有未来的忧虑,所以小孩子与宇宙本体最接近。人能常有小孩子的心境,便可以不要学哲学了。”他提出的这三点都与“禅”的某些本质接近,可见,小孩子的心境是颇具禅味的。
唐先生又说:“人要回复小孩子的心境,第一是要少忧虑。第二是要从容。”
我想,人要修行也是如此,太忧虑和太焦虑的人是难以修行的。
正如禅师说的:“快乐无忧是佛!”
说得那么好,孩子是快乐无忧的,看到孩子我们也应该生起佛想。
生命的历程就像是写在水上的字,顺流而下,想回头寻找的时候总是失去了痕迹,因为在水上写字,无论多么的费力,那水都不能永恒,甚至是不能成型的。
如果我们企图要停驻在过去的快乐里,那真是自寻烦恼,而我们不时从记忆中想起苦难,反而使苦难加倍。生命历程中的快乐和痛苦,欢欣和悲叹水只是写在水上的字,一定会在时光里流走。
身如流水,日夜不停流去,使人在闪灭中老去。
心如流水,没有片刻静止,使人在散乱中活着。
身心俱幻正如在流水上写字,第二笔未写,第一笔就流到远方。
爱,也是流水上写字,当我们说爱的时候,爱之念已流到远处。
美丽的爱是写在水上的诗,平凡的爱是写在水上的公文,爱的誓言是流水上偶尔飘过的枯叶,落下时,总是无声的流走。
既然是生活在水上,且让我们顺着水的因缘自然地流下去,看见花开,知道是花的因缘具足了,花朵才得以绽放;看见落叶,知道是落叶的因缘足了,树叶才会掉下。在一群陌生人之间,我们总是会遇见那些有缘的人,等到缘尽了,我们就会如梦一样忘记他的名字和脸孔,他也如写在水上的一个字,在因缘中散灭了。
我们生活着为什么会感觉到恐惧、惊怖、忧伤与苦恼,那是由于我们只注视写下的字句,却忘记字是写在一条源源不断的水上。水上的草木一一排列,它们互相并不顾望,顺势流去,人的痛苦是前面的浮草只是思念着后面的浮木,后面的水泡又想看看前面的浮枢。只要我们认清字是写在水上,就能够心无挂碍,没有恐惧,远离颠倒梦想。
在汹涌的波涛与急速的旋涡中,顺流而下的人,是不是偶尔抬起头来,发现自己原是水上的一个字呢?
朋友送我一幅齐白石画的杨柳观音,体态厚实,面容温柔,看起来真像妈妈一样。
这幅观音,左手抱着净瓶,右手拿着杨枝,净瓶浑圆优美,杨枝逸笔草草,是几笔乱墨画成。枝条是以枯墨一笔而成,显得十分刚强坚硬,柳叶则是浓墨,异常之飘逸而温柔。
那齐白石笔下的杨柳观音与一般所见不同,尤其是那一枝杨枝,竟是柔中带刚,涵含着无限悲悯。
静夜里仰望那幅观音,看她手中的杨枝,我想:我们也应该像观音手中的杨枝一样,求佛道应该像枝条那样刚强坚固;对待众生则应该像柳叶,充满了温柔。
向上的枝条是在说:"上合十方诸佛本觉妙心,与佛如来同一慈力?"
向下的柳叶则是说:"下合十方一切六道众生,与诸众生同一悲仰。"
抓一把茶叶丢在壶里,从壶口流出了金黄色的液体,喝茶的时候我突然想到:这杯茶的每一滴水,是哥哥那一把茶叶中的每一片所释放出来的。我们喝茶的人,从来不会去分辨每一片茶叶,常常忘记一壶茶是由一片一片的茶叶所组成的。
在一壶茶里,每一片茶叶都不重要,因为少了一片,仍然是一壶茶。但是,每一片茶叶也都非常的重要,因为每一滴水的分芳,都有每一片茶叶的本质。
布施不就是这样吗?
布施,犹如加一片茶到一大壶茶里,少了我这一片,看似不影响茶的味道;其实不
然,丢进我这一片,整壶茶就有了我的芳香。虽然我施的很小,也会充满每一滴水。
我们应以茶叶为师,最好的茶叶需要五六斤茶青才能制成一斤茶,而每一片茶都是泡在壶里才能还原、才能温润、才有做为茶叶的生命的意义;我们也一样,要经过许多岁月的涮洗才能锻炼我们的芬芳,而且只有在奉献时,我们才有了人的温润,有生命的意义。
一片茶叶丢到壶里就被遗忘了,喝的人在喜欢一壶茶的时候并不会去单独赞叹一片茶
叶。一片茶叶是不求世间名誉的,这就是以清净的心去施,不求功德、不求福报,只是尽心尽意地奉献自己的芳香。
一壶好茶,是每一片茶叶共同创造的净土。
说珍惜世界,先学习在社会这壶茶里,做一片茶叶!
当我们这样想时,喝茶的时候就特别能品位其中的清香。
下雨的时候走在街上,有时会不自觉地落下泪来,心里感到忧伤。
有阳光的时候走在街上,差不多都能保持愉快的心,温暖地看待世界。
从前不知道原因何在,后来才知道,水性不二,我们心中的忧伤不就是天上的雨吗?明性也不二,我们心中的温暖就会与阳光的光明相映。
下雨天特别能唤起我们的悲心,甚至会感觉到满天的雨也比不上这忍苦世间所流的泪。
由于世间是这样苦,雨才下个不停。我相信,在诸佛菩萨的净土一定是不下雨的,在那里,满空的光明里,永远有花香随着花瓣飘飘落下。
在苦痛的时候,我们真的可以感受到每一滴雨水,都是前世忧伤的泪所凝结。
雨,是忧伤世间的象征,使我看见了每一位雨中的行人,心里都有着不为人知的隐秘的辛酸。
但想到我们今生落下的每一滴泪,在某一个时空会化成一粒雨珠落下,就感到抬头看见的每一颗雨珠都是我们心田的呈现。
下雨天的时候,我常这样祈愿:
但愿世间的泪,不会下得像天上的雨那样滂沱。
但愿天上的雨,不会落得如人间的泪如此污浊。
但愿人人都能有阳光的伞来抵挡生命的风雨。
但愿人人都能因雨水的清洗而成为明净的人。
这样许愿时,感觉雨和泪都清明了起来。
这样许愿时,使我知道,娑婆世界的雨也是菩萨悲心的感召。
当代大修行者陈健民居士在一九八七年十一月十三日在美国旧金山舍报往生,亨年八十二岁。
陈健民居士曾在四川、西康、西藏、印度等地方参访明师,先后闭关长达三十几年,他闭关之地有时在穷山绝壁,有时在尸林荒冢,曾因山林瘴气而遍身生癣,但他不以为意,仍然不断精进,他曾自勉说:"余有舌未癣,有心未癣也。"
作诗以言志说:
我也何能作药王,
闻声知苦替呼娘;
愿收天下诸人病,
尽作吾身点点疮。
我读到这首诗时,为之落泪,想到学佛的人就应该有这样的悲愿、这样的承担。在这个时代能像陈健民先生一样修行的居士真是很少了,如今典型宿昔、古道颜色,更令人感伤。
陈健民居士是
少数显密圆通的大修行者,从他的著作看来,他不仅修行的功夫令人赞叹,对佛法的阐释也是光明剔透。我对他讲禅、密、净的会通格外感动,觉得能破许多学佛者的执著与偏见。
他认为,《阿弥陀经》中也有话头可参,如起疑情,空时即悟,如不能,则修九次第定,则禅净可以会通。他又认为《观无量寿佛经》其实也是密宗经典,净土经典中的咒语全都是密咒,而且像六斋是、八斋、初一、十五、二十八、二十九等斋日,也是从密宗而来,并且与人的生理活动有关,则净密也可会通。
他说:"所谓十宗八宗,是后人方便接引的说法,佛法实为一体,如蜜中边皆甜。佛法只有了义和不了义,佛法与佛法之间是没有矛盾的?quot;"各宗派都殊胜,各有因缘,切不可厚已薄人,妄加毁谤。"
因此,显密也只是方便而已。
但他说修密的人因辗转传承,持久难、流弊多,加上有许多方法上的冒滥,很容易发生错误。修禅的人必须是上根利器,又要得遇明师,否则易成狂禅,有许多只有口头文字,也易生危险。只有净土普被三根,赖阿弥陀佛的大愿力,自力加上佛力,纵不成就也可以保人身,是危险性最小的修行。而且念佛的人纵未到极乐,此生已得安乐,也容易保人身,不致有地狱之苦。所以他最鼓励一般人修净土,只要"修到一心求生,不为此娑婆人缘所乱即可得生。"
陈健民居士对念佛的两个开示,给我很大的启发:
一是不要一边念佛一边想带业往生,因为带业往生是权宜之说,是古往为了鼓励行人增加信心的话,有一些人误认为不怕造业,只要念佛就能带业往生,实在违背了祖师开导的苦心。修净土的人至少要守戒,并念佛到心不乱才有把握,因此要多推广消业往生,不要依赖带业往生的观念。二是修净土的人常误认为很容易,只要靠佛力就行了,往往忽略自己的努力,这是净土行者最大的流弊,弥陀经说:"释迦牟尼佛,行此难事,……能为甚难希有之事,……为一切世间说此难信之法,是为甚难…?quot;佛都说很难,我们也不应看得太容易。所以净土行人要有深切的信愿和笃行,也一样要从体证无我空性入手。
这两点观点很能破除现在一般修净土的误见。
他说修行的人要时时提醒自己:"每夜入眠,自己反省。苟令明朝不再起床,是否有何事件挂念在心?有之,明日即当解决,或非一日所能解决之事,则当以法自勉。"
修行真是一条长远的路,思及当代的许多大德上师都离我们而去,令人怃然而叹,陈健民居士说的:"余有舌未癣,有心未癣也。"真能激励我们奋发,使我们在苦难里也有坚实的勇气与信心。
他早年有偈云:
回到童心似少年,
世人传说已疯癫;
言语彼此都无味,
面目相看两可怜。
这是修行者的自况,却也是人生的实相,修行者欣净土之乐、厌娑婆之苦,因了解苦集灭道而认识常乐我净;一般人欣乐欲望泥沼,因误认欲苦为快乐而随业沉迷、常乐于浊;这样对看的两人,当然都觉得对方可怜了。
我读这首偈心有所感,想起那曾在林下水边三十几年的修行者的背影,想到从前读他的法界大定诗,心中的欢涌喜悦;想到这使"蒲团七穿、草荐十易"的伟大修行者;想到他一生不受财物供养、不化缘、不受宴请、不受礼拜、不浏览名胜、不结交权贵、不收门徒的高明人格;想到他教人诚实、老实、切实、真实四层密密念佛的婆心苦口;想到他教人欲学菩萨,要先嫌三大阿僧祗劫太长,应有意缩短,早得度尽众生,因此要兼学密法的心切;想到他祈愿世界永久和平的悲愿……
这样的难遇之人,竟,驾虹走了!
经过中部大平原,突然看见在稻田中有一大片金黄色的花,在阳光中格外耀眼,停了车,从田埂走到花中,仿佛走进一个金黄色的梦。
仔细看,才知道原来是青菜花所开出的花,我们平常在市场看见的白花菜、青花菜都是一球球的,往往让我们忘记原来它们是花。因此看到眼前这一片青菜花令我感到吃惊,十字形的花朵从团团的菜花中抽放出来,拉高竟到了人的腰际,开得非常非常繁密,但因有高低的层次,并不让人感到拥挤。在绿色的稻田里,这一片金黄色的菜花有如闪电一般,有摄人之美。
它占在约有一亩,又在早春的风摇,使我看见了土地的温柔与源源不绝的生机。
站在田中面对这一片青花菜的黄花,我思索着它被留下来的理由,有可能是菜农要收成青花菜的种子,也有可能是稻田保存地力的轮替,还有可能是菜价低贱,农夫懒得收成而任其开花怒放。
不管是什么理由,青花菜被留下来是唯一的真实,它比所有的同类幸运;大部分的青花菜没有开花的机会,花苞结成就被采收了,因此,大部分吃青花菜的人没有机会看见这大地上的美丽之花。这片青花菜何其幸运,是同类中仅有的自由花,我又何其幸运,能看到它毫无顾忌地怒放,这无非是一次殊胜的因缘呀!
当我继续开车前行,眼前好像一直都看见那金黄色的影子,一闪一灭,这平凡的青菜花最令我动容的是什么呢?为什么它竟成为中部大平原上最耀眼的风景呢?
是它的自由!
当我看到青菜花的自由,感觉自己就像从束缚中被解放出来,我们大部分人就会如同市场中的青花菜一样,在还没有完全开放时就被采收,因而不知道自己也可以开出最美丽的黄花。
人也可以自由开放吗?
当然!自由的开放可以说是禅者最主要的风格,乃至于可以说是佛教的基础,修行者最重要的就是自由,是无牵无挂、无拘无束、无碍无缚。什么是自由?自由不在境上,而在心中,自性清净的人不为境转,是为自由;证悟空性者,知悉无常迁化,就不会被外物所役、所捆绑了。
因为这样的自由,当我们看到禅师如是对话,就不会吃惊了:
僧问:"如何是三宝"
潭州总印禅师:"禾、麦、豆。"
僧问:"如何是佛法大意?"
明州法常禅师:"蒲花、柳絮、竹针、麻线。"
僧问:"如何是禅"
石头希禅师:"碌砖。"
僧问:"如何是道?"
径山道钦禅师:"山上有鲤鱼,水底有蓬尘。"
僧问:"如何是西来意?"
天柱崇慧禅师:"白猿抱子来青嶂,蜂蝶衔华绿叶间。"
生命的真实里固已解脱了束缚,问答之间又何必有什么丝线呢?在自性的清净自由里,万事万物都是三宝、是佛法大意、是禅、是道、是西来意,其中并没有分别,因为有分别就有执著、就有相、就会生心、就偏离了自由。
我认为修行者可以用"六自"来说:自觉、自由、自在、自主、自信、自尊。
一切自由的开端是来自觉悟,等觉悟到自性清净本心时才能做自己的主人,自主之后才得自由进退自在的生活,这时体会到生命的真意而有绝对的信心,也因知悉佛性本具有了生命的尊严。
但是自由自在不是放任,我们来看一个公案:
招提慧朗禅师造访石头希迁禅师:
问曰:"如何是佛?"
师曰:"汝无佛性!"
曰:"蠢动含灵又作么生?"
师曰:"蠢动含灵却有佛性。"
曰:"慧朗为什么却无?"
慧朗言下开悟。
好一个"汝不肯承当!"自觉、自由、自在、自主、自信、自尊全是来自"承当"两字,承当不是我见我执的度量和计算,而是用无念的自我来面对客观的外境,是内外在世界的完全统--最究竟的解脱是体证到圆满的自我生命,而进入解脱门的是即心即佛,心佛无二是最伟大的承当。
承当,就像青菜花昂然美丽地站在土地上。
承当,是坦然面对风雨,自在在盛放。
承当,是即使明日枯凋谢,今天还能饱孕阳光,微笑地展颜。
做为花,就要努力开放,做为人,就要走向清净之路,这是承当。
那中部大平原的一亩青花菜的黄花,即有自由,又有承当,它站在那里默默地生长着,但它雷声一样地展示自己的自由,使我想起金刚经的一句:
"说法者无法可说,是名说法。"
我们回想起生命的某段时间,有时感觉那段时间什么也没留下,只留下一本书或一场梦。
我们回想起情感的某个场景,有时忘记了情侣的表情和眼神,仅剩下一瓣花瓣或一个云彩飘过的蓝天。
我们回想起心灵的某次受伤,有时已遗失了受伤那么严重的理由,只留下奔流的河水或水上的一片枯叶。
今天走过一片针叶树林,突然让我想起有一年的冬天,在针叶树的行道路上,一个少女背着我走向远处,我一直站着看她消失在我的视线外。
我抬起头来,看到天空刺眼的明亮,才知道自己的眼睛湿了,感觉到那两排针叶树的每一支针都用力扎进我的心,痛澈肺腑。但也在那时我许下愿望,要让自己的心灵像针叶树的针,每一支都向光明与高处生长。
现在我已完全想不起那位少女的五官,却清楚的记得针叶树向上生长的样子。
众生的心,清楚时就散乱了。
菩萨的心,在散乱中更清楚。
众生的心,静下来就睡着了。
菩萨的心,在睡着时犹沉静。
散乱的心如风中之烛,动摇不定,不能起用。
静下为就睡着的心如河水封冻,见不到水里的游鱼。
《大智度论》里有一个故事:
有兄弟三人,老大听说毗耶离国有一个女人,名叫庵罗婆利,非常美丽、有风韵,心里就起了淫念,甚至在白天都想着她。
老二听说在舍婆提国有一个叫须蔓那的女人,美色超胜,端正无比,心里也起了淫念,日夜都思念她。
老三听说王舍城有一个叫优钵罗磐那的女人,艳丽姿容罕有其匹,心里也起了淫念,茶饭不思地想着她。
三兄弟由于昼夜专念、染着于心,便在梦中和远分的三国的想象中的女人发生关系,醒来的时候就有了这样的觉悟:"她也不来,我也不去,竟然在梦中发生这种事,像真的一样,是不是一切诸法都是梦呢?"
于是,一起去请教
陀婆罗菩萨,菩萨说:"诸法实尔,皆自念生。"是说一切法真的像三兄弟所问的一样,是由心念而生,像真的一样,却不是真的。
菩萨并为三兄弟方便说法,他们因此进入不退地菩萨的阶位。
把一切当成真的人,哪里知道梦里还有梦?而梦里的真实和逝去岁月的真实、乃至每一个念头的真实又有什么不同呢?
《大般若经》说:"复次善勇猛!如人梦中说梦,所见种种自性如是,所说梦境自性总无所有。何以故?善勇猛!梦尚非有,况有梦境自性可说?"
昨夜梦中的一场雪是那样洁白,刺伤了我的眼睛,今早起来却看到了乌云蔽空,雨,正一滴一滴的自屋檐落下。
青年时像血一样殷红,使我们溅泪的往事,偶尔也会蹑足来到梦里来,颜色与声音还清明如昔。
什么是梦?什么不是梦呢?
修行人在遭遇困难与苦厄时,应该知道自己的困难与苦厄是好的呈现,因为只有在过程中有苦难,才使我们在最后能有一个庄严的离开,得到更庄严恒久的生命。
我们希望以自己的善根福德,来与众生的恶业苦难相交换,因此要懂得承担,承担使我们在苦难时无怨,承担使我们在折磨时坦然。
承担,使我们庄严。
就像春天怒放的曼陀罗花,一枝承受千百花那么庄严。
就像秋熟饱满的稻子,为背负谷种而弯腰那么庄严。
就像积雪的青山,背负大雪等待春天灌溉那么庄严。
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
多么好的一句话!我们为雪而白头,因风而皱面,事实不能改变我们不老无忧的本性。绿色的青山,庄严!白头的青山,也庄严!
无风的绿水,庄严!波动的湖面,同样庄严!
读书的时候,住在宿舍,最喜欢大家聚在一起讲鬼故事。
有一次,把灯熄了,点蜡烛,规定每个人讲一则听过的最恐怖的鬼故事。
那时是盛暑,讲到最后,讲的人汗毛竖起,听的人冷汗直冒。
最后轮到姓廖的同学,他脸色特青,颤抖地说:“刚刚你们说故事的时候,我看见你们说的鬼就站在你们后面!”他一说完,大家惨叫一声,全逃出门去。
从那时起,我就不再讲或听鬼故事了。
我们的耳朵应该用来听好的声音,嘴巴应该用来说温暖的故事,眼睛应该用来看光明的事物,鼻子应该用来闻清雅的气味;这样,我们的身体才能维持清净,我们的心才能与美好的世界感应。
好花开放吧!
让小鸟歌唱吧!
让美丽的雪花落下吧!
让灿烂的阳光照射吧!
让我们的身口意都回到最素朴之处,听闻来自心海的歌声!
最有禅意的心
最有禅意的饮料是茶。味永
最有禅意的运动是射箭。红心
最有禅意的动物是乌龟。定境
最有禅意的休闲是围棋。静虑
最有禅意的花卉是昙花。当下
最有禅意的植物是竹子。有节
最有禅意的昆虫是蝴蝶。蜕变
最有禅意的种子是菩提子。不坏
最有禅意的风形是落山风。顺势
最有禅意的算数是微积分。难算
最有禅意的细胞是变形虫。无住
最有禅意的水果是榴莲。风格
最有禅意的服装是长袍。飘逸
最有禅意的感情是失恋。苦尽
最有禅意的电器是熨头。平安
最有禅意的用品是镜子。观照
最有禅意的星球是月亮。遍照
最有禅意的排泄是屁。无相
最有禅意的……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