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神经科学看主体和客体
二元对立的思想是心的动态能量。
——蒋贡·康楚·罗卓泰耶,《生起次第与圆满次第》
现在,我们对物理学和生物学的认识已经增加了一点,所以可以开始问一些比较深入的问题,继续探讨空性的绝对实相与日常生活经验的相对实相。例如,从物理学家的观点来说,物体本身只是一堆旋转的微小粒子的集合体,假使我们所接收的对境只是目标物的某种影像,那么,为什么我们会认为面前的桌子是具体的?我们是如何看到或感受到桌子上的那杯水?喝水的时候,水似乎相当真实、可触知的,怎么会这样呢?不喝水的话,我们就会觉得口渴,这又是为什么呢?
首先,心以许多种方式进行一种所谓的“执持”过程。“执持”在藏文中称为“紧巴”(dzinpa)(藏文,紧握或执持。),是心“执著对境为原本真实”的习性,也可翻译为“执著”。佛法的修持提供了一种替代方法,让我们放弃原本基于恐惧的生存观点,而把生命当作是一连串奇特和美妙事件的展示,并以这种态度去体验生命。两者的差异可通过一个简单的例子来说明:想象我一只手掌心朝下地握住一串念珠(Mala)(梵文,用来计算持咒次数的串珠。)(就像天主教徒祈祷时所使用的玫瑰念珠)。在这个例子中,念珠代表人们一般认为需要的东西:好车、华衣、美食、高薪的工作、舒适的家等。如果我紧紧握住念珠,念珠的某些部分看起来就像是想要逃出我手掌心的样子,总有一段垂吊在手掌外。如果我试着抓住垂吊在外面的那段念珠,更长的一段念珠就会从指间滑落;如果我又企图抓住这段念珠,那么更长的一段念珠又会滑落。这样继续下去,最后我一定会失去整串念珠。但是,如果我把掌心向上翻转,让念珠搁在自然张开的掌心上,那么念珠根本就不会掉落,反而会安适地窝在我手中。
再举个例子,想象你坐在挤满了人的房间里看着面前的一张桌子。你的习性是把桌子当作是一样东西,是一个完整、自足的客体,独立存在于主观观察之外,但桌子有桌面、桌脚、后面和前面。当你想到这张桌子是由这么多不同的部分构成时,你真的还能把它当作是一个单一的物体吗?
神经科学家在探索这个“没有指挥者”的脑时,发现人脑的进化在模式辨认与模式反应方面特别发达,功能专门化的程度非常精细。组成人脑的几百亿个神经元中,有些特别专精于辨认形状,有些则专司辨认颜色、气味、声音、动作等。同时,脑部也天生具备一些机制,让我们有能力选取出神经科学家所谓的“整体”或模式性关系。
以电子邮件中常用的情绪脸谱为例。情绪符号其实是一组组的视觉符号,其中“∶)”这组符号很容易就被认出是一个“笑脸”,“∶”是两只眼睛,(-)是鼻子,而“)”则是嘴巴。不过,如果这组符号重新排列成“)∶”,脑部便无法认出这个模式,只会将这解读为随机的点、线和弧线。
我认识的那些神经科学家告诉我,透过“神经元同步(neurnal synchrony)(神经元跨越脑部不同区域,彼此之间自发且瞬间产生的沟通过程。)”作用,模式辨认机制几乎在神经元一识别出形状、颜色等的同时就开始运作了。所谓神经元同步,简单地说,这就是遍布脑部各个区域的神经元立即自动相互沟通的过程。例如,当视神经元侦测到“∶)”这组符号准确的形状时,对应的脑神经元就依照辨认出的特别模式,协调无间地彼此传递信号。如果没有任何已存在的模式可循,对应的神经元就只是随机地发出信号。
目前我所接触的例证中,辨认模式或对象物的这种倾向,最能表达“紧巴”在生物学上的意义。我猜这可能是一种生存机制的进化,因为区别有害、有益及中性物体或事件的能力实在很有用!如同稍后我会再详加解释的,临床研究显示,禅修练习可以进一步开展神经元的同步机制,让感知者能够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心,以及自心感受到的体验和对象物其实是一体的,是一样的。换句话说,长期的禅修练习能够消融主体和客体(能者与所者)之间的人为区别,让领受外境者能够自由地决定自身体验的性质,也能自在地分辨什么是真实的,什么只是显相而已。
消融主体和客体的分别,并不表示所领会到的一切境相就会变成模糊的一大团。你的感知经验仍然会有主体和客体的分别,只是在这同时,你也会了解到这种分别实质上只是概念性的。换句话说,你所感知的事物和感知事物的心并没有什么不同。
由于这样的转换很难用理智去领会,为了更进一步了解这一点,我要再度以梦境为例。做梦的时候,如果你能认出自己正在经历的一切只不过是梦,那么你就能认识到,你在梦中所经历的一切都只发生在自己的心中。认识到这一点之后,你就能让自己脱离“梦中难题”“梦中之苦”或“梦中限制”。梦境虽然仍持续着,但是,“梦是梦”的认识会让你从梦中情境的痛苦和不悦中解脱出来。恐惧、苦恼及痛苦都会被一种几近孩子般的惊奇感所取代:“哇,你看,我的心竟然能够制造出这样的东西来!”
同样地,想要在清醒时刻超越主体和客体间的区别,就相当于认出“所经历的一切”和“经历一切的心”并不是分离的。日常清醒的生活不会因此而停顿,但是你对生活的体验或感知,却会从有限的状态转换为神奇惊异的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