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七世纪后半至八世纪中叶之间,印度出了一位擅长诗文的中观学者——寂天(Santideva)。他写的《入菩萨行》(Bodhicaryavatara,以下略称《入行》),充满了浓郁的佛学情感;时而宁静庄重,时而洒脱飘逸,时而悲天悯人,时而超尘绝俗。在精辟恰当的议论中,呈现出深刻的哲学洞见;在巧妙幽默的譬喻中,更蕴含着殷切的教诲;真不愧是一部能使顽者廉、弱者立的旷世巨著。在印度,《入行》是后期大乘佛教最流行的文学作品。据说,仅在印度,它的相关注释就多达一百部以上;只可惜大部分的注释都没有流传下来。当《入行》和它的十部注释陆续被传译到中国西藏以后,它同样很快地就成为西藏僧俗共赏的宝典。中国藏传佛教各派的学者都着有《入行》的注释;一直到今天,大德高僧们仍然经常宣讲此论。
《入行》的梵文本很幸运地还保存了下来;早在公元1889和1894年,就分别由I.P.Minayeff和Sastri Haraprasad出版过。1901~1904年间,Louis de La Vallee Poussin也陆续校订出版了智作慧(Prajnakaramati,950~1030)的《入菩提行难处释》。关于智作慧的注释,还有P.L.Vaidya于1960出版的校订本。在翻译方面,1907、1920年,分别出版了Poussin和Finot的法译本;1923、1981年,有Schmidt和Steinkellner的德译;1921、1958年,有河口慧海和金仓圆照的日译;在英译方面,则分别有Barnett(1909)和Matics(1971)的译本;1987年,在布拉格也出版了Dhammadipa的捷克文译本;这些译本主要是根据梵文颂本翻译的。到目前为止,除了田贯康正在陆续发表智作慧关于第九章的部分注释之外,智作慧的注释尚未见到有完整的研究成果。此外,间接译自藏文本的,还有Batchelor的颂文译本(1979)和Tenzin P.Phunrabpa翻译Geshe Kelsang Gyatso的《入行》注疏译本(1986)。Batchelor的译本,10年间发行了五版,它的需求量可想而知。后者是目前比较完整的《入行》注疏的英译本。除了《入行》的翻译以外,Amalia Pezzali还作了有关寂天生涯、著作和思想等全盘性的研究(1968)。江岛惠教也发表过一篇关于《入行》注释的论文(1966),介绍印度十部《入行》注释中第九“智慧品”的大致内容。
反观我们汉地,《入行》早在赵宋时期就被天息灾译成了汉文,题名《菩提行经》。可是一直未受重视,既无人研究作释,也无人讲说流通。在印度与西藏如此脍炙人口的一部名著,传到汉地以后,竟然一直默默无闻。这究竟是何原因呢?笔者以为,主要的原因大概有两个:
一、隋唐以后,汉地佛教已经发展到相当成熟定型的阶段;论修行,非禅即净;论教理,非天台即华严。其它旧译的大经大论尚且乏人问津,新译的典籍还有谁会去理会呢?
二、天息灾的译文不怎么流畅,很难读懂,而且还缺了第三、四两品。关于这点,只要把天息灾所译的前面几颂列出来作一比较,很快就能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笔者译 天息灾译
1.法身善逝佛子伴, 如佛妙法体无边,
及诸应敬我悉礼; 佛子正心归命礼,
今当依教略宣说, 佛甘露戒垂覆护,
佛子律仪趋行方。 我今赞说悉依法。
2.此论未宣前所无, 此说无有未曾有,
诗韵吾亦不善巧; 亦非自我而独专,
是故未敢言利他, 我无自他如是时,
为修自心撰此论。 乃自思惟观察作。
3.循此修习善法故, 如是发心观察时,
吾信亦得暂增长; 能令我此善增长,
善缘等我诸学人, 时见如是娑婆界,
若得见此容获益。 此乃是彼佛世尊。
看了前面的比对,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吕澄先生会批评它“译文拙劣,错讹亦多”;也难怪如此有震撼力的经典之作竟然被汉僧束之高阁,不闻不问。像这样一部有益心灵的宝典,如是让它在汉地继续被埋没下去,委实可惜。无论如何,总得有人尝试将它重新译过,为信仰大乘的汉地佛教增辟一个崭新的视野。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既然此论能感动印度、中国西藏和近代的欧美人士,当然也能提升汉地佛教徒的心灵层次;而这正是我翻译《入行》所秉持的理念。
前年,我利用暑假去了一趟印度;在Dharamsala“佛教教理院”(mTshan nyid gra tshang)跟院长罗桑嘉措(Blo bzang rgya mtsho)和教授嘉措(rGya mtsho)囫囵吞枣地学了一遍《入行》。当时,我藏语听力甚差,似懂非懂。幸而那两个月课余自习的心得和铭心的感受,已足以使我决定:一定把它翻译出来!
半年后,也就是1989年年初,我开始着手翻译《入行》;今年年初完成初稿,前后一共耗费了一年的时间。翻译本来就很困难,对于汉、藏文都不精通的人来说,更是如此。无论如何,我总是尽了个人最大的努力。但愿这一份辛劳,能为长久以来一直浮躁不安的人们,多少带来一份安和与乐利。
寂天非常重视发菩提心;他写的《入行》,就是以发心为核心来贯通全论的。不过,由于寂天的作风类似古代的譬喻师,巧说譬喻而且重经不重论;因此,《入行》对于发心在阿毗达磨方面的意义并无深入的探讨;此外,对于《发心在宗教实践上的心理功能》这方面,也没作进一步发挥。为了增辟读者理解发心的视野,遂将发表在《中华佛学学报》的一篇专论——“发心的意义及其在宗教实践上的心理功能”稍作修改后纳入本书作为附录。又,西藏噶当派朗日塘巴所作的《修心八颂》与萨迦派无着贤的《佛子行三十七颂》,是两篇性质与《入行》相类的“修心”短文。此二短文在西藏十分脍炙人口,颇受实修者重视;因此也一并集入本书中。
本书得以顺利完成,特别感谢“佛教教理院”院长罗桑嘉措和教授嘉措的教导,以及王福桢等同学的细心校对。
一九九一年六月
两年半前,在教务繁忙和身心交疲的状况下,勉强完成《入菩萨行译注》与《入菩萨行导论》二书。前夏,我辞去教职;一面养病,一面诵习已出版流通的《入行》。不料竟然发现其中除了排版和校对的错误之外,尚有许多考虑欠周、词不达意,甚至误译之处,颇觉汗颜。今值此书再版之际,重新校订、修改、补注,并将《导论》稍作增删。删除的部分,是“附录”中“汉藏佛教发心之意义”二节;因为它们与《入行》无关。补充的部分,是《入行》的另一特色——“依生佛平等观劝修安忍”一节;因为这是初版中被遗漏掉的重要观念。此外,其余各节也都有成段的增补。但愿此次修订能尽量减少错误,增益读者之正见,畅达译文,引生读者之法喜;藉此,或能稍慰笔者因初版误译和疏忽所生之无限愧疚。
业师 君庇亟美上人圆寂二周年
———— 一九九三年十月十日于苗栗观自在兰若
藏译本《入菩萨行》的末尾,附有一小段译跋。这段跋文说明了:目前流通的藏本《入行》,是在第九、十一世纪等三个不同的时间,经由三位西藏主校译师,再配合三位印度方丈,分别作了三次的翻译、审校和修订之后,才圆满完成的。这种审慎认真的译经态度,的确值得我们重视与学习。以台湾佛教现阶段的环境来说,要做到上述那样严谨的翻译确实不太容易。不过,笔者自知能力有限,对于译注《入行》不敢掉以轻心;因此利用第三版付印的机缘,再做最后一次修订、润饰和补充。
相形之下,第二版的错误比较少了;不过第三版中还是订正了七颂:第二品的37颂,第三品的14颂,第五品的88、105颂和第七品的13、27颂,第九品的34颂。其余的修改,大都属于语意的调整和文词的藻饰而已。此外,为了顾及版面的整齐与美观,在不太影响颂意的情况下,第二、四、六品中所有每句七字的颂文,一律改成了五字一句的形式。本版补充的内容仍然不少;它们分别散落在《导论》各章节和《译注》的注释中。比较值得一提的是,关于“智慧品”中较费解的第106、107两颂,笔者在注释中另外补译了五家印、藏注疏的解释进去。这么做,除了增进颂义的理解之外,主要是想让读者大略认识印、藏各注本之间诠释上的差异程度。
一九九五年三月于中寮云谷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