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见仁见智的自由联想析梦法
梦占,也是一种古老的占卜法。
一个举子参加科考前夕,梦见自己在书房看书,还打一把雨伞。其母说,这恐怕是多此一举了,在书房还打伞干什么,说明今年白去应试,去考试也是“多此一举”。举子对自己有信心,说:“不对,是更保险了,万无一失,书房可能漏雨,但我还有伞,不是更保险是什么。”对同一梦境的不同联想,反映一个人的信心,真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对梦境进行自由联想,可以反映出梦者对人生问题的感受、期望、预测。
某夜得一梦如下:
在一座大楼里,我吃过饭正在刷碗,碗却落地打碎了,我看也没看走下楼来,竟是袁庄村。我没有看到村落,但我肯定知道这就是袁庄村。往西看,不远处是窑上村,我想去,但根本就没有路,漫山遍野都是荆棘,于是我放弃了,继续往南走,远处是一条东西走向的柏油路,但要想走到这条路上,有一个七、八米深的崖,根本下不去,我站在崖边看,发现对面有人,竟是我老家的村长,他开了一家旅社,刚搬走,只剩下一座空房,鸟们还拉了许多屎在里边,但天已经黑下来了,有处存身已经不错了,这时他的一只狗过来舔我,我急忙和老村长套近乎:“让我住下吧,我认识你的狗呢。”我用手扶着一棵大柿树,这半边柿树叫小岗,那半边柿树叫上海。
对这一梦境,初看好象什么也不能说明。下面看“我”联想到了什么,反映了“我”面临的是什么人生问题,以及“我”对解决这些问题的预测。
1。楼上饭碗打碎一节,使我想到我在师范学习物理时的宿舍楼。 允许考试上大学了,文化大革命十年内积累下来的学子们一下子都去考试,竞争异常激烈,我考入师范那一年,录取率仅4%,好不容易考上,按当时观念,取得了一个铁饭碗,后来在县高中教书。这些年,学生们也面临升学竞争。为了分数,小学生夏斐被母亲活活打死,为了分数,高中学生徐力杀死其母,震惊全国。我所教的学生很多产生心理障碍,有的疯了,更有自杀的,教师在心理上、道义上时时受着煎熬,而且,现在师范大学生毕业后难找工作,又搞校长负责制,校长解雇教师不需要什么理由、条件,干教师是一份沉重的工作,好不容易考学得来的饭碗并不是铁的,随时可能打碎,意即丢弃教师这份工作。
2。下来楼是袁庄村。我们县主管教育的副县长是袁庄村人。 他从一个民办教师起步,考入一所大学,毕业后到县教育局教研室当教研员,晋升为教育局长、主管教育的副县长,他是最成功的教师,青年教师的人生榜样,教育界的一面旗帜。我在袁庄村没有停留地走过去,意即放弃了从教师发迹这一奢望,对于干教师失去了信心,不向袁庄这位教师看齐了。
3。西边是窑上村,但没有路,我走不过去。窑上, 有一位在当地小有名气的乡村医生,我看过他开的几个处方,多用调节精神心理的药物,这一点我很赞同,精神心理原因可以引起生理性疾病,现代医学关注不够,故这方面的病不少医生治不好,窑上这位医生已得其法。我当教师发现学生们容易因精神紧张而得病,对这方面深有体会,且已有论文、著作发表或出版,也算有一定造诣,我如果放弃教师干医生,象窑上那位医生那样或许也可以,但也有很大困难:如果没有技术,养活不了自己;如果有技术,闯名誉也得几年,我这几年吃什么?看来去干医生也算没路。
4。和老村长的交往。那怎么办,什么也干不成,回老家算了, 被老村长收留,但也得和人家套近乎:我和你的狗是认识的。这表示活得无奈。
5。柿树这半面是小岗,那半面是上海。我这一学期教《经济》, 刚讲过中国农业承包,而这是从安徽省小岗村搞起来的。上海,使我想到前几天我讲的教材:城市改革。
综合到一块就是,对教师这一职业丧失信心──尽管我因发表许多论文而在教育理论界小有名气──考虑干点别的什么,或怎样谋生。可以预见,那段时间,稍有机会,我便会辞职跳糟。但最后上海和小岗的情景显示,因没有别的出路,继续教书,为学生们讲《经济学》还是最有可能的。
这一梦如果是另一个人做的,他的联想一定不同于我的联想,那一定反映了另一个人的人生问题。
荣格博士所解的下述几个梦是经典的。他解的梦在科学心理学上应该是可以信赖的。
荣格,1875年生,瑞士人。1920年他因《论神秘现象的心理学及病理学》一文而获得医学博士学位。他因在心理学和精神病方面杰出的成就而获得了世界性的声誉,美国的克拉克、福德哈姆、耶鲁及哈佛等大学都争相授予他名誉博士学位。此外,英国牛津大学、印度加尔格答大学、信那尔斯大学、欧拉哈巴大学及日内瓦大学、苏黎世联邦工业研究所也都授予他名誉博士学位。此外他还被授予包括英国皇家医学会名誉会员在内的许多名誉会员和名誉教授的荣誉。
有一位公立学校的校长,学识渊博,正准备到莱比锡去谋求一个教授职位,但在这时他病了,眩晕、心悸、恶心、衰弱无力,为了治病,也为了预测一下此次求职能否成功,求助于荣格博士。
他讲了三个梦,荣格博士在《现代灵魂的自我拯救》(黄奇铭译,工人出版社1987年版)和《分析心理学的理论与实践》(成穷、王作虹译,三联书店1991年版)中都有记载。
1。他梦见一个小村庄,自己一副学者模样, 但有一群乡下孩子在对他指指点点着说些什么。
2。火车就要开动了,自己为了赶车但怎么跑也跑不动,好象地面成了软的、粘的。火车沿S型轨道开动了,但突然的加速使后边的车厢颠覆了。
3。在一个简陋的农舍里,与一位年长的妇女谈话,屋外有农民在堆谷草, 一只半蜥蜴半螃蟹的怪物先往左爬,又往右爬,自己正在它要走的路中间,我用一根棍轻轻就把它打死了,然后我望着这怪物出神。
关于第一个梦,荣格解释说,那是指他的出身。他现在虽然在社会上有身分,受人尊重,但他出身于乡下农民的儿子。取得现在的成就,是自己付出许多心血、艰辛奋斗的结果。在乡下农民的儿子中,他已出类拔萃,令人仰羡了。在梦中表现为他是学者,气宇轩昂,乡下孩子仍望着他指指点点。
第二个梦,他在追一个追不上的东西,梦中是火车,现实中是莱比锡的教授职务。火车司机在S型路上急于加速前进,导致火车颠覆,是对梦者的警示:跑得太快──进步太快──也有危险。
第三个梦。老妇人仍指他的所来,他的母亲,他的出身。农舍本可解释为乡下老家,但梦者说那象圣。雅各布病院,使荣格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后来二个人都记起,圣。雅各布病院原来是一所麻疯病院,这幢建筑物因一场战争而著名。 1444年,瑞士人曾在这里抗击法国甘第省大公。瑞士的一千三百名士兵在这所麻疯病院浴血抵抗三万法国人的进攻,战斗进行得非常残烈,这一千三百名瑞士士兵全部壮烈牺牲。这是瑞士历史上著名的事件,每一个瑞士人在谈到这一事件时无不带上爱国主义的感情。然而这一次战斗的过程竟是这样的:这一千三百人的先头部队曾得到不准与敌人决战的命令,而需等待后续部队到来再行决战,但他们在见到敌人之后,违抗命令,轻率发起进攻。这一千三百名壮士的牺牲既令后来人崇敬,也令后来人遗憾。
荣格和梦者都是学识渊博的学者,都记起了这一事件,也都理智地分析了这次战斗的得失。在条件不成熟的时候,急于去争取一个胜利,恐怕要导致失败,正象这些瑞士勇士一样。这就是梦境中对命运的警示。去莱比锡争取教授职位不合适。
这个梦的后半部,梦者杀死一个怪物,那是各民族神话中英雄战蛟龙的变形,而且这里梦者轻易杀死怪物,是梦者以英雄自居,高估了自己的力量。
但现在梦者已是患者,头晕、心悸、恶心、衰弱无力,这不正是高山反应吗?当一个底下的人快速上升到太高位置时,他可能有高山反应。治疗这种病,要么降低他的位置,要么在较高的位置慢慢适应。
综合起来,荣格博士说,你是从社会下层艰辛奋斗才取得现在成就和地位的,这个地位对你已经不低甚至偏高了,你如果加速前进或急于取得更大成就,高估自己的力量,是要冒极大危险的(火车颠覆和勇士牺牲),这就是命运的警示。荣格博士还建议他在公立学校校长位置上不下降,慢慢适应就不错,不要辞掉这个职务去莱比锡争教授了,那是危险的。再简化一点,就是:莱比锡之行凶多吉少。但他不听荣格博士的劝告,结果辞掉了校长,也没争来教授职务,几年后他堕落了。
在自由联想析梦过程中,从梦的一个片段开始,使梦者驰骋纵横地联想,但这一联想实际上并不任意,总是受梦者情结所吸引,使联想指向他的情结,指向他的人生问题、心理问题。我对一幢建筑物想到我当学生时代的宿舍楼,而荣格的患者想到圣。雅各布病院。从“上海”我想到我给学生讲中国城市改革, 商人由“上海”可能想到生意,医生从“上海”可能想到上海出产的一种新药对某种病很有疗效,如此等等。
梦太好了,它给人留下了无穷的思维、联想空间,你可以这样联想,也可以那样联想,使仁者智者各得其所,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佛教上有一种修炼方法叫参话头。从任一个哪怕是简单的问题出发,无限问下去,终可以达到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情结。比如我要参话头:这幢大楼是什么(当年宿舍)?你怎么到这里(参加高考)?来干什么(念书)?后来又干什么(当教师)?干得怎么样(非常艰辛沉重,有许多事可说)?想怎么办(不想干也得干)?还是参这个话头,若让那位教师出身的副县长回答上述问题,可能是另外的回答,反应人家的心态,干教师不错嘛,也是大有可为的嘛,干不好是你努力不够或才干不够嘛。
参话头也是自由联想,只是比荣格的老师弗洛伊德提出“自由联想”这一名称早得多。它符合心理科学原理。任凭佛教不稀罕科学这顶帽子。
从参话头引申出另一种心理学方法,在文艺作品中经常看到:高僧向某人讲了一句高深莫测的话,再问,答曰:“天机不可泄漏。”某人回去反复体会咀嚼,实际上是让某人参话头,引起某人的无限自由联想,达于自己的情结。这不是故弄玄虚,而是符合心理科学原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