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应与业报
——《感应篇》是佛法吗?
释宗净
初阅《太上感应篇》,见其中“祸福无门,为人自招;善恶之报,如影随形”的文字,以为它也是讲因果报应,劝人行善止恶,与佛教的业因果报说一样;然而细读其文,方知谬矣!那么,《感应篇》是一篇什么文章?感应说与佛法的业报说有何差别?我们又如何对待《感应篇》呢?本文拟对此作一些探讨,以期抛砖引玉。
一.《感应篇》是什么书?
《感应篇》,全称《太上感应篇》,成书于宋朝。《正统道藏》太清部《太上感应篇》三十卷,署“李昌龄传,郑清之赞”;《宋史-艺文志》著录“李昌龄《感应篇》一卷”,宋代名李昌龄者又不止一人,故其作者尚无定论。
《感应篇》仅约1200余字,以开头的“祸福无门,为人自招;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十六字为纲,接着述说人如想长生多福,必须行善积德,并列举了二十余条善行,一百多条恶行,作为趋善避恶的准绳。要求人们“不履邪径,不欺暗室,积德累功,慈心于物,忠孝友悌,正己化人“;声称“欲求天仙者,当立一千三百善,欲求地仙者,当立三百善”;它特别强调“立善多端,莫先忠孝”,成仙证道的根基就在于此。它将道家的方术和戒律贯穿于道德修养之中,由神来对人作道德上的善恶批判,使人从一念处下功夫。最后以诸恶莫作,众善奉行,积善天必降福,行恶天必降祸作结。全篇主要宣扬天人相感,因果报应思想,既有儒家伦理规范,又有佛教、道教的宗教信条。
《感应篇》问世以后,受到中国历代统治王朝的欢迎。不少皇帝都大力推动它的流布,南宋皇帝出资官刻,明成祖皇后徐氏还仿之作《仁孝皇后劝善书》,为之推波助澜;清顺治皇帝还御制劝善要言序,以示提倡。与此同时,明清时期民间富有之家都纷纷捐资刊刻,免费散发,从而使此书在社会上广为流传,影响十分广泛。
二、感应说不同于业报说
《感应篇》的中心思想就是感应说,什么是感应呢?《太上感应篇直讲》说:“感,是感动;应,是报应。言人以善恶感动,天必有祸福报应。”的确,《感应篇》整篇思想都是劝人行善止恶,因为人的善恶行为必能感动天地之神,而天地之神根据人的善恶行为给予祸福报应,这就是《感应篇》的感应说。显然,这是汉儒董仲舒“天人感应说”思想的末流,明显不同于佛教的业报说。佛教认为,我人在思想上,或因思想发之于身体语言的善恶诸造作,皆名为业;业为产生果报之因,故又称业因;由业所报之果,称作业果、业报。业有善、恶、无记三性,善业能招致善果,恶业能招致恶果,无记业既不是善又不是恶,故不感果。
我们从以下几个方面比较感应说与业报说的差异:
1、善恶的标准不同
《感应篇》所谓的善,是以其行为能够得到“长生、多福”,究竟的目标是“求天仙、求地仙”;而感应篇所谓的恶,乃指其行为会招致“夺其纪算,贫耗,多逢忧患”,甚至“殃其及子孙”。佛教业报说的善恶观念更深刻、更全面、更究竟、更有体系,如《阿含经》的善已有多个层次上的定义:善指“得可爱、可念、可意果”,修学佛法的最低要求是“得人天”果报,目标是得到“涅般”,其标准是:(1)行为“不自害、不害彼、不俱害”,(2)“觉、慧、不恶相助,得涅般”,(3)“趣智、趣觉、趣至涅般”。
2、有无“轮回”观
《感应篇》只讲人的现世报,不说三世因果和六道轮回,如“依人所犯轻重,以夺人算,算减则贫耗、多逢忧患”,“凡人有过,大则夺纪,小则夺算”,“死有余责,乃殃及子孙”,“乃计其妻子家口以当之”等,全篇没有一处论及越过今世,更无轮回思想。而佛教的业报说是以三世因果六道轮回为理论基础的。
3、鬼神观不同
《感应篇》中的神是人的主宰,由神来对人作道德上的善恶批判,并予人以祸福之报应,其中有四种神灵一起监察掌管人的祸福:(1)“天地有司过之神”,这是上天降下来的神道,专掌人间过恶的;(2)“三台北斗神君”,三台是星名,掌人寿夭的;北斗也星名,主人善恶的。(3)“三尸神”,住在人身里,凡心头意语,总是瞒不过的;每逢庚申日,趁人好睡,便上到天曹,据实告白人的罪恶。(4)灶神,掌人一家的命,每到月终,直奏上天,是一月一结算的。
而佛教认为,并非鬼神主宰人的命运,众生的生死轮回,及种种苦乐业报皆是自作自受,《阿含经》中说:“汝自身作此恶业,今还聚集受此报也”;又说:“本自作罪,今自受报”。同时佛教以为,鬼神只是六道众生之一,与我们人类一样受因果业报而轮回;至于神,高级的是诸天,低级的是夜叉龙等,佛不否认这些神鬼的曾在,但以为,这些神鬼都处在生死中,值得同情怜悯,应该接受佛的教化,趣向解脱。于是传说梵天请佛说法,四大天王奉钵,梵天得不还果,帝释得预流果,成为佛门弟子;夜叉与龙,有些是善的、尊敬佛法的,有些是恶的,如以人为牺牲等。对佛法有善意的,邪恶而受到降伏教化的,都成为佛教的护法神。
4、是否缘起论
《感应篇》所宣扬的因果报应是典型的机械因果论,如“欲求天仙者,当立一千三百善;欲求地仙者,当立三百善”,“故吉人语善、视善行善,一日有三善,三年必降之福;凶人语恶、视恶、行恶,一日有三恶,三年必降之祸。”
佛教的业报说是缘起因果论,佛法认为:并非所有的业必然引生果报,只有经过深思熟虑才决断之造业,称作“故作业”之业才引生果报。而且业的受报有时间的迟速,可分为定业和不定业:受报有特定之时期者,称作定业;不确定何时才受报者,称为不定业。定业又可分为三类:(1)顺现业,于现在作业现生受报;(2)顺生业,于现生作业来生受报;(3)顺后业,至第三生以后始受报。不定业依其果报内容,又有二种不同:(1)异熟定时不定,确定果报而不确定何时受报;(2)异熟时俱不定,果报与受报时间均不确定。
可见,《感应篇》的感应说,只不过相当于佛教业报说中的顺现业报的相关内容,只说现在作业现生受报,又怎么能够真正说明实际的因果业报呢?
5、是否趣向解脱
《感应篇》所追求的人生目标是“长生多福”,最高目标是“求天仙、地仙”,虽然类似于佛教的人天乘善法,然而二者有根本的不同——佛教的人天乘是解脱道、菩提道的基础,为了引导趣向于解脱、乃至成佛,决不会单单以“长生多福”和生天为目标。
6、是否自作自受
《感应篇》中的“死有余责,乃殃及子孙”、“又诸横取人财者,乃计其妻子家口以当之,渐至死丧”的思想,是中国古代宗法制中固有的株连制度的反映,但与佛教业报说的“本自作罪,今自受报”的思想是相背离的。佛教如何解释“一人造业,家人受累”的现象呢?佛教业报说中用“共业”来说明。 7、是否正戒
《感应篇》把“晦腊歌舞”、“唾流星、指虹霓、辄指三光、久视日月”、“对灶吟咏及呗”等列为禁戒,从佛法的立场看,这是不是戒禁取见呢?可以进一步讨论。
三、如何看待《感应篇》?
如上所述,《感应篇》可以说是一篇世间劝人为善、有益世人之文,因此是否就能说它是佛法呢?不能,它虽然类似于佛教的人天乘善法,但却有根本上的不同;并且在历史上,它也未曾被当作佛教典籍弘扬过,而是一直被道教奉为经典,被收入道教的《道藏》。那么,我们佛教界应该任何看待《感应篇》呢?我们以为,应该一分为二地看问题,也就是说,对待《感应篇》应该有佛教内、外的区别:
1、佛教外:对教外人士宣扬《感应篇》我们表示欢迎和赞扬,因为它毕竟是一篇世间劝善之文,在道德沦丧、邪见横行的当代社会,尽管它不是佛法,但对世人是有益的;而且,尽管佛法比它优越完美,但我们也无法强求外道或一般世人都来弘扬佛法。因此,我们不但不反对世人弘扬、宣讲《感应篇》,而且表示欢迎和赞赏。 2、佛教内:我们反对教内人士弘扬宣讲《感应篇》,以及诸如此类的书文。或许有人认为我们“搞两面派”,既然它对世人有益,为什么又要反对教内人士的弘扬呢?因为我们认为,教内人士,尤其法师弘扬《感应篇》,其弊远大于利,其弊有三:
(1)弘扬佛教人天乘善法比它对世人利益更大。如果教内人士专注于弘扬《感应篇》,不就忽略了对佛法的弘扬了吗?
(2)导致鱼目混珠,正法不住。如果教内人士去弘扬《感应篇》之类的东西,初学者以及普通信众难免会以为《感应篇》就是佛法,导致鱼目混珠,而真正的佛法却不被人识,长久以往,正法又如何能久住呢?
(3)机缘不当。或许有人会说,民国高僧印光大师都曾提倡《感应篇》,为什么今天不应弘扬呢?是的,印光大师的确曾经提倡《安士全书》,其中就包含《感应篇》。但是,需要指出的是,印光大师所处的时代乃一特殊、非常时期,当时中国正处于内忧外患、政局动荡、民不聊生之中,中国传统文化更处于危难之中,打倒传统文化已成为一种时尚,具有深邃眼光、卓识远见的印光大师自然不会弃之不顾,而只单单弘扬佛法,因此他老人家不但弘扬佛法,而且同时也对儒、道二家的优秀文化多有宣扬,这正是一个大菩萨的作为!然而,时过境迁,今天的时代已经不同当时,中国佛教所面临的境况是,在唯物论思想占主导地位的同时,还有种种富有侵略性、扩张性的外道,宣扬儒、道二家文化的也大有人在,佛弟子又有何暇去宣扬非佛法呢?另外,《感应篇》的因果说是机械论,鬼神化严重,对今日深受唯物教育的人们也不对机。相反,佛法的缘起因果说,对于受过现代教育的人们更容易接受,我们有何必要去宣扬非佛法,而不弘扬佛教的人天乘法呢?
总之,《感应篇》是一篇世间劝善之文,却是非佛法。佛弟子理应去弘扬真正的佛法,而不应去宣扬此类相似佛法却非佛法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