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次第之四力忏悔与汉地之三类忏法的比较研究
道因
内容提要
在汉地,忏悔是非常重要的一种修德方法,由此在历史的发展长河中,涌现了种种忤法,如《梁皇忏》、《大悲忏》、《慈悲水忏》等等,不下十种,但可把它们分为三种:作法忏、取相忏和无生忏。从内在来讲,三者是一体的,三者的结合可以更好地忏除业障。藏地的《菩提道次第论》中也强调忏悔的重要性,不过它是强调四力的结合,无罪不除。为了加深对忏悔原理的理解,更好地忏除业障,本文拟将两者进行比较研究。本文将从:一、忏悔的含义;二、汉地三种忏法;三、道次第四力忏悔;四、三种忏法与四力忏悔的关系。四方面来进行阐述。
关键词:作法忏,取相忏,无生忏;能破力,对治现行为,遮止力,依止力
一、引言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佛弟子虽然一向严于律已,但犯错造业还是再所难免。“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所以造罪不要紧,关键要知错能改,也就是要忏悔。《阿含经》中说:“若人造重罪,作已深自责;忏悔更不造,能拔根本业。”(注一)可见忏悔对于消业的重要性。但是忏悔的效果是与对忏悔的理论、方法的把握程度密切相关的。本文将从汉地三种忏法与藏地四力忏法的比较中,加深对忏悔理论与方法的理解,从而达到更好的消业障的效果。
二、忏悔的含义
梵语“忏摩”(Ksamayati)本义是“忍”。《南海寄归传》说:“忏摩乃是西音,自当忍义--口云忏摩,意思是请恕,愿勿嗔责”。(注二)向人忏摩言下之意是请他人忍受和宽恕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也就是请他人原谅自己的过错。这是人做了错事后内心的一种后悔。可见“忏摩”的本义有“悔往”之义。(注三)
梵语“忏摩”变成汉文“忏悔”是在保留西音“忏”的基础上,加入汉语“悔”而形成的。《金光明经》文句卷三说:“忏悔二字,乃双举二音,梵语忏摩,体言悔过。”(注四)《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卷十五注说:“云忏悔者,忏是西音,悔是东语。”可见“忏悔”二字是梵华合璧的创造语。
“忏摩”变成“忏悔”后,在中国祖师的解释下,意义也有了加深。《天台摩诃止观》卷七说:“忏名陈露先恶,悔名改往修来”。(注五)这比“忏摩”仅指“悔往”显然多了一层“修来”之意。可见中国的“忏悔”是有改过向善之含义的。
三、汉地的三种忏法
忏悔法门虽然众多,概括起来不过三种。智者大师在《释禅波罗蜜》卷二说:“今明忏悔方法,教门乃复众多。取要论之,不过三种:一,作法忏,此扶戒律,以明忏悔;二,观相忏悔,此扶定法,以明忏悔;三,观无生忏悔,此扶慧法,以明忏悔”。(注六)
(一)作法忏
作法忏就是依照规定的作法说罪悔罪。犯戒的人先向僧众陈说自己所犯的戒,然后经过一定的忏悔仪式,所犯的戒罪便可消除,犯戒者的内心也就重获清净,不再为犯戒而烦恼。这便是经作法忏而灭除了罪业。
作法忏特别为持戒的人所注重。从戒律的规定来看,犯戒的戒罪也唯有经过如法的忏悔之后,才有可能灭除。作法忏虽能灭戒罪,但不能灭除烦恼性罪,烦恼性罪要靠取相忏来灭除。
(二)取相忏
取相忏就是在佛菩萨像前,发露过去所造的恶业,然后自责于心,不计困劳的礼拜佛菩萨,以求见到瑞相。见到瑞相后,身心就会清净舒适,不再有烦恼,不再有罪恶感,於是,过去所造的恶业便消除了。
《梵纲》菩萨戒四十八轻中第四十一条说:“若有犯十戒者,应教忏悔。在佛菩萨形像前,日夜六时,诵十重四十八轻戒,若到礼三世千佛,得见好相;若一七日,二、三七日,乃至一年,要见好相。好相者,佛来摩顶,见光、见华,种种异相,便得灭罪。”这便是取相忏。
取相忏能灭烦恼性罪而不灭障碍中道观的无明,要灭无始的无明得靠无生忏。
(三)无生忏
无生忏就是观察恶业或罪业的由来,了知业性本空,只是凡夫的虚妄执著而已。追求恶业的由来,求之了不可得,无有生处。恶业既然是无生,也就没有恶业的存在,那又何用忏悔呢?因此,经由无生之理的体会,而自然达到忏悔的目的。这就是无生忏。如《观普贤菩萨行法经》说:“若欲忏悔者,端坐念实相,众罪如霜落,慧日能消除。”(注七)这段偈表达的就是无生忏的道理。
(四)三种忏法的关系
前面说过:作法忏是依戒而设立的,它能灭戒罪但不灭烦恼性罪;取相忏是依定设立的,能灭烦恼性罪但不灭障碍中道观的无明;无生忏则能灭无始的无明,可以说除去了了罪根,它是依慧设立的。
从戒定慧三学来说,慧的层次是高于定和戒的,慧是持戒、修定所要达到的目的。同时,戒与定都不是究竟的,唯有慧才是究竟的。戒与定只是修行上要达到慧的一种前方便。因此,依戒而立的作法忏与依定而立的取相忏,自然也就不如依慧而立的无生忏来得究竟与圆融了。
既然如此,那么我们有了过错用无生忏不是就行了吗?干吗还要作法忏与取相忏呢?对此,古大德早有精辟论述:
明朝蔼益大师在《重治毗尼事义集要》卷十三中说:“问:古人谓三种忏法,宁可缺于前前,不可缺于后后,良於罪如霜落,慧日能消,故必从理观为主也。今独扶作法,得无拘泥小教,未达大乘实相之奥旨耶?答:宁缺前前,不缺后后者,为缘缺者言也。如欲出罪,而无二十清净僧可得者也;又为显示前前不兼后后必具前前故也。隐忍覆藏,全未了知罪性本空,岂名慧日?故今独扶作法,正所以为理观之本。”(注八)
唐朝宗密在《圆觉经修证仪》第十六卷中也作了类似阐述:“夫忏悔者,非惟灭恶生善,而乃翻染为净,去妄归真--故不但事忏,须靠理忏;事忏除罪,理忤除疑。然欲忏时,必先於事忏门中,披肝露胆,决见极应之义,如指掌中,悚惧恐惶,战灼流汗;口陈罪状,心徹罪根。根拔苗枯,全成善性,然后理忏,以契真源。”(注九)(作法、取相二忏称事忏,无生忏为理忏)
可见,三种忏悔法是有序的一个整体。前二种忏法(事忏)是基础,由此进入无生忏(理忏),才能水到渠成,否则便是无根之木;同时事忏之后再进行理忏,事忏才能圆满究竟。我们在忏悔时还是应从事忏到理忏,按部就班地老实进行。
四、道次第的四力忏悔
“如是於诸恶行,亟应努力无使有染,若因放逸及烦恼炽盛等缘而生罪者,亦不可任意置,当须励力于佛大悲所说出罪方便。又彼堕罪还净之仪轨者,如三种戒中别别所说。罪还净者,当依四力。”(注十)“慈氏若诸菩萨摩诃萨,成就四法,则能映覆诸恶已作增长。何等为四,谓能破坏现行,对治现行,遮止罪恶及依止力。”(注十一)下面依次论述:
(一)能破力
“能破力者,谓於无始来所作不善,多起追悔。欲生此心者,须修能感苦异熟等三种果之理趣,修时可依金光明忏,及三十五佛忏法二种而作。”(注十二)
修此力的关键在于思惟三果理趣,并由此生大恐惧,如毒入腹,立即设法吐出,绝不容忍片刻。在此基础上修金光明等忏法方能起到罪灭效果。这类似于汉地的取相忏。
(二)对治现行为
对治现行为即依据现行之力与恶业以正对治,这有六种:
1。“依般若等经句,受持读诵等也。”
2。“依胜解空性,住入无我而明显之法性,深信本来清净也。”(注十三)
这里虽分二种,其实是一,因为读诵般若经句可理解为解空性的前方便。通过深解空义,了知能造之我与所造之业皆不可得,从而断除对造业的执著,达到断除烦恼、恢复本性清净,这也就达到了忏悔的目的。这类似于汉地的无生忏。
3。“依持诵百字等诸殊胜陀罗尼,如仪轨而持诵之。”接下去又谈到持咒消罪的原理与罪灭的徵兆:“《妙臂经》云,犹如四月火焚林,无有遮障然遍野,以念诵火戒风燃,精进猛焰烧罪。犹如日光照雪山,不堪威光而消融,戒日光明念诵炽,罪恶雪山亦归尽。如於暗中置灯光,黑暗无馀而除灭,千生所集罪黑暗,以念诵灯速遣除。”此復乃至未见罪净相而诵之。相者,谓於梦中梦吐恶食,又酪及乳等,或饮或吐,或见日月,或於空行,或遇猛火,水牛黑人,或见比丘比丘尼之僧众,或出乳树、象及牛王、山与狮子座,并微妙宫殿而为上升,或梦佛法。(注十四)
这里要注意几点:(1)持咒功效很大,但不依数量为凭而依见瑞相而据。(2)瑞相以持咒时所见为准,若非修法时平常所见,不足为证。因为有些外在因素也会导致类似梦相,如大风就可梦飞。(3)瑞相虽可作为灭罪之兆,但也不要执著于此。因为有时非人为了障碍修行者,使生骄慢,也会播弄种种瑞相。因此,应以内净相为证,如烦恼减少,心念转变,迁于善法等,这才是真正的依凭。这一力类似于汉地的取相忏。
4。“以形像力,於佛获信已,塑其形像也。”
5。“依供养力,於佛及塔,兴种种供养也。”
6。“依名号力,於佛及诸大菩萨名号,闻而持之。”(注十五)
这三力的关键在于对佛、菩萨及塔生起真实净信,坚信我只要礼佛、持名、兴种种供养则能灭罪。《佛说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陀天经》中就载有这种例子:佛告优波离:“若善男子、善女人,犯诸禁戒,造众恶业,闻是菩萨大悲名字,五体投地,诚心忏悔,是诸恶业速得清净。”(注十六)这里,“五体投地,诚心忏悔”是灭罪的关键。何以对佛菩萨生起净信就能灭罪呢?
这就要谈到佛法的基本了。所谓”三界唯心,万法唯识。“自然有赖各人心识的作用。因此,”罪从心起将心忏,心若亡时罪亦消。“这句偈,充分表达了灭罪的原理。罪业,根本上是子虚乌有的,由于凡夫的无知,妄加执著,才会感受到苦报。如果我们相信经典所说,持佛名号,于佛菩萨兴供养便能灭罪,那么我们在做了这些修法之后,心里相信罪已灭,自然罪障也就灭除了。可见,忏悔除了发自惭耻与惧怕遭受苦报而有的诚心之外,对所从事的忏悔方法必须具足信心,如此,就能无罪不除。
(三)遮止力
“遮止力者,谓正防护十不善也……若无至诚防护之心而忏者,仅成空言……此心生起,又从初力而自在也。”(注十七)
遮止力也就是发愿今后再不作恶行。这不在口说,而在诚意防护。这一心的生起,又和最初的追悔心能破力密切相关。因为真实生起追悔之后,自能防护。这如服毒痛吐后即能见毒自防,决不再服。
(四)依止力
即皈依三宝,修菩提心等。由诚心依怙三宝,发菩提心而获得净心,消除业障。
(五)四力的关系
”此中总之,胜者为初发业,虽说种种净恶之门,然具四力,即是圆满一切对治。“(注十八)
宗喀巴大师这句话,显然是把四力作为一个整体来对治业障的。那么四力各有侧重:能破力有劫夺罪性之功用,它可将已成之罪劫夺回来。对治现行力有消灭罪性之功用,它可将将成之罪消灭下去,已成之罪日日减轻。遮止力,有根除罪性功用,它能使未成之罪,根株掘尽,永不再生。依止力有防护异熟功用,它可以断除罪性应感之异熟。
从层次上讲,前三者是有递进关系的。能破力对所造之罪加以思惟业果报应而生大恐惧进而追悔,这真是忏悔的基础;对治现行力通过各种方法忏除业障,这真是对能破力的进一步操作;遮止力则在前二者的基础上发愿永不作恶,这真是更深的递进,达到从根本上消除罪障。可见,前三力是层层递进的。至于第四依止力,我认为应该是通前三力的,它只不过为前三力加了一重保险--防护异熟。
五、三种忏法与四力忏悔的关系
二者的相同点:无论是汉地三种忏法还是藏地四力忏悔,它们都是各成一完整系统的,并且其内在有层层递进的逻辑关系。这二系统的最终都是指向从根本上消除罪障。因此,在忏除罪障时,应把三种忏法或四力忏悔结合起来,这样才能取得最佳效果。
两者的不同点:
1。汉地三种忏法有作法忏这一灭除戒罪的方法,道次第的四力忏悔是没有这一条的。由此足见戒罪的消灭是不一定要依照小乘的作法忏。(作法忏虽为南传国家和汉地共有,但其源于印度,并且至今强调。而在汉地虽仍有沿袭,但在大乘菩萨戒中并不强调戒罪的消灭非用作法忏不可)
2。汉地三种忏法似乎更强调无生忏的重要性,认为到此地步方才忏罪究竟。而道次第四力似乎更强调遮止力的重要性,认为真正后不再犯才是从根本上忏除了罪障。可见汉地似乎更重理而藏地更重行。这是否与两地文化习惯有关,有等进一步研究。
总结:汉地三种忏法与道次第四力忏悔都有各自的理论根据,都各自构成一完整系统,它们应该是原始佛教忏悔理论与二地文化结合的产物。因此也无所谓优劣。在理论上对二者的思考有助于我们对忏悔原理的理解,也有助于更好地在实践中忏除罪障。
注释:
注一、见大正藏第一册893页
注二、见大正藏第五四册217页下
注三、见三藏法教:忏悔条
注四、见见大正藏第三九册112页中
注五、见大正藏第四六册98页上
注六、见大正藏第46册485页下
注七、见大正藏第9册393页中
注八、见续藏第63册540页
注九、见续藏第128册964页
注十、见《菩提道次第略论释》上第470~471页
注十一、见《菩提道次第广论》第144页尾
注十二、见《菩提道次第略论释》上第472页
注十三、同上
注十四、同上书第473~474页
注十五、同上书第475页
注十六、见大正藏第14册420页中
注十七、见菩提道次第略论释》上第476页
注十八、见《菩提道次第广论》第14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