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土》2013年第1期

作者：徐秋颖

　　炒股发小财

　　我母亲以前是吉林农业银行的退休会计。她很早就皈依了三宝，她常常说，虽然国营银行不是放高利贷，但是，也难免会有为了完成任务，而诱导别人来存款，或者诱导别人来贷款，或者诱导别人来购买理财产品什么的，很多时候，做下了不少违心的事情，难免有意无意之间，给别人带来损失。因此，做投资这些事情，一不小心，就会作孽。所以，我母亲常常在佛像面前发露忏悔，也要求我尽快皈依。

　　我是为了让母亲高兴，才顺遂她的心愿，2007年在北京的云居寺参加了皈依仪式，领到了一张皈依证。看着周围有些居士激动得热泪盈眶，我自己其实没有什么感觉，我也不认为佛法能够给我带来什么真实的利益。

　　当时我在北京市园林局工作，主要是负责城市主干道的绿化规划。母亲说，种树是十分有功德的事情，你不知道在夏日炎炎的时候，有多少人因为你的劳动而享受清凉的快乐，这是你种下的功德种子，早晚要结果的。我听了，嘴上赞成，心里却很不以为然，因为就凭我那点工资，我猴年马月才能买得起房子？

　　当时我已经迷上了炒股。虽然我不是学经济出身的，但通过反复研究，我觉得靠工资收入来买房，把妈妈接到北京，完全是天方夜谭。我唯一暴富的机会，就在股票上。于是我就跟母亲说，要凑钱买房，母亲就很爽快地把她所有的积蓄，大概有十五万元，都拿来给我。我自己还有一些积蓄，一股脑地都投入到了股市里。

　　那可真是炒股的黄金时代啊，不到一年半的时间，中国的股市从2000点一口气涨到了6000点，我投入的不到20万元，也涨到接近100万了！几乎每个星期，我数钱都要数疯了，这些钱就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夜之间就发财了。

　　我买了一辆小汽车，然后租了一间比较大的房子，把母亲从吉林老家接到了北京。我在单位也变得非常傲慢，对领导也是爱搭不理的。我有钱嘛，何必再看他们的眼色过日子。我的计划是，再赚一些，我就撤了，这份工作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没什么价值了。很快，领导对我的态度就不满意了，我也顺水推舟，很利索地辞职，志得意满地离开了单位。

　　有一天，吃晚饭的时候，母亲又跟我唠叨，为什么不好好种树，那么大功德的事情。我实在忍不住，就直接告诉对母亲说：“您给我的钱，我没有买房，全投到股票上了。现在我们赚了大钱。您想都不敢想赚了有多少。”

　　母亲没有生气，她只是好半天没说话。快睡觉的时候，她才慢慢地说：“你赚了钱，就有人亏了钱。否则，你的钱也不能从天上掉下来。这些钱虽然在你存折上，但也不一定就是你的。你存折上当然越多越好，但不是钱，而是功德、福报。”　

　　进证券公司做经纪人

　　从那以后，我基本上放弃了正常的生活，被股票彻底迷住了。我认为，就凭我的这个本事，别说百万富翁，就是千万富翁、亿万富翁，也是唾手可得。从2008年起，我就放弃了所有的工作，专心在家炒股。但是市场慢慢步入低谷，亏损也越来越多。

　　那时候的我满心只想翻本，就像一个赌徒一样。但本钱越来越少，翻本的可能性也越来越小。于是，我就想替别人炒股来赚取额外的利润。说实话，拿别人的钱炒股，心情自然轻松多了。赚了，要分给我一份，赔了，我就告诉客户，股价还会回来的。或者找各种理由搪塞一下。

　　但是，这样为少数的几个熟人和朋友炒股，还是本钱太少。大概在2008年底，我就去了一家证券公司，做了经纪人。那时候“证券经纪人”还是个新兴的职业，资格证考试很松。我自己又早就掌握了这方面的理论知识，因此很快就考取了经纪人资格证书。但是，做经纪人也很难。按规定，经纪人是不能替客户炒股的，只能鼓励客户多交易。我们没有工资，所有的收入都来自客户交易产生的手续费提成。也就是说，不管客户赚钱还是赔钱，只要是客户反复交易，我们就能从手续费里来提取自己的那一份。

　　这就意味着，客户必须反复交易，而且，交易的成本越高，对我们就越有利。按说，客户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帮助客户赚钱，才是我们的职业准则。但是，一般来说，交易量太大、交易速度越加频繁，客户赚钱的可能性就越低，但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赚到钱。从这一点来说，我们就是客户的敌人——当然，很多客户是不知道这一点的，他们只看到经纪人一脸堆笑，态度热情。他们哪里知道经纪人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就这样，我在证券公司也算赚了一点钱，养活家庭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每天都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半夜突然惊醒，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黑呼呼的城市，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骗子，一个抢劫犯，虽然表面上自己是十分正当甚至光彩的证券经纪人。

　　母亲明显地感觉到我的情绪波动，她也不怎么说话，只是彻夜在她自己的房间里低声念佛。我母亲很不容易，我念初中的时候，父亲就因为车祸去世了，母亲独力把我和姐姐抚养大。我看着自己的积蓄一点点减少，又想到自己每天都在欺骗客户，简直不敢认识自己了，内心十分绝望。　　

　　走上邪路 被迫离职

　　母亲回老家之后，股市越来越不好。客户交易的愿望也大大降低，我的收入也急转直下。每天早晨开例会的时候，经理领着大家念念有词：“钱是你的，也是我的。只要我努力，迟早都是我的！”然后，就教大家一些心理诱导，心理暗示什么的技巧，总之，就是给客户设计圈套。

　　但是客户也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因为大盘不好，很多客户都损失惨重，有的干脆离开了股市，有的索性销户，发誓再也不碰股市了。这怎么可以呢？如果羊都跑了，狼还吃什么？

　　我就注意到有一个同事，在那么不好的市场环境下，佣金收入一直都很高。我就很奇怪，专门请他吃饭请教。他喝了几杯，有点醉意，就教给我其中的秘诀，那就是“代客理财”。

　　所谓秘诀，也不复杂。就是让那个客户把自己的账户和密码告诉你，你代他操作。这是违反公司规定的，也是违反职业规则的，更是违背国家法律的。但是，因为我们是经纪人，而且还有一张证书，所以客户就觉得我们更加专业，更有把握。因此，很多客户其实是乐意让我们代理操作的。

　　我的这个同事，就是通过反复帮助客户交易，除赚取了可观的先期佣金外，后续更拿到了高额的利润回扣。因为，利润可比手续费高多了，我们经纪人从中拿到的回扣当然也就更高了。

　　那么，亏了怎么办？客户不会来找吗？

　　那位同事说，客户亏了，那是他自己的事情。谁能保证只赚不赔呢？更何况，这本身就是私下协议，没有法律依据，你一推二五六，客户闹几次，也只好认命了。

　　从那以后，我也用上了私底下代客理财的路数。不久，我的佣金也节节高涨，收入也跟着上来了。有的客户亏了钱，到公司来闹，这个时候，公司就会说我已经离职了，或者派一个更厉害的客户经理来继续为他服务。总之，就是连哄带骗，还带点恐吓什么的，最后把客户安抚住了算了事。

　　但是，过了不到半年多，就出了大事。那天早晨一上班，突然来了一群穿制服的人，把我同事桌上的电脑主机抱走了，让我同事跟他们走，说是“协助调查”。原来，证监会稽查局的人接到了举报，把我同事的电脑资料查封了。过了几天，听说移交公安机关了，可能要判刑。

　　接着，我曾经“代客理财”的那几个客户也找到了我，他们说，如果我不补偿他们的损失，他们也会到证监会去举报。我说：“我也是为了让你们赚到钱啊。”他们说：“我们都清楚了，你就是为了自己赚佣金，高买低卖，有很多钱就是你故意亏掉，你说你丧不丧良心啊？”我看他们气势汹汹，而且把“代客理财”的伎俩都看透了，为了自保，我就答应他们：“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把你们的亏损弥补上的。”因为我觉得，失点财就失点财吧，毕竟，失去自由更可怕。　　

　　孤注一掷 倾家荡产

　　2010年的夏天，我来到龙泉寺。我第一次去寺院是参加皈依，这是第二次来寺院。我觉得自己已经山穷水尽，马上就要走投无路了。因为几个客户都在逼我，经理也在逼我，公安局随时都会找上门来，我彻夜睡不着觉。

　　我在大雄宝殿一直跪着磕头，我把这最后的希望交给佛了。我当时默默地发愿：如果佛祖显灵，就让我还清这些债务吧！我诚心诚意地要放弃这样欺骗人的生活，要彻底改过自新。如果我能够偿还清这些债务，便要为寺院做三个月的义工，报效佛的恩德。

　　为了偿还债务，也为了自己的出路，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孤注一掷，奋力一搏。我当时手里有三张信用卡，全部透支套现，再加上我的所有积蓄，大概有五六十万的样子。我经过冷静分析，认为市场已经到了谷底，必有一次大的反弹，于是就把全部的宝都押了上去。

　　我所期待的反弹终于如期而至，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我就收获得盆满钵满。除了能填补那些客户的亏空，还有一些结余。我终于松了一口气，但是，这么好的市场机会，怎么能就此罢手呢？假如我偿还清那些客户的债务，自己还能大赚一笔，我就可以告诉他们：“你看，你们不跟我混，不愿意听我的指导，你们永远也赚不到大钱。既然你们如此无情无义，那么以后休想再找我。”

　　贪心让我错过了这次反弹良机。很快，市场又迅速回落，而且回落到了更深的深渊。我所有的利润，几乎全部都吐了回去。最后一算，还不够偿还客户的债务。有一个客户跑来，差点跟我打起架。他愤愤然地拿了我桌子上的车钥匙说：“虽然你那个破车不值钱，就当抵偿我剩下的钱了。我看你那一脸的晦气，也不指望你能还了。”

　　我默默地任他把车开走了。还不到两个小时，客户来打架的事情就传遍了全公司。快下班的时候，经理走过我的身边，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只说了一句：“你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我就像是做了一场梦。我曾经几乎有一百多万的资产，现在呢？一分钱都没有了，而且，连我母亲的十五万养老金也折了进去。我还失去了在园林局的正式工作，也失去了在证券公司的工作。我现在面临着下个月交不出房租的问题，还欠了不少银行信用卡的钱。我都不知道怎么告诉母亲发生的这些事情。

　　那天晚上，我睡不着觉，在楼下小花园散步。突然想到，我在佛像前磕头发愿的事。是的，佛言不虚，佛的确慈悲地给了我一个机会，但因为我的贪婪而失去了。我想我究竟是个什么人呢？我是个努力奋斗的人吗？我是个积极进取的人吗？我是个依靠谎言生活的骗子吗？我是个经纪人吗？我想了半天，突然想明白了，原来我是个病人！想到这里，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觉得自己真的是病了，而且病得很重。　　

　　满心清凉

　　我没有急于去找工作。通过这两年的经历，我终于相信了，佛法不虚。佛成全了我的心愿，是我自己丧失了机会，我仍然要报答佛恩。因此，我来到北京郊区的龙泉寺做义工。当时龙泉寺正在修建居士楼，我每天都干体力活，在阳光下流汗，但是心情突然变得特别的好。晚上吃馒头的时候，吃得特别香——我就想，这辈子就没有吃过几次这么香的馒头。晚上睡觉，也不再提心吊胆了，睡得也特别香。

　　我母亲打电话来，听说我在寺里做义工呢，她一下子就哭了。哭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我明白她老人家的心思，是因为我终于走上正道了。

　　银行几次来短信催还信用卡欠款，还没等我想清楚怎么应付这个难题，突然就收到了信用卡已经还清的短信。后来我才知道，我的银行资料里，填写的紧急联系人是我母亲，还有她的电话号码。我母亲一听说这件事，就设法把银行的钱全都还了。既然这个账已经了清，我就去银行把信用卡都销了。

　　人生是多么奇妙啊。如果我在炒股上还是比较顺利呢？那么，我恐怕现在还是志得意满，飞扬跋扈的吧？我怎么会有机会认识到佛法呢？当我以为自己十分聪明，能够成为富豪的时候，我觉得所有人都是我的敌人，因为我的所有努力，就是要把钱从他们的钱包变到我的钱包里来。当我成为一个佛子，真正地实践三皈、五戒的教法，放下自我的时候，我感觉所有的人，都是善良的、慈悲的、欢喜的。我自己的日子，也就过得欢喜了。

　　我以前曾经很担心，如果我炒股失败，我怎么过日子呢？我怎么赡养我可怜的母亲呢？我怎么能过得了穷日子呢？

　　事实上，佛法真的是奇妙无穷的。只要你全心全意地放弃自我，把自己交给佛，就一切妥当了。我在寺院里做义工的时候，对侍弄花木表现出了一些特长，别忘了，我是学园林出身的，而且曾经在园林局干了好几年。所以，法师就把寺院里绿化方面的工程承包给我做。我每次都老老实实地跟法师汇报工程的每项事务。这些工程都赚了些钱，法师就笑着说：“这是你辛苦挣的干净钱，拿去孝顺你父母吧。”现在，我又把母亲接到了北京，就住在寺院不远处小村子里，租了一个院子。有时候，我母亲还说，我儿子念佛念得比我好呢！　　

　　股票有三毒 佛法是良药

　　说实话，股票这个东西，有人说好，有人说不好。佛经里也没说一个佛教徒应不应该炒股，这是个见仁见智的事情。但以我个人的体会，佛教徒最好不要去炒股，这是我痛彻心扉的经验教训。总结一下就是：股票里边有三毒，贪、瞋、痴！这三毒是我们凡夫心中都有的，但在股票身上表现的尤为突出，炒股是内心三毒炽盛的自然外化，反过来又加重了这三毒对心性的污染，指望通过炒股来过上幸福的生活，无异于饮鸩止渴。

　　钱在股市里，总量就是那么多。短时期内，企业利润也不会转化成股市的资金。所以，股市就是一个玩技巧、玩心眼甚至玩阴谋的地方。你赚的钱，必然是某个人亏的钱，这就是所谓的“零和”游戏。当你炒股的时候，心里就默认了有一个潜在的对手。虽然你不认识他，但你所有努力的目的，就是让他亏钱，才能转化成你自己的盈利。

　　所以，你必须要有极大的贪心，才能实现自己的目标。上涨的时候，你必须扩张自己的欲望，等待收益的最大化。下跌的时候，你必须看着很多人痛哭流涕，而自己暗暗高兴，因为他们的损失，都是你潜在的收益。这样时间久了，你的心态自然就会扭曲。

　　同样，在股市里，你还会生起极大的瞋恨心。说实话，想找一个你不瞋恨的东西都难。尤其是亏损的时候，你会瞋恨政府，认为是政策的问题导致你的失败。你还会瞋恨庄家(其实庄家是谁呢？假想的敌人罢了)，认为是庄家给你设计圈套。你还会瞋恨那些赚了钱的人，你认为他们赚的钱，都是你亏出去的。你还会瞋恨周围的人，你会怀疑他们知道你所有的交易细节，暗暗地嘲笑你的愚蠢和失败。最后，你还会瞋恨自己，认为自己很无能，自己完蛋了等等。总之，颠倒梦想，无日不有。

　　当我站在中午的阳光下，在花圃里种植绿草，整理花木的时候，我就想，善业就应该是这样的——既给你带来了谋生的资财，又能愉悦你的身心，开发你的智慧，让你亲近人生，亲近自然。但是，股市则不然。现在书店里有很多关于股市的书，一千个理论，一万个理论，万变不离其宗，说白了，就是一个字：“钱！”说什么身心愉悦，什么开发智慧，什么亲近人生，都是废话。所以，股市增加、鼓励和激发你的愚痴！你越愚痴，就越适合炒股。因为你脑子里、眼里都是钱。你忘记愉快，忘记亲人，忘记真理，忘记良心，只记得钱，这实在是登峰造极的愚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