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帝洛巴的口诀
在书名後,本教典以礼敬做为开始,说「顶礼俱生!」什么是「俱生」?俱生意指现象,特别是观察事物的主体,就在客体之中,二者同时出现。换句话说,彼此本质上没有早晚、先後、始末。因为无始以来就已存在,连先後都谈不上,所以必得说是俱生的。这和客体的现象及其属性有关。或者可以说现象及其精要本质、其实相皆是俱生的。
以糖与其甜味为例,糖与甜味就像是火和热一样同时出现。它们就是事物及其属性。我们无法说谁先出现、谁後出现,只能说是一开始就同时出现的。正如糖和火一样,一切现象开始时便与其实相、其精要属性同在。
法王冈波巴说:「与心俱生者为法身。」恰如糖与其甜味般,心与法身皆是本初即同时出现的。法王冈波巴又说:「与显相同时俱生者即法身之光辉。」因此,一切显相,也就是我们所见一切,包括我们错误的二元对立概念,这一切都和所谓的法身之光同时出现。如是礼敬心与法身,此二者与显相俱生,是法身之光。
此教典说:「大手印不是可以被简单指出或展示的东西。」因为大手印不是那样的东西。对此的解释是:大手印不是任何一种我们可以指出、展示,或藉由某些流行物而暗示出的凡俗现象。为什么呢?因为在究竟上,大手印即是实相自身,即是绝对实相。而我们所指的任何事物都是造作的,由二元对立所生,不是实相,因此大手印不是那一类的东西。大手印是非二元的,是究竟实相自身,所以不易指出。
因为大手印不是世间的对象物,也不是简单的事,因此想要了悟它,就需要修行,必须努力与专注。《恒河大手印》中说道:「如那洛巴便曾经历十二大苦行,以获得此精要教法而了悟大手印。」不仅如此,他还用一段意义深远的时光,以净化一切障碍、积聚广大功德。此後,为了求法,曾多次祈求,经历许多大苦行,逐渐堪能获得教法并了悟大手印。
帝洛巴在教典一开始说:「奇哉!」他照见世间诸法本性而说:「这一切众生徘徊流连的大幻相——凡是生於此世界者必死,此世间所建一切必塌毁,众生所积聚的一切必散,聚集、合作的人们最後必定分道扬镳、各走各的。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是恒常、安住、稳定的,一切都如梦幻般无常,没有任何可以信赖、依靠之物。」
无常的本质,不是只有在看到比较表面的事,像每一个众生的死亡、各种组合物的坏灭、诸聚集物的散去才有,而是遍在一切世间现象中。万事万物都在刹那之间迁流变化不已。当我们说出一句话时,此话一出便永不复返。它出现在此,但当我们试图去抓住它时,它却已经消失无踪。一切现象的本质皆是如此,刹那间微细地变化著。无一物可以刹那安住不动。
所以—切现象,如虚空中云朵般地不断移动、变化、消失、再出现,却从未真正能够安住或持於其本性。世间万物未有能如此者。世间如同一场有诸多显相与音声的戏,但戏不可能停下,也无实相可言,它只是一种现象。从主客各方面了解无常,能引导我们了悟世间如梦如幻。
做梦的时候,我们看到、听到、感觉到很多事,似乎非常真实。但当我们醒来後,一切都不见了。梦中所见的房屋、人们、事件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如鸟翔空无迹可寻。一切现象都这般地无常,出现时似乎很真实,但刹那即逝,先前的种种无一物留下。如果看看我们的一生,到现在为止,这已逝去的—切,完全就像一场梦一样。当我们洞见当下的本质时,便会了悟到事物并不像它们所显现般地存在,一切所显现象绝对没有坚固、安住的实相。
这不但对我们是真实的,对其他有情众生,甚至天道的长寿天众神亦然。当他们死亡时,连他们所处的天道也是刹那变迁的。因为相对世间所显一切都缺乏真实实相,所以找不到任何的恒常事物。因为一切都是空性的,所以没有任何事物是如其所显的永恒存在著。世间一切存在物都是朝生暮死、虚幻无常的。
当我们执著於世间,相信它是某种真实的东西时,我们便以某种不可避免地导致痛苦的特定方式而行动。因此说一切世间的活动都没有实义,本质上都是痛苦的。因为他们皆立基於世间是如其所显般地存在的错觉。他们无视於世间如幻、无一物可以执取。当我们试图去抓住某些东西时,便犯下了不可避免地导致痛苦的行动。正如我们一出生於世间,便不可避免地体验到生、老、病、死。
一旦我们生到世间,介入此幻相中,这些事情就会发生,无所逃遁。我们因为执著而生於世间。当我们渴望、贪执某物,却又不能得到时,那便是一种悲剧。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等痛苦都是世间的一部份。一旦我们涉入世间及其幻相,就不可能从这些痛苦中逃脱。
此注解中说到帝洛巴告诉那洛巴一个故事,用来阐明世间万法毫无意义,而世间活动纵使看起来相对变好,却仍不免导致痛苦。
故事是关於一个猎人,狩猎是他赖以维生的唯一方式,一次他出门去捕猎动物,花了很多天的时间爬过高山峻岭,觉得又饥又渴,却还找不到任何猎物。饱受求不得之苦後,终於看到一只山鹿。当他以弓箭射向它时,虽然射中却只伤了它。因此只好循著血迹走了好久好久。经历一段搜寻之後,终於找到死亡的猎物,但更苦的事才刚开始。他把死鹿背在肩上,翻山越岭准备回家,但死鹿很重,要把它扛回去真是一大痛苦,一路上还要防范其他肉食动物和小偷。最後,终於把鹿扛回家时,早已精疲力尽。但村子里的人看到他带著鹿回来都很高兴,称赞他的伟大,并寻问他大家能不能分一点点肉。於是他的家人就把鹿肉给切了,这个人、那个人分一点,竟没能让猎人自己留下什么。
这就是帝洛巴对世间人的活动之比喻。众生对生活的苦、求不得的苦,就算找到了也抓不到,一旦抓到又有不要让它跑掉的苦。最後,要享受的时候,也只有一点点可以受用。帝洛巴给那洛巴的忠告就是:恒常了知这就是世间与世间俗务的本质,藉此了解,远离世间与俗务。
忙於俗务、对世间幻相执著不放时,绝对无法获得解脱与佛果。因为这已违背了修行的要求。所以帝洛巴要他的弟子到远离尘嚣、繁忙俗务的静僻处闭关。在那里应使自己与俗世分离。唯有如此,方能真正得到有效修持的机会。
回到大手印最初的描述,帝洛巴说:「大手印不简单,不是可被指点之物。」它不是这、不是那,也不是其它什么东西。它就是实相自身。再以空的空间为例,空的空间不是合成的,不是由任何东西做成的、不具任何成份。同时,当我们说到空的空间时,我们常用种种比喻,却仍然无法真正使人藉之了解到空的空间。因为比喻的东西并不是空间的本质。
同样的,心的净光也不能用太阳光来相比拟,那不是精确的比喻,也不具启发性。心的净光或其实相自身,是必须亲身体验,而不能以分析或类似物来了解。如果我们想想空的本质,与如何能指出或形容它,便可看到这方法有多么粗糙。我们只能描述各别的客体,即使如此,我们的描述也仅是指标而非事物本身。当我们真正试著去定义或指出,某些像空的空间一样精微、难以抓到的东西时。我们只能以粗略的方式为之。於是便有一道认知的鸿沟,出现在概念与实际经验之间。
试图描述空荡的空间是很困难的,因为我们所有的只是概念。当我们试图去抓住它真正是什么的时候,这个概念还没把我们带远。但是当我们觉得自己知道那是什么的时候,由於心的本质更较那精微了许多,因此我们甚至无法用概念来粗略地抓住它。然而,藉由除去这些从概念上抓住心的尝试,我们便能直接洞见它。从想要了悟自心本性开始,我们就得放弃概念这个途迳。了知此方法必定徒劳无功,而舍弃任何在心中建构、创造某物,以精确描述或反应自心本性的想法。
因此,在禅定中,我们必须养成放下试图建构什么是自心本性的假设。这些假设只会把心绑住,而不能显其本性。就像是把一条蛇打结一样,如果想要打开它,会很困难,但只要放蛇走,它自己就可以脱开。
形容心如空荡之空间,就是描述实相自身。实相像是空的空间,其本质不能为概念所攫取。事实上,概念无法抓住任何东西。大手印不是让我们试图去找到叫做心的东西,然後将它从实相的其他部份抽离出来。
一切究竟实相都超越执取,如同空的空间般。究竟上,当我们的修持趋近大手印的了悟时,必须放下所有心理、身体、和语言的活动。因为那些都是二元性的,都会障碍对实相的了悟。
当法王冈波巴初访至尊密勒日巴求法时,他已是博通佛法之人。他曾经在噶当派传承待过很长一段时间,在各种禅定、观想、持咒、食子制作等一切宗教修持,都达到很高的程度。至尊密勒日巴对这些成果很欢喜,但想要了悟大手印真谛,最後这些都必须放下。一切与身语意有关的作为都必须放下,才可能了悟实相。实相的本质不需要创造、达成或建构。反之,只要放下世间一切不自然的、有限的、二元的、概念的想法即可。
「身如草上露」。露水看似实体,但它其实是完全中空的。同样地,身体看似实体、看似极重要,却无精要存在。心如虚空,没有边际、中央、颜色或形状。要想了悟心的本性,行者必须彻底放下,放下一切创造性的心理活动与努力,放下所有二元对立的东西。心不是可以被描述为:「不是这样、是那样,或某物的。」只要我们试图去描述心是什么,我们就一定会迷失,并且无法发现它的本性。
那么,要如何停止具体说明心是何物呢?首先,应该停止假设心是什么?或以心是这样、那样的方式去思维。然後令心完全习惯於无分别的境界中。一旦心变得完全习於、安住於无分别的境界後,便能了悟大手印。
心的本性无物可被定义。心的本性是光明,所以不可被描述、定义或指出。心中无物、心不可被分割。因此,超越了这些,行者便从心的实相的不可描述、不可定义本质中,找到通达佛果之路,习於此境界,便离於一切念。
道本非道,究竟道不可说。道是究竟而不可描述的,习於此道便趋入佛果之道。圆满佛果的境界,就是行者习於非定义、非概念境界之修持所达成的。於此境界中,心不生一念、不造作,唯有放下一切矫作之心而已。如此能使究竟实相自己显现、光耀,被如实了悟。而不是被影射、分析所得知。然而,仍需要努力将心专注於此超越一切概念的境界。
此後,谈到大手印之见、修、行三者:
一、大手印之见:完全超离、舍弃主客对立。
二、大手印之修:是离於一切动摇、纷扰,心如是全然安住不动的至高禅修。
三、大手印之行:是离一切取舍、彼此等分别的最胜行。
最高的果——证得大手印,只有在超越希望与恐惧时才会生起。只要有任何希求,纵然是佛果等善境,或恐惧堕入恶道等,便已彼置於究竟了悟之外。唯有超越、放下希求与恐惧,在不迎不拒的境界中,才能证得大手印。
现在,此教典又重复一次最高的见、修、行等等。此处略加详述大手印见离于主客对立,亦即离边、离於外内等偏执。所有的边见都是相对的见地,彼此互依而存在,有此有彼此才能说主体与客体。但究竟实相是遍在的,超越这些二元对立与限制的。
复次,最高的禅修境界再度被简释。至高的禅修是心如如不动。此处所谓的「动」,不仅是指散失禅修的专注客体,还指移动至任何世俗谛的有限眼光中。最高的果或目标,是了悟心的究竟本性,因此需要达成、获得某物的,都不是究竟的目标。只要有所证、有所悟,就还有彼此可言,仍是二元对立的。但究竟的果即是於其自身的精要之中,不是证得自心以外的任何东西。因此究竟的目标是离於二元对立的。
我们寻求究竟结果的修持,需要致力於一心寂止不动之道。这是从现在起,直到证得圆满正觉究竟佛果的主要修持。而开展一心寂止不动境界的旅程,就像是印度的恒河般。当我们开始修止时,就像恒河最高的源流从冈底斯山流下一样,水势微小又被许多岩石阻碍河道,因而湍急、澎湃。此後,渐行渐下,则河水汇集水量渐大、河道渐宽,进入平原後,便成深广大河。达到这样的「止」时,禅定之流已经够强大而能不被阻断、纷扰。此时水势强大,最後终於归入无垠大海、深不可测。就像习於修「止」,能引至大手印的境界般。
我们应知,没有任何一个前行法能够独自显露大手印净光。禅定、持戒、修密等修持,都一路伴随、开展、引导至大手印的目标,而不能单修其中一种而显露大手印净光。
显露大手印净光要藉由逐步的禅修,而使行者渐次离於执著的系缚。由世间粗相之物,渐至微细者,直到完全离於一切身、语、意,或客体的执著为止。行者离於—切二元性,进而了悟佛陀所传三藏法教的意义,这就是大手印净光的究竟了悟。
藉由了悟,就算是仅仅瞥见大手印的净光,轮回的禁锢之门也会迅速敞开。此後,藉由修持令心安住、浸淫於大手印的净光中。一切身语意无始以来所积聚的粗细染污,都将被完全烧尽、遣除,臻於圆满正觉之究竟果位。
首先,要恐惧堕入轮回恶道的苦痛。力求进趋大手印的了悟而离此恐惧,行者将对轮回中无助地徘徊、一再堕入恶道惨境的众生充满大悲。以此大悲力,修持至尊佛陀的法教,在心稳固地住於大手印时,将完全地证入究竟实相之中。以此证悟佛果、灭尽一切烦恼。
帝洛巴在教典最後为一切众生的福祉而回向说:
「以此修持功德力,
愿证悟大手印的障碍皆遣除,
愿大手印净光於众弟子心中生起,
愿一切堪能、具器之有情众生恒常受持此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