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明实际上就是对标签的执著。在所有标签当中——譬如花、桌子、椅子、地、水、火等,有一个可能是最危险的,不只是危险,还最具有破坏性,最难以捉摸,同时基本上是其他所有标签的根源。这个标签就是“自我”、“我的”或“我”。
因为你们当中有些人对佛法的观念还很陌生——这可能是你们头一次接触密续道或金刚乘,所以我想就金刚乘之道说几句话。一些著名的佛教人物,例如帝洛巴、毗鲁巴、库库瑞巴,他们的传承已延续很长一段历史时间,然而从世俗的观点来看,他们所做的一些事情是不被社会接受的。譬如帝洛巴生吃活鱼。佛教徒生吃活鱼?当他吃着鱼头的时候,鱼尾巴还在他嘴边摆动。而毗鲁巴是个酒鬼——人们是这么说的,总之他喝酒,而且经常喝酒。库库瑞巴则常常跟他的宠物—— 一条母狗,睡在一起。金刚乘常令人感到惊骇。
告诉你们这些事情,是因为当我说佛法更强调智慧时,我想让你们意识到自己又是如何做的。尽管有生吃活鱼、酗酒成性等几乎是野蛮而不被接受的行为,然而这些人物所留下的不可思议的智慧之道,却是现今世上所知道的可以减轻痛苦的唯一方法,是我们可以修持传承的道,是我们可以拾级而上的阶梯。
告诉你们这些,也是因为我们要开始谈论十二缘起法。
第一个要谈的是“无明”。我们曾经说过,无明是由“生命之轮”图中央位置的猪所代表的。无明是什么?我可以非常简单地说,无明实际上就是散逸。当心攀缘某个事物,就是无明,散逸分心的行为就是无明。
依照佛教理论,对概念的执著就是无明。我们以一个抽象概念为例,譬如桌子。我们创造出“桌子”的标签,但实际上这个标签是抽象的。当我们看着桌子,我们并非真的看到一个具有“桌性”的实体,而是看到木头、钉子等这些东西。如果你把桌子拆开,木头是木头,钉子是钉子。在桌子的现象之中,有许许多多部分不见得被指称为“桌子”,但是当它们聚集在一起时,就有了“桌子”的概念,然后我们创造出这个标签。不过这还好,不算是大错误。可是当你认为这个概念不是抽象的,而是具体的,当你认为桌子有真实的存在,错误就接二连三地发生了。
无明实际上就是对标签的执著。在所有标签当中——譬如花、桌子、椅子、地、水、火等,有一个可能是最危险的,不只是危险,还最具有破坏性,最难以捉摸,同时基本上是其他所有标签的根源。这个标签就是“自我”、“我的”或“我”。
如同桌子一样,当我们说“我”,其实是在指称某个抽象的东西。这本来不要紧,糟糕的是对自我的强烈执著。自我由盲人的图像所代表,它在时间之牙也就是愤怒的怪兽的正下方。这个无明的概念做了什么?它是如此强烈的一个概念,如果给它权位、装备、金钱、力量,它便能够摧毁全世界。我们都有潜力以自己的方式变得有一点像侯赛因,有一点像本·拉登,有一点像布什,或者有一点像拉姆斯菲尔德。我们都有可能变得像他们一样。为什么?因为我们对自我的爱执非常强烈。讽刺的是,为什么对自我的爱执会如此强烈呢?只因为它不能确定它是存在的!非常讽刺,不是吗?就好像当有件事情还未确定,你会有着魔似的冲动去确认它,你非获得确证不可,而且这种情况会一再发生。“自我存在”的不确定性需要不断被确认,你需要去确认它。
你怎么确认自我?你采取行动——结交朋友,上街购物,做喜欢的事,这些让你觉得自己真的存在。而这就是第二支因缘——行,由一个做陶器的人的图像来表示。在传统的佛教术语里,“业”就是行。当我们缺乏安全感,我们必定会做一些事,或服用抗抑郁药物或进行禅修和持咒,不管做什么,所有这些行动就是要证明自己的存在。十二支因缘在排列上是有顺序的,但不要认为这中间要花上一点时间,譬如说先有了无明,然后停顿一下,才有行动,不是这样。它们非常的迅速,几乎是同时发生。
行动的当下,伴随着识。“识”以猴子的图像来表示——它非常聪明,总是蹦蹦跳跳,到处乱窜。你认为它在这里,下一分钟它就跑到那里去了。不过你也知道,那些听话的猴子总是被各种绳索拴住,不管它们多么聪明,仍然不知道该如何解开这些绳索,逃离虐待它们的人。识基本上是由无明产生,猴子是聪明的傻瓜,是聪明的白痴。但这样说好像对猴子有点不公平。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你想要确认无明的自我,出于自我存在的不安全感,你产生行动,行伴随着识,如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然后又发展出名色,这由“生命之轮”的第四个图像——船——来表示。船代表个体,船上有五个旅人,象征五蕴。无论个体去哪里,五蕴都无从选择地跟着走。它们要去哪里?它们哪儿都不去,只是一而再地流转于轮回的大海上。五蕴基本上说的是关于身份的建构——你自己的身份。你成功地建构了一个身份——自己,我,佛教徒,印度人。
一旦建构了身份,接着你需要什么?这个我、这个自己,少了别的东西似乎就没有了价值,因此变得很寂寞。它需要一个可以攀缘的地方,需要有事情可以做,譬如工作或娱乐。“生命之轮”图上有着五扇门的空房子代表感官对象,也即入——色、声、香、味、触。借着“我”的概念,借着自己的身份,我们从这间房子穿进穿出。它本来是一个空房子,里面什么也没有,但我们以为里面有很珍贵的东西;而当你在屋内,你又会认为外头有非常珍贵的东西,于是你再度走到外面去。我们进进出出,创造了更多的现象,它们又会引发什么?——触。西藏人对于绘画就是不在行,“触”由一对接吻的男女表示,意味着产生了感官(根)与感官对象(境)的接触,识与境的接触。有了“触”,接下去又会发生什么?——受。“受”以中箭的单眼来表示。
让我们再回来谈自我。我们有自我,它缺乏安全感,同时又非常骄傲,非常的自我本位。因为这个缘故,我们必须去做一些事。当我们做的时候,产生了识、名色,创造出某个我们所归属的身份、趋势或潮流。借由名色、趋势的协助,我们在外遇到了感官的对象,当碰触到的刹那,便产生了觉受——未必是乐受,有时是苦受。“受”产生了,会引起渴望,也就是“爱”,这以一个喝酒的人来表示。自我碰到乐受时,会渴望更多;碰到不悦意触或苦受时,则渴望去除它、超越它、战胜它。我们是多么执著于去解决问题,不是吗?在苦受和乐受这两种情况里,不管你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这些经验,都产生某种全心全力要摆脱问题、解决问题的感觉,在这两种情况中,你都产生渴望。
“爱”的渴望会引生“取”,以一个摘水果的人来表示。我们想要取——取得资讯、财产、食物、饮料。一旦取得,会引生执著——你对渴望的和刚刚得到的东西紧握不放,这在十二因缘中被称为“有”,以孕妇的图像为表征。“有”引起“生”,而有了生,自然就有衰老,就有死(亡)。
以上就是十二缘起法的简单说明。这是一个非常大的题目,在《阿毗达摩俱舍论》和《阿毗达摩俱舍论本颂》里有极为详细的讨论,我向你们解说的只是最基础的部分。
我们并不只是在谈人类行为的演化过程——首先是无明,接着是行动等,虽然这些确有其事。我们谈的是一瞬间所发生的事。好比我们走进一间咖啡店,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因为无明引生出行动,又引生出其后的种种,直到我们喝完卡布奇诺,那也就是死亡。开胃小菜,头痛,或其他的事也是如此,在我们的每一项行动中,在我们生命的每一个层面,都存在着十二缘起法。
讲法地点:澳大利亚,悉尼
日期:200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