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脱之路
一九九二年,我开始向正信佛教徒转化,那时我已过而立之年了。
在此之前,我基本否定了信仰,从不考虑人生的真正意义, 哪怕作为人文意义上的“人”所应具有的品质都丢失了。孟子曰:“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又说:“恻隐之心,仁也。”然而,那时的我为一己私欲而杀害动物性命时,心肠可以硬如铁石,下手从无丝毫犹豫,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仁”为何物我似乎都没有过真实的感受。感谢上师三宝的加持,那年我的一位朋友“半强制性”地把我领进了佛门,我在喇嘛格西多嘎座前皈依,这是我的第一位金刚上师。
第一次见到格西多嘎上师时,我完全被上师那如水晶般纯净的笑容震慑了。在我的记忆中,从没见过这样纯真的笑。我印象中的西藏,都是些类似于“落后”、“愚昧”、“可怜”的标签。而这一刻,我可以肯定,但凡心中有一点点愚昧的人,就不可能有这样的笑容! 于是,我从图书馆借来一些相关的书籍,读完之后,我发现,那里面所记叙的西藏和藏民族,与“落后”、“愚昧”、“可怜”毫无关系。相反,这些探究得出的结果与我之前的概念可谓大相径庭:藏民几乎全民信佛,藏族民众率直但并不愚昧;也许充满神秘,但绝不残暴;淡薄物欲却非落后, 他们更不是我们可以“居高临下”去怜悯的对境。认真想来,真正值得可怜的,恰恰应该是没有信仰,甚至连起码的诚信都没有,放任物欲横流却还自以为文明的人。
由于自身的业障,皈依之后不久,我就不得不离开了上师多嘎格西。随后在社会上一晃过了五六年,其间没什么空闲来思考人生,尽日里只为生计家庭而奔波,在尘劳中荒废着时光。直到一九九八年,由一位师兄引荐,在成都见到希阿荣博上师,才让我又重新回到了解脱的轨道上。
初次见面,希阿荣博上师的爽朗大笑深深地打动了我。上师的笑,像孩子般纯真而开怀,让人感到无拘无束,没有距离。上师给我授了皈依,教我持诵佛菩萨的心咒。从那之后,我才真正开始了学佛修佛。
大概是多生累劫的福报现前吧,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一有空就往上师那里去。在上师的言传身教下,我那颗硬如铁石的心,慢慢地开始向柔软回归。第一次跟上师去放生,是在成都郊县的龙泉湖,有大概两卡车的泥鳅和鱼。上师带着我们一筐一筐地卸车,近百斤重的大筐子,他常常一人搬下来,有时鱼筐靠在身上,里面的水溅出来弄湿了袈裟。有师兄不小心把一筐泥鳅撒了一地,上师一面叫大家小心走动,别踩到草地上的泥鳅,一面蹲下身来,小心地忙着拣那些滑溜溜的小家伙,那种自然流露出的对生命的慈悲和平等关爱,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心中。事隔十几年,很多事在记忆中都已经模糊一片,但上师蹲在地上拣泥鳅的身影仍然历历在目。
几年前初秋的一天,晚上住在上师那。平时那里蚊子又大又多,就算整天都关着纱窗,晚上也会被从缝隙里钻进来的小家伙扰得不得安寝。但那天晚上我没受到任何骚扰——晚上一只蚊子也没有,我很纳闷,还以为是纱窗关得严的原因呢。第二天早晨上楼去见上师,上师问我睡得好吗,我还感倍稀奇地说昨晚很奇怪,没有蚊子,所以睡得比较好。但当看到上师两只手臂上几乎平平地肿起一层时,我才知道头天晚上那些扰人的小家伙都在哪。我从来没见过谁被蚊子叮成这样,密密麻麻的小包全连成了一片。上师笑笑,像讲一件有趣的事情似地说:“先只有一个,后来来了很多,我就想,我应该布施一下,让它们吃饱。”当时我心里除了有点责怪土登喇嘛晚上离开前没把门窗关严外,并没有认真地去思维这件事,直到后来给女儿讲《白莲花传》中释迦佛因地时对蚊虫布施血肉的故事时,才似乎有点理解上师那次的示现。
还有一次,希阿荣博上师刚到成都,我匆忙赶去,为能与上师单独聊会儿天而欣喜万分。上师问我:“弟子,你看师父这次气色怎么样?”我仔细端详,发现上师的脸色比上次见面红润了些,也没了往常的疲惫,我很高兴地回答说:“师父这次气色真好。”之后上师去卧室休息,我到厨房去做晚饭。几分钟之后,我听到有上楼的杂沓脚步声,我想可能又有很多师兄来见上师吧。上师一到汉地,总是这样白天黑夜忙个不停,为了弟子的解脱,休息的时间真的太少了。过了一会儿, 听见那些师兄们和上师从楼上下来。我到客厅去拿东西,看见上师端坐在客厅中的长沙发上,师兄们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正听到一位师兄在请求加持,说谁谁得了癌症,目前正在化疗什么的。我看见上师一边说着“我给加持,我给加持,弟子放心。”,一边很疲惫地慢慢地靠在了沙发上。一会儿,师兄们离开了,上师疲惫地对我说:“弟子,师父很累,要上楼去休息一会儿。”这时我见上师的脸色,已经完全没有了半个多小时前的红润,变得黑灰黑灰的。上师很晚才吃晚饭,只吃了一点点。
类似的事我自身也曾经历过。一次上师来电话,突然问:“弟子身体怎么样?”我当时正头痛,想都没想就回答说身体很好,只是头痛。上师笑着说:“哈,弟子,我也头痛,没关系的。”几乎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我的头痛就停止了。我当时真的很后悔,后悔不该用自己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拖累上师。
前些年,我常有机会给希阿荣博上师做饭。有时上师显现似乎很喜欢吃我做的菜,常很高兴地夸菜好吃。看见上师喜欢,我心里也真是很高兴。可是在二零零二年,我才真正知道了最让上师高兴的是什么。每天诵一遍《金刚经》是上师给我布置的功课。有天早上,我做完早饭回房间去做功课。因为没找到法本,我就开始背诵,背到第三十品的时候,上师推门进来,问我:“弟子,《金刚经》你能背了吗?”我说只有最后一品不是太熟,都能背了。上师显得很高兴,那种高兴是我做任何一次饭后都没有见过的。弟子为自身和众生的解脱所做出的努力,所取得的进步,哪怕只是一点点,都是让上师由衷欢喜的原因啊。
一九九八年,对我的人生来说,真的是一个非常殊胜的年份。在这一年,我不仅得到了大恩希阿荣博上师的摄受,还见到了法王如意宝。那时法王常会坐在床上用一两个小时为我们开示、灌顶。而现在,除了从有限的视频片段上见到他老人家的音容笑貌外,直接接受法王摩顶加持的机会已经再也没有了。女儿今年快九岁了,时不时地会用略带不满的口气问我为什么没有带她去见法王爷爷,我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她一两岁时,法王如意宝示现重病在成都住院,我甚至都不敢向上师提出带女儿去见法王的事,总是想, 等法王如意宝病愈出院后再提这事吧。谁会想到法王那么快就示现圆寂呢?也许,就像本师释迦牟尼佛示现圆寂一样,法王也是用他的突然示寂,向我这样的刚强难化的众生开示万法无常的道理吧。
在女儿稍微懂事后,我就常常对她说:“你虽然没见着法王爷爷,但你仍然非常幸运啊,因为你经常能见到活佛爷爷,活佛爷爷还给你起了法名呢,所以你要时时想着活佛爷爷。”女儿刚满月时,我抱她去见希阿荣博上师,上师给她起了个法名叫“香巴措”,意思是“慈海”。她小时候叫希阿荣博上师“活佛爷爷”,这习惯一直延续到现在。
多生累劫以来,在轮回苦海中头出头没,我们错过了太多的机会。这一次,好不容易善根成熟,值遇了像希阿荣博上师这样与法王如意宝无二无别的大成就者,再不珍惜,一失人身,又不知会随业风飘堕几世几劫啊。
我已经年近知命,在世间的事业、财富上没什么成就,但时不时地,却会为自己今生所拥有的巨大福报暗中欣喜。感谢上师多嘎格西,感谢三宝加持,让我在十六年前清除了对藏民族的偏见,清除了我依止希阿荣博上师的障碍。真的不敢想象,如果在十年前与大恩希阿荣博上师的摄受失之交臂,在这物欲横流五浊恶世上漂流至今,自己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作者:成利多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