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的声音
下午,办公室一位道友想起来,说:“呀!今天晚上上师没有课!”
圆融师一惊,转而一喜:似乎偷来了一个晚上的空闲。一个下午,他在这种喜滋滋温暖的富足中度过:他还拥有整整一个晚上啊。
工作的间隙,他想,是不是要去转转坛城呢。有多少日子,他没有走过去坛城的那条大路,眺望远处大鹏山百看不厌的万千种景象?他还可以走到坛城的背后,远望开阔的紫青河山谷。
如果他不去坛城,能在座上修五百“发心偈”呢。
或者,去山上无人的小路上散散步?
去哪位道友家串一个门?
几种想法交替围绕了他半个下午。终于,他向家的方向迈出了大步。
圆融师家住在大路边。开门时,他想起了乌金——大路那一头一位年轻的藏族喇嘛——不知道他的房子修得怎样了?
他换了灯芯,点了香,喝了茶,很快坐下,开始观修发心。
念了三百后,念头多了:等一会念完了五百,去乌金那边看看。
念完四百后,声音更响了:说不定会看到一栋耸立的高房,令人耳目一新的景象……
最后一百几乎都不能充数,他听到屋顶、华丽板中发出的各种声响,看到天已黢黑,只有喇荣沟的天空还闪着天光。去乌金家的念头再再地蹦出来,他的心里,一遍一遍演绎着跳起来,冲过大路,看到乌金的新家,敲击他的新门,乌金打开门,“啊”地叫了起来,把他迎进屋里的情景。
他在乌金的新屋上下巡视、调侃。坐下,与乌金一起喝俨红的大茶……
带了一点点沮丧,圆融念完了500发心偈。
这一幕幕想象中的景象,哪一幕是必须要做的?没有。他觉得有点无聊,但还是站了起来,开始穿僧裙。前不久,索达吉上师规定,只要走出院墙,就一定要穿上僧裙,披上披单。
为什么一定要出去?这么晚了!声音说。
去看看,看看就回来。乌金家修房子,这么长时间了,都没有去看过。
不能白天去吗?
正好念完了五百,放松一下。
他锁上院门,打亮手电。时间是五月,晚上九点多。
他是否在天黑之后,拜访过乌金或其他藏族及汉族的道友?没有。天色如一道禁令,关闭了所有的心门。
他是否为了跨过一条大路,在黑夜中穿戴一新?这样的情况,在他来学院七年的时光中,未曾有过。
刚下过雨,穿过正在修葺的大路,他听到汽车的声音。一辆长长的货车隆隆而来。他过了大路,贴着路边走,等汽车缓缓开过他的身边。谁知,汽车开过他后,停了下来。
他走过车头,车灯照耀着前方道路上扬起的尘埃,他走进尘埃里。路被挖得坑坑洼洼的,低洼里还有水,他高高低低地走着,来到了去乌金家的小道旁。
他为什么一定要去乌金家?没有理由。他完全可以不做这件事,乌金不在等他。只是因为开门时一个闪念,因为念完三百发心偈后一个心理暗示,因为一连串的想象,他穿上了僧装,鬼使神差地走了出去……
忽然,他异常坚决地改变了主意,收步、回身,迎向车头的灯光,从依稀昏黄的尘埃里,走入车身之侧的黑暗中。
他有些高兴,似乎从自己的决定中汲取了力量,他战胜了自己,把心收了回来,回到应该做的事情上。
他想象自己脱下僧裙和披单,喝一口茶,放松一会,而后上座,开始又一个发心偈的修行。如果能这样持续下去,他可以在上师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不共加行。这时,他已经走到车尾,准备转身,穿过大路。
转身之际,他的头重重地撞在汽车尾部的车厢上。原来,他还没有走尽该走的路,“车尾”只是一个错觉。
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他在原地站立不稳地摇晃,一手紧紧捂住头,感受猛击之后,泛起各种不同层次痛楚的涟漪。在疼痛稍稍缓和之际,他小心翼翼向前探了一步,转身,确定前面没有阻挡,才穿过了大路。
万念俱寂之时,他听到自己说,现在你甘心了吧。你以为你心收回来了?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你出来就是为了撞一个大包。没撞死是你幸运。现在你撞完了,还有什么想?没什么想的了吧?你可以回家了。
他一直揉搓着额头,直到打开院门,进入家门,开灯,找到一面布满了油烟的小镜子,把镜子搽干净,在灯光下看自己的额头。
他只是离开了座位小会儿,一些事就改变了。他的额头上多了个乒乓球大的包,刚洗干净裙子上溅了一身稀泥,就因为他跟随了内心的声音,而它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真的很幸运,还能再坐下来,双目低垂,回到发心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