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文人的佛理文
中国凡擅长佛教诗词的文学大家多撰写有讲说佛理的文章,他们或写序文、碑铭,或写抒情述志的文章,其中都阐发了很深的佛教哲理。
谢灵运是南朝宋代诗人,他也写有很多文章。不过谢灵运的文,成就不能和诗相提并论。从文学的角度看,谢灵运的文价值并不很高。谢灵运早岁信道,转而奉佛,与名僧慧远相往还。元嘉间辞官归始宁,又广结僧徒,精研佛理。他著名的哲学论文《辩宗论》,阐述顿悟,企图折中儒释。他曾经注释过《金刚般若经》(《文选》;又曾和僧人慧严、慧观等共同润饰昙无谶译的《大般涅槃经》。经过润饰的经文,比原译远为流畅优美,世称南本,原译则称北本。
唐初四杰之一的文学家王勃,以一篇著名的《滕王阁序》而为后世文学界所知。他是才华超群的诗人,令人惋惜的是他仅仅活了二十六岁。他的母亲笃信佛教,受母亲的影响,王勃幼年时就能背诵多种经典,这使他与佛教结下不解之缘。
他的《游梵宇三觉寺》诗就表达了他对佛教的深情。在他的文集里,写佛教作品特别多。最值得提的是《释迦佛赋》与《释迦如来成道记》,后者是用骈文做的,写得极其典重繁丽。兹录其叙述如来降生一段:
金团天子选其家,白净饭王为其父,玉象乘日,示来于大术胎中,金轮作王,创诞于无忧树下,八十种随形之妙好,粲然芬花,三十二大士之相仪,皎如圆月,四方而各行七步,九水而共沐一身,现优昙花,作狮子吼,言胎分之已尽,早证常身。为度生以远来,今垂化迹。
大意是:释迦降生就与众不同,由天人金团选择如来托生之地,要他的家庭具有六十种功德,三代清净,因此才选中了白净饭王作他的父亲,他乘着白象日轮进入母胎,(母亲名摩河摩耶,意释为大术)相师占说他下地以后将成为金轮圣王,他的母亲最后在岚毗尼园手攀无忧树枝诞生了佛。他长得极其庄严妙好,就像芬陀利(白莲花)那样洁白,如果要说得具体,从头到脚,有八十种之多;他的面孔有如十五晚上皎洁的月亮,在下地后,东西南北各行七步,九条龙为他降着不冷不热的微雨,为他沐浴。他的降世犹如美好的昙花,无边无量亿千万年才一现,他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作大狮子吼,说:天上天下,唯我独尊。这样,佛的诞生便完成了,他会早早地证得净法界身,为普渡众生而远从天上来,他要把教化广被众生,拯救人类。
王勃还为怀素写了《四分律宗记序》。在序文最后,王勃说:
弟子才非元度,识劣真长,本乏凌云之词,虚荷弥天之眷,揄扬盛烈,顾孙绰而多惭,归依胜侣,仰郄而自励,辄牵庸陋,轻序德音,岂比夫公理昌言,资缪袭之引,太冲作赋,假士安之谈,盖所谓观豹而识斑,闻乐而窃并者矣。
大意是:作弟子(王勃自称)的没有许询的才能,也没有刘他的识见,更没有像司马相如作《凌云赋》的词才,但我却受到弥天释道安(借指怀素)的眷宠,要我作序来赞美大师的盛德,我却愧惭没有孙绰那样对佛学有研究,我只有像郄那样自己勉励自己归依大师,我揣着庸陋的文章,来为本书写序。我怎能比得上缪袭那样赞美仲长统的《昌言》和皇甫士安为左思《三都赋》作序啊!这只能当作去观察豹子的人,只认得一块豹的斑纹,听到音乐就不免要私自高兴起来罢了。
自称弟子,又说“归依胜侣”,也可见王勃对佛教的崇敬了。
梁肃,字敬之,唐代著名文人,一生对佛学颇有研究心得。曾从湛然学天台宗的佛学,精于止观。僧俗向他求教的多,著有《天台止观》六卷、《删定止观》三卷。兹录他的《天台止观统例》中一段:
夫止观何也?导万法之理而复于实际者也。实际者何也?性之本也,物之所以不能复者,昏与动使之然也,观昏者谓之明,驻动者谓之静,明与静,止观之体也。在因谓之止观,在果谓之智定。因谓之行,果谓之成行者,行此者也;成者证此者也,夫圣人有以见惑足以丧志,动足以失方。于是乎止而观之,静而明之,使其动而能静,静而能明。
大意是:止观是作什么用的?它是把万法之理引导到实际去的。什么又是实际呢?实际就是人性的本来状况。人之所以不能恢复到他的本来状况,是由于昏愦与躁动的原故。能把昏愦照透的叫做明,能抑止躁动的叫做静,明与静就是止观的本体,从原因上讲叫做止观,从结果上讲,叫做由智慧而产生的定功,因是行为,果是证果,行就是行止观,成就是证止观。聪明的人觉察到迷惑可以丧失心志,躁动可以迷失方向。于是乎停止下来进行观察,冷静下来,使昏沉变成明白,使躁动的能静止,静止而后能清明。
唐代著名诗人王维也写有一些佛理文,例如《能禅师碑》是为南宗禅的祖师慧能禅师写的碑文,是研究慧能禅师生平思想的可靠材料之一。因为他和慧能弟子神会有交往,可能是受神会的委托写的;他又亲自向神会请诣过,对南宗禅观应有较深入的体会。这篇碑文和后来柳宗元、刘禹锡所写的慧能第二、三碑是唐代文人所写南宗禅的重要文献,表明了王维和南宗禅的密切关系。
王维还曾为河西节度使崔希逸作《西方变画赞》、《赞佛文》等,在前一篇文中王维描绘了西方世界美好的图景。并从禅宗的立场来讲净土,他的意思是说佛的法身遍一切处,无所谓东方、西方,净土也没有固定的处所,因为它是离开空有两边的。他得出结论说:人最终的目的是达到无生的境界,而以有相的净土来作为因缘这是对禅宗净土观念的相当深刻的理解。他还写了《荐福寺光师房花药诗序》表明了他对佛理的深刻体会。
白居易是唐代写佛教诗文比较有影响的作家之一。他在《画西方帧记》一文中更说:“极乐世界清净土,无诸恶道及众苦。愿如老身病苦者,同生无量寿佛所。”这更表现了他追求西方净土的热忱。在诗人的晚年,阿弥陀极乐世界给了他极大的希冀和安慰。在七十岁时,作了《六赞偈》,其序云:
乐天常有愿,愿以今生世俗文笔之因,翻为来世赞佛乘,转*轮之缘也。今年登七十,老矣病矣。
中唐时期的柳宗元写有许多佛理文,他曾有针对性地提倡净土信仰,写有一批热烈宣扬净土的诗文。如他在《永州龙兴寺修净土院记》中写道:“中州之西数万里,有国曰身毒,释迦牟尼如来示现之地。彼佛言曰:西方过十万亿佛土,有世界曰极乐,佛号无量寿如来。其国无有三毒八难,众宝以为饰,其人无有十缠九恼,群圣以为友。有能诚心大愿归心是土者,苟念力具足,则往生彼国,然后出三界之外,其于佛道无退转者——其言无所欺也。晋时庐山远法师作《念佛三昧咏》,大劝于时;其后天台智者大师著《释净土十疑论》,弘宣其教,周密微妙,迷者咸赖焉。盖其留异迹而去者甚众。”
柳宗元还写了一篇《东海若》的寓言文,大意是说海上有两个葫芦,都装满粪水,一个自以为和大海同体,安于污秽,另一个不愿与污秽同处,终于破出粪水而归于大海。作者用此比喻信佛的两种人。他抨击那种以为“无善无恶、无因无果、无修无证、无佛无众生”,一切皆无,否定修持的态度,而主张向人们“陈西方之事,使修念佛三昧、一空有之说,于是圣人怜之,接而致之极乐之境,而得以去群恶,集万行,居圣者之地,而同佛知见矣”。
这篇歌颂净土的文章,显然是批评当时佛门中的那种呵佛骂祖、毁经弃论的潮流的,同理也表现了他个人的信仰和态度。
柳宗元的净宗土宗信仰与他研习天台宗教典有关。其中天台宗的“一心三观”、“一念三千”、“三谛圆融”思想对他的影响很大,成为他积极、进步的理论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另一方面,他也从当时盛行的禅宗汲取了许多有益的东西。
写了不少宣扬禅宗的诗文,特别是其中的《曹溪第六祖赐谥大鉴禅师碑》,是继王维之后的又一篇六祖慧能的碑文。
同样,柳宗元在永州写了著名的《永州八记》,这是描写永州近郊风光的八篇山水游记。柳宗元在其中刻意描绘了自然山水的美丽景色,通过它们被弃置的悲哀,它们被发现的幸运,寄托了深深的感慨,从而表现出自己“心凝神释,与万化冥合”的心境,同样富于禅意:
与米世相去甚迩,故作六偈,跪唱于佛法僧前,欲以起因发缘,为来世张本也。
苏轼在佛理文方面也有很多著作,其中尤以《焰口召请文》最为出名,现兹录部分内容如下:
累朝帝主,历代侯王,九重殿阙高居,万里山河独据。西来战舰,千年王气俄收;北去銮舆,五国冤声未断。呜呼!杜鹃叫落桃花月,血染枝头恨正长。筑坛拜将,建节封侯,力移金鼎千钧,身作长城万里。霜寒豹帐,徒勤汗马之劳;风息狼烟,空负攀龙之望。呜呼!将军战马今何在?野草闲花满地愁。五陵才俊,百郡贤良,三年清节为官,一片丹心报主。
南州北县,久离桑梓之乡;海角天涯,远丧蓬莱之岛。呜呼!官贶萧萧随逝水,离魂杳杳隔阳关。黉门才子,白屋书生,探花足步文林,射策身游棘院。萤灯飞散,三年徒用工夫;铁砚磨穿,十载慢施辛苦。呜呼!七尺红罗书姓字,一抔黄土盖文章。……焰口,是一种根据救拔焰口饿鬼陀罗尼经而举行的施食饿鬼法事。该法会是以饿鬼道众生为主要施食对象;施放焰口,则饿鬼皆得超度。在瑜伽焰口施食仪轨中,包含有咒、偈、召请孤魂文、三皈依赞等。召请文中召请的对象有前王后伯、英雄将帅、文臣宰辅、文人举子、缁衣释子、玄门道士、他乡客旅、阵亡兵卒、血湖产难、冥顽悖逆、裙钗妇女、伤亡横死之流等,在此施食法会中统统都召请前来接受甘露法食,显示出佛教无缘大慈,同体大悲,普济六道的平等精神。
苏轼所撰召请文,词句精简优美,意境深远,短短篇章,道尽了人间人生无常、壮志难酬的遗憾,也详述了五浊世间沉沦之苦。唯有藉着佛力加持,一一为其超度,方能使彼等脱离苦海,安稳长乐。
宋濂,自称“逮至壮龄,又极潜心于内典”,曾通读全藏三次,自号无相居士,所以明太祖也把他喊为“宋和尚”。他是明代的几大散文家之一,常能以灵活的笔触,表达对佛的感慕。他在《送觉初禅师还江心序》末尾一段云:“他日余幸杖策东归,访觉初于海滨,升孤云之亭,见月色与海光同一清净,余与觉初又当相视一笑,嗒然而相忘也。”觉初再度被任命为温州江心寺的住持,宋濂为他作序,宋是浙江金华人,故云“杖策东归”。杖策指年老拄着竹杖。“见月色与海光同一清净”,这是用“月色”“海光”表现禅理。通共才六句。表现了他对佛的崇敬与觉初的情感。宋廉曾撰有《故文明海慧法师塔铭》:
“濂尝游文献公之门,闻公谈法师之德之盛,以为无让古人,恨不得映白月而濯泠风。
今法师不可见矣,幸其嘉献茂行,犹得闻其梗概。此无它,遗光之,所照者,尚有人言之。
后三十年,则言之者鲜矣,又后三十年,则谁复知之者?此金石之勒,不可不致谨也。”
这是以他自己的老师文献公(即黄晋)引起他对海慧法师的敬仰,恨未能受海慧法师的教导。这样写来就分外亲切。两个三十年合起不过六十年,就身亡名灭。这样便透露出作者无穷的感喟。
袁宏道,字中郎,万历壬辰进士,公安人。他先学禅宗于李卓吾,在辨析各家“差别之行”的过程中,最后归依了净土宗,他的《解脱集》里有《闲居杂题》,颇能道出他学佛的经过:
儒衣脱却礼金仙,三十偷闲也少年。芋草如毡花欲舞,淡烟垂幙柳高眠。兴来学作春山画,病起重笺《秋水》篇。酒障诗魔都不减,何曾参得老庞禅。
袁宏道还曾在《记药师殿》写道:“僧之好净者,多强人契斋。余不能斋,而莲公复不强我,凡锅甑瓶盘之类,为仆子所擅,亦天嗔怪,”……余作官不能要一钱,作客不能觅一钱,名虽檀越(施主),实无半文可布。”于此我们不难看出他是一个非常自由的居士。
文人的佛教文学作品体裁多种多样,不仅有诗词和散文,而且还有戏剧和小说。这些内容各异的佛教文学作品,包含了佛教各个方面的内容,有力地推动了佛教文学的繁荣和兴盛,为中国文学的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读者在阅读文人这些佛教诗文时,不仅能够学习到佛教的基本教理和教义,而且能从这些诗文中得到人生哲理的启示,从而使自己能够学修并重,有所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