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佛教对汉语词汇的影响
汉译佛经的出现,给汉语言文学带来了大量的佛教词汇,反映佛教概念的词语也大量进入汉语语系,这些佛教词汇的广泛运用也大大地丰富了汉语言文学的表达方式和表现内容,推动了中国文学的发展进程。
来源于佛教词汇中最常见的,是佛陀、菩萨、比丘、罗汉、沙门、涅槃之类一看与佛教相关而音节多少显得怪异的词。它们是从梵语等外语中直接音译转来的。不过有时候音译的词会与本土的称谓结合在一起,构成音义结合的专门词汇,这时大家或许就不那么注意它的异域性质了。比如“阎王”这地狱主宰者,其实是“阎罗”音译加上“王”的意思而成的。再如所谓“塔”这一称呼,原也是梵语音译,在印度是指覆钵形的藏舍利和经卷的建筑,传入中国之后,与中国固有的楼台建筑形式结合,形成国中式的高塔;虽然“塔”的形制有了显著不同,但至少在中国,“塔”这一名称确实是外来的而非原有的,况且“塔”的名称还衍生应用,有了“灯塔”、“水塔”这些与佛教没什么关系的词汇,对其佛教源头的留意就更谈不上了。这样一类词汇,在中国久经应用之后,深入汉语,意义独立,几乎与佛教不再有特殊的关联了,它们为数不少的。如常被用来形容凶恶女人的“母夜叉”一词,它原来也是一个与佛教相关的梵语外来词,完整音译是“夜乞叉”,简称“夜叉”,是指“能啖鬼”、“捷疾鬼”,本是印度古代神话中的小神灵,佛教传说中被归入北方毗沙门天王麾下,列为天龙八部之一。
其中有的语言文字是用原有的汉字翻译佛教的术语,使之具有了新的意义,如“因缘”、“境界”、“甘露”等。“因缘”一词,在佛教中指因与缘。世间的一切事物,皆有因与缘和合而生而有。“因”指主要原因。“缘”指将要的助缘。比如稻谷,种子为因,泥土、雨、露、空气、阳光、肥料等为缘,由此种种因缘的和合而生长出谷子来。当“因缘”一词被译成汉语之后,其意指机会,把原义赋予了新意。“境界”一词,愿意是指与心相对而言的外境。境随心转,各因心情不同,境界亦异。该词被翻译成汉语传入中国之后,其意则指事物所达到的程度或表现的情况。
与音译词直接输入梵语等外来语汇不同,佛经翻译的过程中还会借用中国古已有之的词汇来传达佛经中的事物名相。比如“长老”,在《史记》中就已有了,但后来主要用作称呼德高位尊的僧人;又如“修行”,原来是指士人修身践行,《淮南子》便有“君子修行”的话,但后来主要则是指佛教中的修持了。从这里可以看出来,佛教性的意义盖过了原来的意思。再如莲花,虽然中国文学中很早就写到了莲花,但是写到莲花出于污泥之中,一旦开放则显清净本性的观念,其实主要来于佛教,例如《华严经探玄记》卷三:“如世莲花,在泥不染,譬法界真如在世不为世法所污。”
还有的词语是源于佛经典故而来,如“天女散花”一词,是源于《维摩诘经·观众生品》:一天,佛陀在西天坐莲花宝座讲经说法,忽然看见天边瑞云自东而来,知道这是维摩诘居士宣称自己生病了,就让诸天菩萨和众弟子前去问候。佛陀知道,维摩诘必定乘此机会讲经说法,就派身边的“天女”去检验诸菩萨和弟子们的道行。天女来到维摩诘居住的上空,只见维摩诘端坐殿前,闭目合十,正在与大家参禅,便将满篮鲜花自空中倾下。鲜花落到诸菩萨与弟子们身上以后,“悉皆坠落”,唯有落到舍利弗身上的,“便著不坠”。天女就对舍利弗说:“结习未尽,故花着身;结习尽者,花不着身。”舍利弗由此得知,自己的道行不够,就更加努力地修行了。
汉语中最鲜明表现了佛教意义的新词,首推“四大皆空”、“生死轮回”、“善有善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等表达了佛家观念的一类。比如“四大皆空”,佛教认为世间一切物质都是由“地”、“水”、“火”、“风”四种基本因素构成的,人身也是由此“四大”和合而成的,“所谓发毛爪齿、皮肉筋骨、体脑垢色,皆归于地;唾涕脓血、津液涎沫、痰泪精气、大小便利,皆归于水;暖气归火;动转归风”(《圆觉经》),而当生命终结时,这“四大”各自分离,当初暂时的和合形成的自我便消散于无形。佛教由此启示人们认知生命的空幻性。后来它被用来看破红尘、一切空无。但更多的情形是那些源自佛教的语汇虽然被运用多多,其字面上却似乎没有强烈的佛教色彩,因而人们习焉不察了。比如“五体投地”一词,原是西域最为恭敬的礼拜方式,佛经中多见,其敬礼的对象往往是佛、菩萨等;而现在一般只是用来形容佩服之至,其宗教因素已经很少了。又如“心猿意马”一词,将人的“心”、“意”之动荡比拟为“猿”、“马”,最初就是出于佛教,《大日经》中有所谓“猿猴心”,躁动散乱。只是因为形容恰当、取譬自然,人们也就不会觉得它有特殊的佛教缘起。又比如今日所说“爱河”,原是佛教的说法,《楞严经》有云:“爱河枯干,令汝解脱”。不过,在佛教中“爱”是偏私贪染的,有负面意义。与此相类,“爱火”也出自佛经:“爱火烧世间,缠绵不可舍。”
(《正法念经》)再如“牛头不对马嘴”,是说完全不相干的意思,它原来是佛经里地狱中牛头马首的鬼卒形象衍化而来的,而不是简单地拿牛、马两种常见家畜作比喻。现今汉语中还有不少精彩的成语出自佛经中生动的寓言。比如“盲人摸象”,出自《镜面王经》等佛经。
汉语中关联到佛教的语汇,还有相当数量虽然不是在佛教经典中出现的,但它们确实产生于佛门之中,尤其是盛唐之后禅宗盛行,该宗僧人机灵地运用语言创造出不少精辟活泼的词句,它们流传在汉语中,拥有强大的生命力。这里,只略略提及几个例子。如“同床异梦”,可以溯源到北宋禅宗的著名灯录《景德传灯录》;“山僧虽与他同床打睡,要且各自做梦。”(卷三十)原来是说虽然一样修行,但境界迥异,现在当然是形容心思不同了。“水涨船高”,原作“水长船高”,见于宋代著名的《碧岩录》:“水长船高,泥多佛大。”原意是说修持愈深厚则境界愈高超。再比如“点铁成金”,原是指炼丹的神奇功能,禅宗僧人引用来比喻转凡成圣:“灵丹一粒,点铁成金;至理一言,点凡成圣。”(《景德传灯录》卷十入)由于概括精当,后来延用不知凡几。《五灯会元》卷三《马祖一禅师法嗣·大阳和尚》一文中有段问对:大阳和尚批评伊禅师:汝只解瞻前,不解顾后。伊禅师说:雪上加霜。伊禅师之意是在说:既向前看又向后看,心理压力太大,如同已经被雪封了又遭霜冻。成语“雪上加霜”即由此非而来,比喻一再遭受灾难,苦上加苦。
汉语中还有一些常用的成语也来源于佛教。如成语“半路出家”,佛教的出家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幼年离开家庭,削发受戒,称为“自幼出家”,一种是成年以后才离开家庭,出家受戒,叫做“半路出家”。作为成语,“半路出家”现在常用来比喻本来没有人事这一行,后来才改行从事这一行。成语“不看僧面看佛面”,这里最初佛指十方三世一切诸佛,僧初指佛陀住世时的弟子,后指僧团。
而现在“不看僧面看佛面”则是指看在第三者的面上,帮助或宽恕某人。再如成语“雪上加霜”:《五灯会元》卷三《马祖一禅师法嗣·大阳和尚》一文中有段问对:大阳和尚批评伊禅师:汝只解瞻前,不解顾后。伊禅师说:雪上加霜。伊禅师之意是在说:既向前看又向后看,心理压力太大,如同已经被雪封了又遭霜冻。
成语“雪上加霜”即由此非而来,比喻一再遭受灾难,苦上加苦。与此相关的成语还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再生父母”、“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现身说法、天龙八部、口吸西江、井中捞月、隔靴搔痒、拖泥带水、五体投地、三头六臂、六根清净、功德圆满、心猿意马、骑驴觅驴、冷暖自知、唯我独尊、立地成佛等。
唐宋之后,许多诗客词人还常常用佛教典故和用语入词入诗,赋予新的含义,使人读来别有情趣,如苏东坡的“溪声尽是广长舌,山色无非清净身”;李商隐的“昔去灵山非拂席,今来沧海欲求珠。楞伽顶上清凉地,善眼仙人忆我无”;黄庭坚的“张子耽酒语蹇吃,闻道颍州又陈州。形模弥勒一布袋,文字江河万古流”。袭自珍的“小别胡天劫外天,生还如证第三禅。台宗悟后无来去,人道苍茫四十年”。等等。
总之,佛教对中国文学的影响是多方面的;它丰富了中国诗歌、小说、戏剧等文学体裁的表现内容和表达方式,扩大了中国词汇,推动了中国文学的变革和发展,佛教文学已经成为中国文学不可分割的一部分。